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安德烈将手掌的血液舔舐干净,伯纳尔的皮肤苍白,血肉干枯,披着的华贵衣袍向下塌陷,骨头贴着脆弱的皮肤。

那双不讨喜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前方,偏殿里阴冷无比,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初拥不算一个美好的过程,新生的吸血鬼脆弱无比,他们刚刚体会过死亡,又即将迎来饥饿与僵硬。安德烈看着手掌的伤口愈合,余光打量着躺在地上狼狈丑陋的新生儿。

被逼迫对一个不够资格的人类做初拥让安德烈的心情很糟糕。一个成年男人的血液充盈了他的胃和欲望,尽管味道不尽人意,却带来了被遗忘的感觉。那种茹毛饮血的野性。

安德烈扯起国王礼服,将伯纳尔盖得严严实实。血族重生要经历一段时间,而他没有兴趣陪伴不受喜爱的“孩子”等待死亡离去,生命重启。

偏殿的大门发出沉重的闷响,细长门缝透露出屋内的阴暗,夺取了大部分光芒的金发占据门外侍卫的眼睛,妖冶冷漠。

“咔啦咔啦”,铁制盔甲碰撞利器,矮身休憩的侍从和牧师们紧张地站起,直直看着这只孤身出来的怪物。

罗伊敏锐地察觉到安德烈嘴角细微的血迹,深红色血液被抹去,剩下一缕若隐若现的淡红,就像害羞的孩子微红的脸颊。但在吸血鬼身上,这抹微红就代表着生命的逝去。

“陛下呢?”罗伊皱起眉,握紧了手中圣经的书脊,放在其上的手指微微蜷起。

“谁知道呢?”安德烈朝罗伊露出微笑,红色眼瞳野兽般锁定了这个紧张的神父,“大概在睡觉吧。”

罗伊瞳孔微缩,咬紧牙齿尽量镇定地问:“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做了他需要的事情。”安德烈说,“你们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

牧师和侍从面面相觑,露出一丝窘迫和不甘。

“伯纳尔下了什么命令?”安德烈问,“要求你们保护他,却又不给予信任,真是一位宠爱忠臣的好国王。你们的陛下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我也没兴趣和一群人类闲聊……”

安德烈看向罗伊:“所以我要回去了,一起吗,司铎?”

罗伊对上红宝石一般的瞳孔,恐惧从心底升腾。安德烈的语气就好像友人之间的询问,但他却好似被猛兽盯住了脖颈。

罗伊沉默地转向留出一条细缝的偏殿,狭窄的缝隙仅提供阴冷的风和黑暗的光。如安德烈所说,门外的侍从和牧师不被允许进入偏殿,他们的陛下古怪荒唐,即便身为司铎,罗伊也不知道伯纳尔究竟想干什么。

“看好偏殿,一旦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罗伊嘱咐一旁的牧师,跟上安德烈的脚步。

太阳还未完全西落,余晖透过厚重的云彩洒在走廊与花园上。安德烈欣赏美景般缓慢踱步,身上的血腥气随着微风渐渐飘散进紧随其后的神父鼻腔。

“想知道伯纳尔做了什么选择吗?”安德烈开口问,金发的吸血鬼转过头,暗金色瞳孔飘荡着血红的“雪花”。

罗伊脚步停顿,直接告诉他面前是一只完整的吸血鬼,狡猾,强大,且对人类有着别样的兴趣。

对于罗伊的紧张,安德烈不以为奇。他空落落的胸腔在激昂地收缩,他吸干了一个人的血液,把他变成了自己的“孩子”。这才是一只吸血鬼应该做的事情。

“还是你已经有猜想了,司铎大人?”

安德烈饶有兴趣地看着抿紧嘴唇,眉头紧皱的罗伊。他很久没有对人类产生逗弄的兴趣,属于血族的恶趣味在一步步的发芽。

“皇室的事情,教会不会过多插手。”罗伊掩盖被疑虑遮掩的内心,干巴巴地回复。

“你在神学上一定很有天赋。”安德烈说,他的手指点在罗伊抱着的圣经上,像抓住天使翅膀的恶魔,“你知道伯纳尔做了什么。人类的君主做了叛徒,甘愿成为撒旦的使徒。这个时候,你的神又在做什么呢?”

罗伊眯起眼睛,向后退去,双手护住胸前的圣经:“不需要你动摇我对神的忠诚。”

“你对神是忠诚的,但不代表人类对神是忠诚的。”安德烈低喃着,阳光将他的皮肤染成火一般的橙红色,他的皮肤显得虚幻,金发显得朦胧。

罗伊沉重地呼吸,他不知道眼前的吸血鬼在做什么。没有攻击的意图,没有恶劣的嘲讽。就像礼拜时祈祷听到的神喻,冷漠而怜悯。

华贵的宫殿在罗伊愣神真飞速略过,余晖肆意地洒在花草与他的脸颊上。人间的温暖突兀地来临,等罗伊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中走出,安德烈已经站在木屋里,神色冷淡地看着停在巧克力蛋糕上的灰黑蝙蝠。

“今天过得如何?”蝙蝠用爪子扒开蛋糕外包装,悠闲地询问。

罗伊仔细打量那只灰色的蝙蝠,神色变得沉重:“海蒂会长?”

