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复兴

瑞兰龙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景象。

到处都有旗帜飘扬,鲜艳的花环代替了为罗德里克国王和博里克公爵致哀的黑色旗帜。新王即将加冕,正是万众欢庆的时候。瑞兰龙的居民并不了解莱姆,但他外表俊美,笑容可掬,很讨人喜欢。对于大众来说,他就像是从罗德里克统治下的阴云中升起的艳阳。

很少有人注意到,街上巡逻的皇家禁卫军竟如此之多,他们时刻警惕着杜巴斯-泰拉的探子和可能出现的刺客;更没有几个人注意到总有穿着普通的人,凑到谈论新王的人群中,聆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阿鲁沙把帕格、库甘和麦克莫留在后面,自己打马跑向宫殿。此行延误了几乎一周,这让他懊恼不已。船从克朗多出发还没三天,海上就没风了。而从萨拉多到瑞兰龙的旅程中,他们也遇到了麻烦。此刻时值正午,埃莎普的牧师们正带着国王的新冠游城。不出三个小时,他们就会来到王位前,为莱姆加冕。

阿鲁沙赶到宫殿,卫兵的喊声回荡在巨大的广场中:“阿鲁沙王子到!”

阿鲁沙把马交给一名侍从,快步走进宫殿。他走到门口时,安妮塔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暖人的笑意。“哦,”

公主喊道,“见到你可真让人高兴!”

阿鲁沙微笑着对她说:“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我得赶快为仪式做好准备。莱姆在哪儿?”

“他把自己关在列王陵寝中,还说让你马上去找他。”

安妮塔的语气有些不安,“似乎有点不对劲,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晚餐后,莱姆只见了长弓马丁。我见到马丁时,发现他的神色也很奇怪。”

阿鲁沙笑道:“马丁老是一副怪样子。来吧,我们去找莱姆。”

安妮塔对他满不在乎的态度很不满意,“不,你自己去,这是莱姆的命令。而且我也要去换典礼穿的礼服了。不过,阿鲁沙,现在的气氛真的非常古怪。”

阿鲁沙认真了起来——安妮塔对这种事很有判断力,“好吧。反正我也要等人把我的东西从船上运来。我这就去见莱姆,等我把这团迷雾扫清,就和你一起去参加仪式。”

“好的。”

“卡琳在哪儿?”

“上上下下地忙活呢。我会告诉她你来了。”

安妮塔吻了吻他的面颊.快步离开。阿鲁沙只有小时候去过一次王陵,那次是他头一回来瑞兰龙,旨在参加罗德里克的加冕礼。他叫来一个侍从领路,这个男孩带他穿行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中。

多年来宫殿几经改建,加盖了新的侧翼房舍,毁于火灾、地震和战乱的废墟上也盖起了新建筑,但中央古老巨大的城堡始终没变。他们走进这座古老的大厅,四周的墙壁显出深色石材,漫长的光阴让它们变得非常光滑。两名卫兵站在一扇大门前,门楣上的浮雕正是康东印诸王的徽记:爪握长剑的宝冠雄狮。侍从说了声:“阿鲁沙王子到。”

卫兵们连忙把门打开。阿鲁沙迈步走进一间窄小的前厅,再往前是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

他沿阶梯向下,行走在两行烧得正旺的火把间。两边的墙壁布满了漆黑的烟灰,楼梯尽头是一道高大拱门,两侧竖立着古代康东印国王的英雄像:右手边,久经光阴磨砺的是丹尼斯,他是七百五十年前的首位康东印国王。左手边是德龙的雕像,他是唯一被尊称为“大帝”的国王,在丹尼斯建国两百五十年后,他跨海征服了杜巴斯-泰拉,把瑞兰龙的旗帜插在了大陆之上。

阿鲁沙走过先人的雕像,进入墓室。他走在祖先们之间,一个个国王与王后,王子与公主,暴徒与无赖,贤人与学者,都安眠在壁龛灵柩中。莱姆坐在大墓室的尽头,身旁是放置父亲石棺的灵柩台。石棺上刻有博里克的肖像,仿佛已故的克瑞德公爵正在那里安眠。

莱姆似乎陷入了沉思,阿鲁沙慢慢走过去。莱姆抬起头,“我还担心你会迟到呢。”

“我也是。我们遇上了不少麻烦,行程缓慢,好在最后还是赶上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安妮塔跟我说你在这儿待了一夜,似乎有些古怪。怎么回事?”

“阿鲁沙,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几小时后整个王国都会知道,但我要先让你看看我做了什么,听听我要在众人面前说的话。”

“安妮塔说马丁今早和你在一起。到底是怎么了,莱姆?”

莱姆从灵柩台前退开一步,指了指台子。那上面刻着这样的文字:这里安眠着第三任克瑞德公爵博里克凯瑟琳之夫马丁 莱姆 阿鲁沙 卡琳 之父阿鲁沙嘴唇翕动,但没有出声。他摇了摇头,终于道:“你疯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莱姆走到阿鲁沙和父亲的肖像之间,“我没疯,阿鲁沙。父亲临死前承认了马丁。他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大哥。”

阿鲁沙一脸盛怒,“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的声音极其痛苦,“你有什么权力瞒着我?”

莱姆也提高了声调,“所有知情者都发誓保密。除非和平笃定,否则谁也不敢冒险。代价太大了。”

阿鲁沙推开兄长,不可置信地看着铭文,“一切都清楚了:马丁在选择日上的例外,父亲总留心他下落的样子,他可以随意来去的自由。”

阿鲁沙的话音中带着一丝苦楚,“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父亲在这么多年后才承认马丁?”

莱姆试图安慰阿鲁沙,"我从库甘和塔里那儿拼凑出了大概情况——除了他们,没人知道这件事,连凡诺恩也不知情。祖父死后,父亲继承爵位的第一年曾到布鲁卡尔那里作客。他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仆,结果有了马丁。但是整整五年后,父亲才知道他的存在。那时父亲已经去过王廷,遇见母亲并结了婚。他听说了马丁的存在,而马丁被自己的母亲遗弃在赛尔本修道院,由僧侣抚养。父亲决定让他们继续照顾马丁。

“我出生后,父亲开始为马丁的遭遇感到自责。我六岁时,马丁到了该参加选择日的岁数。父亲派人把他接到克瑞德,但唯恐损及母亲的名誉,并没有认他。”

“那为何现在认了?”

莱姆看着父亲的肖像,“谁知道一个人临死时会想些什么?也许是负罪感,也许是荣誉感。无论如何,他已经认了马丁,此事有布鲁卡尔见证。”

阿鲁沙怒意未消,“无论父亲是怎么想的:到头来还是要由我们收拾这烂摊子。”

他狠狠地瞪着莱姆,“你让马丁看了铭文之后,他说了什么?”

莱姆把头扭开,似乎要说的话让他感到痛苦,“他静静地站着,我看到他在流泪。马丁最后只是说,‘我很高兴他告诉了你’。阿鲁沙,他早就知道!”

莱姆抓住弟弟的胳膊,“这些年来,父亲一直以为马丁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其实他早就知道,而且他从没利用这点为自己谋什么好处。”

阿鲁沙的怒气渐消,“他还说什么了?”

“只说了‘谢谢你,莱姆’,然后就走了。”

阿鲁沙来回踱步,最后看着莱姆,“马丁是个好人,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之一,这我无条件同意。但现在认他为兄!诸神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楚。”

“莱姆,你把我们九年奋战赢来的和平又摆上了天平。要是东境那些野心勃勃的公爵以马丁的名义集结起来,我们怎么办?我们结束一场战争,是为了再发动另一场更可怕的战争吗?”

