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安静地整队。
战士们排成长长的队列,等待通过裂缝进入美凯米亚。军官们走在队列旁边,确保部队秩序井然。劳利身着红神祭司的长袍,对军官们统御士兵的能力印象深刻。他觉得簇朗尼荣誉信条非常怪异,人们必须服从命令,不得稍有疑义。
劳利和卡苏米快步穿过队列,走向下一批即将通过裂缝的队伍。劳利弯腰驼背,掩饰着出众的身高。正如他们希望的那样,大多数士兵看到伪装的红神祭司走过来时,都本能地转过头去。
他们来到队伍前列,卡苏米站了进去。他的弟弟已被提升为这次行动的突击队长,他装作没留意指挥官的迟到,也没看到跟他一起来的图拉卡姆祭司。
经过一段似乎永无尽头的等待后,命令终于下达,他们迈进光芒闪烁的“虚无”——那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裂缝。强光一闪,一阵眩晕过后,他们发现自己正走在美凯米亚的细雨中。重重的湿气就像浓雾一样笼罩在周围,习惯炎热天气的簇朗尼士兵们纷纷把斗篷裹在身上。
一位驻地军官和卡苏米简短地交谈了几句,部队得到命令,开往东北方的指定地点,并竖起营帐。卡苏米和霍卡努随后到大将的营帐里报到。大将本人已经返回圣城堪托桑尼,为帝国庆典作准备。在大将回来之前,由他的副手负责分派他们的任务和防御区域。
队伍迅速开赴预定位置,安营扎寨。指挥官的大帐支起来后,劳利和辛扎瓦兄弟钻了进去。他们整理好装有美凯米亚服饰和武器的包袱,卡苏米说:“和副帅会面后,就马上吃饭。今晚我们会带领一支队伍在战区巡逻,试着溜过阵线。”
卡苏米转头对弟弟说,“霍卡努,我们走后,你要尽量隐瞒我们离开的消息。一有战事发生,你可以报告说我们已经阵亡。”
霍卡努点点头,“最好现在就去见副帅。”
卡苏米看着劳利,“待在营帐里,我们不能冒险。你这家伙是我见过的最高的祭司。”
劳利点点头,坐在垫子上,耐心等待。
巡逻队悄无声息地在树林中穿行。小雨已停了,天气却更寒冷,劳利强忍下一个哆嗦。常年在气候炎热的克拉文生活,让他丧失了耐寒能力。他猜想着那些刚来的簇朗尼增援部队,看到第一场雪时会有什么反应。但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这些人多半会表现得无动于衷。簇朗尼士兵绝不会放纵自己,只因天上落下固态的水就惊惶失措。
他们取道北部隘口,因为它直通向广大的前线地区,这样溜过战线的机会比较大。他们来到通道路口,一个固定岗哨没多问什么,就让他们过去了。离开山谷后,他们的行进方向比预定巡逻路线略微偏东了一点。
越过连绵起伏的群山和稀疏的树林,就是从拉玛塔通往祖恩的大路。一旦两位旅人离开巡逻队,走上大路,他们就可以买匹马,一路南行,向祖恩前进。运气好的话,两周就能到达克朗多。他们可以在那儿换马,赶往萨拉多,然后找船驶向瑞兰龙。
在他们和大路之间的唯一障碍,是一支规模较大的王国军。如果他们被王国巡逻队发现,可以装作被簇朗尼人俘虏、然后设法逃掉的旅人。不会有人把劳利当簇朗尼人,卡苏米如今也精通王国语,扮成梦谷来的百姓也说得过去。那个地区与大凯士帝国接壤,各种语言交错混杂,所以卡苏米有点口音是合理的。
巡逻队一路小跑,来到几里地之外。劳利跑在卡苏米身边,对战士们的耐力赞叹不已。他们还没显出疲态,劳利却已感觉有点不支了。他们来到树林边缘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前,霍卡努示意巡逻队停步,“我们应该从这里折返。这儿估计不会遇到簇朗尼士兵,同时也让我们祈祷不会遇到王国的部队吧。”
霍卡努打个手势,队伍钻出树林。劳利和卡苏米接过背包和衣物,迅速换好,跟在巡逻队后面继续前进。他们会跟着走一段距离,如果附近有王国部队,可以利用巡逻队打掩护。
他们走进一个小山谷,发现前面的巡逻队停了下来。队尾的士兵示意保持安静。两人走到队尾,劳利环视四周,想找一条可以快速撤离的路线,以防发生意外。霍卡努轻声说:“我刚才似乎听见了什么,但到现在几分钟都没声音了。”
卡苏米点点头,“那就继续前进。我们在这儿等着,直到你们穿过前面的空地,进入树林。”
巡逻队来到空地中央时,天上的浓云正好飘开,几缕月光把周围照亮。“该死!”
