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甘静坐着。
重逢蒙上了浓重的悲痛色彩。帕格站在博里克公爵的卧榻旁,掩饰不住脸上的忧伤。奄奄一息的公爵冲他露出淡淡的微笑。莱姆、布鲁卡尔和麦克莫站在不远处,轻声说着什么。卡黛拉在一旁照顾着威廉,不让他打搅公爵和帕格的交谈。
博里克勉力喘息,脸上印刻着深深的苦痛,说话虚弱无力:“帕格,见到你……回到我们身边……我很高兴。看到你已经娶妻生子,更人高兴。”
他咳嗽几声,嘴角溢出一丝染有血色的白沫。
丈夫对公爵的浓情厚意感染了卡黛拉,她眼中浸满泪水。博里克冲库甘招招手,壮硕的法师走到他当年的学徒身旁,“有何吩咐,大人?”
博里克轻声说了几句,库甘对麦克莫道:“你先把卡黛拉和这个男孩带到我们的帐篷去,好吗?劳利和卡苏米正等在那里。”
卡黛拉探询地看了帕格一眼,他点点头。麦克莫已抱起男孩,威廉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他们离开后,博里克公爵挣扎着想要坐高一点,库甘扶起他,在他身后垫了几个枕头。公爵大声咳了好久,痛苦地闭紧双眼。
公爵喘过气后,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帕格,你还记得我奖赏你从巨魔手中救下卡琳的事吗?”
帕格点点头,不敢吐露心中激荡的情绪。博里克继续道:“你还记得我应许的另一件礼物吗?”
帕格又点点头,"要是塔里神父在这儿,我马上就可以交给你了。不过,我可以跟你说个大概。我很久以前就觉得,国家将魔法师们视作流民乞丐,真是浪费了一项最重要的资源。库甘这些年来忠心耿耿地为我效力,证明了我的观点是对的。如今你回来了,虽然我不太明白你讲述的经历,但我看得出你已是个魔法大师。这正是我的希望。我有一个愿景。
“我早就为你留下一笔金币,等你成为魔法大师时才会交给你。有了这笔钱,我希望你和库甘,还有其他魔法师一起建立一个研修中心,让所有人都可以来分享学识。塔里会把我的计划文件交给你,那上面写得很详细。但现在我只想问你:你愿意接受这份责任吗?你愿意修建一所学院,用于对魔法和其他知识的研习吗?”
帕格泪流满面,他点点头。库甘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此生最大的愿望,最终的抱负,闲暇时与公爵觥筹交错间偶尔提及的梦想,如今真的实现了。
博里克又是一阵咳嗽,他缓过气来继续说:“我有一座岛,在申玛塔附近的大星湖中央。等这场战争最终结束后,你们就到那儿去建立学院吧。也许有一天,它会成为王国最大的学术中心。”
公爵猛地一阵咳嗽,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要可怕得多。咳嗽平息后,他痛苦地喘息,几乎说不出话。他招手让莱姆走过来,指着帕格说了声“告诉他”接着便靠在枕头上平复气息。
莱姆强忍住泪水,哽咽着对帕格说:“你被簇朗尼人带走时,父亲想为你做点什么以示纪念。你曾三次展现出非凡的勇气,除了救下我妹妹外,还两次救了库甘的命。父亲觉得你只缺一个名字,没人知道你的出身来历,所以他下令起草了一份文书,并且送往皇室档案馆,把你的名字列入康东印的家谱,也就是将你收为养子。”
莱姆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本想等到更愉快的时候再告诉你这些。”
帕格只觉百感交集,他跪在公爵身旁,握住他的手,吻了印戒,一时说不出话。博里克轻声道:“有你这样的儿子,我备感骄傲。”
他喘息着说,“要为我们的姓氏增光。”
帕格紧紧握住那只曾经强劲有力、如今却虚弱不堪的手。博里克的眼帘渐渐闭合,呼吸越来越沉重。帕格松开他的手,公爵示意所有人靠过来。他的生命渐渐流逝,连布鲁卡尔都难过得眼圈潮红。
公爵低声对布鲁卡尔说:“老伙计.你是见证人。”
亚本公爵扬起眉毛,疑惑地看着库甘,“他是什么意思?”
库甘说:“他希望你来见证他的临终遗言。这是他的权利。”
博里克看着库甘,“老朋友,照顾好我所有的儿子。让真相彰显。”
莱姆问库甘:“什么叫‘所有的儿子’?什么真相?”
库甘凝视着博里克,后者无力地点点头。法师平静地对莱姆说:“你父亲承认了他的长子,马丁。”
莱姆瞪大眼睛,“马丁?”
博里克突然鼓起全身力气,抓住莱姆的袖口。他把儿子拉过来,轻声说:“马丁是你的兄长。我对不起他,莱姆。他是个好人,我也深爱着他。”
他用嘶哑的声音对布鲁卡尔说,“见证!”