“不会有任何争议。”

阿鲁沙停止踱步,眯起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马丁发誓放弃王位继承权了?”

“没有。但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他要继承王位,我不和他争。”

阿鲁沙一时无语,愣愣地看着莱姆。他这才明白莱姆对继承王位的疑虑到底是什么。“你不想当国王?”

阿鲁沙斥责道。

莱姆苦笑着说:“正常人谁会想当?弟弟,你也这么说过。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担当起国王的责任,但现在此事已由不得我了。如果马丁想要称王,我会承认他的权利。”

“他的权利!在王国众多贵族面前,皇室印戒传到了你手里!你又不像艾兰德那样病弱,无须因为健康或继承权不明确的问题,而把王位让给自己的侄子。你是国王钦定的继承人!”

莱姆把头一低,“继承权宣告是无效的,阿鲁沙。罗德里克是以‘康东印家之长男’的身份立我为继承人的,但我不是长男,马丁才是。”

阿鲁沙反驳道:"好个循规蹈矩的说法,但也可能毁了这个王国!如果马丁在议会前声言有意为王,埃莎普的牧师就会把王冠打破,将此事交给领主议会裁断。虽然盖伊隐匿不出,但也有十数个公爵、数十个伯爵和数不清的男爵愿意割开临近贵族的喉咙,来召开这样的议会选举。为换取选票,王国会有半数领地就此易主。这真是一场狂宴!

“如果你登上王位,杜巴斯-泰拉绝不敢搞鬼;但如果你支持马丁,很多贵族都会有异议。僵持不下的议会选举正是盖伊所期望的。我愿意拿性命打赌,他此刻肯定躲在城里某个地方,谋划着这种阴谋。如果东境贵族有所动摇,盖伊就会冒出来,很多人会投到他旗下!”

莱姆似乎要被弟弟这番话压垮了,“阿鲁沙,我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但我知道我没别的办法。”

阿鲁沙快忍不住要揍莱姆一拳了,“你也许从父亲那儿继承了家族荣誉感的重担,但上战场的可是我们!看在老天的分上,莱姆。某个籍籍无名的猎人就这么坐上康东印家的王位,只因为我们父亲四十年前遇上个漂亮女仆。你以为会发生什么?这是内战!”

莱姆不为所动,“如果你我异位相处,你会剥夺马丁的继承权吗?”

阿鲁沙脸上写满讶异,“天哪!你觉得内疚,是因为父亲一直没承认马丁,对吗?”

他退开两步,仿佛想把莱姆重新看清楚,“如果你我异位,我绝对会把马丁的出身问题暂且搁置。已经过了三十七年,何妨多等几天?等我稳稳坐上王位,到时候会封他个公爵,给他一支部队,任命他为皇家大法官,无论怎样都行,但必须等到王国安定下来再说。我可不希望马丁和盖伊,重演博里克一世对伪王琼恩那一幕。我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这种事发生。”

莱姆长叹一声,“阿鲁沙,所以说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在营地时我就跟你说了,你比我更适合当国王。也许你是对的,但现在话已出口,木已成舟。”

“布鲁卡尔知道吗?”

“只有我们三个知道,”

莱姆看着阿鲁沙,“只有父亲的三个儿子知道。”

阿鲁沙听到这话,气得满脸通红,“莱姆,你别误会我。我对马丁也有很深的感情,但现在的问题比个人感情重要得多。”

他静静地思量片刻,“现在就看马丁的了。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没办法。还好你没把这事公之于众。马丁出列走到埃莎普牧师跟前时,肯定会引起轰动。幸好我们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阿鲁沙走向楼梯,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莱姆,“莱姆,你说的话从两方面都讲得通,也许就因为你不能否认马丁,所以你比我更适合为王。但虽然我对你敬爱有加,也绝不会听任王国毁在这次典礼上。”

莱姆似乎没法再和弟弟继续争吵。他的声音尽显疲态,近乎听天由命,“你要怎么做?”

“作必要的准备。我会提前通知忠于我们的人。如果发生冲突,我们要有出其不意的优势。”

他顿了顿,“莱姆,我对马丁的感情最深厚不过。要知道,我小时候总是跟他一起去打猎,而且他还帮我把安妮塔从盖伊的走狗手里救了出来,这份情我永远也还不清。如果异时异地,我绝对非常乐意认他为兄长,但假如事情发展到流血的场面,莱姆,我也愿意杀了他。”

阿鲁沙离开墓室。莱姆独自留在陵寝中,感受着干百年积聚下的彻骨清寒。

帕格望着窗外,追忆往昔。卡黛拉走到他身边,法师回过神。“你看起来真美。”

他说。卡黛拉穿着红色的华美衣裙,袖口和胸衣上绣有金线。“宫廷中最高贵的公爵夫人也不能与你媲美。”

卡黛拉嫣然一笑,“谢谢夸奖。”

她旋身一转,“我觉得考德里克公爵真像个魔法师。他的手下怎能在短短两个小时里把这些东西安排齐备,这简直是魔法。”

她伸手拍拍长裙,“不过,穿这么重的裙服真要适应一段时间,我还是更喜欢家乡的短袍。”

她抚摸着衣服的面料,“但这料子真好,而且这里天气这么冷,厚衣服也有必要。”

盛夏将尽,天气转凉,用不了两个月就要落雪了。

“卡黛拉,如果你管这天气叫冷,冬天可怎么办啊。”

威廉从旁边卧室跑进来。“妈妈,爹爹。”

他娇声欢呼。威廉像个小贵族似的,上衣和长裤都是最好的料子和做工。他扑进父亲怀里。“你们要去哪儿?”

他睁大眼睛问。

帕格说:“威廉,我们要去看莱姆加冕。等我们走了,你要乖乖听话,不许欺负范特斯。”

两件事威廉都应承下来,但他淘气的微笑让这话显得很不可信。担任威廉保姆的女仆走进来,把男孩哄回房间。

帕格和卡黛拉离开考德里克为他们安排的套房,向觐见厅走去。他们走过一个拐角,正好看见劳利也走出房间,卡苏米紧张地站在他身边。

劳利看到他们,神情一振,“啊!你们在这儿。我正想在典礼开始前见见你们呢。”

虽然法师没穿黑袍,而是身着式样新潮的赤褐色套装,但卡苏米仍深施一礼,叫声“尊者”“卡苏米,都是过去的事了。请叫我帕格。”

“你们两个穿着新衣服和新制服,可真帅气。”

卡黛拉说。劳利身穿式样最新的亮色衣裤,黄色上衣,绿色无袖夹克,黑色紧身长裤,裤管塞在长统靴里。卡苏米则身着拉玛塔的骑士长制服,深绿色衣裤,绣有灰狼头纹章的拉玛塔号衣。

吟游诗人冲她笑道:“前几个月过得紧张刺激,我都忘了自己还有一笔小财。既然我没法把它们还给辛扎瓦大名,他儿子又拒绝接受,我想它们就归我了吧。我再也不用操心给自己找个经营酒馆的寡妇了。”

帕格说:“卡苏米,你的士兵过得还好吗?”

