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克林顿显身手

吃过晚饭,克林顿就走进书房。寒意逼人,他将安乐椅移到靠近火炉一些。他点上雪茄,想着菲力克斯所说的一切。对菲力克斯所说谈不上失望,却是让他非常困惑。他感到遗憾。本来指望听了委托人的陈述能想出一套应对办法,但现在他却是非常茫然,不知辩护可从哪里开始。

越想他越觉得事情不容乐观。他要将事情的顺序再理一遍,以判断菲力克斯到底有罪还是无罪。

晚宴后的十一点到第二天的一点十五分,波瓦拉家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这是最根本的症结所在。十一点的时候,雅内特还好好的,一点一刻时,她不见了踪影。由探明的事实来看,菲力克斯是最后一个看见她还活着的人。按理说,他应该能够提供一些线索,但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关于自己和夫人见面的动机应该不假。克林顿认为,只要调查一下皮耶便能清楚了。即使此事得到确认,又有什么用呢?他不知道。这并不能证明他无罪。强调他们俩曾经商讨过,是否会让人议论纷纷,因此去猜测她离家出走的原因。或许有人会说,因了这次的单独会见激活了埋在两人心底的热情。不行。这桩事实对菲力克斯没有益处。之后他的深夜街头漫步没有任何证人,也是不能作为他不在现场的有力证明。

克林顿忽然想起了大门的事情来。弗兰索说他凌晨一点时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要是菲力克斯十一点四十五分就离开了的话,关上门的又是谁呢?在克林顿看来,不是菲力克斯在说谎,就是在那以后,夫人一个人出去了。其中哪一个是实情,他难以判断。最麻烦的是,连用来确证实情的方法都没有。

同样,菲力克斯回伦敦的旅途也不具可证性。不能说明波瓦拉夫人不在船上。或许她确实跟他在一起,他也遇上了明星迪芭茵,但是明星又死了。所以他大胆说出这一事实。

现在严重的是,菲力克斯根本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克林顿要是指望他的委托人来提供相关证明的话,便只有失望了。他准备重新思索这件事情。桶子在往返寄送过程中出现的男子活动时间可以由下面两点推算出来。一是沃塔鲁车站的周三上午十点,一是北停车场的周三下午五点一刻。克林顿查过旅游手册,知道,住在伦敦的人要在上述两个时间赶到巴黎的话,必须在周四上午九点从克劳斯火车站上车,非在周五早上五点三十五分回来不可。只要菲力克斯说得清楚自己在下述时间里人在何处就可以了:周三上午十点,以及周四晚上九点到周五早上五点三十五分。可他做不到。

克林顿想着案件的前前后后,一直到天明。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考量,他都难以得到结论。好在下一步怎么做,他是心里有数了,虽说没有确定辩论的策略。他想他要对出现在菲力克斯陈述里的人物,如皮耶、马非太太等做调查,还要打听一些新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了皮耶的公寓。但皮耶出差去了法国南部,据说两三天里回不来了。由此他明白了,为什么菲力克斯被捕后,他没有露过面了。律师出来后叫上计程车,准备前往妇人家。一个小时后,克林顿好不容易才找到。前来应门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妇人,但年轻时该是一个高挑的姑娘。她饱经风霜的脸孔和满头的白发,道出了生活的诸多艰辛。

“早上好!”律师摘掉帽子请安道,“你是马非太太吗?”

“是的。请进。”

律师随她走进狭窄、阴暗的客厅,在她的招呼下,坐在一把古旧的椅子上。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住在不远处的菲力克斯先生,因不实的罪名被捕了。”

“是的。我听说了。真是令人同情!他实在是个不错的人。”

“马非太太,我叫克林顿。是菲力克斯的辩护律师。为了菲力克斯,能否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好的。我很乐意。”

“听说他的管家休假了,你去了他家帮忙?”

“是的。”

“菲力克斯什么时候找的你?”

“周日晚上。我正要上床睡觉,他来了。”

“请你详细告诉我,你每天在他家做的工作。”

“我早上去,要生火,做早餐。然后,打扫房间、洗衣服,再准备午饭。中餐他是一个人吃的。晚饭他是去伦敦吃的。”

“原来如此。你每天几点到他家?”

“差不多七点。半个钟头后叫醒他,八点吃早餐。”

“你通常几点回去?”

“不一定。差不多在十点半到十一点左右。有时会更晚。”

“还记得周三那天的事吗?十点的时候,你还在圣马罗山庄吧?”

“我从来没在十点以前离开过。”

“好的。我想请教你的是,那个早上,菲力克斯先生在家吗?”

“我想在的吧……”

“我想知道确切的情况。你肯定他在家吗?”

“实在不敢肯定。”

“关于周四的事情,马非太太,周四你见过菲力克斯先生吗?”