布鲁卡尔点点头,泪水打湿了一脸白髯,他立誓:“我,亚本公爵布鲁卡尔,在此见证。”
博里克的目光突然涣散。垂死的喘息声在胸中响过后,公爵躺在床上再也不动了。
莱姆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其他人也都压抑不住心中的哀伤。帕格从没尝过如此悲喜交加的感觉。
是夜,在麦克莫为帕格及其家人准备的帐篷里,众人沉默不语。博里克公爵的死之阴霾笼罩了整个营地,库甘见到自己学徒安全归来的喜悦之情也因此大打折扣。就这样慢慢过了一天,众人相互讲述着分别后的境况,只是声音很轻,也少了应有的欢欣。间或有人离开帐篷,独自出去散散步,整理思绪。过往九年的故事就这样在人们口中慢慢交换,此刻,帕格已经说到他们逃离帝国的经过。
卡黛拉时不时看看威廉。男孩正蜷在床上,一只手搂着范特斯。火龙兽和男孩只对视了一眼,就马上成了朋友。麦克莫坐在炊火旁,注视着其他人。劳利和卡苏米则依照簇朗尼风俗,坐在地板上。帕格讲完了故事。
卡苏米头一个发问:“尊者,你为何现在可以离开帝国,而以前不能呢?”
库甘扬了扬眉。他还没完全适应当年学徒的变化。高阶之道和低阶之道的论述很难理解,而且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位簇朗尼人对男孩的恭谨态度——不是男孩,是年轻人——他随即更正自己的想法。
“在我与大将发生冲突后,我清楚地意识到只有离开才符合帝国的利益。如果我留下,只会造成分裂不和,而现在帝国需要休养生息。战争必须结束,和平必须建立,因为帝国的生命力正被耗尽。”
“没错。”
麦克莫说,“王国也是。九年的战争让我们流干了血。”
卡苏米也不适应这些人跟帕格说话时随意的态度,“尊者,如果皇帝不能阻止新任大将怎么办?宫廷朝会肯定很快就会选出新的大将。”
“我也不知道,卡苏米。到那时我会尝试关闭裂缝。”
库甘抽了口烟斗,吐出一团浓雾,“帕格,我还是弄不清你说的这些事。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么我看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们打开一道新裂缝。”
"没有办法,但裂缝很不稳定,现在还无法控制裂缝通向哪里;连接美凯米亚和克拉文的裂缝只是碰巧造出的。一道裂缝出现后,其后产生的裂缝会因循这个模式。连接这两个世界的通道对其他裂缝来说,就像是磁铁吸引金属一样。
“簇朗尼人可以尝试重建裂缝,但很可能每次尝试都会把他们送到另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们重回美凯米亚的机会,不过万分之一。一旦关闭了这道裂缝,他们至少要花上许多年才能回到这里。”
“你刚才说大将会含辱自尽,”
库甘说,“我们能因此赢得短暂的喘息机会?”
卡苏米回答:“库甘朋友,恐怕不行,我很了解大将的副统帅。他属于明瓦纳比家族,这是一个强大氏族中的主导家族,如果他能在此时献上一场辉煌的胜利,那么他的声望与地位将得到极大提升。很可能他会在几天之内发动进攻。”
库甘摇摇头,“麦克莫,你最好把莱姆大人找来,他得听听这个。”
高大的乡绅站起身,走出帐篷。
卡苏米皱着眉说道:“我对这个世界有一点了解,我也同意尊者的观点。和平对我们双方都有益,但我还看不到实现的契机。”
几分钟后,年轻的公爵跟着麦克莫走进帐篷。卡苏米重复了一遍他的警告。“那么,我们最好为这场进攻做好准备。”
莱姆说。
卡苏米忐忑不安地道:“大人,请您见谅,如果战斗打响,我是不会与同胞作战的。我能否请您允许我回到簇朗尼军去?”
公爵思量片刻,帕格注意到指挥的重担已在他脸上压出皱纹,眼睛中充满的笑意和总是挂在嘴边的微笑早已消失,现在他更像老公爵了。“我明白。如果你发誓不吐露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我会下令让你通过阵线。”
卡苏米发了誓,站起身准备离开,帕格也站起来对他说:“我要以簇朗尼尊者的身份,向你下达最后一道命令。回到你父亲身边去,他需要你。多死一名战士对你的国家没什么好处。”
卡苏米点点头,“遵命,尊者。”
他拥抱了劳利,转身同莱姆离开了帐篷。
库甘说:“你跟我说了那么多难以理解的事。我想现在我们最好各自休息一下,我得去睡一觉了。”
老法师站起身,帕格对他说:“还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托马斯怎么样了?”
“你儿时的伙伴和精灵们一起住在伊万达,他过得很好。他如今已经实现了梦想,成为了伟大的战士,声名远播。”
帕格笑道:“这是个好消息。谢谢你。”
库甘、劳利和麦克莫道过晚安,离开了帐篷。卡黛拉说:“我的丈夫,你累了。来休息吧。”
帕格走到卡黛拉床边,“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你今晚经历了这么多事,却还是想着我。”
卡黛拉握住他的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万事都顺心如意。但你看起来好像承担着整个世界的重压。”
“恐怕是两个世界,吾爱。”
号角声把两人从梦中惊醒。他们刚从床上爬起来,劳利就冲进帐篷,把帕格和卡黛拉吓了一跳。光线从他掀起的门帘中照射进来,看来天色已经不早。“国王来了!”