卡苏米低声咒骂,“他们现在就跟点起了火把似的。”
突然树林中一阵骚动。一队骑兵从藏身的林木间冲出来,声势惊人,大地都为之摇撼。他们身穿重装锁甲,头戴覆面盔,长枪平举,直指受惊的簇朗尼士兵。
骑兵冲过来时,簇朗尼人勉强组成一道简陋的阵线。人吼马嘶声响彻天宇,簇朗尼人纷纷倒下。骑士们冲过敌军阵线,来到山谷尽头,在两个逃亡者前面不远处重新集结列队,然后掉转马头再次冲锋。上一次接战后幸存的簇朗尼人不到一半,他们迅速跑向山谷西侧,那里的树木和山坡可以延缓骑兵的冲刺。
劳利拍拍卡苏米的胳膊,指了指右方。显然卡苏米现在正努力控制自己不跳出去加入战斗。他突然站起身,猫着腰沿树林边缘移动。劳利跟上他,看到前面有一条似乎通向东方的小路。他扯住卡苏米的袖子,向小路指了指。他们转过身,朝与战场相反的方向跑去。
第二天,两个旅人走在通往祖恩的大路上。他们都身穿羊毛织的衬衣、长裤和斗篷。如果有经验的人仔细观察,会看出衣服的材质并非真正的羊毛,而是某种类似的东西;他们的腰带和靴子是用染成皮革颜色的尼德拉皮制成。衣物全是美凯米亚常见的式样,连腰上挂的长剑也一样。
其中有个人显然是吟游诗人,因为他的背包里放着一把鲁特琴。另一个人看似自由佣兵。旅人们不经意的目光很难识破他们的伪装,也看不见他们背包里的财宝:这两个行囊底部都装着价值不菲的珠宝。
一支北行的轻骑兵从他们身边跑过。劳利说:“我不在的这些年,情况有些变化。我们在树林里遇到的是克朗多皇家枪骑兵,刚跑过去的队伍则穿着奎斯特城的制服。看来整个西境的部队都开到这儿来了。肯定出了什么事。也许他们多少猜到了大将的这次大规模进攻?”
“我不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似乎都说明现在的局势不像我们在家时预想的那么稳定。自明瓦纳比大名战死后,朝堂游戏中出现了新生势力,战争同盟内部局势紧张。大将可能比我父亲猜想的更孤注一掷。此地部队的集结程度,让我觉得大将渴望的胜利并非唾手可得。”
他们继续向前走,卡苏米沉默片刻才又说,“我希望跑进树林的那些人里有霍卡努。”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弟弟,可劳利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天后,劳利——来自泰索格的吟游诗人,还有肯尼斯——来自梦谷的佣兵,一起坐在祖恩城的绿猫酒馆中,狼吞虎咽地吃喝。过去的两天,他们只能靠军用口粮为生,换句话说就是麦饼和果干。
劳利花了一个多小时,和一位不怎么正派的珠宝商讨价还价,最后以市价的三分之一,卖出了几颗小宝石。劳利对簇朗尼人说:“如果他觉得这些东西是偷来的,就不会马上去四下打听。”
卡苏米问:“你干吗不把石头都卖了?”
“你父亲给我们的宝石,够咱俩用一辈子。就算祖恩所有的珠宝商加在一起,都不一定有钱买下它们。我会沿路不时卖出几颗。再说它们比金币轻多了。”
两人吃完饭,付了账,走出酒馆。卡苏米勉强控制住自己,不随便去瞧四处可见的金属。在克拉文,那是可以享用一生的财富。光是他们付账用的银币,就够一个簇朗尼家庭一年的用度。
他们快步走在城中一条商业街上,朝南门前进。他们听说在城门附近有个名声不错的贩马商,马匹和鞍具的价格都很公道。这是个长鹰钩鼻的瘦子,名叫布林。劳利又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和他讨价还价,买了两匹脚程不错的坐骑。他们离开时,布林还在不停念叨,说他们骗了一个需要拉扯孩子的诚实商人的钱,晚上怎么能睡得着觉。
他们骑马出了城门,来到通往伊利斯的大路上。卡苏米说:“你们的国家虽说非常古怪,但你刚才和那人杀价的情景,让我想起了故乡。我们的商人更礼貌些,不会那样大喊大叫,但有一件事是相通的:他们都要拉扯孩子。”
劳利大笑着催马向前。两人很快跑出了城郊。
在奎斯特城南方,他们遇到了更多军队,都是王国正规军和预备队,将官骑在马上,其他人则步行。劳利和卡苏米停下来,解鞍让马匹吃草休息,等待部队通过。卡苏米以专业眼光审视着经过的军队。身穿红色制服的士兵们队列整齐,连装备不整的预备队也还算秩序良好。辎重队井然有序,经验丰富的驭手让牲口保持着适当距离。队伍走过去后,卡苏米说:“劳利,这些士兵比我在美凯米亚见过的都强。那些穿红制服的人,队列齐整,似乎是职业军人。其他的虽然服色杂乱,但也看得出他们经验丰富。”
劳利点点头,“我认出了他们的旗帜。这是梦谷申玛塔城的驻军。他们一直在和凯士犬兵作战,经验老道,装备精良。其他的是预备队,都是梦谷佣兵,你很难找到比他们更强悍的队伍了。”
劳利重新放好马鞍,“说实话,你的同胞遇上劲敌了。”
装好马具后,劳利和卡苏米重新上路。没过多久,痛苦之海出现在他们眼前,脚下的道路绕着奎斯特城蜿蜒向前。
劳利拉住缰绳,望着远方的海面。
“那是什么?”
卡苏米问。
劳利眯起眼,“舰队!整支舰队正在向北驶去。”
他坐在马鞍上观察。卡苏米也看出蔚蓝海面上的点点白帆。
“他们要去哪儿?”
