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这年夏天,何附子去花庆镇的外婆家过暑假。
她在那里度过了仲夏和季夏,尝到了许许多多的甜酸,许许多多的苦辣。
然后,
夏天结束了。
九月初,何附子告别小镇的亲人朋友,拖着行李箱回到学校,她换了新宿舍,有了分班后的新室友。
辅导员通知大家下楼领书时,何附子正在整理自己的行李。
外婆送了她两本书。
周小悦给她画了一套精美的书签。
齐双双知道她喜欢吃小鱼肠,就装了满满一大袋子,让她带在路上吃,还剩好多。
十全叔跟十美姨出镇办事期间特地为她求了一张学习福。
何附子把所有东西都抱到床上,拉上箱子敞开的大嘴巴准备将其塞到墙边,她习惯性地检查箱子前面的小口袋,手伸进去就要拿出来。
出乎意料地碰到了什么,捏捏抠抠,再摸摸,一下怔住。
她到小镇没多久,周平章踩坏了她的银镯子,赔了个金的,俗死了,她不要。
之后就没了后续。
何附子瞪着手上的金镯,这怎么会在她箱子的小口袋里呢?
镯子又没有长脚。
那个老男人!
**
晚上,何附子躺在下铺跟室友们聊了一会天,宿舍里渐渐静谧下来,她翻身挪到床边,拿着充话费发的“动感地带”绿皮塑料扇,在湿乎乎的背上扇扇,心里想着找个时间把镯子寄还给周平章。
这晚何附子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在厨房炼猪油,她第一次炼,没有经验,那油劈里啪啦乱蹦,吓得她慌叫着拿锅盖挡脸后退。
倒霉催得,右手的小手指上不小心烫了个泡。
可疼了。
于是她含泪吃了两大碗猪油渣拌饭。
外婆不在家,何附子找不到烫伤膏,她就给自己涂了点绿油膏,趴在书店的柜台午睡。
左手当枕头枕着脑袋,右手搁在柜台前沿垂下来,烫伤的小手指微微蜷缩。
何附子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那根手指被轻轻拖起。
一抹温柔的风拂上来,一下一下的,像是试图减轻她的灼痛。
很心疼她。
那风吹了她好久,她舒服的动了动手指,有干燥的触感在她的指尖落下。
在她半醒的视线里,男人走出书店的身影既模糊又清晰。
鼻尖上隐隐缠着一缕苦涩的烟味。
何附子从梦中醒来,她在凉席上烙了两圈,羞恼地抓了抓铺开的长发,汗湿的脸红彤彤热腾腾。
“周平章竟然敢亲我!”
女孩梦到了一个记忆碎片,她瞪着床板咬咬牙,艰难地再次入睡,半张的红唇黏着发丝,发出含糊的梦呓。
“他怎么能……亲我的手呢……”
**
何附子的大二生活开始了。
魔障之症也开始了。
譬如上课上得好好的,突然握紧自动笔在本子上重重一戳。
他为什么要亲我啊。
譬如在食堂排队打饭,刷卡端走一份西红柿炒鸡蛋的时候,脚步突然停住,“他干嘛偷亲我。”
又譬如在阳台水池边洗衣服,肥皂打在衣领上搓出泡泡,她把衣服往盆里一摁。
“周平章那个老流氓,不是不待见我看不惯我吗,亲我干什么!”
“趁我午睡亲我,还给我吹吹,怎么那么肉麻啊。”
“烦死了!”
……
室友们听不见何附子的碎碎念,因为她没当着她们的面念出声儿来。
不过她们能看出她的走神,恍惚,神经兮兮。
种种症状总结起来就是一副对联。
上联:魂不守舍。
下联:魂牵梦绕。
横批:好想。
她们试探着问何附子,是不是异地恋很难熬,很远吗,要不周末约个会解解馋。
正刷着手机的何附子手一抖,她“腾”地起身,激动地大声言明不是异地恋,没有恋。
在室友们“我懂”的意味深长眼神里,何附子镇定地收了收桌上的书本,什么东西磕到桌边发出一声沉响。
顺着刚才的动静移动视线,瞳孔一缩。
她惊觉自己把金镯戴上了。
什么时候戴上的?
好像是有天早上出门上课,她在架子上找发箍,瞥到金镯就拿下来,戴上了。
一直戴着了。
**
何附子好几天都在转腕部的金镯,离镇前,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那个偷亲被她无意识地拨到了脑后。
离镇后就,它就不受控地偷偷跑出来了,哐哐哐地在她的思绪上撞个不停。
何附子跟镇长的亲朋常有联系。
她从不问周平章的动向,一点都不关心他过得怎么样,一点都不。
她打算一放寒假就去小镇。
她翻日历算时间,在心里倒计时。
寒假前一周,何附子上街买带去小镇的礼物,一通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是齐双双。
“附子姐,周叔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