劳利把几件衣服递给帕格,“赶快穿上。”
帕格明白身着黑袍在军营里走动颇为不妥,便穿上劳利拿来的衣服。劳利背过身,卡黛拉忙把袍服套在身上,接着走到威廉身旁。男孩坐在自己的床上,神色惊恐慌张,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开始揪范特斯的尾巴。火龙兽喷了个响鼻以示不满。
帕格和劳利走出帐篷,来到俯瞰整个王国军营地的指挥官大帐。他们看到皇家部队正从营地东南端迅速接近。皇旗过处,士兵们无不高声喝彩,数以千计的士兵们大声欢呼,他们从没见过国王本人,他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人们被簇朗尼军击败以来低迷的士气。
劳利和帕格站在中军大帐外,刚好能听到里面发生的一切。布鲁卡尔公爵目不转睛地看着国王,但莱姆发现了两人,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站在这里。
两列皇家禁卫军一路骑到帐篷跟前,接着闪向两旁,为国王让路。千岛国的国王罗德里克来到两位公爵面前。他胯下那匹高大的黑色战马,站在那里刨着地。罗德里克身穿华贵的金丝战甲,胸铠上刻有许多精美绝伦的纹饰。他的头盔也是金色,呈王冠的形状,头盔上那代表皇家身份的紫色羽毛在晨风中飘摆。
罗德里克在马上坐了片刻,便摘下头盔递给随从。他骑在马上,低头看着两位公爵,面带诡异的笑容,“怎么,你们不向国王致敬吗?”
两位公爵深鞠一躬。布鲁卡尔说:“陛下,我们只是深感意外,我们没接到消息。”
罗德里克大笑,笑声中沾染着疯狂的味道。“那是因为我没送出消息。我就是要让你们吃惊。”
他看着莱姆,“穿克瑞德号衣的人是谁?”
“陛下,他是莱姆,”
布鲁卡尔说,“克瑞德公爵。”
国王大喊:“我说他是公爵,他才是公爵!”
说完这话,他的态度突然和缓下来,关切地说,“听到你父亲的死讯,我很难过。”
他说着咯咯笑出声,“但你知道,他是个叛徒。我本想把他吊死。”
听到这话,莱姆浑身一震,布鲁卡尔连忙抓住他的胳膊。
但这一幕没有逃过国王的眼睛。罗德里克尖叫道:“你想行刺国王吗?叛徒!你和你父亲,还有其他人都一样。卫兵,抓住他!”
他伸手指向年轻人。
皇家卫兵下马走过来,站在附近的西境士兵想过来阻拦。“住手!”
布鲁卡尔大喝一声,西境的士兵们都定住了。他扭头对莱姆说:“只要你一句话,内战就开始了。”
莱姆说:“陛下,我服从您的安排。”
西境士兵中响起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国王冷酷地说:“你知道,我会吊死你。把他带进帐篷,关押起来。”
卫兵们依令行事。国王扭头对布鲁卡尔说:“布鲁卡尔大人,你还效忠于我吗?抑或亚本也和克瑞德一样,要有新公爵了?”
“陛下,我永远效忠于您。”
公爵答道。
国王翻身下马,“嗯,我相信你。”
他又咯咯笑了一阵,“你知道我父亲对你的评价极高,对吗?”
他拉住公爵的胳膊,一同走进大帐。
劳利拍了拍帕格的肩膀,“我们最好回自己的帐篷待着。要是哪个国王的廷臣认出我来,我就要到绞刑架上和公爵做伴了。”
帕格点点头,“去找库甘和麦克莫,让他们到我的帐篷来。”
劳利快步离去,帕格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卡黛拉正喂威廉吃昨晚剩下的炖菜。“吾爱,恐怕我们又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帕格说,“国王到营地来了,他比我想象的还疯狂。咱们必须赶快离开,他刚刚下令把莱姆关了起来。”
卡黛拉吃惊不小,“我们去哪儿?”
“我可以把咱们带到克瑞德,去找阿鲁沙王子。我对克瑞德城堡了如指掌,就好像那里有个传送室一样。我可以把咱们传送过去,毫无问题。”
几分钟后,劳利、麦克莫和库甘走进帐篷。帕格简要叙述了出逃计划。库甘摇摇头,“帕格,你把卡黛拉和孩子带走,我要留下。”
麦克莫说:“我也是。”
帕格不敢相信,“为何?”
“过去我效忠莱姆的父亲,现在我效忠于他。如果国王想处决莱姆,这里肯定要起争端。西境军队不会眼看着莱姆被吊死。国王身边只有皇家禁卫军,他们不堪一击。一旦此事发生,内战就开始了。杜巴斯-泰拉会率领东境大军杀过来。莱姆需要我的帮助。”
麦克莫说:“战斗会陷入僵局。西境军身经百战,但他们很疲惫,士气低迷。东境军体力充沛,而且黑盖伊是王国最棒的将领。莱姆还没经受过真正的考验。这场仗会打很久。”
帕格明白他们说的一切,“但也可能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布鲁卡尔似乎准备追随莱姆,如果他改变主意呢?谁知道伊利斯、泰索格和其他人会追随莱姆还是亚本公爵?”