“哎呀,罗伊也在!”蝙蝠收回翅膀,爪尖沾了一点奶油,把看起来脏兮兮的爪子染得更黑了一点,“安德烈,公报私仇是卑劣的行为。”

"你隐瞒的意图也不大。"安德烈冷冷回复,桌上的蛋糕像被什么东西掀翻一样“啪叽”一声盖在蝙蝠身上。

巧克力酱与糖浆将蝙蝠的细短绒毛黏在一起,戴竹看起来像极了因为贪嘴而被捕鼠夹困住的灰老鼠。

“火气真大。”蝙蝠艰难地拔出爪子,将身上的蛋糕碎刮掉。

“看起来我们的司铎疑惑很大,简短来说,是伯纳尔率先提出的合作,我们对人类也没有什么统治欲望,所以不需要太紧张。至于更多的事情,”蝙蝠绿豆般的眼睛骤然锁定脸色难看的罗伊,半是威胁半是安抚地说,“我们找个更私人的时间好好聊一聊,好吗?”

罗伊在灰蝙蝠和安德烈之间观察,最终收起圣经,替两只吸血鬼合上了木门。

来自夕阳的光芒从门缝中消失,照耀苍白皮肤的橙红也随之黯淡。

蝙蝠在餐纸上不满地滚动,对纠缠在一起的毛发和黏腻的感觉很是不适。

“这个见面礼太粗暴了。”戴竹说。

“相比于你给我的,不算什么。”

“别这么冲动。”戴竹哂笑到,“你现在的气息真可怕。嗯,像开了刃铡刀。”

“老实说我以为我会看到脖子被扭断的伯纳尔陛下,虽然比干尸要好看一点,但是那对人类来说,可是真正的死亡。”

安德烈抬起手腕,“归功于你。”

“别这么说,总要给盟友一些好处。”戴竹说,“要想挣脱那对手铐很容易,你的手腕都不会出现什么大伤口。我们之间讲这么低劣的笑话可是有点没意思。”

“我的心脏现在还在血猎的储藏柜里,无法挣脱手铐是很正常的事情。”安德烈面不改色,幽幽地说着,“出于你们的胁迫,一切都是伯纳尔咎由自取。”

“好吧。”戴竹对安德烈的冠冕堂皇无可奈何,“我不介意当坏人,但你,安德烈,你也并不是那么在乎人类。”

“我从不喜欢人类。”安德烈回答。

“我很好奇你的目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安德烈垂下眼帘,看着狼狈的灰蝙蝠,“我说过,做一个小小的试验。”

“包括那个猎人吗?”

“其中之一。”

戴竹和安德烈对视,然而后者坦荡而深邃,他是醒过来的恶魔。初拥像一颗锋利的石子,打碎了平静的湖面。戴竹清楚初拥对血族来说是怎样的重要的仪式。

伯纳尔就是在虎口行走的羊,不被欣赏的人类只配被扭断脖子当做食粮,只有“幸运”的孩子才能被血族临幸,变成其中一员。

而这些孩子的身上背负着的是扭曲的欣赏,他们要拿起杀死“父亲”的刀,在杀戮与血液里行走。

伯纳尔,就是妄想获取力量又不背负责任的小人。沾染上高等血族厌恶的“新生儿”,日子应该也不会太好过。

“血猎的事情处理完了?”安德烈跳过有关伯纳尔,生硬强势地转移话题。

“没有,不然我也不会以这种形态出现在这里。”戴竹说,“你的猎人很聪明,差点就要戳穿我了。”

“我从他身上闻到了矛盾的味道,他对我有愧疚,却又怀疑我……”

“海蒂。”安德烈打断戴竹,“别告诉我你实际上是个女人。”

戴竹摊开手,小爪子显露无奈:“好吧,海蒂。他身上的味道没有太大的改变,直觉让他追问,执念让他放心。人类总是无法逃脱感情和欲望,即使是你的猎人,似乎也一样。”

“皇室的动作越来越明目张胆了,失踪人口的案子全部被压在血猎和南区警署,平民们像活在玻璃罩里的玫瑰,对他们君王的动作一无所知。”戴竹激昂地评价着,如同旅人遇到不知名的漂亮浆果,激动又喜爱的观赏。

“作为新生的血族,伯纳尔不会有他想的那么舒适。”安德烈说,“对血的渴望,对阳光的惧怕,无法控制的欲望和野性。在血族眼中,皇室血统与贫民窟的孩子是一样的,伯纳尔根本不适合被初拥。”

“自己的选择罢了。上位者总是要比普通人多一些自信。”戴竹无所谓地摊开手,“比起伯纳尔的未来,或许你对他目前的想法要更感兴趣一点。”

安德烈皱起眉,餐桌上坐在蛋糕碎屑当中的蝙蝠耳朵耸动,豺狼一样的幽绿色眼睛上挑,像一个狡黠的笑容。

“伯纳尔四世昨夜向北区传递了密信,密令的内容是,希望戴竹能铲除血猎,以防影响大局。”戴竹笑了笑,评价,“真是个大胃口的国王呢。”

阴暗的木屋里,金发荡起的一圈细弱光芒浅淡朦胧,戴竹兴奋地等待着安德烈的反应。

他小心珍惜地品尝来自吸血鬼的情绪,复杂又甘醇,是细雨下微微动荡的湖面。

难得的细小波动很快消失。

戴竹若有所觉,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冬日的眼睛。

戴竹哂笑了一声,站起身展开翅膀:“罗伊还在等我的解释,保重,安德烈。”

作者有话说:

戴竹:怪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