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阴谋的真相

当拉登将波瓦拉伪造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清楚后,满以为自己的任务己经结束了。但在深入思考后,发现事情远非这么简单。他虽然拆穿了波瓦拉的阴谋,但能否在法庭证实这一切,他还缺少自信。事实上,调查与真相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他想,要是找到嘉迪尼街运送桶子的马车夫,那几个疑难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寻人启事之后,他见过的人有二十七个了。要找的人没有出现。他想,这个行动算是失败了。

那天晚上,手下马莱依惯例向他汇报波瓦拉的行踪。他从马莱的言谈中发现了新线索。

“你为什么认为马车夫一定要受雇于货运站?”马莱问。

拉登听了有些不太高兴。当他正想回答货运站本来就是要雇用车夫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马莱提问的价值。

是啊!巴黎的车夫成千上万,受雇于货运站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他很大一部分是被不同的公司雇用的。将桶子运到货运站去的车夫完全可能不曾受雇于货运站。启事注定失败的原因就在于此。如果车夫被雇主收买,用的是雇主的马车,事后他又守口如瓶的话,事情就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了。波瓦拉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想到这一点的。

如此又要怎样破解真相呢?

两支烟后,拉登认为自己前面的方法没错,只是范围有了偏差。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将信发给巴黎所有的货运马车的使用者。但这非常困难。

他又找来两个工人交换意见。他们非常敏锐,乐于助人。他们试着查了查,庞大的数字让他挠头。他实在不知道要不要登报了,但很快就将这一想法否决了。让波瓦拉看见了的话,他一定要准备许多的对策来阻止。他去了代理公司,请他们给车行老板发信,并且委托他们将回函做成明细表给他。

接下来的三个晚上,拉登和两个工人都很忙。不断有人来到阿鲁鲁旅馆,扰得旅馆不得安宁,要求拉登退房。可“真人”还是没露面。

第三天,代理公司送来的信中,有一封引起了拉登的注意。那是从里奥里的可乐裴斯公司寄来的:

复本月十八日寄出之贵函:

敝公司三月底以前雇用的人员中,有一位符合贵函所描述的特征。他名叫约翰·杜波,住在靠近中央市场的法里兹街18号B。此人最近不再到胡须了,留起了满腮的胡子。请亲自探问。

拉登仔细思考着。原先不留胡子的人忽然留起了胡子,这难道只是巧合?再等两天,要是他再不露脸的话,拉登就要出动了。

第二天傍晚,拉登将阿鲁鲁的事交给了马莱和一位工人。自己则和另一位工人去找杜波了。法里兹街上的建筑高大而阴暗。找到18号B之后,拉登走上楼梯,敲了敲那扇正对阴暗石子路的破旧大门。前来应门的是一位蓬头垢面的女人。她一言不发地靠在门框上,等着来访者开口。

拉登以他惯有的温和口气问道:“晚安,太太!这是杜波先生的家吗?”

女人点点头,还是不曾开口邀请他们进去。

“我们想跟你先生见个面,可以吗?”

“他不在。”

“真是不巧!我们要去哪里才能见到他呢?”

女人耸耸肩:“我不知道,先生。”女人说,语调慵懒、单调。让人觉得她为生计所累,对人生已没了兴趣了。

拉登拿出五法郎,塞进女人手里:“请你去找找他,好吗?”他说,“我们有事要请教他。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而且还有丰厚的酬谢。”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在哪里。不过,不要说是我说的。”

“好的,我保证不说。就当是偶尔遇上的。”

“请跟我来!”

她领着两人走下楼梯,走出了肮脏的街道。她在一条小巷里绕来绕去,在第三个拐角处停下。

“在那下面。”她指着说,“从咖啡馆的有色玻璃可以看到,应该在那里的。”她说完,不等回答就消失在暮色里。

两人推开咖啡馆的门,找了个靠近入口的地方坐下,要了两杯酒。里面有二十个左右的客人,有的在看报,有的在打牌。大部分聚在一起聊天。拉登锐利的眼神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男子。

“是那个男子吗,夏克?”他指着一个留着白色短胡子的矮小男子说。

搬运工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说道:“就是他,没错。留了胡子看起来有些不同,可确实就是他。”

他们走了过去:“你是杜波先生吗?”

他的脸上闪过惊惧的神色,但还是恭敬地说道:“是的,先生。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我是拉登。有事想请教你。能否请你到我们那一桌喝一杯?”

两人朝夏克那边走去。杜波眼中不见了恐惧,代之而起的是局促不安。

“杜波先生,你要喝些什么?”