库甘叹道:"布鲁卡尔不会动摇。尽管不是出于个人原因,但他对杜巴斯-泰拉的恨意不亚于博里克。布鲁卡尔觉得盖伊无时无刻不在破坏西境的安宁。我想亚本公爵很乐意取下罗德里克的脑袋。但尽管如此,莱姆可能还是会服从国王的安排:他不愿发动内战,把整个西境拱手送给簇朗尼人。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帕格,眼下你更应该到克瑞德去。如果莱姆死了,阿鲁沙就是王位继承人。开了这个头,国王就没法罢手,除非把阿鲁沙也置于死地。就连马丁——尽管私生子的出身让他的继承权有些瑕疵——和卡琳也必须除掉。也许还包括安妮塔。罗德里克不能冒险留下任何一个西境继承人。莱姆被处死后,杀戮将无法停止,直到罗德里克或阿鲁沙毫无争议地坐上王位为止。你是王国最强大的法师。”
帕格刚要开口反驳,就被库甘止住了,“我对魔法的了解够多了,从你告诉我们的那些事中不难推断出你的能力。我还记得你儿时表现出的天赋。你所掌握的技艺,在这个世界上已无人能及。阿鲁沙非常需要你的帮助,因为他不会任由兄长白白死去。一旦击退了簇朗尼人,克瑞德、卡斯和图岚就会向东境进军。其他人,尤其是布鲁卡尔肯定会追随他们。到那时,内战就不可避免了。”
麦克莫掀开门帘,朝帐篷外吐了口口水。他突然愣住,手里抓着门帘,过了半晌才说:“我想没什么可争的了。看。”
众人挤到门口。他们都没有麦克莫的好眼力,一开始根本看不见他指的是什么。接着,他们慢慢看出东南方空中扬起的烟尘,一道棕色尘带在蓝天之下绵延数英里之长。
麦克莫扭头对其他人说:“东境军队。”
众人站在大帐附近,身边围着一群拉玛塔士兵。劳利、库甘、帕格和麦克莫身边站着的是拉玛塔伯爵万德罗斯,多年前就是他率领小队闯入山谷,首次发现了时空裂缝。帕格被俘一年后,他父亲战死沙场,他继承了爵位,并且证明了自己是王国最有能力的战地指挥官之一。
一群贵族骑马上坡,向大帐而来。国王和布鲁卡尔站在帐篷外等他们。每位贵族身旁都有个掌旗人,手里举着该贵族的旗帜。万德罗斯依序念出每面旗帜代表的名字:“罗德斯、蒂蒙斯、兰恩、希邦,他们都来了。”
他扭头对库甘说,“我猜从此地到瑞兰龙之间,剩下的部队不到一千人。”
劳利说:“有个旗帜我怎么没看到。杜巴斯-泰拉的。”
万德罗斯仔细寻找了一番,“萨拉多、迪普陶恩坦、波因特角……你说得对,确实没有。黑底金鹰旗不在这里。”
麦克莫说:“黑盖伊不是傻子。他已经坐上克朗多的王位了。如果莱姆被吊死,罗德里克又牺牲在战场上的话,他只需迈出一小步就可以坐上瑞兰龙的宝座。”
万德罗斯看着聚集在身后的贵族们,“几乎整个议会的贵族都到了。如果国王有个闪失,盖伊很快就能称王;这里大多是他的人。”
帕格说:“萨拉多旗下的那人是谁?好像不是克鲁斯大人。”
万德罗斯冲地上啐了一口,“那是理查德,原来的道斯男爵,现在的萨拉多公爵。国王吊死了克鲁斯,他的家人逃到凯士去了。现在理查德统治着东境排名第三的强大公爵领。他是盖伊手下最得宠的亲信。”
贵族们聚集到国王面前。萨拉多公爵理查德是个体魄如熊的红脸汉子。他说:“国王陛下,军队已集结完毕。我们在哪里扎营?”
“扎营?我的公爵啊,我们不扎营。我们出发!”
国王转头对布鲁卡尔大人说,“布鲁卡尔,让西境军队集合。”
公爵传下号令,传令官们跑遍整个军营,传达着集结的命令。不多久,战鼓和军号响遍了西部军的大营。
万德罗斯离开众人,回到自己军中。很快这里就没有几个旁观者了,库甘、帕格和其他人都退到一旁,避开国王的视线。
国王对眼前的贵族们说:“九年来,我们受够了西部指挥官怀柔的作风。我要御驾亲征,把敌人赶出这片土地。”
他对布鲁卡尔说,“我的公爵,你年事已高,所以我决定把步兵指挥权交给理查德公爵。你留在这里吧。”
年迈的亚本公爵正在穿戴盔甲,听到这话,他的表情像是被人刺了一剑。布鲁卡尔只说了句“遵命,陛下”声音冰冷抑郁,随后动作僵硬地转身走回大帐。
有人把国王的坐骑牵过来,罗德里克翻身上马。一名随从把王冠头盔递过来,让他戴好。“步兵尽量跟上。现在我们出发!”