卡苏米问。
“伊利斯是北方唯一的重镇。他们肯定是在运送战争物资。”
他们继续骑行。两人都感到情绪紧张,他们看到的种种迹象说明战事正在加剧。他们耽误得越久,这趟任务成功的机会就越小。
十四天后,两人赶到克朗多的北大门。骑过城门时,几个身穿黑黄制服的卫兵警惕地打量着两人。走到守门卫兵听不到的地方后,劳利说:“这不是克朗多亲王的号衣。杜巴斯-泰拉的旗帜正在克朗多城飘扬。”
他们又缓缓骑行了一分钟,卡苏米说:“这说明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找到答案。”
他们一路骑过几条街市,路两旁满是仓库和商行。码头的嘈杂声从几条街外传来。除此以外,附近的街道都很安静。“真奇怪,”
劳利说,“这个时辰,这地方应该是最繁忙的啊。”
卡苏米朝四下看了看,不知这里平时该是什么样子。美凯米亚的城市和帝国比起来,规模较小,也不太干净,但这里确实清静得有点古怪了。祖恩和伊利斯都比克朗多小,但正午时分,它们的街市上总是挤满了士兵、商人和各色市民。两人一路骑行,卡苏米隐隐觉得不安。
他们来到另一个城区,这里比仓库区显得更加破败。街道很窄,四五层的建筑密匝匝地挤在两旁。即便是中午,四周也是暗影幢幢。街上有几个商贩和正赶往集市的妇人,他们走起路来都很快,而且悄无声息。无论两人的目光落在何处,都能看到警惕和怀疑的面孔。
劳利领着卡苏米来到一个院门前。他们抬起头,看着一栋三层楼房顶上的两层。劳利坐在马鞍上探过身去,拉动铃绳。过了几分钟,屋里毫无动静,他又拉了一下。
片刻之后,门上的小窗滑开来,露出一双眼睛。一个声音问:“你们有什么事?”
劳利不快地说:“卢卡斯,是你吗?这是怎么回事,旅人连门都不能进吗?”
那双眼睛瞪得溜圆,小窗一下子关上。“吱嘎”一声,大门徐徐敞开,有个人上来把它完全推开。“劳利,你这无赖!”
他迎上来说,“已经五——不,六年没见了。”
他们骑进去。酒馆的境况让劳利大吃一惊。院子一侧有个废弃的马厩。院门正对面的大门上面挂着块招牌,画着伸开翅膀的多彩鹦鹉,旱就褪了颜色。他们听到院门在身后关上的声音。
卢卡斯个子很高,面容憔悴,头发已经灰白。他对劳利说:“你们只能自己把马牵到马厩去了。现在这儿就我一个人,我得赶快回大厅去,省得客人们把东西都偷光。你们待会儿到里面找我吧,然后咱们聊聊。”
他转身走向房门,让两人自己照料马匹。
他们从马背上卸下鞍具。劳利说:“这里变得我都认不出了。彩虹鹦鹉当年也不算知名酒馆,但在贫民区是相当不错的了。”
他轻轻刷洗马匹,“你要是想搞清克朗多出了什么事,这儿是最好的地方。我在王国旅行的这些年里学到一件事,城门守卫死盯着旅人看的时候,你就该找个卫兵不会造访的地方藏起来。在贫民区,你很可能会被割断喉咙,但起码你见不到卫兵。要是他们到这儿来,原本想割断你喉咙的人很可能会帮你藏起来,直到卫兵离开。”
“然后再割断你的喉咙。”
劳利哈哈大笑,“你学得很快。”
料理好马匹后,两人拿着鞍具和行囊走进酒馆。大厅里光线昏暗,后墙前有个长吧台。房间左边是个大壁炉,右侧是向上的楼梯。大厅里有不少空桌,只有两张坐着客人。人们飞快地瞟了一眼刚进来的两个人,便又继续饮酒交谈。
劳利和卡苏米走到吧台前,卢卡斯正用一块不怎么干净的抹布擦拭几个酒杯。他们把行囊放在脚下。劳利说:“有凯士红酒吗?”
卢卡斯说:“还有点,但可不便宜。出了麻烦后,我们和凯士之间的贸易几乎中断了。”
劳利看着卢卡斯,仿佛是在计算开销,“来两杯麦酒吧。”
卢卡斯倒了两大杯麦酒,随后对劳利说:“很高兴见到你,劳利。好久没听到你那副好嗓子了。”
劳利说:“你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你把它比作想打架的猫。”
他们笑了一阵,卢卡斯说道:“境况这么糟,对真正的朋友自然要态度好些。如今留在这儿的朋友可不多了。”
他说着瞟了一眼卡苏米。
劳利说:“哦;卢卡斯,这是肯尼斯,我真正的朋友。”
库卡斯上上下下打量了簇朗尼人一番,随即笑道:“劳利的推荐分量可是不轻。欢迎你。”
他伸出手来,卡苏米按照王国习俗和他握了握手。
“多谢你的欢迎。”
听到他的口音,卢卡斯皱了皱眉,“外国人?”
“我来自梦谷。”
卡苏米说。
“当然是王国这一侧。”
劳利补充。
卢卡斯端详着战士。过了一会儿,他耸耸肩,“管他呢。对我来说都一样。不过你要小心。最近风声很紧,人们对陌生人没什么好感。小心选择谈话对象,因为有谣言说,凯士犬兵又要北侵。别人可能会把你当凯士人。”
卡苏米还没说话,劳利就抢着问:“我们和凯士真有麻烦了?”
卢卡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集市上的谣言比乞丐身上的脓疮都多。”
他压低声音,“两周前,商旅们带来消息说,大凯士帝国又在南方动了刀兵,想把当年的联邦属国再度收进版图,所以我们这儿才稳定了下来。凯士人一百年前就学到了两线作战的教训,不但没能打败联邦,连鲍萨尼亚都给丢了。”
劳利说:“我们旅行了很久,什么都不知道。跟我说说,杜巴斯-泰拉的旗帜怎么会飘在克朗多城里?”