新点的饮料送来后,拉登面对着他,声音低沉地说:“杜波先生,我想你对我们的来访一定心存疑问。我想告诉你的是,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绝不会为难你。如果你提供的答案有价值的话,我还有一百法郎的重谢。如果你不合作,很有可能要去一趟警察局。”

杜波显得非常紧张,他低声嘟哝着:“你要我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先生!”

“好吧。我就照直说了吧。请你告诉我,是谁雇你将桶子运到嘉迪尼货运站去的?”

直视着杜波的拉登,见到了他脸上惊骇的神色。马车夫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显得是那么的恐惧。他非常清楚拉登的问题,那一脸的惊恐之色尽将他心中的秘密透露了出来。

“说什么,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桶子?什么桶子?”

拉登身子倾向前去:“说!你知道那个桶子装的什么吗?不知道!好,我告诉你!桶子装的是死尸。看了报纸就该知道的。你难道不知道,你送的那只桶子就是装了死尸的桶子?你知道谋杀案的同犯是要被吊死的吗?”

杜波的脸色变得铁青,额头冷汗直冒。他声音颤抖,却坚持说他不记得这事了。

“好了,不要再瞒着了!我们已经知道那活就是你干的了。你要真不知道,我们不会强迫你的。杜波,从实招来吧!你老实说出来真相,这里一百法郎就是你的了。你和老板之间也不会有什么误会。你要坚持到底的话,我只有将你交给警方了。怎么样,快做决定吧?”

杜波仍在犹豫着。

拉登取出手表:“给你五分钟。”他说。

不到五分钟,杜波说话了:“只要我说了,就不会判刑了吗?”他惊慌难定,看起来颇为可怜。

“当然,这是我们的约定。我并不想愚弄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了,这一百法郎就进了你口袋了,你就可以回家了。但你要是欺骗我,明天你就要在法官面前说明你的立场了。”

“我说,先生!不管你问什么问题,我都回答就是了。”

“好!”拉登说,“我们换个地方。去我饭店吧!走吧,夏克。”拉登说,“请你回到里昂街,告诉马莱和你的朋友,说我们已经找到他了。这是辛苦费,请收下。”

进了旅馆房间,坐定之后,拉登说:“杜波?”

“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马车夫说。由他认真和不安的态度看得出来,他接下来要说的是真话,值得信赖,“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什么都没错,但我是上当受骗的。我原想这是一桩赚钱的好生意,又不影响任何人。这是真话,先生!我做的事情并没有损害别人。

“那是周一,三月二十九日。替科龙公司运送行李,我到了夏兰顿。因为很想喝一杯,我就进了一家咖啡馆。正在喝酒的时候,一个男子走过来问我,前面那辆马车是不是我的。我说要送货到科龙公司去。‘我想请你给我运一趟货,好吗?’他说,‘我这种货运到巴黎去,要是委托货运站很麻烦。你要是能接下来的话,便可省去我好多时间。我可以给你一个好价钱。’‘可我做不了主。’我说,‘要是公司知道了,是会炒鱿鱼的。’‘公司怎会知道呢?’那位男子说道,‘只要你我都不说,就没有第三个知道了。’刚开始我不敢接,最后,我答应了他。我知道这不好,但他言辞恳切,让我无法不动心。一个钟头便可搞定的事情,就能得十法郎,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

“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留着黑胡子,看上去很高雅。”

“他要你做什么呢?”

“他让在周四下午四点半,将一个桶子运到他说的一个地方去,也就是北停车场附近的拉怀依特街角。他会在那里等我,到时候我要再将桶子运到别处去。”

“他真在那里等你了吗?”

“对。我到了差不多十分钟,他就来了。他将桶子上的标签撕掉,贴上了随身带的新标签。完了,他要我将桶子运去嘉迪尼的货运站,往伦敦托运。除了运费,他又给了我十法郎的小费。不过,他警告我说,要是桶子没送到,他能马上知道。他会找到我公司去的。”

马车夫所说跟拉登的推测有出入。

拉登插话说:“他要你去哪里取桶子?”

“我不记得详细地址了。不过,好像是在澳马大道的一幢大房子。”

“什么?”拉登叫道,他兴奋地跳了起来,“澳马大道?”他大笑着问。

原来如此!送达圣凯萨琳码头的桶子——装有死尸的那只桶子——并不是从北停车场,而是从波瓦拉家直接运送出去的。对这一点的遗漏,实在是太疏忽了!现在,真相大白了!波瓦拉杀了自己的夫人,就在家里将她杀了。把她的尸体装进桶子,再运送到菲力克斯那里去。菲力克斯的罪名终于可以澄清了!波瓦拉将被送上纹刑架!拉登掌握着决定性的证据了!