国王打马冲下山坡,皇家禁卫军和贵族们紧随其后。等罗德里克跑远后,库甘转身对众人说:“我们只有等了。”
这是漫长的一天。每一小时似乎都延展成了一整天。他们坐在帕格的帐篷里,猜想着西方的战事进展。
军队出发,王旗飘展,鼓号齐鸣。超过一万名骑兵和两万名步兵朝簇朗尼军迸发。营地里只留了为数不多的士兵,主要是伤员和医务兵。经过前一天那永不停歇的嘈杂,此刻的寂静让人心神不宁。
威廉开始闹腾,卡黛拉带他到外面去玩。范特斯终于有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不会被那不知疲倦的玩伴打搅。
库甘静坐着抽烟斗。他和帕格间或聊上几句魔法的话题,但在大部分时间里都一言不发。
劳利头一个打破沉寂,他站起身说:“我等不下去了。我想我们应该去找莱姆大人,帮他想个国王回来之后的对策。”
库甘挥挥手,让他坐回位子,“莱姆什么也不会做,因为他是博里克的儿子。他绝不肯引发内战,至少不会在此时此地。”
帕格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柄匕首,“东境军队已经来了。莱姆知道此时开战,就等于把西境让给簇朗尼人,把皇冠拱手送给杜巴斯-泰拉。他宁愿走上绞刑架,把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也不愿看到这种结局。”
“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劳利反驳道。
“不。”
库甘说,“我的诗人,这不是愚蠢,而是荣誉。莱姆就像他父亲一样,坚信贵族有义务为王国献出自己的一生,必要时包括生命本身。博里克和艾兰德已经死了,莱姆成了离王位最近的人。但罗德里克没有指定继承人,所以继承权的问题还不明朗。如果有可能被别人当做篡夺者,那莱姆是绝不肯戴上王冠的。阿鲁沙不一样,他会作最有利的决断,登上王位——尽管也许他心中并不乐意。至于可能的风言风语,他会等出现了再说。”
帕格点点头,“我想库甘说得没错。我对这兄弟俩的了解不像他这么透彻,但我一直觉得如果他们的长幼次序掉换一下或许更好。莱姆会是个好国王,但阿鲁沙会成为伟大的国君。人们追随莱姆死而无憾,而阿鲁沙会用他的聪明才智保住他们的性命。”
“恰当的比喻。”
库甘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想出办法捋顺眼下这一团乱麻,肯定非阿鲁沙莫属。他继承了博里克的勇气,也有像杜巴斯-泰拉一样好使的脑子。虽然他厌恶宫廷里的阴谋诡计,但他应对起这些事来游刃有余。”
说到这儿,库甘不禁露出微笑,“他们小时候,我们管阿鲁沙叫‘小霄云’,因为他一生气,脸色就阴得难看,而且吵起来没完。莱姆的脾气点火就着,但是忘得也快。”
外面传来一阵喊声,打断了库甘的回忆。他们跳起来,冲出帐篷。
一名身上沾满血污、身穿拉玛塔号衣的骑兵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三个人连忙追过去。他们来到大帐前,正好看到布鲁卡尔走出来。亚本的老公爵问:“战况如何?”
“万德罗斯伯爵送来消息。胜利!”
阵阵蹄声在营外响起,“我军像狂风一样席卷而过。簇朗尼人的东部战线崩溃了,突出部也被击垮。我们打散了簇朗尼人,把突出部孤立出来,随即掉头向西,击退想来增援的敌军。步兵现已稳住阵脚,骑兵则把簇朗尼人赶回北方隘口。敌军如鸟兽散!我军大获全胜!”
传令兵的声音嘶哑干涩,有人递过一袋红酒。他接过酒袋,一仰头灌进嘴里。红酒流过下巴,染进他号衣上深红色的血迹中。传令兵把酒囊扔到一边,继续说:“还有其他消息。萨拉多的理查德阵亡,希尔登伯爵阵亡,国王也受了伤。”
布鲁卡尔一脸关切地问:“他伤势如何?”
“恐怕很重,”
骑兵道,他拉着缰绳,胯下坐骑在原地打转,“伤得很厉害。陛下的坐骑被杀,他跌落马下,被巨剑砍到头盔。他的皇室号衣对簇朗尼人来说就像一座灯塔,为保护国王,我们牺牲了一百多人。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传令兵指向来路。
帕格和其他人扭头看去,发现一队骑兵正在接近。队伍最前是一名皇家禁卫军,他把国王扶在身前。罗德里克满脸是血,右手抓着马鞍,左手无力地耷拉在身旁。他们来到大帐前,士兵们忙上前把国王搀下马。他们正要把罗德里克扶进帐篷,国王却以虚弱含混的声音说:“别,别让我离开太阳。给我拿把椅子来。”
椅子马上拿了过来,贵族们也都赶到大帐前。国王慢慢坐下,靠在椅背上。他的头歪向左边,脸上都是血迹,头上的伤口甚至可以看到白骨。
库甘走到罗德里克身旁,“国王陛下,可否让我治疗一下?”
国王挣扎着想看清说话的是谁。有一阵他的目光涣散,接着又变得清澈了些,“谁在说话?法师?哦,对,博里克的法师。请吧,我很疼。”
库甘闭上眼,催动意念缓解国王的痛苦。他把手放在罗德里克肩上,王国统治者明显放松下来。“多谢,法师。我好多了。”
罗德里克勉力转过头,“布鲁卡尔大人,请把莱姆带来见我。”
莱姆被看押在自己的帐篷里,布鲁卡尔派一名士兵把他带来。片刻之后,年轻的公爵便跪在国王面前,“国王陛下,您受伤了?”