卢卡斯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厅。酒客们似乎没听见吧台这边的谈话,但卢卡斯还是示意劳利别再多话。“我带你们去房间。”
他大声道。劳利和卡苏米有点惊讶,但都闭上了嘴,拿起行囊跟卢卡斯走上楼梯。
老板领两人来到一个小房间,里面摆着两张床和一张床头几案。关上门后,卢卡斯说:“劳利,我信任你,所以不想多问,但你必须记着,如今城里的局势和你上次来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就连贫民区里也有总督的耳目。杜巴斯-泰拉早已把克朗多踩在脚下,只有蠢货才会乱嚼舌头。”
卢卡斯坐在一张床上,劳利和卡苏米则坐在他对面。老板继续说:"杜巴斯-泰拉带着国王的任命来到克朗多,以总督的名义全权管辖此地。艾兰德亲王和他的家人被关在王宫里——盖伊美其名曰‘保护性监管’。随后他开始在克朗多施行高压统治。抓丁队在码头区四处出击,很多人被迫在杰斯普的舰队中服役,连他们的妻儿老小都不知道这些人出了什么事。对总督和国王有怨言的人都消失了,因为克朗多每扇门后面都有盖伊的秘密保安在偷听。
"战争持续不断,税赋逐年升高,贸易几乎冻结。只有卖东西给军队的人还有生意做,不过,他们得到的也只有毫无价值的白条。世道艰难,但总督没有改善的意思。食物短缺,何况人们手里也没钱买。很多农民的土地被强征抵税,现在土地荒芜,没人耕种。很多农民拥进城来,使得人口激增。大部分年轻人被抓去当兵或是海员。无沦如何,小心别被卫兵盯上,另外还要留神抓丁队。
“不过,”
卢卡斯笑着说,“不久前,阿鲁沙王子来克朗多时,倒是让这里热闹了一番。”
“博里克的儿子?他在城里?”
劳利问。
卢卡斯面露喜色。“已经不在了,”
他又笑了几声,“去年冬天,王子大摇大摆来到克朗多。他肯定是在冬天穿过了黑暗海峡,要不然不可能那个时候来。”
他给两个人简单讲了一遍阿鲁沙和安妮塔逃亡的故事。
劳利说:“他们回克瑞德了吗?”
卢卡斯点点头,“一周前有个卡斯来的商人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消息。他说簇朗尼人在乔易尔附近活动频繁,克瑞德王子已经整装待发,准备随时增援。所以说,阿鲁沙肯定回去了。”
劳利说:“这消息肯定会把盖伊气得跳起来。”
卢卡斯收起笑容,“哦,他跳得可高了,劳利。他把艾兰德亲王扔进地牢,强迫亲王允许他迎娶安妮塔。公主逃脱后,他一直把艾兰德关在那里。他以为安妮塔会为了把父亲救出潮湿的牢房而自投罗网,但他错了。现在市面上的流言说亲王几乎要被冻死了,所以风声才这么紧。谁也不知道艾兰德死了的话,事态会如何发展。王子深受爱戴,到时候八成要出大乱子。”
劳利看着卢卡斯,欲言又止。“不,不会有暴动。”
卢卡斯回答了他没说出口的问题,“现在城里人心涣散,拢不起来。但我想盖伊的卫兵点名时,总会少上几个人,兵营和王宫的补给也会有诸多不便,诸如此类的乱子吧。哦,对了,到时候总督派到贫民区的税官可要倒霉了。”
劳利思量片刻,“我们要去东方。路上情况如何?”
卢卡斯慢慢摇头,“路上还有些商旅行人。我想过了黑原,你们就不会遇上麻烦了。听说东境倒没什么变故。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
卡苏米问:“我们出城会有问题吗?”
“北门仍是最好的选择。那里和往常一样守备不足。出点小钱,嘲讽者就能把你们安全地送出去。”
“嘲讽者?”
卢卡斯惊讶地扬起眉毛,“你的家乡够远的。嘲讽者就是盗贼公会。他们还控制着贫民区,正派人对商旅店家也有很大影响力,特别是在码头附近。贫民区以外,仓库区是他们的第二据点。如果你们在城门遇上麻烦,找他们就对了。”
劳利说:“我们会记着的,卢卡斯。你家里人怎么样?我都没看见他们。”
卢卡斯一下子蔫了,"劳利,我妻子一年前得热病死了。孩子们都在军队里,我都一年没他们的消息了。上次收到的信里说,他们正驻守北方,在博里克公爵和布鲁卡尔公爵麾下作战。
“城里有很多退役老兵。无论在哪儿,你都能看到他们。都是缺手断脚或瞎了眼的。但他们总是穿着过去的制服。那模样看起来也够惨的。”
卢卡斯目光呆滞,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求我的儿子们别落得如此下场。”
劳利和卡苏米不知说什么好。卢卡斯回过身来继续说:“我得下楼去了……过四个钟点开晚饭,当然不像过去那么丰盛。”
老板转身离去时,又说了一句:“如果你们想联络嘲讽者,找我就行。”
他离开后,卡苏米说:“看到你的国家这个样子,我很难再把这场战争看做荣耀了。”
劳利点点头。
仓库很黑,霉味很大。这里空荡荡的,只有劳利、卡苏米和两匹精力充沛的马。他们在彩虹鹦鹉住了一夜,骑着花大价钱买的两匹马,准备离开克朗多。到城门口,他们被杜巴斯-泰拉的卫兵拦了下来,显然门卫不想让他们舒舒服服地离开。两人驱马就跑,在城里展开了一场疯狂的赛跑。他们在贫民区里甩掉追兵,又回到彩虹鹦鹉。卢卡斯已传话给正派人,现在他们正等着一个准备把他们带出城去的盗贼。
一声口哨刺破了四周的寂静,劳利和卡苏米随即拔剑在手。随之传来的是一阵咯咯的笑声,一个小个子从上方跳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很难看出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劳利猜想,他肯定早就躲在房梁上了。
这人走上前来,借着昏暗的月光,他们发现他是个孩子,顶多十一岁。“老妈家里有聚会。”
男孩说。
“大家都要寻乐子。”
劳利答道。
“看来要出城的就是你们啦。”
“你是向导?”