他为自己的发现而兴奋不已。事情像是一下子凸现出了全部脉络。但仔细想想,还有几个问题需要探究。接下来对马车夫的彻底盘问,并没有新的收获。杜波对雇主的身份一无所知。他惟一知道的就是“德皮耶鲁公司”这一名称。拉登问他可否看过报纸上悬赏这条线索的启事。杜波说他看过,但不敢说出真实情况来。他怕这事会传到老板那里去。另外,他想,这么大的一笔悬赏,自己知道又不多。要是不能回答更多的问题,就容易被认为是帮凶。所以就没敢露面了。尚未看到桶子的报道之前,他以为不过是一桩普通的盗窃罢了。看过之后,发现凶手是用桶子在装载尸体,才知自己无意中成了帮凶。为了自己做下的事不被发现,他成天又躲又藏的,每天噩梦般地生活着。拉登将他的话头打住了,给了他一百法郎。

坐在那里,拉登想着尚未解决的问题。第一是桶子的移动。它先是从波瓦拉家里运出的。桶子周六由德皮耶鲁公司寄出,同一天到了波瓦拉家里。直到第二周四,都在这里未动。此间,雕刻品被取出,尸体被装入。然后桶子送往伦敦。菲力克斯取回桶子,运到圣马罗山庄。最后落到警方手中。

这样一来,又如何解释在沃塔鲁车站被领走、从伦敦运往巴黎的那只桶子呢?

拉登想,这必定是另一个桶子了。桶子有两个,线路有两条。他决定要调查清楚第二只桶子的行踪。它是周二傍晚由德皮耶鲁公司送出,周三早上抵达沃塔鲁车站。周四送回巴黎,下午四点三刻到达北停车场。由那里,桶子再被送往嘉迪尼货运站。但这推测行不通了。它到底去了哪里了?此际,拉登脑海里像是有电闪过:桶子一定是由北停车场送往德皮耶鲁公司了!他查了查事情的原委。周四傍晚,确实有个桶子被送回了德皮耶鲁公司。公司一直以为是从波瓦拉家运回的。拉登一环套一环地想像着曾经发生过的所有大事小节。一个邪恶的计划与行动像冰山似的,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他想,一定是波瓦拉发现了夫人想跟菲力克斯一起离开家门。他在嫉妒和愤怒的极端状态下,将夫人杀死了。但很快地,他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了。这才发现了身旁的那具死尸。怎么办?他想起了书房里的那只桶子。要将死尸运出去,一定要有个特别的东西才好。他将雕刻品从桶子里取出来,将死尸装了进去。桶子又要运到哪里去呢?送到菲力克斯家里去。这个可怕的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又想到,要是让桶子在菲力克斯手中被警方发现,这个书画家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等待他的就是极刑了。波瓦拉说到做到。他马上打了一封署名为鲁迪的信,寄给了菲力克斯。他原本想的是,藉由这封信引起警方的怀疑,展开调查,直到发现死尸。

想到这里,菲力克斯对自己的推测越来越确信了。

只是第二只桶子,还是个谜。

波瓦拉从德皮耶鲁公司收到装有群雕的桶子。他准备用桶子将死尸送给菲力克斯,桶子就得留下了。但按购货惯例,桶子是要送回的。这样的话,不送回桶子就有嫌疑了。怎样才能得到桶子呢?

这时,拉登算是明白第二只桶子的使命了。波瓦拉模仿菲力克斯的笔迹给德皮耶鲁公司写了一封雕刻品的订购函。拉登想起了订购函同鲁迪写给菲力克斯的信用的是同一种信纸,原来它们根本就是波瓦拉一人写的。波瓦拉在伦敦领到了那只桶子,运到仓库去了。他在那里把雕刻品丢掉了,将桶子运回巴黎。在北停车场他将桶子的标签换掉了。这样,德皮耶鲁公司收到的桶子,上面标注的就是他的地址了。另外一个标签是将经由沃塔鲁的换成长途运输的了。杜波及布洛顿的陈述都说到过这一点。

拉登越是深入思考,就越是为自己掌握的证据感到无限满足。从整个案件看来,还有三点需要破解。一是波瓦拉是在什么时候杀的人。命案的第一现场在哪里?波瓦拉夫人真的要私奔吗?如是,波瓦拉是将活着的她带了回来还是尸体。菲力克斯书桌上吸墨纸上的笔迹是怎么回事?夫人要是在巴黎被杀的话,为什么胸针会在圣马罗山庄被发现?

拉登带着这些问题很晚才走进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