“还好,虽说他们和拉玛塔士兵之间还有点紧张,但时间会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离开前一周,遭遇了黑暗氏族的骚扰。他们确实勇猛善战,但还是被我们击退了。要塞里的人很兴奋,无论对簇朗尼人或拉玛塔人而言,这都是个好的开始。”

那可不止是一场遭遇战。消息已传到了瑞兰龙。黑暗氏族和地精联合进攻亚本,攻占了一个因为战争而守备不足的边境要塞。簇朗尼人当时正要前往祖恩,接到消息后马上驰援北方,解救了那个要塞。簇朗尼人像狂战士一样奋勇杀敌,把过去的敌人从地精大军中解救出来,将黑暗氏族逐退到亚本北部山脉中。

劳利冲帕格挤挤眼,“他们成了英雄,我们的簇朗尼朋友到达瑞兰龙时,受到了隆重欢迎。”

因为一直远离战火,这座城市的居民对以前的敌人并没有多少恐惧和恨意。若是换作自由之都、亚本或西海岸,绝不会有这么热情的欢迎。“我想卡苏米的人还有点不习惯。”

“说得没错,”

卡苏米说,“在我们的故乡不可能有这样隆重的欢迎,但在这儿……”

“不过,”

劳利继续说,“他们似乎学得很快。这些人已经培养出对王国红酒和麦酒的喜爱,而且他们甚至克服了对高个女子的反感。”

卡苏米别过头去,露出尴尬的微笑。劳利说:“我们这位骑士长上周曾到某位富商家做客,那人想扩大与西境的贸易。从那以后,这位商人的女儿就经常出现在他身边。”

卡黛拉笑起来,帕格也对卡苏米的窘态报以微笑。法师道:“他学什么都很快。”

卡苏米一脸羞红,头埋得很低,但也禁不住露出微笑,“不过,你们国家的女子行事这么自由,还是让我很难适应。现在我知道你们两个为何这么倔强了,肯定是跟你们的母亲学的。”

有个人朝他们走来,劳利的目光随之被吸引过去。帕格看到诗人脸上显出仰慕的神色。法师转头,发现有位美丽的年轻女子在一名卫兵的护送下向他们走来。帕格瞪大了眼睛,他认出这是卡琳。当年的女孩已经出落成美丽迷人的女子。她走过来,一挥手遣退卫兵。卡琳身穿精美的绿色长裙,黑发上戴着珍珠冠饰,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魔法大师,”

她说,“不想跟老朋友打个招呼吗?”

帕格向公主鞠躬施礼,卡苏米和劳利也依样行事。卡黛拉行了跟一位女仆学来的屈膝礼。帕格说:“公主殿下,您还记得那个平凡的小男孩,让我深感荣幸。”

卡琳的蓝眼睛中闪过一丝微光,她笑道:“哦,帕格……你可从来也不平凡。”

她扭头望向卡黛拉,“这是你的妻子?”

帕格点点头,为两人引见。公主吻过卡黛拉的面颊,柔声说:“亲爱的,我早听说你美丽可人,但我哥哥的汇报太含蓄了。”

卡黛拉说:“殿下太客气了。”

卡苏米又恢复了紧张的站姿,但劳利看着年轻的绿裙少女,目不转睛。卡黛拉不得不用力拉了下他的胳膊,帮他回过神,“劳利,典礼开始前,你能带我和卡苏米参观一下宫殿吗?”

劳利会意地一笑,冲公主鞠了一躬,陪着卡苏米和卡黛拉走过长廊。帕格和公主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卡琳说:“你妻子真是善解人意。”

帕格笑道:“她的确心思缜密。”

卡琳真的很高兴见到帕格,“我听说你还有个儿子。”

“威廉。他是个小魔鬼,也是我的珍宝。”

卡琳露出一丝艳羡的神情,“我真想见见他。”

她顿了顿,“你是最幸运的人。”

“确实如此,公主殿下。”

她拉过帕格的胳膊,两人开始漫步,“讲话这么正式,帕格?那我是不是该管你叫米兰伯,我听说你换了名字?”

帕格回应着卡琳的笑容。“有时我也不知该叫什么好,不过在这里叫帕格更合时宜。”

他露齿一笑,“看来你知道不少我的事。”

公主假装板起面孔,“你永远是我最喜爱的法师。”

他们都大笑起来。接着,帕格低声说:“卡琳,你父亲的死,我也很难过。”

公主面色稍沉,“莱姆跟我说,父亲临终前你也在。我很高兴他最后能见到你安全归来。你知道他有多关心你吗?”

帕格面色潮红,心中百感交集,“他给了我一个姓氏,没有比这更能表现关爱的了。你听说这件事了吗?”

公主的神色明快了些,“是的,莱姆跟我说了。现在我们也算是兄妹了。”

她说着大笑。他们又走了一段,公主轻声说:“帕格,你是我的初恋,而且不止如此,你还是我永远的朋友。我很高兴见到朋友回家。”

帕格停下脚步,轻轻吻了她的面颊,“你的朋友很高兴能够回家。”

卡琳面色稍稍一红,随后领帕格走到台地上的小花园中。他们走进明媚的阳光下,坐在一张石椅上。卡琳长叹一声,“真希望父亲和罗兰也在这儿。”

帕格说:“听到罗兰的死讯,我很难过。”

卡琳摇摇头,“这小丑虽说命数不长,但他活得比大多数人一辈子还精彩。他总是戴着玩世不恭的面具,但你知道吗,他也许是我见过的最具智慧的人。他抓住每一分钟,尽情享受生命。”

帕格注视着公主的面庞,看到她眼中闪烁着追忆往昔的愉悦光芒,“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嫁给他。估计我们每天都要吵架,帕格。哦,他可会惹我生气了,但他也总能让我笑。他教会了我生活的道理,我会永远把他藏在心底。”

“卡琳,很高兴你能平静地面对这些。在另一个世界做了那么多年奴隶,然后是法师,让我变了很多。不过,似乎你也改变不小啊。”

卡琳歪着头看他,“帕格,我觉得你变化没那么大。你身上还有那个男孩的影子,那个在我面前总是慌慌张张的男孩。”

帕格笑道:“我想你说得对。从某些方面而言,你也没变。从我朋友劳利的反应来看,至少你还知道怎么让男人手足无措。”

卡琳笑起来。她的笑容灿烂迷人,帕格心中隐隐悸动,那是他儿时情感的回音,但现在这并不会令他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深爱着卡黛拉。他此时的悸动,已不再是儿时懵懂憧憬的爱恋,不再是难以抑制的热情,或是他和卡黛拉之间的绵长情意,他知道这是朋友间的友谊和关爱。

卡琳追问他最后那句话:“就是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金发帅哥?他是谁?”

帕格会心一笑,“从种种迹象来看,他是你最忠诚的仰慕者。他叫劳利,来自泰索格的吟游诗人,一个充满智慧与魅力的无赖。他有热情的心和勇敢的精神,是我的好朋友。回头我再给你讲,他是怎么冒着生命危险救我的。”

卡琳又把头歪向另一边,“听起来是个很迷人的家伙。”

虽然公主年岁渐长,愈显稳重成熟,也尝过悲伤的滋味,但帕格看得出,她有很多性情还和小时候一样。

“有一次,我跟他开玩笑,说要把你介绍给他。现在我敢说他肯定巴不得和殿下相识。”

“那我们可得安排一下。”

卡琳站起身,“恐怕我得去为加冕典礼作准备了。铃声随时会响,牧师们就快到了。我们以后接着聊,帕格。”

帕格也站起身,“我很期待,卡琳。”

他刚伸出胳膊让卡琳挽,就听有人在身后说:“帕格爵士,可以跟你谈谈吗?”

他们转过身,发现长弓马丁就站在不远处的花园里。他冲公主鞠了一躬。卡琳说:“长弓马丁!你在这儿呢。从昨天起我一直没见到你。”

马丁微微一笑,“我需要自己待会儿。在克瑞德时,若是心绪烦乱,我就会到森林里去。在这儿嘛,”

他比了比大花园,“只能找到这种地方了。”

卡琳狐疑地看着他,最后耸耸肩,“好吧,我希望你能去参加加冕礼。请两位原谅,我先告辞了。”

两人礼貌地向她道别,公主转身离开花园。

马丁看着帕格,“很高兴见到你,帕格。”

“我也是,马丁。所有的老朋友里,你是最后一个来欢迎我的,当然,除了那些还在克瑞德的人。看到你,我的回乡之旅就没有遗憾了。”

帕格发现马丁一脸愁容,“出了什么事?”