卡苏米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讶异。
男孩装腔作势地说:“没错,巧手吉米是你们的向导。在克朗多,你们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向导了。”
劳利说:“我们怎么办?”
“首先是费用问题,每人一百金币。”
劳利二话不说就掏出几颗小宝石递给男孩,“够吗?”
吉米走到仓库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借着一缕月光,以专业的目光检查宝石。随后他走回两人面前,“这些够了。再出一百,你们可以得到这个。”
他递过一份文件。
劳利接过来,但仓库里光线太暗,他看不清上面写的字,“这是什么?”
吉米笑着说:“一份皇家许可证。允许携带者在国王大道上行走。”
“这是真的吗?”
吟游诗人问。
“货真价实。这可是我今天早上亲自从鲁德兰商人身上摸来的。直到下个月都有效。”
“成交。”
劳利说着,又递给孩子一颗宝石。
男孩把宝石放进口袋.接着说:“很快我们会听到城门那边出了点乱子。有几个孩子会去耍弄那些卫兵。等乱起来后,我们就溜出去。”
吉米没再多话,转身走到门口,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卡苏米轻声问劳利:“这人可靠吗?”
“不可靠,但我们没有选择。如果正派人把我们交出去可以得到更大的收益,他会这么做的。但嘲讽者们不喜欢卫兵,根据卢卡斯的话判断,如今更是如此,所以应该不会有事。当然,还是小心为上。”
等了不知多久,一阵吵嚷突然响起。吉米吹声口哨,外面随即传来一声口哨与之呼应。“是时候了。”
吉米说了一声,走出房门。
劳利和卡苏米牵马跟在他后面。“跟紧,快点走。”
男孩边说边向前走去。
他们绕过一栋建筑,北门随之出现在眼前。一伙人正在那里吵吵嚷嚷,有很多显然是码头过来的海员。卫兵们尽力维持秩序,但他们每拉开一个人,就会有另一个从城门附近的阴影里跑出来加入战局。没过多久,所有卫兵都在忙着拉架了。吉米说:“就趁现在!”
男孩跑了出去,劳利和卡苏米紧随其后,冲向警备室旁边的围墙。他们沿着阴影移动,马蹄声被嘈杂的骚乱所掩盖。三人来到大门附近,发现城门外还有一个卫兵,他们刚才的位置正好看不到他。
劳利抓住吉米的肩膀,“我们得赶快把他放倒。”
吉米说:“不行。你一拔剑,那些卫兵就会马上抛下那点乐子,好像从着火的妓院逃出来一样快。把他交给我吧。”
吉米冲向那名卫兵。卫兵把长矛横在胸前,高叫道:“别动!”
吉米一脚踹在他的小腿迎面骨上。卫兵惨叫一声,怒气冲冲地看着攻击他的小鬼,“你这小东……”
吉米冲他一吐舌头,扭头向码头跑去。卫兵拔腿就追,两个旅人趁此机会悄悄溜过城门。他们走出城外,翻身上马,狂奔而去。一路上,还能依稀听到身后的骚乱。
劳利和卡苏米在黑原城外镇子上的酒馆里休息了一天,这个镇子很平静,什么乐子都没有。两人先前在丘陵地跑了两天,亟需让马匹恢复精力,好穿越草原到麦拉克岔路口去。酒馆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年纪很大,弯腰驼背,瘦得有点憔悴,身穿脏兮兮的棕色长袍。正在擦拭酒杯的老板抬起头,“来点什么?”
老人轻声说:“请给点吃的吧,先生。”
“你有钱吗?”
“先生,如果您的酒馆闹老鼠的话,我可以施法把它们赶走。或者……”
“快滚!我不会把食物施舍给乞丐和魔法师。滚出去!要是我发现牛奶馊了的话,我会放狗咬你!”
劳利突然把手伸过桌面,拍了拍卡苏米的胳膊。簇朗尼人的习俗差点暴露了卡苏米异族人的身份,他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在他面前站着一位法师,却遭到如此羞辱。劳利的提醒让他缓过神来。那个魔法师慢慢转身离开了酒馆。
劳利站起来走到老板面前。他在吧台上拍了几个子儿,对老板说:“赶快。一块冷肉,一条面包,一袋红酒。”
老板有些惊讶,但这些钱币不容他迟疑。食物被放上吧台后,劳利拿起来转身就走。他走到自己的桌前时,又从餐盘里抓了一角奶酪,随即冲出门去。卡苏米和酒馆老板一样一头雾水,不知道劳利想干什么。
劳利在路上张望,看到了刚才的老人,他拄着一根手杖,仰首挺胸走在路上。劳利追过去,对老人说:“抱歉,刚才我也在酒馆里,这个……”
他把食物和酒袋递过去。
老人眼中的豪气渐渐消失,“你为何要这么做,吟游诗人?”
