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脱逃

男人示意阿鲁沙进来。

他坐在门对面的一张小桌后,略一探身让油灯的光芒照在脸上,开口说:“请进来。”

借着光亮,阿鲁沙可以看到他满脸麻子,还有个大鹰钩鼻。三名剑手向后退开,那人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鲁沙。王子迟疑片刻,忽然看到阿莫斯和马丁都被绑在墙角,人事不省。阿莫斯还间或呻吟扭动两下,马丁则完全没有动静。

阿鲁沙估计着他和三个剑手之间的距离,右手缓缓移向刺剑剑柄。但他突然感到刀尖抵住背心,所有后跃拔剑的念头全都烟消云散了。一只手从背后探过来,拔出他的刺剑。

吉米从王子背后走出,掂量着他的刺剑,同时小心地把匕首藏进松松垮垮的外衣里。他咧嘴笑道:“我见过几柄这种剑。它很轻,我可以用。”

阿鲁沙冷冷地说:“在这种情况下,把它作为遗产留给你也不算不合时宜。希望它能保你一生平安。”

麻脸人说:“你很明智。”

一个剑手押着阿鲁沙又往屋里走了几步。另一个人放下长剑,把阿鲁沙的双手绑在背后。王子被搡到一张椅子里,坐在麻脸人对面。那人说道:“我叫亚伦·库克,你已经见过的是巧手吉米。”

他指着男孩说,“其他人暂时不想通报姓名。”

阿鲁沙看着男孩,“巧手吉米?”

男孩夸张地行了个宫廷鞠躬礼。库克说:"如果你相信他的牛皮,那么这位就是克朗多最棒的扒手,而且正成长为全城最棒的盗贼。

“现在谈正事吧。你是谁?”

阿鲁沙讲起身为阿莫斯生意伙伴的故事,并称自己为亚沙。库克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盯着王子。他最终叹了口气,略一点头,有个人从旁边走上前来,扇了阿鲁沙一嘴巴。王子被这巴掌打得猛一仰头,眼中渗出泪水。“亚沙朋友,”

亚伦·库克摇着头,“我们这次面谈可以有两种方式。我希望你不要选难熬的那种。它真的很不舒服,而且到头来我们还是能够掏出想要的情报,所以请你仔细考虑。”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阿鲁沙身边,“你是谁?”

阿鲁沙开始重复他的故事,刚才打他的人又走上前,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他的回答。库克俯下身,面对面盯着阿鲁沙。王子眨眨眼,挤掉泪水。库克说:“朋友,老实回答。别浪费时间——”

他指着阿莫斯——“他是你们的船长,这我勉强相信。但你是他的生意伙伴……我可不信。另外那人,在城里的几个酒馆扮演过山里来的猎人,我想这也不全是假的。他身上有那种熟悉群山更甚于城市街道的气质,这很难装。”

他打量着阿鲁沙,“至于你,你至少是个军人,而你漂亮的靴子和精致的宝剑,说明你是个贵族。我想还不止如此。”

他盯着阿鲁沙的眼睛,“为什么乔克·瑞德波恩那么想找到你?”

阿鲁沙直盯着亚伦·库克的眼睛,“我不知道。”

刚才打了阿鲁沙的人又要走上来,库克抬起手阻止,“这可能是真的。你就跟个傻子一样到处瞎逛,在宫殿门口来回溜达,假装清白无辜。你不是个可怜的探子,就是个可怜的傻子,但毫无疑问你引起了总督鹰犬的兴趣,所以也吊起了我们的胃口。”

“你们是谁?”

库克没理会他的问题,"乔克·瑞德波恩是总督秘密治安队的头目。虽然一脸诚恳老实相,但他可是诸神创造出的最没人味、最铁石心肠的杂种。他可以痛痛快快地把他祖母的心掏出来,只要他认为这可怜的老太太走漏了什么机密。事实上他的表现说明,他至少认为你有潜在的重要性。

"你们上岸一两天后,我们就听说有三个人正在城里四处打听。后来我的人听说一些瑞德波恩的爪牙盯上了你们,所以我们决定照方抓药。当他们开始用小钱买你们三个的消息时,我们的胃口被吊起来了。但我们还只是在一旁监视,想等你们自己亮牌。

“但当乔克和他的人出现在‘悠闲海员’时,我们不能不行动了。我们从乔克鼻子底下抢走了他们两个,但乔克和他的混账小子们追进巷道,把你隔开了,所以我们只有赶快把他们两个带回来。吉米发现了你,这有点侥幸,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们准备把你带来。”

他冲男孩赞许地点点头,“你把他带到这儿来,干得漂亮。”

吉米大笑,“我在屋顶目睹了整个过程。我看见你们抓住了另外两个,就知道你们肯定也想要他。”

一个男人咒骂道:“小子,你最好不是未经夜王允许,就想去闯空门。”

库克一扬手,那人不再多话,“我不怕让你知道,这里有些人是嘲讽者,有些不是,我们在合作干一项非常重要的买卖。别把我想太坏,亚沙,你活着出去的唯一希望,就是让我们满意,让我们知道你不会危及我们的买卖。瑞德波恩对你的兴趣,也许和他对其他事的兴趣没有关系,也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些我们看不到的联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知道事实真相,等我们对你说的话感到满意,就会放了你们,甚至还可能帮你们一把,不然,我们绝不会手下留情。现在开始吧。你们来克朗多干什么?”

阿鲁沙想了想。撒谎得到的只有痛苦,但他还不想全盘托出。这些人是不是盖伊的爪牙,现在不能确定。也许这是个阴谋,瑞德波恩就在隔壁听着他说的每个字眼儿。他盘算着该说哪些实话。

“我是克瑞德的使者,是来向艾兰德亲王和杜兰尼克大人陈情,请求援军,抵御即将发生的簇朗尼入侵。当我们发现盖伊·杜杜巴斯-泰拉控制了城市,就决定在开始行动前,先估量一下情势的火候。”

库克仔细听着,随后说:“为什么克瑞德的使者要偷偷溜进城?为什么不挂上旗帜,让克朗多正式迎接?”

“因为黑盖伊会马上把他扔进牢房,你这个蠢东西。”

库克猛一回头。阿莫斯靠着墙坐起来,晕晕煳煳地晃晃脑袋,“感谢你敲破了我的脑袋,库克。”

亚伦·库克瞪着阿莫斯,“你认识我?”

“啊,你这木头脑瓜的海耗子,我认识你。我太认识你了,所以在你把特雷弗·赫尔叫来之前,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亚伦·库克脸色一变,从桌前站起身,给门口的一个人打了个手势。那人听到阿莫斯的话,也显得非常不安,他冲库克点点头,离开了房间。没过多久,他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大,一头浓密的头发早已斑白,但整个人看上去仍孔武有力;一道难看的伤疤从前额通过他奶白色的右眼直到面颊。他注视着阿莫斯,良久不语,忽然放声大笑,指着俘虏们说:“放了他们。”

两个人架起阿莫斯,给他松绑。绳子解开后,船长说:“我还以为他们多年前就把你吊死了呢,特雷弗。”

那人拍着阿莫斯的背,“我以为你也是呢,阿莫斯。”

阿鲁沙的绑绳被松开,马丁也被一杯水浇在脸上醒了过来。库克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来人。这个被称作特雷弗·赫尔的人对库克说:“你脑子进水了,伙计?他留了胡子,剪了那头著名的长发,还有点谢顶,体重也多了几磅,但他还是阿莫斯·特拉斯克啊。”

库克盯着阿莫斯,又看了一会儿,他渐渐瞪圆了眼睛,“特兰查德船长?”