马丁眺望着花园外面的城市和远方的海洋,“帕格,莱姆告诉我了。他还说你也知道。”

帕格马上就明白了。“马丁,你父亲去世时,我也在场。”

他平静地说。

马丁默默地走到花园的石砌矮墙旁,伸手紧紧抓住墙垣。“我父亲,”

他苦涩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他说,‘马丁,我是你的父亲’。”

他咽下一口唾沫,“我从不在乎继承权之类的问题,当克瑞德的猎手长我很满意了。我只求他亲口告诉我。”

帕格考虑着该说什么,“马丁,很多人都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但只有少数人有弥补的机会。若不是那支簇朗尼羽箭射中了他,可能就算再过很久,他都没机会做出这小小的弥补。”

“我知道,但这并不让我觉得欣慰。”

“莱姆告诉你他最后的遗言了吗?他说,‘马丁是你的兄长。我对不起他,莱姆。他是个好人,我也深爱着他。”’马丁手握石墙,关节发白。他轻声回答:“不,他没说。”

“马丁,博里克公爵不是个简单人物。我认识他时,自己还是孩子。无论别人怎么评价他,都不能说他品性卑劣。他为何要这么做,我说不上来,但他爱着你,这点毋庸置疑。”

“真是太蠢了。我知道他是我父亲,可他从不知道母亲早就告诉我了。要是我跟他当面把话挑明,我们的生活会有多大不同啊?”

“只有诸神才知道。”

帕格拍了拍马丁的胳膊,“现在重要的是你会怎么做,莱姆告诉你这些,说明他会公开你的身世。如果他告诉别人,那么整个宫廷会乱作一团。你是康东印家长男,第一顺位继承人。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马丁看着帕格,“你的语气真平静。我是否要求继承权,你都不在乎吗?”

帕格摇摇头,“你不知道我的经历。我曾是簇朗尼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的话比任何君王的命令还重要。我知道权力的好处,也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追逐它,但我觉得你没有这样的野心,除非我不在克瑞德的这些年,你改变了很多。如果你想要王冠,那肯定有很好的理由。也许这是避免内战的唯一方法,因为如果你选择紫袍加身,莱姆肯定第一个宣誓效忠。无论如何,你都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而且如果你穿上紫袍,一定会尽力成为优秀的君王。”

这番话让马丁印象深刻,“你变了不少,帕格爵士,比我想象的变化更大。感谢你对我善意的评价,但我想你是王国中唯一这么想的人。”

“不论真相如何,你都是博里克的儿子,不会让他的名誉蒙羞。”

马丁的话语又掺进苦涩的滋味,“有些人会认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他眺望下方的城市,接着又回头注视帕格,"如果抉择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莱姆可不这么想。如果我戴上王冠,很多人会不服。如果我把王位让给莱姆,也会有人利用我作借口,不肯向莱姆效忠。

“诸神在上,帕格。如果是在我和阿鲁沙之间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位给他。但是莱姆?我已经七年没见过他了,这些年来他也改变不小。他的性格似乎比较温和。他是杰出的指挥官,这不用说,但作为国王呢?我现在面对着一个可怕的猜想,也许我是更有能力的国王。”

帕格轻声说:“正如我所说,如果你决定为王,那么一定有很好的理由,出于责任的理由。”

马丁右手握拳,举在面前,“责任和野心的分界在哪里?正义和复仇的界限又在哪里?在我心中有一部分,愤怒的那部分,它说,‘马丁,趁现在把一切都抢过来’。马丁国王有何不妥?另一部分在想,父亲这么做,是不是知道我会成为国王。哦,帕格,我的责任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需要我们每个人自己做出判断。我没法提供建议。”

马丁靠在石墙上,伸手把脸捂住,“如果你不介意,我需要单独待会儿。”

帕格走出花园,让这个心事重重的人独自思考他的命运,以及王国的命运。

帕格找到了卡黛拉、劳利和卡苏米,他们正在和布鲁卡尔公爵及万德罗斯伯爵聊天。帕格走近时,听到公爵说:“所以我们终于要举行婚礼了,这个迟钝的小子,”

他指着万德罗斯,“终于向我女儿求婚了。也许我在死前还能抱上孙子。这就是等这么多年才结婚的坏处:等你的孩子结婚时,你已经老了。”

他看到帕格走过来,便转头说,“啊,法师,你在这儿。”

卡黛拉看到丈夫,笑道:“你和公主的重逢还愉快吗?”

“非常愉快。”

卡黛拉伸出食指,戳着帕格的胸口,“等我们回房间后,你得把你们交谈的每个字都给我重复一遍。”

虽然帕格知道她只是开玩笑,但还是困窘不已,众人大笑。

布鲁卡尔说:“啊,法师,你妻子真可爱。真希望我能变年轻。”

他冲帕格一挤眼,“那样我就可以把她偷走,我才不在乎丑闻呢。”

他拉着帕格的胳膊,对卡黛拉说,“请原谅,夫人,我得先把您丈夫偷走一会儿。”

他领着帕格离开惊讶的众人,走到远处后才说:“我有些麻烦的消息。”

“我知道了。”

“莱姆是个傻瓜,高贵的傻瓜。”

布鲁卡尔扭过头去,回忆诸般往事,“但他确实是他父亲的儿子,也是他祖父的孙子——莱姆和他们一样,充满荣誉感。”

布鲁卡尔的目光变得锐利,“但我希望他的责任感也同样强烈。”

他压低声音,"待在你妻子身边。无论是谁登基,大厅中穿紫衣的士兵都会誓死保卫国王,但到时候场面恐怕会很乱。许多东部贵族很冲动,习惯于让自己那些鸡毛蒜皮的要求即刻兑现。有些人可能会开口乱说,那时我要让他们尝尝铁剑的味道。

“我和万德罗斯的人已经布置在宫殿里,卡苏米的簇朗尼人也依莱姆的要求驻守在外。东部贵族们不喜欢这样,但莱姆是继承人,他们都得闭嘴。再加上那些支持我们的人,我们可以控制宫廷,并把它守住。”

“杜巴斯-泰拉藏了起来,萨拉多的理查德死了,东部贵族群龙无首。但他们在岛上的人数可不少,城里也有很多他们的‘荣誉卫队’。如果他们在国王加冕前跑出官去,瑞兰龙就会变成战场,这可不行,我们得控制住宫殿。任何心怀不轨的东方人都不能跑出去和黑盖伊勾搭。无论是谁戴上王冠,所有人都得跪下宣誓。”

帕格吃了一惊,“这么说,你支持马丁?”

布鲁卡尔压低声音,语气十分严肃,“只要我一息尚存,法师,就不能容许王国陷入内战。阿鲁沙和我谈过了,我们都不喜欢这种选择,但我们都清楚自己的职责。如果马丁称王,所有人都必须宣誓效忠于他;如果莱姆称王,马丁也必须宣誓,否则就别想活着离开宫殿。如果王冠被牧师打破,我们会控制宫殿,所有贵族都不能离开,直到议会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个国王为止,就算我们要在这该死的宫殿里待上一年也无所谓。我已在城里揪出了几个盖伊的探子,毫无疑问,他就在瑞兰龙。在议会做出决议前,哪怕只有几个贵族跑出去,我们也会爆发内战。”

他握起右手在左手掌心一捶,“这些该死的传统。我们现在谈话时,那些牧师正走向宫殿,每走一步都离抉择的时刻更近。要是莱姆早点采取行动就好了,我们能有更多时间准备,要不就干脆别行动。把盖伊关起来也好啊。我想和马丁谈谈,可他又消失……”

“我跟马丁谈过了。”

布鲁卡尔眯起眼睛,“他情绪怎么样?有什么计划?”