库甘和一名德拉的牧师谈了几句,牧师也赞同魔法师对伤势的判断。库甘看着布鲁卡尔,慢慢摇头,他用药草和绷带为国王包扎好伤口,然后把照料罗德里克的工作交给牧师,退到一旁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卡黛拉抱着威廉也走过来。库甘说:“恐怕是致命伤。颅骨已经破裂,脑浆都从伤口渗出来了。”
他们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牧师退到一旁,开始为罗德里克祈祷。除了步兵指挥官们,此刻,所有的贵族都站在国王身前。更多的骑士回到营地,他们也加入到围观者中,听着旁人的转述。四下寂静无声,国王终于开口了。
“莱姆,”
他轻声说,“我病了,对吗?”
莱姆一言不发,但他的表情暴露了内心的挣扎。他对这位亲族没什么感情,但对方毕竟是国王。
罗德里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的左半边脸几乎没动,似乎已经无法自如控制肌肉。他伸出完好的右手,莱姆把它握住。“我不知道自己最近都在想什么。就像一场噩梦,又黑又怕人。我一直被困在梦中,现在终于醒了。”
他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莱姆,我的心魔已经被赶跑,我知道过去做错了很多事,甚至可以说是邪恶之举。”
莱姆跪在国王面前,“不,陛下,不是邪恶。”
罗德里克猛一阵咳嗽,良久才缓过劲来。“莱姆,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提高了一点音调,“布鲁卡尔,为我见证。”
老公爵的表情显示出他内心的激荡。他上前几步,走到莱姆身旁,“陛下,臣在,”
国王抓住莱姆的手,让他直起身,大声说:“我;罗德里克四世,千岛国世袭之君,在此宣布,莱姆·康东印,吾之血族,身具皇室血脉,身系康东印家之长男,为王国皇位之继承人。”
莱姆紧张地看了一眼布鲁卡尔,老公爵略一摇头,让他保持安静。莱姆低下头,心中的哀痛难以言表,他紧紧握住国王的手。布鲁卡尔说:“我,亚本公爵布鲁卡尔,在此见证。”
罗德里克有气无力地说:“莱姆,答应我一件事。盖伊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我的意旨。疯病让我那样对待艾兰德,我真的很后悔。我知道把他投进地牢就等于杀了他,但我竟然没有阻止。宽恕盖伊吧,他虽然野心勃勃,但并不邪恶。”
国王又说了他对王国的种种计划,要求莱姆继续执行下去,只是要更多地考虑民众的利益。他说起很多事:他的童年,他从未娶妻的悲剧等等。过了一阵,他的话语愈加含煳,难以分辨。最终他的头一低,垂在胸口前。
布鲁卡尔命令卫兵照顾国王。他们轻轻地把国王抬进帐篷,布鲁卡尔和莱姆走进去,其他贵族则等在外面。聚集在帐前的人越来越多,传播着最新的消息。几乎三分之一的王国军都站在大帐之前,整个山坡满是仰望的面庞。四周鸦雀无声,人们都在等待国王的死讯。
布鲁卡尔放下帐帘,挡住火红的落日。德拉的牧师检查过国王的伤势,看着两位公爵说:“大人们,陛下不会苏醒了。现在只是时间问题。”
布鲁卡尔把莱姆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莱姆,我宣布你为继承人时,你什么都不要说。”
莱姆抽出手臂,紧盯着老战士。“布鲁卡尔,你做过见证,”
他也低声说,“你知道我父亲承认马丁为我的兄长,立他为嫡子。他是康东印家年龄最长的男性。罗德里克的继承权声明是无效的,他以为我是长子!”
布鲁卡尔的声调仍然很轻,但语气严厉:"莱姆,你有一场战争要了结,而且你还必须把你父亲和罗德里克的尸身带回瑞兰龙,埋葬在先祖陵园中。从罗德里克入棺算起,有十二天的哀悼期,第十三天中午,合法的王位继承者要面对埃莎普牧师团,还有该死的领主议会。在此之间,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该怎么办。但现在你必须当这个继承人,别无选择。
“你把杜巴斯-泰拉忘了吗?如果你稍有动摇,他的军队就会先于你一个月进入瑞兰龙。孩子,到时候你可有场恶战要打了。只要你现在闭紧嘴巴,我就会命令麾下忠心不二的部队,带着皇室印记去拘捕黑盖伊。他们会把杜巴斯-泰拉扔进地牢,他的人马根本来不及阻止。那里有很多忠诚的克朗多部队,足以保证行动的成功。你可以把他关在牢里,直到你进入克朗多,再把他装进囚笼押解到瑞兰龙举行加冕大典——无论是你的,还是马丁的。但你现在必须闭嘴,否则以诸神的名义,一旦你宣布马丁为真正的继承人,不出一天盖伊的马屁精们就会掀起内战。你懂了吗?”
莱姆默默点头,他长叹一声,“但盖伊的人会任凭他被逮捕吗?”