阿莫斯点点头。王子吃惊不小。虽然远在克瑞德,但他也听说过“海中匕首”海盗特兰查德的传说。他的职业生涯虽然短暂,却声名显赫,连奎格战舰看到特兰查德的舰队也要望风而逃。痛苦之海沿岸的城镇,没有不惧怕他手下的盗匪的。

亚伦·库克伸出手,“抱歉,船长,多年没见,我们不知你们是不是瑞德波恩布下的圈套。”

“你们是谁?”

阿鲁沙问。

“到时候会告诉你的。”

赫尔答道,“跟我来。”

一个人扶着还有些头晕眼花的马丁站起身,库克和赫尔领他们来到一间较为舒适的房间,里面摆着很多椅子。所有人坐定后,阿莫斯说:“这个老无赖叫特雷弗·赫尔,白眼船长,‘红鸦’号的主人。”

赫尔无奈地摇摇头,“不再是了,阿莫斯。三年前在艾拉瑞尔,她被凯士的皇家快船队给烧了。我跟大副库克和几个小子一起逃上岸,但大部分船员都和‘红鸦’号一道葬身海底。我们辗转回到德尔滨,但受到战争等因素的影响,那里的形势正在改变。我们一年前来到克朗多,在这里工作。”

“工作?你,特雷弗?”

男人笑了笑,脸上的伤疤都皱了起来。他说:"实际上是走私。这让我们和嘲讽者走到一起。没有正派人的许可,在克朗多成不了事。

“总督一到克朗多,我们就开始面临乔克·瑞德波恩和他手下秘密治安队的威胁。他始终是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卫兵们扮成普通人四处窥探,这真够下作的。”

阿莫斯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该割了他的喉咙。现在我他妈可不会那么文明了。”

“不如当年了,阿莫斯?嗯,一周前,正派人传话说有个贵重货物要运出城。我们不得不等待时机,物色合适的船只。瑞德波恩急不可耐地要在货物离开克朗多前找到它。所以你看,局势十分微妙,因为在封锁解除,或是找到一个可以贿赂的封锁船队舰长之前,我们无法出航。我们第一次听到你们三个正四处打听的风声时,还以为这是乔克寻找货物的阴谋之一。现在我们可都摊牌了,我也希望听听库克那个问题的答案。为何克瑞德的使节害怕被总督的人发现?”

“你一直在监听?”

阿莫斯看了看阿鲁沙,后者点点头,“他可不是简单的使节,特雷弗。我们的小朋友是阿鲁沙王子,博里克公爵之子。”

亚伦·库克瞪圆了眼睛,刚才打过阿鲁沙的人面色惨白。特雷弗·赫尔点点头,表示明白,“为抓住宿敌之子,总督会出大价钱。尤其是在他准备将自己的主张呈上领主议会时。”

“什么主张?”

阿鲁沙问。

赫尔俯下身,把手肘支在膝盖上,“当然,你还不知道。我们也是几天前才听说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未经允许我不能随便谈论此事。”

他站起身,离开房间。阿鲁沙和阿莫斯交换了几个质询的眼神,王子随后看着马丁,“你还好吗?”

马丁轻轻碰了碰脑袋,“我会好起来的,不过,他们打我时肯定用了棵树。”

一个男人友善地笑了笑,几乎带着些抱歉的意味。他拍了拍腰带上的木棒说:“毫无疑问,要放倒他不容易。”

赫尔走回房间,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屋里的人都站起来,阿鲁沙、阿莫斯和马丁也慢慢站起身。站在赫尔身后的,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女孩。阿鲁沙一下子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海绿色的大眼睛,精巧挺直的鼻子,略微丰满的嘴唇,白皙的肌肤上稍有些雀斑的淡痕。她身材高挑,走起路来袅娜生姿。女孩走过房间来到阿鲁沙面前,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的面颊。阿鲁沙惊呆了,木愣愣地看着她退后两步,唇边挂着一丝微笑。她身穿深蓝色的普通裙服,红褐色长发飘散在肩。片刻之后,女孩说:“哦,我真傻。你当然不认识我。上一次你来克朗多时,我见过你,但你从没看到过我。我是你的皇妹安妮塔,艾兰德的女儿。”

阿鲁沙只觉五雷轰顶。她动人的微笑和清澈的目光,让王子手足无措,但更令他吃惊的是,公主居然和这群盗匪混在一起。他慢慢坐下,安妮塔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好。阿鲁沙早已习惯了博里克宫廷里不拘小节的风格,所以看到公主示意其他人可以坐下时,稍稍有点惊讶。

“怎么……”

阿鲁沙开口。

阿莫斯打断他的话:“正派人的贵重货物?”

赫尔点点头。公主的美丽面庞上显出愁容,她说:“杜巴斯-泰拉公爵带着国王的命令来到克朗多时,父亲热情欢迎了他,接受了安排,未作任何反抗。起初父亲尽力帮助公爵控制军队,但当他听说盖伊通过秘密治安队和抓丁队做的那些事,马上表示抗议。巴里大人死后,盖伊不顾父亲的反对让杰斯普接掌海军大权,后来杜兰尼克大人也神秘消失。父亲写了封信给国王,要求召回盖伊。盖伊截获了这封信,下令卫兵将我们看押在宫殿一翼。某天晚上,盖伊来到我的房间。”

公主开始颤抖。阿鲁沙愤怒地说:“你不用说这种事!”

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倒让女孩吓了一跳。

“不,”

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举止十分得体,几乎可以说正式。他只是告诉我,要和我成婚,然后罗德里克国王就会任命他为克朗多的王位继承人。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他似乎因为要采取这种方式而有些不耐烦。”

阿鲁沙一拳捶在身后的墙上,“他想得美!盖伊想戴上艾兰德的王冠,然后是罗德里克的。他想当国王。”

安妮塔有些羞涩地看着阿鲁沙,“似乎是这样。父亲身体不好,无力抵抗,不过他拒绝签署订婚宣告。盖伊便把他和母亲关进地牢,不签就不放。”

她眼中浸满泪水,“父亲在那种寒冷潮湿的地方活不了多久。我怕他会在答应盖伊的要求前死去。”

她讲到父母被关押时,竭力控制着情绪,但泪水无可抑制地流下面颊,“后来我的一个女伴告诉我,有个女仆认识城里的一些人,也许能帮上忙。”

特雷弗·赫尔说:“请您允许我说两句,公主殿下。宫殿里有个女孩的兄弟是嘲讽者。当时局势混乱不堪,正派人觉得插一脚可能会有好处。所以盖伊离开的那天夜里,他设法把公主偷偷带出了宫殿,此后她一直留在这儿。”

阿莫斯说:“我们从‘悠闲海员’逃走前,听说了一些谣言。这么说来,正在搜捕的‘皇室亲族’是指安妮塔,而非阿鲁沙。”

赫尔指着王子说:“瑞德波恩和他的孩儿们也许还不知道你是谁。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找上你只是以为你可能和帮助公主逃脱的组织有关。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总督还不知道她逃出了宫殿,因为那时他已经出发了。我想瑞德波恩希望在他的主子从梦谷战场上返回前,把公主抓回去。他为此不顾一切。”

阿鲁沙看着公主,感觉到一种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强烈渴望,这渴望甚至超越了挫败盖伊的欲望。他把这奇怪的情绪放到一边,问特雷弗·赫尔:“正派人为什么想跟盖伊斗?他为什么不把公主交出去,换些报酬?”