“你可以想象,他心绪烦乱。这些事一下子压在他身上,都没时间仔细斟酌。他早知道父亲是谁,而且我敢打赌,他下了决心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但现在他突然被裹进了旋涡中心,我不知他会怎么做。我估计他得等牧师把王冠拿到面前,才会想明白。”

布鲁卡尔摸着下巴,“他早就知道真相,却没有以此谋私,这倒是说明了他的人品。但现在已没时间了。”

他指着站在大厅门口的众人,“你最好回到妻子身边。时刻保持警惕,法师,今天结束前,我们可能会用到你的魔法。”

他们走回众人身边。接着,布鲁卡尔带万德罗斯和卡苏米进去,低声说着什么。劳利抢在卡黛拉开口前道:“出了什么事?我带着卡黛拉和卡苏米到一个俯瞰庭院的凉台上时,发现卡苏米的人到处都是。有一会儿,我还以为首都被帝国占领了呢,但卡苏米什么也不肯说。”

帕格道:“布鲁卡尔知道簇朗尼人会毫不犹豫地听从卡苏米的调遣。”

卡黛拉说:“怎么回事?有麻烦?”

“没时间解释了。可能王位继承人不止一个。待在卡苏米身边。劳利,松开剑扣,如果出了麻烦,听阿鲁沙的指挥就对了。”

劳利点点头,严肃的表情说明他已经清楚了当前局势。诗人走进大厅,卡黛拉问:“威廉怎么办?”

“他很安全,就算出乱子,也是在大厅,不会在客房。真正的惨剧将在那里发生。”

卡黛拉并不完全理解,但她平静地接受了丈夫的指示。帕格说:“来,我们必须进去了。”

他们快步进入大厅,朝前面的贵宾席走去。两人走过云集在厅中的观礼者,到处是嗡嗡的低语,谣言正在传播。他们走到库甘身旁,老法师点头致意。麦克莫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背靠墙壁扫视大厅,注意着库甘周围一剑地之内的所有动静。帕格看到他那把长柄老猎刀鞘扣已经松开。麦克莫也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已做好准备,随时准备保护自己的老伙计。

库甘低声说:“这是怎么回事?几分钟前还很平静,现在都快炸锅了。”

帕格扭头对库甘耳语:“马丁也许会提出继承权。”

库甘睁大眼睛,“诸神在上啊!那可不得了了!”

他环视四周,看到大部分王国贵族已经就位。老法师懊恼地叹道:“太晚了,我们只能等待。”

阿莫斯快步走过花园,大声咒骂:“怎么这帮人满世界建这些该死的花园。”

马丁抬起头,将将接住阿莫斯·特拉斯克塞来的玻璃杯,“干什么……”

没等他说完,船长二话不说为他斟满一杯。

“估计你需要来一杯酒,再有个同伴和你共饮。”

马丁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阿莫斯为自己倒上一杯,一饮而尽,“得了吧,小子,现在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莱姆是好样的,但他以为用两句皇家训令,就能让那些把你的名字刻上墓碑的石匠闭嘴,真是异想天开。这帮小子干完活不到一个钟点,宫殿里的所有仆人就都知道你是新鲜出炉的康东印家长子了。相信我,现在所有人都议论开了。”

马丁喝了口酒,“多谢,阿莫斯。”

他注视着杯中深红色的酒水,“我应该做国王吗?”

阿莫斯大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马丁,这个问题我有两个看法:第一,当船长总比做水手强,所以我是船长而不是水手。第二,一艘船和一个国家可差远了。”

马丁笑道:“海盗船长,你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阿莫斯装出受伤的样子,“怪我吗?我好歹让你笑起来了,是不是?”

他向后靠着,一只手肘拄在花园石墙上,又为自己倒上一杯,“你看,皇家港口里有一艘特别漂亮的三桅小船。我没时间准备,不过等到国王宣布大赦后,肯定有不少刚出笼的好小伙,乐意上船和特兰查德船长出航。我们干吗不离开这儿,周游一番?”

马丁摇摇头,“听起来不错。我这辈子跟你一起坐了三次船,三次都差点丢了性命。”

阿莫斯一脸委屈,“头两次是阿鲁沙的错,第三次也不怪我啊。又不是我让那些赛利席海盗把咱们从萨拉多一路追到瑞兰龙的。何况,如果你跟我一块走,就轮到咱们追别人了。王国之海对特兰查德船长来说,是个全新的领域。你说呢?”

马丁的声音严肃起来:“不,阿莫斯,虽然我真的很想和你出海,或是躲进森林里去,但我不能逃避这个抉择。无论是好是坏,我都是康东印长子,王位第一继承人。”

马丁注视着阿莫斯,“你觉得莱姆能当国王吗?”

阿莫斯摇摇头,“当然。但问题不在于此,对吗?你想知道的是,莱姆能当个好国王吗?我不知道,马丁,但我告诉你一句话。我见过很多水手战斗时吓得小脸煞白,但打起来仍然奋不顾身。有时除非真到了节骨眼上,你是不知道一个人的本事有多大的。”

阿莫斯顿了顿,考虑着该说什么,“照我说,莱姆是个好样的。要当国王这事把他吓懵了,不能因此责怪他。一旦坐上王位……好吧,我认为他会成为优秀的国王。”

“希望我能证明你是对的。”

一记钟声响起,随后,城堡里的大钟纷纷鸣晌。“好了,”

阿莫斯说,“你没多少时间了。埃莎普的牧师们已经到达外城门,等他们走进觐见厅,你可就没机会砍断抓钩溜出海了。到那时,你的人生道路将就此注定。”

马丁离开矮墙,“多谢你来陪我,阿莫斯,还有这瓶酒。我们要去改变王国的命运吗?”

阿莫斯喝干瓶中最后的红酒,把瓶子扔到一边,伴着玻璃碎裂声说:“马丁,你去决定王国的命运吧。我晚点过去,如果我搞不定刚才说的那艘小船的话。也许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出航。要是你改变主意不想当国王,或是觉得有必要赶快离开瑞兰龙,就在日落前到码头找我。我会在那儿附近,而且我永远欢迎你加入我的队伍。”

马丁紧紧握住他的手,“海盗,祝你一路顺风。”

阿莫斯转身离开,马丁独自站在花园里,尽力理出头绪。终于他做出了决定,向觐见厅走去。

帕格伸长脖子,才能看到走进大厅的人。考德里克公爵护送着艾兰德的遗孀艾丽西娅公主穿过通向王位的廊道,安妮塔和卡琳跟在后面。库甘说:“从这些严肃的表情和苍白的脸色来看,我打赌阿鲁沙把事情都告诉他们了。”

帕格注意到安妮塔和卡琳走向指定地点时,一直紧握着对方的手,“在这种情况下发现自己还有个哥哥.该是什么滋味啊。”

库甘低声说:“她们都还算镇定。”

锣声宣告埃莎普的牧师团已抵达前厅,此时阿鲁沙和莱姆也走进来,他们都身披象征千岛国王子身份的红披风,快步走向大厅前方。阿鲁沙向四周看了看,似乎在判断在场众人的心思。莱姆。表情平静,仿佛已决定听从命运的安排。