她有些犹豫:“二号和三号我能确定看见过他。”过了一会儿,她才又说,“不过,那是不是周四我就不清楚了。我想应该是周四吧。”

“记得那天早饭什么时候吃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马非太太是个有着很好的理解力的女人,但要做证人,她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问了这么多,收获全无。菲力克斯的不在场证明她是提供不了了。

回到市区时已是一点了。他想就在格雷莎吃饭,顺便问问服务员。他从领班问起。领班说不出什么来,但当菲力克斯的照片亮出来后,他说他见过这位画家。他说,菲力克斯曾在五六周前的一个晚上来这里吃过饭。遗憾的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一天了。克林顿认为,他的证词同马非太太一样无用。律师越来越强烈地觉得,菲力克斯的陈述是可信的。但个人的印象与法庭证据是两回事。

回到事务所,他给皮耶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有要紧的急事要见他,希望他能赶快回到伦敦来。

第二天,律师又来到布蓝德村。他听说在出事的那一周里,菲力克斯每晚都坐火车去伦敦市区。也许有铁路职员见过他了。多番询问之下,终于有一个专职换牌子的人提供了一些线索。这个男子说,菲力克斯每天坐八点五十七分的火车去市区,傍晚六点五分回来。但这位男子说他有几天不是坐的这班火车往返的,而是坐了傍晚六点二十分或六点四十七分出发的火车去的市区。七点他就下班了,不知道菲力克斯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克林顿想,住在山庄附近的人不定在周四看见过画家了。他又去了山庄。但令人失望的是,他发现山庄附近根本没有人家。

第四天早上,哈本斯从哥本哈根寄了信来。信上说,他因工作要去丹麦一周。回来后会尽快来见克林顿,再商案件的事情。

就在这时,有青年来访。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嘴上留着黑色的短须,短短的鹰钩鼻,瘦长的个子。克林顿想,难道这是皮耶吗?他真是猜对了。

“听说菲力克斯被捕的消息了吗?”克林顿坐在椅子上,一边往外拿公文包,一边问。

“根本不知道。”皮耶回答。他英语还算流利,带点外国腔。看起来他是个敏锐的人。为了不使自己显得太过激动,他不断地变换坐姿,“你信里的消息,对我是一种很大的打击。这简直是胡来!只要认识菲力克斯的人,就知道他是冤枉的。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应该马上就会澄清了吧?”

“似乎没这么简单,皮耶先生!非常不幸的是,现在情况对你的朋友很不利。证据都不够有力。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确定我的辩护策略。”

皮耶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显然,他内心惊慌难定:“你在吓唬我吧!”他说,“请不要开玩笑!难道你也觉得他有罪吗?”

“很遗憾,情况似乎就是如此。据警方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太过分了!”他两手交握,“太过分了!开始是可怜的雅内特!现在又是菲力克斯!你刚才是说,这个案件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青年的声音里明显地透着不安。

克林顿好像很满意。这位青年对菲力克斯的友情和信赖都发自内心。从人们对菲力克斯的感情来看,他应该不是坏人了。律师改变了口吻:“不,皮耶先生。我的意思不是这样的。我是说这不是一桩好打的官司。菲力克斯的朋友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才好。我请你早点回来,就是要准备开始打仗了。”

“我今天一早就回来了。事务所还没开门我就等在这里了。希望你能理解我协助你的热情。”

“我明白。你能否将菲力克斯的事情,和与他相关的你本人的生活跟我谈谈。还有你那位不幸的波瓦拉夫人的事情,也请详细说说。”

“好的。要是我表述不清楚,请你直接提问。”

他从自己与表妹雅内特的关系说起。皮耶说他和雅内特从小就非常喜欢美术。因此前往巴黎,在多凡的画室习画。他们在那里认识了菲力克斯。很快,菲力克斯与雅内特就坠入了爱河。他则到一家葡萄酒公司上班去了。后被派驻伦敦,和菲力克斯见了面,恢复了联系。因为沉溺于赌博,他背了一身的债务。幸亏菲力克斯帮忙,他才得以逃脱。他还说到了最近借债的事情。他写了封信给雅内特,想跟她借钱。还请菲力克斯同她见面时谈谈这个问题。菲力克斯从法国回来的那天傍晚,他曾去克劳斯车站接过站,与他共进晚餐。然后从菲力克斯手里接过了六百英镑。菲力克斯坐了计程车回山庄去了。

克林顿认为,他的陈述同前面几位大体一致。由这位青年所说,能够知道菲力克斯的自白大部分都是实情。然而,与前边的任何陈述一样,没有什么能证明他的不在场。克林顿对于这桩案件经过精心策划的嫌疑还是没有消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