特雷弗,赫尔看着巧手吉米。男孩带着那惯常的笑容说:“我们头儿是个眼光独到的人,他很快就发现帮助公主可以得到最大的收益。艾兰德当上克朗多亲王以来,城里的生意稳定兴旺,这种环境对我们头儿很有利。要知道,稳定的环境让所有人受益。而盖伊来了之后,到处都是他的秘密治安官,对公会的正常贸易影响很大。何况我们可都是克朗多亲王殿下最忠实的仆人,如果他不想让女儿嫁给总督,我们也不想。”

吉米大笑着补充道,“另外,公主答应只要公会帮她逃出克朗多,等她父亲重新掌权,或是别样的命运将她置于王座之上后,就付给我们的主人两万五千金币。”

阿鲁沙握着安妮塔的手说:“好了,皇妹,这里已没有别的事可做。我们必须尽快把你带到克瑞德去。”

安妮塔冲他笑了笑,阿鲁沙发现自己也笑了起来。特雷弗·赫尔说:“我刚才说了,我们在等待时机把她送出城去。”

他转头对阿莫斯说,“你是最佳人选,阿莫斯。痛苦之海上没有比你更会突破封锁的船长——当然除了我自己,但我在这儿还有事要办。”

阿莫斯道:“没有几个星期时间,我们走不脱。就算封锁解除,我的船也急需整修。而且如果我们现在出发,就得在海上漂流,直到天气转好、黑暗海峡解封为止。杰斯普的舰队正在海上巡逻.这样做太冒险了。我宁愿在这儿多藏一阵,然后直扑西方闯过海峡,毫不延误地驶向西海岸。”

赫尔拍拍他的肩头,“好,这样我们就有时间了。我听说了你那艘船,孩子们跟我说,它就比驳船好一点。我们会给你另找一艘。时机一到,我就传话给你的人。瑞德波恩很可能不会动他们,巴望着你出现。我们会在晚上几个几个地让他们分头溜上新船,再用我的孩子们顶上他们的缺,这样瑞德波恩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他转头对阿鲁沙说:“您在这儿很安全,殿下。这房子是嘲讽者的众多产业之一,没人能悄悄地接近这里。时机一到,我们会帮您逃出克朗多。现在我们带您去您的房间,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阿鲁沙、马丁和阿莫斯被带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正好和他们与安妮塔相遇的房间遥遥相对;公主则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他们的房间陈设简单,但很干净。三人均疲惫不堪。马丁重重地躺在一张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阿莫斯慢慢坐在床上,阿鲁沙看了他一会儿,带着淡淡的笑容说:“你第一次到克瑞德时,我就觉得你是个海盗。”

阿莫斯脱下一只靴子,“说实话,我一直在努力忘掉这些事,殿下。”

他哈哈大笑,“也许这是诸神降下的惩罚。但你知道,之前有十五年,我从男孩长成男人,一直就是海盗,然后是船长。结果当我第一次尝试做趟老实干净的买卖时,船却被俘虏、烧毁,我的人都被杀了。我发现自己上岸的地方远离王国中心,却还在王国之内。”

阿鲁沙在床上躺下,“你是个很好的参谋,阿莫斯·特拉斯克,也是个勇敢的伙伴。你这些年来的帮助足以弥补很多往日的过错。但是,”

他摇摇头,“海盗特兰查德!天哪,伙计,你需要弥补的可真不少。”

阿莫斯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阿鲁沙,等我们回到克瑞德,你可以吊死我。但现在请行行好,把灯灭了,别再说话。我太老了,再也干不了这种蠢事。我得睡觉。”

阿鲁沙探过身去,一口气吹灭油灯。他躺在黑暗中,各种思绪和景象纷至沓来。王子想起了父亲,想知道要是换成他在这儿,会怎么做。接着又想起了哥哥和妹妹。想起卡琳,又让他想到罗兰,继而推测乔易尔的增筑工作进行得如何。他强迫自己把这些纷纷扰扰的念头赶出去,让头脑空明。在睡着前,他想到了安妮塔,想到她踮起脚尖亲吻自己的面颊,感到心中又升起一股不太平静的情绪。王子沉沉睡去时,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鲁沙把吉米的剑尖拨开,安妮塔欣赏地鼓起掌来。小贼为自己的笨拙羞得一脸潮红,但阿鲁沙说:“好多了。”

他和吉米正在进行基础剑术练习。吉米用阿鲁沙给他的金币买了一把刺剑,一个月来他们就这样消磨时间,安妮塔常来观看。只要公主在场,平素无礼的巧手吉米就会变得老实顺从。公主一跟他说话,男孩的脸就胀得通红。阿鲁沙知道,这个小贼对只比他大三岁的公主产生了最愚蠢的情愫,而且备受折磨。阿鲁沙可以理解吉米的困扰,他也因女孩的存在而分心。安妮塔刚刚成人,但举手投足都透出高贵优雅,有智慧,有教养,而且绝对是个美人坯子。阿鲁沙发现,想别的问题要比想公主轻松得多。

他们练习剑术的地下室湿气很重,通风也不好,所以很快就会觉得潮湿气闷。阿鲁沙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吉米。你总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近身,这是致命的弱点。你有速度,而且从小练剑也是个优势。但你缺乏臂力,不能像成年人那样猛击,况且用刺剑作战,动作过猛的话也是个致命弱点。记住,剑锋割——”

“——剑尖杀。”

吉米替他把话说完,脸上挂着难为情的微笑,“我明白,遇到拿长剑的人,你必须小心谨慎。如果你试图格挡而非躲避,他会砍断你的剑。但如果一个异族战士拿着你说的那种巨剑冲过来,你该怎么办?”

阿鲁沙笑道:“看谁跑得快。”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阿鲁沙继续说道:“说正经的,你必须站在反手位。用那种长剑,你的对手每挥一次,你就得到一个空当——”

房门忽然开了,阿莫斯同马丁、特雷弗·赫尔一道走进来,“该死的坏运气——请公主原谅,阿鲁沙,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阿鲁沙用毛巾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别傻站着等我猜。出了什么事?”

“早上来了消息,”

赫尔说,“盖伊要回克朗多了。”

“为什么?”