帕格看到阿鲁沙跟凡诺恩低语一句,老剑术长又把这话转述给伽旦。他们两人都紧张地环顾四周,手放在剑柄旁,观察着大厅里的每个人。

帕格没看到马丁。他低声对库甘说:“也许马丁决定回避这个问题。”

库甘张望了一番,“不,他在那儿。”

库甘把头一摆,帕格扭头看去。在大厅远端,角落里耸立着一根巨大的立柱,马丁就站在它的阴影里。帕格看不到他的脸,但从姿势看来那肯定是马丁。

钟声响起,第一位埃莎普牧师走进大厅。其他人跟在他身后,步履整齐划一。周围的侧门纷纷响起上门闩的声音,根据传统,从仪式开始到结束,大厅都要被封死。

待十六位牧师都走进房间后,大门也被关上了。最后一位牧师停在门前,他一手握着沉重的木杖,一手拿着大块封蜡,迅速把蜡封在门上。帕格看到封印上带有埃莎普的七面体符号。他可以感觉到封印中蕴涵的强大魔力。帕格知道这扇门除了封印者以外,谁也无法打开。也许法力高强的施法者能够做到,但也需要冒很大风险。

大门封上好,持杖牧师向前走去。他的牧师兄弟们已经在过道旁站成两行,口中低诵祷告词。其中一人手捧紫天鹅绒软垫,上面放着牧师们新铸成的王冠。罗德里克的王冠由于那致命的一击而损坏了,不过就算完好无损,它也将随国王一起下葬。如果今天没有新王加冕,牧师们带来的这顶王冠将被摔碎在大厅的石板地上,直到领主议会通知牧师们新王已经选出,他们才会铸造新的王冠。这个样式简单的黄金头环,居然有如此重大的意义,这让帕格觉得不可思议。

牧师们走到王位前。其他低阶教团的牧师早已在此等待。根据传统,他们询问莱姆,是否希望由家族牧师来主持加冕礼,莱姆表示赞同,所以,塔里神父站在阿斯特隆神庙首席代表的位置上。

帕格知道老牧师会毫不犹豫地履行这个职责。无论博里克的哪个儿子戴上王冠,他都会认为这是明智的选择。

埃莎普首席牧师用木杖在地上有节律地低敲了十六下。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他敲完后,房间里已是鸦雀无声。

“我们在此为国王加冕!”

首席牧师宣布。

“埃莎普祝福国王!”

其他牧师随声附和。

“以神上神埃莎普之名,以四大神、十二小神之名,凡有权继承王冠者,请上前来。”

帕格看到莱姆和阿鲁沙走到牧师面前,不禁屏气凝神。片刻之后,马丁也离开阴影,走上前去。

当马丁走到众人面前时,大厅中响起一阵讶异的吸气声,这里有很多人还未听到谣言,或是不予采信。

三兄弟站好后,牧师用木杖敲了一下地面。“此时此地,”

他把木杖放在马丁肩膀上说,“你有何资格来到我等面前。”

马丁以清亮的声音说:“依血统之权。”

帕格感觉到魔法的脉动。牧师们用来判断继承权的,并不止是传统和荣誉;在法杖的碰触下,没人能作假证。

同样的仪式又重复了两遍,莱姆和阿鲁沙各自说出同样的答案。

法杖再次放到马丁肩头,牧师问道:“说出你的名字和血统。”

马丁大声说:“我乃马丁,博里克之长子,皇室血脉之长男。”

大厅中响起一阵私语,牧师以杖捶地让人们肃静。木杖又搭在莱姆肩上,他答道:“我乃莱姆,博里克之子,身具皇室血脉。”

观礼的人群中,有几个人道:“王位继承人!”

牧师犹豫了一下,又向阿鲁沙提出同样的问题,他答道:“我乃阿鲁沙,博里克之子,身具皇室血脉。”

牧师看着三个年轻人,对莱姆说:“你是国王指定的王位继承人?”

法杖又被放在莱姆肩头,他回答:“国王将继承权授予我时,还不知道马丁的存在。这是个无效的任命,因为罗德里克以为我才是康东印家长男。”

牧师抬起法杖,回身和同伴们交换意见。牧师们聚在一起商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厅中鸦雀无声。时间慢得像是一种煎熬,首席牧师最终转过身面对他们。他放下法杖,接过象征王国皇冠的黄金头环,吟诵出简短的祷词:“埃莎普,请给予这三人指引和智慧。让那命定之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又以洪亮的声音宣布,“继承权的任命显然有瑕疵。”

他将王冠摆在马丁面前,“马丁,作为皇室血脉之长男,你拥有第一顺位继承权。你是否愿意接下这重担,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们的国王?”

马丁看着王冠。大厅中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位高大的绿衣男子,气氛凝重,寂静无声。人们屏气凝神,等待他的答案。

马丁慢慢伸出手,从天鹅绒软垫上拿下王冠,把它高高举起。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向上,高窗中透过一缕阳光,正好落在王冠上,在大厅中反射出光华夺目的金色光芒。

马丁把王冠举在头顶,朗声说道:“我,马丁,在此放弃千岛国王位继承权,从今日直至永远,我及我的后世子孙永无异议。”

他突然转过身,把王冠戴在莱姆头上,随即高喊:“莱姆万岁!真正的国王!”

大厅中仍然一片寂静,人们还没从突变中缓过神来。只见阿鲁沙转身面对目瞪口呆的众人,大声欢呼:“莱姆万岁!真正的国王!”

此时莱姆站起身,马丁和阿鲁沙分立左右。大厅中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莱姆万岁!国王万岁!”

首席牧师任由人们欢呼喝彩,过了一阵才拿起法杖,敲击地板,要求肃静。他看着莱姆发问:“莱姆,你是否愿意接下这重担,成为我们的国王?”

莱姆看着牧师答道:“我愿为王。”

欢呼声重又在大厅回荡,首席牧师这次再不阻拦。帕格环顾四周,看到很多人的表情都松弛下来。布鲁卡尔、考德里克、凡诺恩、万德罗斯和伽旦本已做好准备,以应付可能出现的麻烦,现在也都松了口气。

首席牧师再次以杖击示意人们安静。“阿斯特隆教会的塔里牧师!”

他叫道,年迈的家族牧师应声出列。

其他牧师除下莱姆的红披风,为他换上象征王权的紫披风。牧师们随后退到一旁,让塔里走到莱姆面前。塔里对马丁和阿鲁沙说:“王国万民感谢你们的智慧和自制。”

两兄弟离开莱姆,回到安妮塔和卡琳身边。

卡琳握住马丁的手,向他露出温暖的笑容,轻声说:“谢谢你,马丁。”

塔里面对众人,高声吟咏:“此时此地。我们在此见证莱姆一世加冕为千岛国真正的国王。可有人对此抱有疑义?”

几个东境贵族面色不善,但也没提出反对。塔里又转身面对跪在自己跟前的莱姆。他把手放在莱姆头上,“此时此地。王国的重担要落在你肩上,康东印诸王之血脉,博里克之子,莱姆一世。你是否愿意接下这重担,成为我们的国王?”

莱姆答道:“我愿为王。”

塔里从莱姆头顶把手移开,牵起他的手,握住手指上的皇室印戒,“此时此地,诸王之血脉,博里克之子,莱姆·康东印,你是否愿意发誓保卫千岛国,以赤诚之心为她的子民造福,赐予他们安宁、幸福和繁荣?”