劳利说:“我有个朋友也是法师,一个很特别的朋友。他帮过我大忙,所以我……这算是一点报答吧。”
法师接受了这个解释,也接受了食物。当他努力整理行囊把东西收进去时,劳利悄悄把两颗宝石放进法师空荡荡的腰包里。只要他节省着花,这辈子都不会挨饿了。“你的朋友叫什么?也许我认识他。”
法师问。
“米兰伯。”
老人摇摇头,“从没听说过他。他住在哪儿?”
劳利目视西方,夕阳正落下山去。他动情地说:“离这儿很远,我的朋友。远隔天涯。”
海船迎风破浪向前行驶,水手们正忙着收起船帆,准备进港。劳利和卡苏米站在甲板上,眺望着瑞兰龙鳞次栉比的尖塔高楼。“奇妙的城市。”
簇朗尼贵族道,“虽然不及我们的城市大,却别有风味。这些小石塔和各色旗帜,让它看起来就像一座神话中的城市。”
“怪了,”
劳利说,“米兰伯和我第一次见到杰玛城时,也是这么想的。我想是因为它们是如此的不同吧。”
两人站在甲板上。尽管凉风习习,仍能感到日光的暖意。他们都穿着在萨拉多能买到的最好的衣袍,因为他们希望在宫廷上显得体面些。而且他们也知道,要是穿得像个流浪汉,是不可能见到国王的。
船长下令收起最后一道帆,没过多久,海船缓缓滑入船坞。水手们把缆绳扔给码头上等待的人,海船很快就被固定好了。
两人在第一时间走下跳板,朝城里走去。瑞兰龙,这座千岛王国的传奇古都,装点着缤纷灿烂的色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街道集市上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暗流。他们发现沿途的市民们总是压低声音说话,好像生怕有人偷听了去。街上的商贩叫卖货物都显得无精打采。
时值正午,两人连落脚处都没找,就直奔皇宫。他们来到大门前,一位身穿金紫制服的皇家禁卫军军官拦下两人,询问他们有何公干。
劳利说:“我们带了紧急军情面呈国王。”
军官想了一下。眼前这两个人衣着考究,不像是通常宣称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疯子,或是莫名其妙的先知,但他们也不是朝臣或者军官。他决定采取任何时代、任何国家的军人们都会采取的行动:把他们交给上级长官。
一个卫兵领他们来到总理大臣助手的办公室。他们等了半个小时才得到召见。两人走进办公室,接见他们的是皇家内务总管,一个自以为是的矮个男人。他挺着大肚子,说起话来气喘吁吁。“两位绅士有何贵干?”
他带着屈尊俯就的语气说。
“我们带来有关战争的消息,要面见国王。”
劳利道。
“哦?”
总管轻蔑地说,“可你们的文件或是信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何没有装在正式的军情袋里?”
之前的等待已让卡苏米焦躁不安。他说:“让我们和能带我们面见国王的人谈。”
内务总管怒气冲冲地说:“我是格雷男爵。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现在准备叫卫兵把你们扔到街上去。陛下可不想被什么骗子打扰。你们必须先让我满意,但你们没做到。”
卡苏米上前一步,抓住总管的衣襟,“我是辛扎瓦家的卡苏米。我父亲卡马苏是辛扎瓦大名,还是卡纳扎瓦氏族的军事统领。我要见你们的国王!”
格雷男爵面色苍白。他拼命拉扯卡苏米的手,试图说话。刚才听到的这番话,以及被这无礼举动惹出来的怒火,在他心中交相奔涌,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住点头,直到卡苏米把他放开。
总管抚平衣襟,对两人说:“我现在就去通知皇家大法官。”
他走到一扇门前,劳利紧盯着他的动作,生怕格雷男爵把他们当成疯子,叫来卫兵。幸好无论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卡苏米的态度显然已经说服了他,这件事和他之前的人生经历太不相同了。总管派出信使,没过多久,一位长者走进来。
他开门见山地说:“有什么事?”
“大人,”
总管说,“我想您最好和这两个人谈谈,看看国王陛下是否应该接见他们。”
老人转过身来,端详着屋里的两个人,“我是考德里克公爵,皇家大法官。你们为何要晋见国王?”
卡苏米说:“我是簇朗尼皇帝派来的使者。”
国王坐在凉台上的遮阳棚下,俯瞰海港。一道山溪从皇宫前方流过,这原本是防御体系的一部分,如今已经失去了护城河的作用。河上有几座雅致的桥梁,可供人们行走。
罗德里克国王坐在凉台上,似乎正全神贯注地昕着卡苏米讲话。他下意识地把玩着右手里的金球,听卡苏米仔细描绘皇帝和谈的意愿。
卡苏米讲完后,罗德里克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仔细考量。卡苏米把一沓文件递给考德里克公爵,静静等待国王的回复。沉默片刻后,卡苏米又补充道:“皇帝的提议已经详细写在这些卷宗里了,陛下,您可以慢慢研究。我会等您做出决断后,把消息带回去。”
罗德里克还是没说话,周围的大臣们紧张地相互顾盼。卡苏米正要再次开口,国王忽然道:“我一直很喜欢看我的子民们那些细小的身影在城里忙忙碌碌,就像蚁群似的。我常好奇他们过着那些简单的生活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转头看着两位使者,“你们知道,我随便一道命令,就可以把任何人处死。我只要站在这个凉台上,挑出一个,然后对我的卫士们说,‘看见那个戴蓝帽子的人了吗?把他的头砍下来’,他们就会照办。因为我是国王。”
劳利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直往上窜,这比他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还要糟:国王似乎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卡苏米用非常低的声音说起簇朗尼语:“如果我们失败了,必须有一个人回去给我父亲报信。”
国王突然仰起头,瞪圆了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极为尖厉,“我不许有人窃窃私语!”