安妮塔问。

阿莫斯说:“似乎杜巴斯-泰拉公爵进入申玛塔后,直接就把旗帜挂上了城墙。凯士指挥官为了走走过场,还是发动了一次进攻,结果差点给开了膛,赶忙落荒而逃。他留下一堆小贵族,跟盖伊的副官们讨论休战条件,直到凯士帝国和王国签署正式和约为止。只有一个原因会让盖伊急急忙忙赶回这里。”

安妮塔平静地说:“他知道我跑了。”

特雷弗·赫尔说:“对,殿下。黑盖伊老谋深算。他肯定在瑞德波恩的人中间安插了间谍。事实证明,他连自己的秘密治安队也不信任。幸运的是,宫中还有忠于您父亲的人,要不然我们永远也得不到这个情报。”

阿鲁沙坐到公主身边,“好吧,那我们必须尽快出发。不是回家,就是到伊利斯去投奔父亲。”

阿莫斯说:“这两个选择真看不出哪个更好些。都有危险和优势。”

马丁看了看安妮塔,“但我想,公爵的军营里似乎没有适合年轻女士待的地方。”

阿莫斯在阿鲁沙身边坐下,“你对克瑞德来说并不是不可或缺,至少现在不是。凡诺恩和伽旦都很有能力,而且如果情势紧急,我想你妹妹也会是个不坏的指挥官。他们可以像你一样控制局面。”

马丁说:“但你必须扪心自问:盖伊并不是在艾兰德的辅佐下统治克朗多,而是用铁腕牢牢把持住这里。他不仅不会派援军去西海岸,而且对王位也图谋不轨。如果你父亲知道这些,他会怎么做?”

阿鲁沙猛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马丁。你很了解父亲。这意味着内战。”

他脸上满是愁容,“他会抽调一半的西境军队开赴克朗多,不把盖伊的脑袋挂在城门前,不会罢休。到那时就没有退路可走了。他不得不向东进军,和罗德里克开战。他从不想要王冠,可一旦开战,除非决出胜负,否则他不能退兵。与此同时,我们会把西部王国留给簇朗尼人——布鲁卡尔不可能用一半军队抵抗太长时间。”

吉米说:“内战听起来可相当麻烦。”

阿鲁沙向前坐了坐。他擦擦额头,从汗湿的发卷下向外看去,“自从博里克一世杀了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伪王琼恩后,我们已经二百五十年没有内战了。而比起现在可能发生的战争——东境全军对抗西境全军,那次内战不过是场小冲突。”

阿莫斯一脸关切地看着阿鲁沙,“历史不是我的强项,但在我看来,你最好尽量不让你父亲了解到这里的事态,起码等到簇朗尼人的春季攻势结束再说。”

阿鲁沙长吁一声,“没别的办法了。我们都知道克瑞德将孤立无援,等我回去后,才能更好地做出决断。也许跟凡诺恩和其他人讨论之后,我们可以拿出一套抵抗簇朗尼人的方案。”

他的语气几乎有点自暴自弃,“父亲早晚会知道盖伊的阴谋,这消息很难掩盖。我们最好的希望就是,等簇朗尼人的进攻开始后,他才听说这件事。也许到那时局势已发生改变。”

但他的语气清楚地表明,他并不觉得有这种可能。

马丁说:“簇朗尼人也许会选择进攻伊万达,或是与你父亲开战。谁说得清呢?”

阿鲁沙往后一靠,发觉安妮塔的手正轻轻扶在他胳膊上。“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怎样的选择啊,”

他轻声说,“面对克瑞德和西海岸沦陷的可能,或是将王国带入内战。诸神一定恨着千岛国。”

阿莫斯站起身,“特雷弗跟我说他有一艘船。我们过几天就出发。运气好的话,等我们到了海峡,那里已经可以通行了。”

阿鲁沙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完全被挫败感裹挟,他几乎没听见船长的话。王子带着满腔信心来到克朗多,想要亲自说服艾兰德,赢得帮助,这样一来克瑞德就可以抵御簇朗尼人的侵袭,可如今他所面对的局势,远比在故乡时还要让人绝望。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只有安妮塔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几个黑影悄悄走向码头。特雷弗·赫尔领着十几个人,跟阿鲁沙和他的同伴们一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他们贴着墙根向前走,每走几步阿鲁沙就会回头看一眼安妮塔的情况。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女孩勇敢的微笑隐约可见。

阿鲁沙知道有一百多人正在附近的街道上移动。他们会扫清这个地区的城市卫兵和瑞德波恩的探子们。嘲讽者决定诉诸武力,以保证阿鲁沙和其他人能够安全离开城市。赫尔前天晚上带了话来,说正派人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让封锁舰队中的一条船“漂离”了岗位。自从弄清了形势,知道了盖伊妄图成为克朗多亲王的计划,正派人就调动大量资源,帮助王子和安妮塔逃亡。公主一直很好奇,想知道盗贼公会之外,有没有人了解这个神秘领袖的真实身份。从阿鲁沙偶尔听来的流言判断,似乎在嘲讽者中也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正派人是谁。

盖伊正马不停蹄地赶回城市,乔克·瑞德波恩已经将搜捕力度提高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宵禁开始,治安队会在午夜随便闯进某个住宅进行搜查。城里每个有名的告密者以及很多乞丐和情报贩子,都被扔进了地牢进行审讯。但无论瑞德波恩的人搞到了什么,他们始终不知道公主的藏身之处:不管城里的居民有多害怕瑞德波恩,他们更怕正派人。

安妮塔听到赫尔低声对阿莫斯说:“她是艘合适的船,叫‘海燕’号,绝对名副其实。所有大型战舰都和杰斯普的舰队一起出航了,港里没有比她更快的船。你可以赢得足够的时间向西航行。现在北风正盛,你基本上是一帆风顺。”

阿莫斯说:“特雷弗,我在痛苦之海上开过船。我对这个季节风向的了解不比任何人差。”

赫尔哼了一声,“好吧,你说得对。你的人和王子的金子都已经安全上船。瑞德波恩的看门狗没闻出一点味儿。他们还盯着‘晨风’号,就像猫盯着老鼠洞,‘海燕’号没人搭理。我们从一个掮客手里搞了张假文书,宣称她正待价而沽,所以就算没有封锁,他们也不会想到‘海燕’号这段时间会出港。”

一行人来到码头,向一艘等待多时的小艇走去。周围传来几声闷响,阿鲁沙知道嘲讽者和特雷弗的走私者们正在料理瑞德波恩的卫兵。

喊声突然从后方响起,金铁交击打破了黎明的沉静。阿鲁沙听见赫尔喊道:“快上船!”

靴子落在码头木板上的足音拉开了混乱的序幕。嘲讽者们从临近的街道蜂拥而出,挡住想要阻止王子上船的人。

一行人来到码头尽头,匆忙爬下扶梯上了小艇。阿鲁沙一直等在扶梯上方,直到安妮塔安全上船,才开始往下爬。他刚踏上梯子,就听到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骑兵冲向嘲讽者的队伍,将他们击倒在地。身穿杜巴斯-泰拉黑黄制服的骑兵们不断挥砍,试图突破拖延他们的人群。

马丁在船上喊了两声,阿鲁沙几步爬下梯子。他刚上船,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呼喊:“再会!”