“我,莱姆,在此立誓,永世不忘。”

塔里开始咏诵一段很长的祷词。祈祷结束后,莱姆站起身,塔里取下他的仪式法冠,递给埃莎普首席牧师,这个法冠随后又被转交给塔里所属教会的另一位牧师。塔里跪在莱姆面前,亲吻他的印戒,随后站起身,护送莱姆走向王座。此时埃莎普牧师高诵道:“埃莎普祝福吾王!”

莱姆坐在王座上。随从拿来一柄古老的长剑,它曾属于第一任康东印国王丹尼斯。莱姆接过宝剑,横在膝头,这象征着他将以生命保卫王国。

塔里转身对埃莎普首席牧师点点头,牧师杖击地面,“时辰已过。我在此宣告,莱姆一世加冕为我们真正的、笃定的、无可争议的国王!”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莱姆万岁!国王万岁!”

埃莎普牧师们低声祷告,首席牧师带领他们走向大门。他用法杖敲击封印,它应声而裂。牧师又在门上敲了三下,外面的卫兵连忙把门打开。出门前,首席牧师说了加冕仪式的结束语。面对等在大厅之外没资格亲眼观看典礼的人,牧师道:“传话下去。莱姆是我们的国王!”

消息传得比飞鸟还快,不一会儿工夫,整个宫殿乃至全城都知道了。街上到处是庆祝的人群,他们为新王欢呼喝彩,但很少有人知道,王国今天差点就陷入灭顶之灾。

埃莎普牧师们离开了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重又投向千岛国的新王身上。

塔里向皇室成员示意,阿鲁沙、马丁和卡琳都走到国王面前。莱姆伸出手,马丁单膝跪下,吻了弟弟手上的印戒。阿鲁沙和卡琳也依样行事。

艾丽西娅领着安妮塔走到王位前,她们身后跟着长长一列贵族。接受诸侯宣誓效忠的漫长仪式就此开始。考德里克公爵颤颤巍巍地跪在国王面前,他站起身时脸上满是欣慰的泪水。布鲁卡尔宣誓过后站起身时,跟国王耳语了几句,莱姆向他点点头。

随后,王国贵族们依次上前宣誓,直到几个小时后,最后一批边境男爵才回到大厅中原来的位置,和其他人站在一起。他们是北方边疆的守卫者,直接隶属予国王陛下。

莱姆把丹尼斯之剑递给候在一旁的侍从,站起身对众人说:"我们都希望马上开始庆祝,但首先必须处理一些国务。其中大多是让人高兴的好消息,也包括一个让人遗憾的决定。

"今天有一名贵族没能到场,他曾妄图篡夺属于我们的王位。盖伊·杜杜巴斯-泰拉犯下叛国罪不容辩驳,而且,他蓄意谋杀的罪行也无可抵赖。先王希望我们在这件事上宽大为怀,尽管我们很想看到盖伊·杜杜巴斯-泰拉接受应有的惩罚,但这是罗德里克的遗愿,我会照办。

“传话下去,从即日起,盖伊·杜杜巴斯-泰拉被判为罪人,驱逐出境,他的头衔和领地被王室褫夺,他的姓名与徽章从王国贵族谱系中除去。任何人不得向他提供床、火、食、水。”

他又对面前的贵族们说,“你们之中有些人是前公爵的盟友,所以我们相信他一定会听到这个判决。告诉他快逃,到凯士、奎格或者罗丹去。告诉他,如果没人肯收留他,就躲到北地去。但要是一周之后,他被人发现仍留在国境之内,就要性命不保。”

大厅中鸦雀无声,莱姆又说:“我们的国家刚刚经历了莫大的伤痛与苦难,现在让我们开创一个新纪元,一个和平与繁荣的新时代。”

他示意两个兄弟到身边来。他们走过来时,阿鲁沙看了一眼马丁,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动,不禁露齿一笑,猛地抱住马丁和莱姆。三兄弟紧紧相拥,大厅中非常安静,紧接着欢呼声响彻天地。

在喧闹声中,莱姆跟兄弟们说了两句话。马丁起初一脸笑容,但突然脸色一变。两兄弟猛地点点头,马丁则显得面无血色,他态度强硬地想要反驳,但莱姆抬起手,不准他说下去。

“我们的王国将迎来新秩序。兹晓谕众人,从即日起,我亲爱的弟弟阿鲁沙将出任克朗多王子,而且在王家产出子嗣之前,他都是王位继承人。”

最后这句话,让阿鲁沙有些局促不安。莱姆继续说道:“另外我们希望,克瑞德公爵领,也就是我们父亲的家园,只要他的血脉留存,就继续由我们家族保有。因此我任命马丁,我亲爱的兄长,为克瑞德公爵,享有与之相应的所有领地、头衔和权利。”

人群又响起一阵欢呼。马丁和阿鲁沙从莱姆身旁退开,新王继续说:“拉玛塔伯爵万德罗斯和拉玛塔骑士长卡苏米上前来。”

卡苏米和万德罗斯连忙出列。卡苏米一整天都非常紧张,因为万德罗斯给予了他极大的信任。簇朗尼人冷静镇定的天性发挥了作用,他跟着万德罗斯走到王位前。

两人跪在莱姆面前。国王道:“我亲爱的布鲁卡尔公爵要求我宣布这个喜庆的消息。他的封臣万德罗斯伯爵将与他的女儿芬丽娜女士成婚。”

布鲁卡尔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是时候了。”

有几个罗德里克的老廷臣惊得面色发白,但莱姆跟众人一样大笑起来。

“另外,公爵还希望能够隐退,回到自己的领地去,享受一生为国操劳所赢得的安宁闲适。我们表示同意。他没有子嗣,又情愿将爵位传给一个能继续为国尽忠的人,一个在此前的战斗中,指挥西境军拉玛塔兵团、展现出非凡领袖才能的人。为此人多次勇敢无畏的行动和忠诚不贰的品德,我在此批准他的婚事,并任命万德罗斯为亚本公爵,享有与之相对的所有领地、头衔和权利。起身,万德罗斯大人。”

万德罗斯站起身,他微微颤抖,走回岳父身边。布鲁卡尔玩笑似的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又紧紧握住他的手。莱姆回头对卡苏米露出微笑,“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不久前还是我们的敌人,但他现在已经是我们忠诚的臣民。辛扎瓦的卡苏米,因你为两个世界带来和平的努力,以及你在防卫黑暗氏族入侵我国领地的战斗中,表现出来的勇气与智慧,我将拉玛塔要塞的指挥权交给你,并任命你为拉玛塔伯爵,享有与之相对的所有领地、头衔和权利。起身,卡苏米伯爵。”

卡苏米一时哑口无言,他慢慢站起身,按照其他贵族的做法,握住国王的手,亲吻了那枚印戒。他最后对国王说:“国王陛下,我的生命和荣誉都属于您。”

莱姆说:“万德罗斯大人,你愿意接受卡苏米伯爵为你的封臣吗?”

万德罗斯笑道:“乐意之至,陛下。”

卡苏米走回万德罗斯身边,他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布鲁卡尔也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

莱姆接下来又任命了几个职缺,这其中有罗德里克时代宫廷争斗的结果,也有战争中阵亡将士留下的空位。一应公务办妥后,莱姆说:“请克瑞德的帕格爵士上前来。”

帕格没想到会叫自己,吃惊地看着卡黛拉和库甘,“什么……”

库甘把他推出去,“去了就明白了。”

帕格走到莱姆面前,鞠躬行礼。国王说:“在我父亲和这个人之间,发生过一件私事。现在我们希望千岛国所有人民都知道,此人过去被称作帕格,是克瑞德的孤儿,现在他的名字已经印在我们家族的谱系之中。”

他伸出手,帕格单膝跪倒。莱姆亮出印戒,随后扶着帕格的肩膀,让他起身,“这是我们父亲的愿望,也是我们的愿望。从即日起,让王国所有人民知道,此人名为帕格·康东印,是皇室家族的一员!”