他的脸色狰狞可怖,“他们总是偷偷议论我,那些个叛徒。我知道他们是谁,我会让他们跪在我面前,是的,我会的。那个叛徒克鲁斯被吊死前,就跪在我面前。要不是他的家人逃到了凯士,我会把他们都吊死。”
他凝视着卡苏米,“你以为你用这个古怪的故事,和这些所谓的文件就能欺骗我。连傻瓜都能看穿你的伪装。你们是间谍!”
考德里克公爵一脸愁容,极力安慰国王。站在一旁的几个卫兵听到这番话后,也不安地挪动身子。
国王推开焦虑的公爵,用近乎歇斯底里的腔调说:“你们是叛徒博里克的探子。他和我叔叔正计划篡夺王位。但我阻止了他们的阴谋。我叔叔艾兰德已经死了……”
他顿了顿,似乎脑子有点胡涂,“不,我是说他病了。所以我把忠诚的盖伊公爵从杜巴斯-泰拉调往克朗多,让他管理城邦,直到我叔叔康复……”
他的目光似乎变得清澈起来,“我不舒服。请原谅,我明天再和你们谈。”
他从王座上站起身,刚走了一步,忽然回身望着劳利和卡苏米说,“你们为何要见我?哦,对了,和平。是的,这很好。这场战争太可怕了。我们必须结束它,这样我才能继续建设我的王城。我们必须重新开工。”
国王扶着一个侍从的胳膊离去。皇家大法官说:“什么也别说,跟我来。”
他领他们快步走过王官,来到一个门口有两名卫兵站岗的房间。一名卫兵为他们开了门,三人走进去。这是一间卧室,里面摆着两张大床,角落里还有一张桌和几把椅子。皇家大法官说:“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我想你们也能猜出来,我们的国王是个病人,而且我担心他再也康复不了了。我希望他明天状况好些,能听懂你们带来的消息。请待在这里,等待召见。我会派人送餐饭来。”
他走到门口,离开前又说了一句:“等到明天。”
一阵喊声把他们从梦中惊醒。劳利迅速站起来,跑到窗边,略微掀开窗帘向外窥视。他看到下方露台上有个人影。罗德里克国王穿着睡衣,手拿长剑,正往树丛里戳。劳利打开窗子,卡苏米也走过来。他们听见国王在喊:“刺客!有刺客!”
卫兵们跑出来,搜查树丛,宫廷侍从们则扶着尖叫不止的君主回到房间。
卡苏米说:“显然诸神诅咒了他。他们一定恨你的国家。”
劳利说:“我的朋友,我怀疑诸神与此事无关。现在我想咱们最好找个法子逃出去。我有种感觉,国王陛下身体不适,恐怕没法进行和谈了。咱们最好到西方去找博里克公爵。”
“这位公爵能结束战争吗?”
劳利走到一张椅子旁边,他的衣服就搭在上面。诗人拿起上衣,“希望如此。如果此地的大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国王变成这个样子却什么也不做,那我们很快就要有内战了。最好在展开另一场战争之前,把眼下的战争结束掉。”
他们很快穿好衣服。劳利说:“让我们祈祷能找到一艘早上出航的船。如果国王下令封锁港口,我们就哪儿都去不了了。那可得游上好远啊。”
他们刚收拾好行囊,房门就打开了,皇家大法官走进来。他停住脚步,看到两人衣着整齐地站在面前。“很好,”
他随手把门关上,“你们就像我希望的一样聪明。国王已经下令要处死间谍。”
劳利难以置信地问:“他认为我们是间谍?”
考德里克公爵坐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面容十分憔悴,"如今谁还知道陛下在想些什么?我们几个人一直努力抑制他可怕的冲动,但一天比一天困难。他的病态让人不忍卒睹。当年他就性情莽撞,可他的计划也有几分远见,有一种疯狂的光彩,没准会让这个国家成为美凯米亚最伟大的王国。
“而现在宫里有很多人在利用他的恐惧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恐怕不久以后,我也会被视作叛徒,加入到死者的行列。”
卡苏米把长剑扣好,“您为何还要留下呢,大人?如果这是真的,为何不跟我们一起去找博里克公爵?”
公爵看着辛扎瓦家的长子,“我是王国的贵族,而他是我的国王。我必须尽我所能防止他危及王国,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但我不能兴兵反对他,也不能帮助这样做的人。我不知在你的世界是怎么样的,簇朗尼人,但作为美凯米亚人,我必须留下。他是我的国王。”
卡苏米点点头,“我明白。换作是我也会这样做。您是个勇敢的人,考德里克公爵。”
公爵站起身,“我是个疲惫的人。国王刚喝下一些烈酒,是我给他的。他现在不肯喝别人给他的饮品,怕被下毒。我让医生给他加了点安眠药。等他醒来,你们应该已经出海了。我不知他会不会记起你们,但不出一天,至多两天,就会有人跟他提起你们的事,所以你们别再耽搁。直接去找博里克公爵,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劳利说:“艾兰德亲王真的死了?”