安妮塔抬头看去,只见巧手吉米从码头边缘探出头来,脸上挂着不安的微笑。所有人都以为这男孩正安全地待在隐蔽所,他是怎么跑过来的,阿鲁沙猜不出。看着手无寸铁的男孩,王子一阵不安。他解下刺剑,扔了上去,“拿着,好好用它!”

吉米的动作就像毒蛇吐芯一样迅捷,他一把抓住剑鞘,随即消失不见。

水手们用力划桨,小船飞快驶离码头。打斗声越来越响,灯火出现在码头上。虽然天还没亮,但码头上看守船只和货物的人不断喊出“什么人?”

、“怎么回事?”

之类的询问。安妮塔从阿鲁沙肩上望去,想要看清码头的情况。越来越多的油灯亮起,有个地方还着起了火,一大包堆在帆布下的东西,一下子迸出火焰。

他们在船上看不清战斗情况。很多盗贼正在逃回城市的街道巷弄,或是纵身跳入港口冰冷的海水。阿鲁沙没在人群中找到头发灰白的特雷弗·赫尔,也没看见巧手吉米,但他发现了乔克·瑞德波恩——和往常一样,秘密治安官身穿一身式样简单的平民装束。瑞德波恩跑到码头边,看到驶远的小船。他用剑指着船,喊了几句话,但话声完全被喧嚣吞没。

阿鲁沙转身看到安妮塔就坐在对面。她没戴兜帽,在码头火光的映照下,面庞清晰可见。她的目光完全被码头的混乱所吸引,没注意到阿鲁沙在看自己。王子马上帮她戴上兜帽,把脸遮住,这个举动也让她回过神来。阿鲁沙知道麻烦已不可避免,他再次回头看去,发现瑞德波恩正喊叫着,让他的人追捕逐渐撤出码头的嘲讽者们。瑞德波恩又在码头站了一会儿,接着转过身,消失在夜幕之中。此时,小船也开到了“海燕”号边。

他们刚上船,阿莫斯的水手们就解下固定缆,爬上帆缆升帆起航。“海燕”号徐徐驶出港口。

港口封锁网中预定的空隙出现了,阿莫斯驾船向那里驶去。在所有船只反应过来进行阻止前,“海燕”号就已经脱网而出。顷刻之间,他们已开出港口,进入开阔海域。

逃出克朗多后,阿鲁沙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喜悦感,但他随即听到阿莫斯的咒骂:“看!”

借着昏暗的火光,阿鲁沙顺着阿莫斯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模煳的船影。“皇家狮鹫”号,这艘他们入港时见过的三桅战舰,就停泊在防波堤外,这个位置无论从城市的哪个角落都看不到。阿莫斯说:“我以为她和杰斯普的舰队一起出航了。该死的瑞德波恩,这头狡猾的瘟猪。等他一上船,‘皇家狮鹫’号就会追上来。”

他下令全帆升满,然后转回身,注视着渐渐远去的船影,“殿下,我会向鲁斯雅祷告。如果我们在‘皇家狮鹫’号起航前偷到足够的时间,那就能安全逃脱,但我们需要幸运女神赐下所有的运气。”

晨空晴朗,略有寒意。阿莫斯和瓦斯科满意地看着船员们忙来忙去。原来那些经验稍逊的人已由特雷弗·赫尔亲自挑选的水手替换,他们干起活来又快又好。“海燕”号一路向西。

安妮塔被带到下面的船舱。阿鲁沙、马丁同船长一起站在甲板上。瞭望员不断汇报说海面没有船影。

阿莫斯说:"这真是侥幸,殿下。如果他们让那艘怪物船即刻起航,我们顶多也只能抢出一两个小时。他们的船长可能选择了错误的航线。估计到我们会尽量避开杰斯普舰队所在的海域,他们会冒险沿凯士海岸移动,宁可撞上凯士战舰,也不让咱们跑掉。至少要再过两天,我才能放心。

“但即便他们立刻起航,每小时也只能追上一点距离。所以在确定他们发现了‘海燕’号之前,我们还可以稍事休息一下。下去歇歇吧,有事我会叫你。”

阿鲁沙点点头,和马丁一起离开甲板。他祝马丁睡个好觉,然后看着猎手长走进他和瓦斯科共享的舱室。阿鲁沙刚走进自己的船舱就愣住了,他发现安妮塔正坐在他的铺位上。王子慢慢把门关上,开口说:“我还以为你正在自己的船舱睡觉。”

公主轻轻摇头,突然跑过来,一头扎在阿鲁沙胸前。她抽噎着说:“我努力表现得勇敢些,但我真的吓坏了。”

阿鲁沙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把她拥住。公主那坚强自持的面具土崩瓦解,王子这才意识到她有多年轻。安妮塔在宫廷中受到的礼节训练,帮助她在嘲讽者中保持着高贵的姿态生活了一个多月之久,但她的假面再也经受不住压力。阿鲁沙抚着她的长发,“你做得很好。”

阿鲁沙又嘟囔了几句安慰的话,不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安妮塔靠在他身上,让王子手足无措。公主很年轻,他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但又足够成熟,会让他怀疑自己的判断。阿鲁沙没法像罗兰那样和年轻女士轻松打趣,他更习惯直来直去的对话,这很容易让女士们扫兴。他也从来不像莱姆一样,靠金发碧眼的相貌、开朗的笑声和洒脱的举止,倍受女士瞩目。总的来说,女人让他紧张,而这个女人——或是女孩,他说不好——更是如此。

当泪水渐止后,阿鲁沙扶她坐到狭窄舱室中唯一的椅子上,自己则在铺位上坐下。安妮塔又抽噎了一下,随后说:“抱歉,这太不像话了。”

阿鲁沙突然大笑起来,“你这女孩真厉害啊!”

他真挚地说,“你把自己偷偷带出皇宫,藏在凶徒和盗贼窝里,时刻躲避瑞德波恩手下的黄鼠狼。换了我早就崩溃了。”

公主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小手帕,轻轻擦了擦鼻子,接着对他露出笑颜,“谢谢你这么说,但我想你会做得更好。过去几周里,马丁跟我说了很多你的故事,在他眼中,你是个勇猛不屈的汉子。”

阿鲁沙有点不好意思,“猎手长总是夸夸其谈。”

他知道这不是实话,连忙换了个话题,“阿莫斯告诉我,如果我们两天内看不到‘皇家狮鹫,’号,就算逃脱了。”

安妮塔垂下目光,“这就好。”

阿鲁沙探过身,擦掉她脸上的一滴泪珠,突然又觉得局促不安,连忙把手抽回来,“你跟我们在克瑞德会很安全,盖伊的阴谋诡计害不到你。我妹妹肯定特别欢迎你到我们家来。”

安妮塔轻轻一笑,“但我还是担心父亲和母亲。”

阿鲁沙尽力疏解她的忧虑,“只要你安全离开克朗多,盖伊伤害你父母就得不到任何好处。他可能仍会强迫你父亲答应这门婚事,但艾兰德现在就算答应了也没关系。他碰不到你,婚约就毫无意义。当尘埃落定之后,我们会跟亲爱的盖伊算清楚的。”

安妮塔叹口气,她的笑容渐渐舒展开来,“谢谢你,阿鲁沙。你让我觉得好多了。”

王子站起身,“试着睡一觉吧。我暂时用你的舱室。”

公主微笑着躺到铺位上。阿鲁沙走出去,把门带上。他突然觉得不太需要休息,就走回了甲板。阿莫斯正站在舵手身边,目视船尾方向。阿鲁沙走了过去,听见阿莫斯说:“那边,地平线上,你能看见吗?”