帕格的收养与晋升仪式,让大厅中很多人吃了一惊,但那些知道他功绩的人都真心实意地为他欢呼喝彩。莱姆又说:“我们的兄弟帕格,千岛国的王子!”

卡黛拉把礼仪抛在一边,跑上去抱住丈夫。有几个东境贵族皱起眉头,但莱姆大笑着,吻了她的面颊。

“来吧!”

莱姆喊道,“让我们开始欢庆。让舞者、乐师和杂耍艺人都进来。摆好桌椅,放上美酒佳肴。让所有人一起欢庆!”

欢宴仍在继续。庆典持续了整个下午。国王桌旁的一个传令官,不断向国王宣读那些无法出席的人发来的贺信,其中包括奎格国王和很多贵族,还有东海岸一些小国家的君王。自由之都那些显赫的商人和行会会长也发来贺函。另外还有阿格拉安娜和托马斯,以及巨岩山和灰塔山那些西境矮人的信件。朵尔金的东境矮人王哈弗丹也送来最真诚的祝福。就连大凯士帝国也送来贺信,并要求推进双方的会谈,以求和平解决梦谷纠纷,这封信上署有女皇的亲笔签名。

听过最后的贺函,莱姆对阿鲁沙说:“凯士这么快就送来亲笔贺函,女皇一定是在显示她在美凯米亚拥有最强大的间谍网。你到了克朗多也要小心行事。”

听到这话,阿鲁沙叹口气。帕格、劳利、麦克莫,伽旦、库甘、凡诺恩和卡苏米都坐在国王这一桌上——莱姆坚持让他们和皇室成员坐在一起。新任拉玛塔伯爵还没从这个任命中缓过神来,但他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大厅中虽然人声鼎沸,但是簇朗尼战士们庆贺的歌声仍然从外面传了进来。帕格想到皇家侍从和仆役们的不安,就觉得好笑。

卡黛拉回到丈夫身旁,告诉他儿子已经玩累睡着了,范特嘶也是。她又对库甘说:“希望你的宠物能禁受住这种一刻不停的骚扰。”

库甘笑道:“范特斯就喜欢别人跟它玩。”

帕格说:“库甘,这么多人都得到了封赏,没想到居然没提你。除了塔里和凡诺恩以外,你是为博里克家族服务最久的人了。”

库甘嗤笑道:“塔里、凡诺恩和我昨天就跟莱姆谈过了。在他告诉我们准备承认马丁、把宫廷扔进旋涡之前,就开始唠叨起官职、赏赐之类的事,但我们都严词谢绝。他本来不甘心,但我跟他说,我不管他准备拿塔里和凡诺恩怎么办,要是他胆敢把我揪到众人面前,我就直接把他变成癞蛤蟆。”

安妮塔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说:“原来这是真的!”

帕格想起多年前他在克朗多和安妮塔的对话,也不禁大笑。他回想往事,自从偶然进到库甘的森林小屋后,这些年来发生了很多事,这让帕格一时间陷入沉思。经历了这么多冒险和危机,他终于和家人、朋友们重聚一堂。而另一场大冒险,也就是学院的建设就要开始了。他希望另几位朋友——霍俦佩帕、申莫纳、卡马苏、霍卡努,还有阿尔莫蕾莱和尼东哈——也能分享他的欢乐。他还希望伊青达和宫廷朝会能够了解和谈当天那场背叛的真正原因。最重要的是,他希望托马斯能来参加典礼。

“在想什么?”

帕格回过神来,笑着说:“吾爱,我只是在想,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卡黛拉握住他的手,回应着他的微笑。塔里探过身,朝长桌另一端摆了摆头。劳利就坐在那里,显然已被卡琳俘虏,而公主也被他的俏皮话逗得大笑不止。很明显,卡琳觉得劳利就像帕格所说的那样魅力无穷,实际上,她似乎也被迷住了。帕格说:“我想我认得卡琳脸上的表情。劳利估计要有麻烦了。”

卡苏米说:“我了解劳利,他巴不得惹上这个麻烦。”

塔里则若有所思,“杜巴斯-泰拉的公爵领还缺个爵爷,他似乎是个很有能力的年轻人。嗯嗯……”

库甘喝道:“够了!还没闹够吗?你非得让这个可怜虫迎娶国王的妹妹,好让你继续在皇宫中主持典礼?诸神啊!他们今天才认识!”

塔里和库甘似乎又要开始他们臭名昭著的辩论,这时马丁插话进来:“让我们换个话题吧。我的头已经晕了,不想听你们吵架。”

塔里和库甘对视一眼,会意—笑。他们齐声说:“遵命,公爵大人。”

马丁发出呻吟,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马丁摇着头说:“这太诡异了,不久前我们才经历了那么多恐惧和忧虑。为什么会这样,我差点就跟阿莫斯……”

他猛地抬起头,“阿莫斯呢?”

听到船长的名字,正跟安妮塔交谈的阿鲁沙也抬起头,“那个海盗在哪儿?”

马丁答道:“他说要搞艘船。我本以为他只是开玩笑,但加冕礼之后我就再没看见他。”

阿鲁沙说:“搞艘船!诸神慈悲!”

他站起身,“陛下,请恕我告退。”

莱姆说:“去把他带回来。从你们跟我讲的事迹来看,他应该得到奖赏。”

马丁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阿鲁沙笑道:“再好不过。”

兄弟两人快步走出大厅,来到场院里。侍从们早就牵出马匹,给提早离开的客人们使用。阿鲁沙和马丁拉过最前的两匹马,把两个小贵族晾在一边。那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半是愤怒半是惊讶。“抱歉,大人们。”

阿鲁沙说着,打马跑向官门。

他们跑出宫殿大门,穿过瑞兰龙河上的拱桥。马丁道:“他说要在日落时出航!”

“那我们时间不多了!”

阿鲁沙喊道。他们向港口疾驰而去。

城里到处是欢庆的人群,他们有几次不得不放慢速度,避开行人,最后好不容易赶到了码头边,勒住缰绳,抬头望去。

有个卫兵坐在皇家码头入口处,好像睡着了。阿鲁沙跳下马,推了那人一把。卫兵瘫倒在地,头盔也掉了下来。阿鲁沙检查了一番,对马丁说:“他没事,只是到了明天一个头得有两个大。”

阿鲁沙重新上马,两人沿着瑞兰龙狭长的码头向尽头跑去。当他们掉转马头面对泊位时,迎接他们的是桅杆上海员们的喊声。一艘漂亮的海船缓缓驶离港口。马丁和阿鲁沙看到阿莫斯·特拉斯克站在后甲板上,冲他们挥手。此刻距离还不远,两人可以看到船长脸上的笑容。“哈!看来最后结局很好!”

海船和码头间的距离渐渐拉大,阿鲁沙和马丁翻身下马。“阿莫斯!”

阿鲁沙喊道。

船长指着远处的一栋建筑说:“站岗的孩子们都在那个仓库里。有点淤伤,但都没事。”

“阿莫斯!这是国王的船!”

阿鲁沙叫嚷着,挥手示意他把船开回来。

阿莫斯·特拉斯克笑道:“我想‘皇家雨燕’号是个响亮的名字。好吧,告诉你哥哥,我以后会还给他的!”

马丁大笑,阿鲁沙也笑出了声,“你这海盗!”

阿鲁沙喊道,“我会让他把这船送给你!”

阿莫斯绝望地哀号一声:“啊,阿鲁沙,你把生命中的乐趣都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