“连他的亲卫队长也不敢抗拒国王的命令,更不用说上面还有领主议会代表们的联合署名。我保证令状上有他们的签名。”
布鲁卡尔说着,攥紧了拳头。
莱姆良久不语,“你说得对,我不想让王国陷入麻烦,我会照你说的做。”
两人一同走回国王身边,默默等待。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牧师听了听国王的胸口,对他们说:“国王已死。”
布鲁卡尔、莱姆同牧师一道为罗德里克默祷。随后,亚本公爵从国王手上取下一枚戒指,转身对莱姆说:“来吧,是时候了。”
布鲁卡尔掀开帐帘,莱姆向外望去。太阳已经落山,夜空中繁星似尘。篝火升起,人们手拿火炬,聚集在这里的军队犹如一片火海。尽管大捷之后人们都感到精疲力竭,饥肠辘辘,但大多数人都没有离开。
布鲁卡尔和莱姆走出大帐。亚本公爵宣布:“国王已死。”
他的面容坚韧如石,但眼圈不禁潮红。莱姆面色苍白,却昂首挺胸,笔直地站在老公爵身旁。
布鲁卡尔把一件东西高举过头顶。这个小东西反射出深红色火光。近处的贵族们都点点头,这正是皇室印戒,自从德龙大帝从瑞兰龙跨海而来,把千岛国的旗帜插上大陆海岸以来,历任康东印君王都佩戴此戒。
布鲁卡尔拉过莱姆的手,把印戒套在他的手指上。莱姆端详着古老陈旧的戒指,刻在红宝石上的印记久经风霜,但仍清晰不变。他抬头望向面前的人群。一名贵族走上前,这是罗德斯公爵,他跪在莱姆身前说:“殿下。”
聚集在帐前的东西两境贵族们一个个跪倒在地,接着,所有人如潮水一般纷纷跪下,只剩莱姆一人站在原地。
莱姆看着眼前的人群,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话。他把手扶在布鲁卡尔肩上,示意所有人都站起来。
人们站起身,欢呼声突然响起:“莱姆万岁!继承人万岁!”
王国军的士兵们发自内心地欢呼,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几个小时前悬在他们头顶的内战阴云终于消散了。东西两境的人们相互拥抱庆贺,可怕的未来终于得以避免。
莱姆高举双手,军营很快安静下来。他的声音在人们头顶回响,所有人都听到他说:“今晚不要欢呼庆祝。战鼓消声,军号低鸣。今夜,我们要为一位国王哀悼。”
布鲁卡尔指着地图说:“突出部已被包围,他们每次突围想要同主力会合,都被我们击退。我军在此围住了将近四千簇朗尼人。”
夜色已深,大家已尽可能庄重地为罗德里克在营区下葬。
没有皇室葬礼该有的仪式和华袍,战争让一切都从简从便。他被很快地涂上香油,连同盔甲一起埋在俯瞰营区的山坡上,就在博里克身旁。等到战争结束后,他们会被送往瑞兰龙的先祖陵园。
年轻的王位继承人俯看着地图,根据最新的前线战报,揣度当前形势。簇朗尼人固守北部关隘,也就是主营山谷的人口。王国步兵在他们面前修筑了工事,把山谷中的敌军堵住,同时孤立了克瑞德河沿岸以及突出部的残余兵力。
“我们击溃了他们的攻势,”
莱姆说,“但这就像把双刃剑。我们绝不能两线作战,必须做好准备以抵御簇朗尼人从南方进攻。我看尽管这次大获全胜,但战争并不会很快结束。”
布鲁卡尔说:“突出部的残兵肯定很快就会投降。他们已被封锁,食物及饮水不多,也不可能得到补给。用不了几天就要挨饿了。”
帕格插话道:“抱歉,布鲁卡尔大人,他们是不会投降的。”
“抵抗有什么好处?他们已陷入绝境。”
“他们牵扯住了你的兵力,让你无法攻击主营。很快簇朗尼帝国的局势就会稳定下来,法众会的法师们随即会回到战场。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毫无阻碍地运送食物和水。而且他们每坚持一天,就会有更多簇朗尼军队从克拉文增援。他们是簇朗尼人,宁愿战死也不会投降。”
莱姆问:“他们就这么重视荣誉,宁死不屈?”
“是的。在克拉文,战俘只会成为奴隶。他们完全没有交换战俘的概念。”
“这么说,必须倾尽全力击溃这个突出部了。”
布鲁卡尔道,“我们必须碾碎他们,让军队腾出手来对付其他威胁。”
“估计代价不菲。”
莱姆说,“这次我们没有了出其不意的优势,而且他们像鼹鼠一样缩得很深。我们的伤亡人数可能会是他们的两倍。”
库甘和劳利、麦克莫一直坐在旁边。“皇帝才提出和议不久,我们所能做的却是把战事扩大,这真是一场悲剧。”
帕格说:“也许还不晚。”
莱姆看着帕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卡苏米肯定已把和议遭到拒绝的消息传达回去了。”
“对,但也许还有时间送去消息,告诉他们新王继位,愿意与他和谈。”
“谁去送信?”
库甘问,“如果你回到帝国,恐怕性命不保。”
“我们也许可以同时解决两个问题。殿下,您能否答应我,为突出部的簇朗尼军让出一条路,让他们返回主营?”
莱姆想了想,“好吧,只要他们保证一年内不回美凯米亚来。”
“我去跟他们交涉。”
帕格说,“尽管灾祸重重,但没准我们可以就此结束战争。”
簇朗尼卫兵们听到马蹄声传来,不禁警觉起来,紧张地注视前方。“他们来了!”