阿鲁沙眯起眼睛,蓝色的天幕上出现了一个模煳的白点,“瑞德波恩?”

阿莫斯冲海里啐了一口,“我想是的。我们领先的距离正在被蚕食。但俗话说得好,‘想追前船,日久天长。’如果我们在白昼结束前可以保持足够的距离,夜里就能甩掉他们——只要云够浓,月光不把咱们的路线照得清清楚楚的话。”

阿鲁沙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远方的白点。

这一天里,他们看着尾随的船只逐渐变大。一开始白点增大的速度慢得让人发疯,但现在已快得让人担心。阿鲁沙可以清楚地辨认出船帆的轮廓,桅顶模煳的白斑上显出一个黑点。毫无疑问是盖伊的旗帜。

阿莫斯看了看太阳,这颗熔金光球直直地向“海燕”号的前方落下,他又看了看紧咬不放的敌舰,随后冲头顶的瞭望员喊:“你能认出来吗?”

那人冲下喊:“三桅战舰,船长。”

阿莫斯看着阿鲁沙,“是‘皇家狮鹫’号。她会在日落时追上我们。要是我们再多十分钟,或是有迷雾云团可以藏身,或是她稍微慢一点……”

“你能做什么?”

“很少。在开阔海域她的速度更快,快到光靠控帆根本甩不脱。如果她靠近时,我试着来个正侧行驶,倒是可以拉开一点距离。因为我们都会减速,而她减得更多。但只要他们调好帆,就能撵上我们。这么做会让我们驶向南方,那边海岸沿线有很多让人头疼的沙洲和暗礁,就离这儿不远。太冒险了。不,她会往上风处开。她贴上来后,高大的桅杆会挡住我们的风,导致我们速度下降,然后他们就有机会登船了。”

阿鲁沙看着逐渐迫近的“皇家狮鹫”号。半个小时后,马丁也走上甲板,看着尾随的战舰。两船之间的距离每分钟都要缩短几英尺。阿莫斯让帆吃满了风,使船到达极速,但“皇家狮鹫”号仍在迫近。

“该死!”

阿莫斯失望得几乎要向战船吐口水,“如果我们向东开,入夜后就能甩掉他们。但向西的话,即便日落后一段时间,船只的轮廓仍然可以从夜幕上看出。我们看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仍然能看见我们。”

太阳渐渐西斜,追逐仍在继续。太阳接近了地平线,在黑绿色海面上,就像个暴烈的红球。战舰和他们的距离已不足一千码。

阿莫斯说:“他们可能会用那些超大号弩机把我们的帆缆射断,或是扫清甲板。但女孩在船上,瑞德波恩也许不敢冒伤到她的风险。”

九百码,八百码,“皇家狮鹫”号继续行驶,向他们无情地逼近。阿鲁沙已可以看出帆缆上的小小人形。落日照在白帆上,人影漆黑,船帆血红。

当敌舰进入五百码后,瞭望员喊道:“雾!”

阿莫斯抬头问:“在哪儿?”

“西南。大约一英里。”

阿莫斯快步走向船头,阿鲁沙也跟过去。远方的太阳正在落下,在它左方,一抹朦胧白带延展在黑色海面上。“诸神在上!”

阿莫斯大喊,“我们有机会了!”

他命令舵手掉转船头向西南驶去,然后三两步跑到船尾,王子跟在他身后。他们来到船尾后,发现这次转向使两船距离又缩短了一半。船长说:“马丁,你能瞄准他们的舵手吗?”

马丁眯起眼看了看,“天色有点暗,但他不算难瞄的靶子。”

阿莫斯说:“那就别让他脑子里想着控制航向。”

马丁拿起他总是随身携带的长弓,把弦搭好,然后取出一支箭,瞄准尾随的战舰。他等待着,不时移动重心以平衡海船的晃动,终于一放手,箭飞了出去。羽箭犹如一只愤怒的海鸟跃过水面,掠过了敌舰船尾。

马丁注视着飞翔的箭,轻轻嗯了一声。他以流畅的动作抽出另一支,搭箭,弯弓,射出。这箭沿着第一支的路线飞去,但没有飞过敌舰船尾,而是射在了船尾板上,离舵手的脑袋只有几寸之遥,箭羽颤动不已。

他们在“海燕”号上,可以看到“皇家狮鹫”号的舵手放开舵柄,扑倒在甲板上。战舰晃了一下,开始落后。马丁说:“风有点大。”

他又随手射出一箭,钉在刚才那支旁边,不让人靠近船舵。

两艘船的距离渐渐拉大,阿莫斯回头对水手们说:“传话下去。当我下令保持安静时,任何人气喘得大点,就给我喂鱼。”

战舰一直摇摇晃晃,过了一分钟才驶回正轨。马丁说:“看来他们尽量保持正对我们,阿莫斯。我可射不穿船帆。”

“嗯,但如果你能让那帮小子离弩弓远点,我就感激不尽了。我想你已经把瑞德波恩惹毛了。”

马丁和阿鲁沙看到弩弓手们正在准备武器。猎手长朝战舰船首连射几箭,速度极快,前一箭才飞了一半,后一箭已经射出。第一箭射到一个人的腿上,对方摔倒在地,其他人都忙不迭俯身趴下,寻找掩蔽。

“前方有雾,船长!”

喊声从头顶传来。

阿莫斯对舵手说:“左满舵。”

“海燕”号转向南方。“皇家狮鹫”号在后面紧追不舍,距离不过四百码。两船转过航向后,风停了。“海燕”号向雾气靠近,阿莫斯对阿鲁沙说:“这儿的风真他妈没劲,我会收帆,这样不会有帆动的声音暴露位置。”

他们突然闯进灰暗黑沉的雾墙。太阳落下海面,四周很快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战舰刚从视线中消失,阿莫斯就喊道:“收帆!”