“是的。一周前刚送来的消息。他糟糕的身体禁不住那冰冷的地牢。博里克现在是王位继承人。罗德里克没结过婚,他对旁人的恐惧太深太重。王国的命运现在落到了博里克手中。把这些都告诉他。”
他们走到门口。公爵开门前又说:“再告诉他,等他来瑞兰龙时,我大概已经死了。希望如此,不然我必须阻止任何兴兵对抗王旗的人。”
公爵没等劳利和卡苏米再说什么,就打开了门。外面站着两名卫兵,公爵命令他们护送两人去港口,‘皇家雨燕’号正停在港口,把这个交给船长。“他拿出一张纸交给劳利,”
这是一份皇家授权书,命令他把你们送到萨拉多去。“他又拿出另一份文件,”
这份是用来命令王国军队协助你们的。"三人握手作别,两位使者跟着卫兵走过长廊。劳利回头望了一眼考德里克。老公爵站在那里,肩膀低垂,疲态尽显。他脸上的每道皱纹中,都写满了忧虑、哀伤和恐惧。两人走过一个转角,再也看不到公爵,劳利心想,无论有什么好处,他都不想换到老人的位置上。
两匹马大汗淋漓。骑手们打马跑上山坡。经过一个月的旅程,终点已近在眼前,跑过这最后一段路,就能见到博里克公爵了。“皇家雨燕”号把他们送到萨拉多,两人上岸后,马上离城向西而去。他们一路很少睡觉,一有可能就购买新马,或是利用考德里克公爵给的皇家授权书,从沿途的骑兵巡逻队手里征用马匹。劳利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但他怀疑他们是有史以来用最短时间跑过这段路程的人。
离开祖恩城后,他们曾有几次被士兵拦下。每次只要一出示皇家大法官的授权书,就会被放行。如今他们已接近了公爵的营地。
簇朗尼大将发动了大规模进攻。王国军支持了一周,随后,一万名簇朗尼生力军拥入战场,打破僵局,导致王国军全线溃败。这一战壮烈凄绝,持续了整整三天,王国军才被彻底击溃。大战结束后,王国军的阵线大部分落人敌手,簇朗尼人在北方隘口形成了一个突出部。
如今精灵和矮人们,还有西海岸的众多城堡,都被隔绝在王国军主力之外。两方无法取得联系,因为过去用来送信的信鸽,在旧营被占领时全被毁掉了。谁也不知道其他战线上的消息。
西境军队正在重新集结,这让劳利和卡苏米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主帅大营。他们一路骑到指挥官大帐,沿途尽是败仗后的惨相。这是王国军有史以来最惨重的失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伤兵和病号,即便是身体健康的人,也是一脸绝望。
一名军官检查了他们的授权书,然后派一名士兵把他们带到公爵的营帐。他们走到主帅大帐前,一名侍从接过他们的马匹,卫兵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高大、须发金黄的青年走出大帐,他身穿克瑞德的号衣;在他身后,跟着一位胡须灰白的胖大老人,看打扮是个法师;还有一个体态魁伟的人,脸上有道可怕的伤疤。劳利心想他们是否是帕格提过的那些老朋友,但他很快就收敛目光,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军官,开口说:“我带来了重要消息,要面见博里克公爵。”
青年露出一丝苦笑,“你可以交给我,先生。我是莱姆,他的儿子。”
劳利说:“殿下,我无意冒犯,但我只能和公爵面谈。考德里克公爵是这样要求的。”
听到皇家大法官的名字,莱姆和两位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把营帐帘门掀开。劳利和卡苏米走进去,那三个人也跟进来。营帐里摆着张大桌子,上面放满地图,旁边还有个小火盆,烧得正旺。莱姆把他们领到大帐另一侧,这里有道帘门把此处和外界隔开。年轻人掀开帘子,劳利和卡苏米一眼就看到有个男人正躺在里面的睡榻上。
这是个高大的男人,一头黑发略有些灰白。他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是青紫色;呼吸杂乱,每一声都很沉重。男人身穿干净的睡衣,但从松开的领口处,可以看到下面裹着层层绷带。
又一个人走进来,莱姆把帘子放下。进来的是个老者,头发几乎全白,但是站姿挺拔,肩宽体阔。他轻声问:“出了什么事?”
莱姆说:“考德里克派这两个人带了消息给父亲。”
老战士伸出手,“给我就行了。”
劳利犹豫了一下,那人立时大喝:“该死,小子们,我是布鲁卡尔。博里克受了伤,我就是西境军队的统帅。”
劳利说:“阁下,我没有文书。考德里克公爵要我把这位同伴介绍给公爵。他是辛扎瓦家族的卡苏米,簇朗尼皇帝的使者。他带了和谈的提议,要面呈国王。”
莱姆说:“终于要停战了吗?”
劳利摇摇头说:“很遗憾,我们没能办到。考德里克公爵还告诉我们,国王已经疯了,杜巴斯-泰拉公爵杀害了艾兰德亲王。恐怕只有博里克公爵能够拯救王国了。”
布鲁卡尔听到这消息,显然吃惊不小。他轻声对莱姆说:“我们终于知道谣言不谬了。艾兰德果真成了盖伊的囚犯,还有艾兰德的死,我简直不敢相信!”
他晃晃头,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莱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只有父亲,但你必须承认事实:你父亲已经时日无多,你很快就要成为克瑞德公爵。而艾兰德已死,你同时也会成为王位继承人。”
布鲁卡尔重重地坐在地图桌旁的一张椅子上,“莱姆,这对你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但西境贵族们都要听候你的调遣,就像他们听你从父亲的指挥一样。盖伊霸占了克朗多王位,如果说东西两境曾有过些许感情的话,如今也到了破碎边缘。事态再清楚不过,杜巴斯-泰拉企图称王,发疯的罗德里克不可能在王位上坐太久了。”
他用坚定不移的目光注视着莱姆,“你得尽快决定西境何去何从。只消你一句话,我们就要打内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