一个人喊,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抓起武器跑向篱障。南面的土木工事尚完好无损,但原先突出部西侧的工事已经崩坏,只能用树木、浅坑筑成临时防御体系。
弓手弯弓搭箭,做好准备,然而预料中的冲锋并没有出现。只有一个人骑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他双手高举,掌心相合做出谈判的手势。而且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袍。
骑手催马来到篱障前,用标准的簇朗尼语问:“谁是这里的指挥官?”
一个惊魂未定的军官喊:“瓦图恩指挥官!”
骑手厉声喝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突击队长!”
他看了看此人胸甲和头盔上的纹饰,“奇拉帕宁各家的人都这么没教养吗?”
这个军官连忙立正站好。“请您原谅,尊者。”
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想到会见到您。”
“把瓦图恩指挥官叫来。”
“遵命,尊者。”
不久后,簇朗尼军突出部的指挥官赶了过来。他是个胸宽体阔、膝盖外扭的老战士。无论眼前站着的是不是尊者,他首先考虑的都是部队的安全。瓦图恩狐疑地看着法师,“我来了,尊者。”
“我命令你和你的军队退回山谷去。”
瓦图恩苦笑着摇摇头,“很抱歉,尊者,这我做不到。我们已经听说了您的行为,法众会现在认为您的身份存疑。您已不在律法之外,如果您不是以使者身份而来,我会下令把您逮捕,尽管这会让我们损失惨重。”
帕格觉得脸上一阵潮红。他知道法众会可能已把自己逐出,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仍令他痛苦莫名。他很清楚,因为自己所经历的训练,他现在仍然对那个异界帝国存有忠心,可能永远无法在美凯米亚找到百分之百的归属感。
帕格叹道:“你想怎么做?”
这位军团长耸耸肩,“坚守阵地,至死方休。”
“我想为你提一项建议,由你来判断这是不是阴谋。辛扎瓦家的卡苏米曾带着天国之光的提案,面呈美凯米亚国王。这是一项和谈提议。当时国王拒绝了,但现在新任国王想要争取和平。我希望你把话带到圣城,告诉皇帝,就说莱姆王子接受和议。你愿意吗?”
指挥官思量片刻,“如果您说的是实话,那我再浪费手下的生命就太愚蠢了。但您如何保证这是真的呢?”
“我以尊者的身份——如果这还有意义的话——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我保证你的人可以安全返回山谷,只要你们发誓一年内不再回来。另外,我会作为人质,和你的部队一起到山谷入口。这样可以吗?”
指挥官看着疲惫不堪、饥渴难耐的军队,想了一会儿,说:“我同意,尊者。如果天国之光想让战争结束,我有什么资格把它延长?”
“欧萨图根家的英勇素有盛名。如今人们知道他们的智慧也同样值得尊敬。”
指挥官鞠躬行礼,转身对战士们说:“传下话去,我们回家!”
四天后,皇帝同意和谈的消息传到军营。帕格把一封书信交给瓦图恩,让他带回克拉文。这封信上盖有法众会的黑泥封印,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它的送达。收信人乃是弗米塔,帕格请他带话到圣城,告诉天国之光,美凯米亚的新国王不要求赔偿,愿意接受和议。
帕格读了皇帝的回函,莱姆不禁为之动容。皇帝本人将在一个月后穿越裂缝,与王国签署正式和约。帕格读着信函,高兴得几乎哭出声来。战争结束的消息很快在营地传开了,军营中一时欢声雷动。
帕格和库甘坐在老法师的帐篷里,这些年来他们第一次找回了往日的情谊。帕格刚解说完簇朗尼的学徒教育系统。
“帕格,”
库甘深吸一口烟,“看来战争要结束了,我们又可以恢复魔法师的生活。只不过现在你是大师,而我才是学徒。”
“库甘,我们还有很多需要彼此学习的地方。恐怕老习惯执拗得很,我可没法把你看成学徒,而且你还懂得很多我不具备的技艺。”
库甘似乎有些吃惊,“真的?我还以为我这些简陋的小玩意儿早就不入你的法眼了呢。”
帕格又找回了身为库甘学徒时的困窘,“你又在拿我寻开心了。”
库甘大笑,“有一点,孩子。对我这种年纪的人来说,你还是个孩子。老是心不在焉的学徒竟然成了另一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法师,这个概念可不好消化。”
“心不在焉这个评价很准确。当初我本想成为战士,我想你也知道。后来我终于决定全心开始学习,入侵又开始了。”
帕格笑着说,“我想那天当我一个人站在公爵面前时,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我可是唯一没被选上的男孩。”
“还真有点儿。但我是第一个察觉到你体内魔力的人。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尽管我没想到你最终成才需要这么惊人的磨砺。”
帕格叹道:“哦,法众会的训练严苛完备。一旦天赋被发现,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成功或是死亡。所有杂念被摒弃脑后,学徒的心思都放在了研修魔法上。要不是这样,我恐怕永远也达到不了现在的程度。”
库甘说:“我不这么想。就算簇朗尼人没来,一定也会有其他方法让你成就这一切。”
他们就这样促膝谈心,光是看到彼此,就让两人感到欣慰。过了一会儿,夜幕降临,他们点起炉火。卡黛拉掀开帐帘,想问问丈夫要不要跟她和儿子一起去参加莱姆国王举办的庆祝宴会。她向帐篷里看了一眼,发现这两个人正沉浸在愉快的闲谈中。
卡黛拉退了出去,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回到儿子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