水手们降下船帆,“海燕”号迅速慢下来。阿莫斯说:“右满舵,别说话,保持安静。”

顷刻间,船上静得犹如墓地。阿莫斯扭头小声对阿鲁沙道:“这儿的海流一路向西。我们会任凭它把‘海燕’号带出雾气,同时寄希望于瑞德波恩的船长是个来自王国之海的人。”

“船舵正直。”

阿莫斯轻声对舵手下令,随后又向瓦斯科说,“传话下去,帆桁扎牢,桅杆上的人都别动。”

阿鲁沙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寂静。在刚才的激烈追逐中,凛冽的北风席卷而来,绳子和船帆在帆桁上唱着歌,帆布不断拍打。而在这片雾气中,一切都透出诡异超然的安静。帆桁偶尔的呻吟或是一根绳子的抽打,是黑暗中仅有的声音。恐惧将时间拉长,夜晚似乎永无止境。

接着,犹如警报晌起一般,他们听到另一艘船上的声音和话语。帆桁吱嘎作响,帆布扑打不止,各种声音在微风中回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开始,阿鲁沙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船尾处一个暗淡的光点刺透了黑暗,从东北方一直移动到西南,那是“皇家狮鹫”号上的油灯。“海燕”号上的每个人,无论在甲板上还是桅杆上,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弄出声音,传过水面。他们听到远处传来喊声:“安静,该死的!我们的声音这么大,没法听见他们在哪儿!”’—切都静下来,只有“皇家狮鹫”号上船帆和缆绳的摆动声。

他们一直在黑暗中等待,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可怕的磨擦声响起,有如雷声隆隆——这是木头撞上暗礁后断裂破碎的声音。顷刻之间,人们恐慌的喊叫也传了过来。

阿莫斯对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众人说:“他们触礁了。从声音听来,船底外壳破了。他们死透了。”

他下令转舵西北,远离沙洲暗礁。水手们连忙升帆。

“糟糕的死法。”

阿鲁沙道。

水手们把油灯拿上甲板,在昏黄的灯光中,马丁耸耸肩,“有什么好死法吗?我见过更糟的。”

阿鲁沙离开后甲板。海难者凄惨的喊声仍旧从海面隐隐传来,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和瓦斯科开火造饭的命令遥相呼应。阿鲁沙关上甲板扶梯的门,把这些让人不快的声音关在外面。他静静地打开了自己舱室的门,看到安妮塔还在睡。暗淡烛光下,她披散在枕头上的那一头红褐色头发,几乎变成了黑色。阿鲁沙正要关门,忽然听到女孩的声音:“阿鲁沙?”

王子走进去,发现安妮塔正就着昏暗的光看他。阿鲁沙坐到铺位边上。“你还好吗?”

他问。

安妮塔伸个懒腰,点点头说:“我睡得很香。”

她睁大眼睛,“已经是晚上了?”

她坐起来,面孔离他更近了。

阿鲁沙伸手环住她,拥在怀里,“一切顺利。我们现在安全了。”

公主把头靠在他肩上,叹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阿鲁沙。”

王子什么也没说,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情感,一种保护欲,一种照顾她、让她远离伤害的愿望。他们静静地坐了很久,阿鲁沙才慢慢压住心中的冲动。他抽回身说:“我想,你一定饿了。”

她欢畅地笑起来,“哦,当然。说实话,我都要饿死了。”

阿鲁沙说:“我会让他们送些吃的下来,但估计没什么好东西,不比你在嘲讽者那儿吃到的好。”

“什么都行。”

王子走上甲板,让一个水手去厨房拿点东西给公主,他走回船舱时,发现公主正在梳头。“我看起来肯定一团糟。”

她说。

阿鲁沙努力压抑微笑的冲动。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有种无法解释的快乐。“哪儿的话,”

他说,“你看上去美极了,真的。”

安妮塔停下手里的动作。她上一分钟还显得那么年幼,可下一分钟又是那么有女人味。阿鲁沙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公主微笑着对他说:“你上次来克朗多的时候,我曾在父亲的宫廷晚宴上,偷偷看过你一眼。”

“我?那是为什么啊?”

安妮塔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我觉得你很英俊,但也有点严厉。有个男孩把我举起来,让我看清楚。他是随你父亲一起来的。我忘了他的名字,但他说自己是一个法师的学徒。”

阿鲁沙敛住笑容,“那是帕格。”

“他怎么样?”

“他在战争第一年就失踪了。”

安妮塔把梳子放到一边,“我很遗憾。他对我这个烦人的小孩很友善。”

“他是个好人,注定要做大事。而且他对我妹妹来说非常特别。他失踪后,卡琳难过了很久。”

阿鲁沙压抑住沉郁的心情,“好了,跟我说说,为什么克朗多的公主要偷看一个乡下来的远房表亲?”

安妮塔注视着王子,过了很久才说:“那是因为我们的父亲觉得,也许我俩应该成婚。”

阿鲁沙惊呆了。他用尽浑身解数,才勉强保持镇定。王子拉过房间中唯一的椅子,坐了上去。安妮塔说:“你父亲从没提过吗?”

阿鲁沙很想说点俏皮话缓和气氛,但他所能做的只是摇摇头。

安妮塔点点头说:“我明白,有战争和这些事。你离开瑞兰龙后没多久,局势就乱成了一锅粥。”

阿鲁沙费力地咽了口唾沫,突然发现嘴里很干,“呃,我们的父亲为何要计划让我们……结婚?”

阿鲁沙看着公主,她的绿眼睛反射着烛光,但又不仅仅是烛光,“我想是很实际的考量。父亲想巩固我的王位继承权,莱姆作为你父亲的长子,与我成婚的话,势力可能变得太大。你是理想的人选,国王应该不会反对……或者说原本不会反对。可现在盖伊打着娶我的主意,我想国王肯定是答应他了。”

阿鲁沙的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想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不会征求我们的意见。”

他声音陡升。

“哦,这不怨我。”

“抱歉。我不是要冒犯你。我只是从没认真考虑过婚姻,尤其是政治婚姻。”

自嘲的微笑再度出现,“这通常是长子的事情。我们次子一般都放任自流,全看自己能找到谁。寡居的老伯爵夫人,或是富商的女儿——幸运的话,也就找个这样的妻子,但我们通常没这么好运。”

阿鲁沙设法装出轻松的语气,但不成功。他向后一靠,最后说:“安妮塔,有必要的话,你可以一直待在克瑞德。那里可能会因为簇朗尼人而变得危险,但我们会根据局势,考虑把你送到卡斯去。战争结束后,你可以安全回家,我保证。而且永远,永远也不会有人强迫你做任何事。”

敲门声打断了谈话,一个水手拿着餐盘,里面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杂烩炖菜,还有些咸猪肉和硬面包。水手把食物放在桌上,又倒了杯红酒。阿鲁沙始终注视着安妮塔。水手离开后,公主吃了起来。

阿鲁沙和安妮塔随意闲聊着,他发现自己又被女孩开朗迷人的气质吸引了。他跟公主道声晚安,关上房门,突然发现政治婚姻的问题只是稍稍让他有点不快罢了。他走上甲板,雾气已经散去,“海燕”号再次乘着微风航行。他看着头顶的繁星,多年来第一次吹起欢快的口哨。

在船舵附近,马丁和阿莫斯分享着一袋红酒,低声交谈着。“王子今晚似乎特别高兴。”

阿莫斯说。

马丁叼着烟斗,抽了口烟,白烟很快被海风吹散了,“而且我敢打赌,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高兴。安妮塔还年轻,但也没年轻到让阿鲁沙可以无视她的魅力。只要她下定决心——其实我觉得她已经想好了,不出今年她就会把阿鲁沙俘虏。而且他肯定高高兴兴地自投罗网。”

阿莫斯大笑着说:“但让王子坦诚面对自己的感情,还需要点时间。我打赌小罗兰被揪上圣坛的日子,肯定比安妮塔早。”

马丁摇摇头,“这没得赌。罗兰都被俘虏好几年了。安妮塔还需要下点工夫。”

“你真的从没爱过,马丁?”

