8 老歪是村里的下等人

姓贾的可不管谁对谁错,不管谁的脸还是屁股丢尽了,他们弟兄就是王法。

何况孙家人确实借题发挥,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太过了。

这回三对夫妻被驱赶过来,一拉溜跪在梁家门外,痛哭流涕地赔礼道歉,请求原谅。

周围村民议论纷纷,大多都在指责姓孙的太过分,杀人还不过头点地呢,把大仓家砸成那样,让人家还活不?

六个人后悔得肠子都绿了。

老歪铁耙子背在身后,扒着院门往外张望,眼前情景,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平日横行霸道,作恶多端的村霸五兄弟,此时俨然成了正义的化身,正在正气凛然地教训:

“你们几个狗男女自己说说,把人家砸成这样,是人干的事儿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三对夫妻朝着梁家砰砰磕头,嘴里哭喊着:“我们不是人,干的不是人事儿,我们该死……”

“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把人家里砸成这样,你们应该怎么办啊?”

“赔!我们赔,全赔!”六个人忙不迭地保证。

现在的情况是,只要能保命,献老婆都行啊!

“那还不赶紧的,愣着干嘛?找打啊!”

六个人于是赶紧行动起来。

按照贾家兄弟的吩咐,三个娘们儿负责把三家的公鸡母鸡全数抱来,还有更多的油盐酱醋,包括碗橱。

以及去供销社买盘碗瓢盆等生活用具,务求全新。

男的趁着还没下集,赶紧去集上买锅,一口大锅一口小锅都要买来。

找木匠给修窗户,而且多找几个,尽快完工。

梁进仓从院里走出来,指着孙老大:“其他人去买东西,大叔留下。”

贾五叫道:“大仓你还叫他大叔,叫大孙子就行。”

“我不骂人。”梁进仓淡淡地说。

孙老大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点头哈腰朝着梁进仓谄笑:“大仓对不起了,都是误会——”

“跪下说话。”梁进仓盯着他,眼里是冲天怒火。

“叫你跪下。”就近的贾三一脚把孙老大踹趴下。

孙老大爬起来端端正正跪好。

“抬头看着我。”梁进仓死死盯着孙老大,“我只问你一句话,有没有用棍子抽俺叔?”

“是,是……”孙老大惶恐无措,“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就是脑子一热,就是糊涂,我就是犯浑——”

“住口!”梁进仓怒喝一声,“俺叔本来腿脚不好,你也忍心打他?”

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村民一听这话,更加议论纷纷:

“对啊对啊,老歪是个老实人,来到咱村不容易。”

“再说他是个残废人,平常跟他开开玩笑也就罢了,怎么能打人家呢!”

“昨天下午我都看到了,打得好狠……”

扒在门框上的老歪听到议论之声,不由鼻子一酸。

梁进仓继续问道:“你用多粗的棍子打的?”

孙老大更加吓坏了,语无伦次用手比划着:“不粗,有这么细,也不长——”

“我不用粗的,我就用细的打回来。”梁进仓说着周围踅摸,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粗细的棍子。

老歪赶紧一歪一歪疾步走出来,拉住大仓胳膊:

“老大,只要他把砸坏的东西给赔了就行,咱不打人。”

“不。”梁进仓目光坚定,“必须打回来。”

老歪靠近一点压低声音:“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不敢得罪人啊!”

梁进仓扶着继父往家推了推:“叔你回家,这事交给你儿子处理。”

你儿子?老歪不知道哪根心弦触动,眼泪刷的流下来。

生怕情绪失控让人看见,一歪一歪快步回了屋。

打人老手贾五,已经寻来一根又细又长又韧性十足的藤条,谄媚地递给梁进仓:

“大仓,用这个打,打不坏人,还特别疼。”

孙老大直接吓得面无血色。

贾二和贾四却已经一左一右把他牢牢固定住。

贾三把他衣服掀上去,露出后背。

贾五十分舔狗地挤进去,撕住了孙老大的头发。

“开始吧。”贾大指着孙老大露出来的后背,对梁进仓发出诚挚的邀请。

梁进仓挥起藤条,狠狠抽了下去。

“啊——”孙老大凄厉惨叫,声震云天。

实在太刺耳了,贾家兄弟皱眉,贾五把孙老大的嘴给捏住了。

梁进仓持续抽打。

孙老大疼痛难忍,拼死扭动。

但被四只熊给固定住,他除了剧烈的颤抖和扭动,喉咙里呜呜作声,再也做不出其他动作。

梁进仓打定主意,既然姓孙的做事如此过分,那就不要怪自己借此立威。

倒不是他自己想立威,而是要给继父立威,至少让他在村里能抬起头来,而不是畏畏缩缩看别人脸色任人欺侮。

继父命苦。

但是自己小时候太不是玩意儿,尤其继父刚被招赘上门的那段时间,梁进仓处处跟他作对,想把这个霸占自己母亲的外人赶出去。

甚至趁着继父下河洗澡,把痒辣子的毒毛给他抹裤衩子上。

这种毒虫又叫刺儿老虎,或者毒毛虫,也有地方叫八架子,毒毛都是倒刺,顺毛孔扎进去别想拔出来。

皮肤扎进一根毒毛就会起一个痛痒难耐的大红疙瘩。

何况裤衩里面全是毒毛。

当时继父痛得乱蹦。

甚至过去好几个月,都秋后了,继父还是趁着别人看不见去抠索裤裆。

挥舞藤条的梁进仓流下了愧疚的泪水。

一边抽打,一边怒吼:“让你打俺叔!谁敢打俺叔,就让他尝尝挨打什么滋味!

你们怎么打我都行,就是不能打俺叔!

俺叔吃苦受累拉扯我们弟弟妹妹不容易,只要我们弟兄在,就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俺叔!”

躲进屋里的老歪,清清楚楚听到了继子的怒吼。

不由得鼻子一酸,喉头发紧。

往事就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在目从脑海中划过。

自从坐山招夫来到梁家河,他就一直夹着尾巴小心谨慎,见了谁都点头哈腰,任何人不敢得罪。

生产队分东西,他们家分最差的,还不够秤,可他连个屁都不敢放,末后还是家里娘们儿去场院大闹一场,逼着队长和会计给换了。

他家老母鸡啄了人家的菜,让人家给拦起来了,他去讨要,反而被人指着鼻子骂,又是指望老婆给对骂回去,把老母鸡抱回来。

在这个村里,他就是个下等人。

没人拿他当回事,谁都可以当面笑话他的残疾,谁都可以踩他头上拉屎,但他还得笑脸相迎,不敢跟任何人顶撞一句。

昨天傍晚家里让人砸了,他无辜地被人抽打,却只能像条癞皮狗一样躲闪、讨饶、哀嚎……

门口那清脆的抽打声,一下子让他想起了种种的委屈。

继子对自己的亲情让他心头热辣辣发烫,然后发酵成满腹的心酸。

控制不住情绪,不由自主扑在炕上,用被子蒙起头来,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