马丁说:“没有,阿莫斯。巡林客和水手一样,都不是好丈夫。从不在家里久待,而且总是好几天、甚至一连好几周孤身独处。这让他们变得沉闷孤独。你呢?”

“跟你差不多,”

阿莫斯叹道,“年纪越大,我就越怀疑自己错过了点什么。”

“那你希望有所改变吗?”

阿莫斯呵呵笑着说:“大概不会,马丁,大概不会。”

海船驶进码头,凡诺恩和伽旦翻身下马。阿鲁沙扶着安妮塔走下跳板,把她介绍给克瑞德的剑术长。

“克瑞德没有马车,殿下,”

凡诺恩对她说,“但我会马上派辆大车来。这儿离城堡还很远。”

安妮塔微笑着说:“我会骑马,凡诺恩大师。别太厉害的马都行。”

凡诺恩命两个手下到马厩去,牵匹卡琳的小马来,再带一副合适的鞍具。阿鲁沙问:“有什么消息?”

凡诺恩把王子领到稍远些的地方,“今年山里解冻较晚,所以到现在簇朗尼人还没有大动作。有几个小哨卡被突袭了,但没有春季猛攻的迹象。也许他们会进攻你父亲。”

“希望如此,父亲有了克朗多军的支援。”

阿鲁沙简要讲了一遍克朗多的情况,凡诺恩认真聆听。

“你没有直接去父亲的军营,干得好。我想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簇朗尼人向博里克公爵大举进攻,他却率军攻打盖伊,那将是一场灾难。让我们把秘密保守一段时间。你父亲很快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晚一点发现盖伊的叛乱,我们成功抵御簇朗尼人的机会就大一分。”

阿鲁沙面露愁容,“这隐瞒不了多久,凡诺恩。我们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他扭过头,看到村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公主,“至少我们还有时间拿出对付簇朗尼人的计划来,希望我们能想出点什么。”

凡诺恩沉思片刻,刚要开口,却又把嘴闭上了。他表情阴沉,甚至可以说痛苦。阿鲁沙问道:“怎么了,剑术长?”

“我有个沉痛的消息要告诉你,殿下。罗兰爵士去世了。”

阿鲁沙惊呆了。起初他还在想这是不是凡诺恩开的不合时宜的玩笑,因为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最终王子说:“这……怎么会?”

“三天前托巴特男爵送来的消息,他伤心欲绝。爵士死在一次簇朗尼突袭中。”

阿鲁沙看着山上的城堡,“卡琳呢?”

“你可以想象。她哭了很久,但表现得很坚强。”

阿鲁沙压抑住令人窒息的感觉,面带寒霜地走向安妮塔、阿莫斯和马丁。克朗多公主在码头上的消息已经传开。同凡诺恩和伽旦一起来的士兵们安静地列队成环形,把安妮塔围住,将村民们挡在适当的距离以外。阿鲁沙把悲痛的消息讲给阿莫斯和马丁听。

马匹很快就被带来,他们翻身上马,向城堡骑去。阿鲁沙催马加速,其他人还没进入城堡场院,他已经下了马。城堡里大部分人都在等他。王子郑重其事地冲侍从总管塞缪尔喊:“克朗多公主前来作客。准备好房间。护送她去大厅,告诉她我很快就到。”

阿鲁沙快步走过城堡大门,两旁的卫兵们立正行礼。他来到卡琳的闺房,敲了敲门。

“谁?”

屋里传来轻柔的话语。

“阿鲁沙。”

房门一下子打开,卡琳扑进哥哥怀里,紧紧抱住他,“哦,你回来了,我真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她退后一步,看着阿鲁沙,“抱歉。我本该去迎接你,但我就是没法打起精神。”

“凡诺恩都跟我说了。我真的很难过。”

卡琳平静地注视着他,脸上挂着听天由命的表情。她握住阿鲁沙的手,把他领进房间,然后坐在一张长沙发上说:“我早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你知道,这真是最愚蠢的事。托巴特男爵写了封很长的信,可怜人。他很少见到自己的儿子,这次深受打击。”

泪水涌出来,她抽噎着,扭头不再看阿鲁沙,“罗兰死了……”

“你不用再说了。”

她摇摇头,“没关系。我很难过……”

泪水再度流下,但她继续说道,"哦,我很难过,但我会挺过去的。罗兰教会了我这些,阿鲁沙。他知道总会有危险,如果他死了,我仍要继续活下去,所以他早就教会了我。我终于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并且把心里话告诉过他,所以现在我有力量应对惨剧。

“罗兰是为救一些农夫的牛而死的。”

她脸上挂着泪水,微笑起来,“是不是很像他的作风?他整个冬天都在修筑要塞,这是第一次遇到麻烦,一些饥饿的簇朗尼人想要偷几头瘦骨嶙峋的牛。罗兰和他的人把他们赶走,但他挨了一箭。只有他受了伤,还没等人把他送回城堡,他就死了。”

卡琳长叹一声,“有时他真是个小丑,我简直觉得他是故意这么干的。”

卡琳又开始抽泣,阿鲁沙安静地注视着她。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开口道:“你知道,这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站起身,望着窗外,轻声道,“这场该死的蠢战争。”

阿鲁沙走到她身边,紧紧拥抱了她一下,“所有的战争都该死。”

他说。他们没再说话,几分钟后,卡琳才说道:“跟我讲讲,克朗多有什么消息?”

阿鲁沙简单讲了一遍在克朗多的经历,心思仍旧在妹妹身上。卡琳对罗兰的死,似乎不像失去帕格时那么悲痛。阿鲁沙能够体会她的痛苦,但也感到她肯定会好起来。他高兴地发现卡琳这几年已变得这么成熟。他刚讲完解救安妮塔的过程,卡琳忽然插话:“安妮塔,克朗多公主,在这儿?”

阿鲁沙点点头,卡琳说:“我现在肯定丑死了,可你已经把克朗多公主带来了。阿鲁沙,你这个怪物。”

她冲到磨光的金属镜前,用一块湿手巾打点自己的脸。

阿鲁沙微笑起来。即便在哀悼的心情中,妹妹还是显露出了与生俱来的活力。

卡琳一边梳头发,一边扭头对哥哥说:“她漂亮吗?”

阿鲁沙露齿一笑,“是的,我得说她很漂亮。”

卡琳端详着阿鲁沙的表情,“看来我有必要好好了解她了。”

她放下梳子,抻抻长裙,向阿鲁沙伸出手,“来吧,我们不能让你的小公主久候。”

他们牵着手走出了房间,走下楼梯,来到主廊,准备欢迎安妮塔来克瑞德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