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菲力克斯新的陈述

第二天,克林顿巧施手段,从警方得到了有关本案的所有资料。他埋首于这些案卷当中,当他想起要去见他的委托人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克林顿发现,菲力克斯两手支着头坐在那里,面色凝重。一会儿后,交谈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

“菲力克斯先生!”克林顿说,“关于这个不幸的事件,请你详详细细地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即使是你认为无关紧要的也不要忽视了,好吗——这是我认为很重要的——在你现在的状况,要是隐藏了某些事实,就等于自杀。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从我这儿流走出去。你要是犯了什么错,或是做下了什么愚蠢之事,甚至犯了罪,原谅我直言不讳,犯了现在加在头上的罪责,你都要据实相告。否则,我就会瞎子牵瞎子,最后只好大家一起倒下了。”

菲力克斯站了起来:“我会的,克林顿先生。我不会隐瞒的。不过,在详细讲述之前,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说清楚了。”他将手举了起来,“在全能的上帝面前发誓,我是绝对清白无辜的!”接着,他重又坐了下来,“我不问你是否相信我,等一下你就会全都知道了。现在我只想将这事情从头说过。我敢保证,我同这件令人恶心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心态,菲力克斯先生。”律师为委托人的诚挚所打动。

菲力克斯先生天性里善于沟通。他有条不紊地向克林顿讲述着所有的事实。律师的心整个被他的话吸引住了。

“我不知该从哪里开始。”他说,“最初,跟这桩案件有直接关系的可能是,我在巴黎的多瓦森德咖啡馆的聚会。关于这件事情,我想有必要先说说它的来历,以及一个法国人为什么要住在英国的原因。只有这样,你才会明白我怎么会和以前认识的可怜的雅内特有联系。你说呢,克林顿先生?”

这些有必要说吗!克林顿心里想。他认为,菲力克斯同那个被谋杀的女士以前就认识并不是一件好事。从整个事情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嘴上却说:“当然,这是绝对不能忽略的!”

“正如我前边说的,我是法国人。从小就喜欢绘画,老师也说我很有天分。我很早就去了巴黎,进了多凡的画室习画。一学就好几年。此间,我都是住在一家小旅馆里。我的双亲都已过世。作为独子,我继承了全部遗产。虽不是那么丰盛,却也能让我衣食无忧。

“在我习画的同学里,有一个叫皮耶,他小我四岁。他非常讲究,富有魅力。我们感情很好,住在一起。但他的画画并不好,很快就厌倦了,整天沉浸在聚餐会及纸牌里,再也无法安心习画了。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他对画画不感兴趣了,想朝经商路上去,我并不惊讶。他好像依靠父亲的老朋友,在他的一家专营葡萄酒出口的公司谋得了一个职位。他决定去那儿上班。

“他离开巴黎前的一两个月,带了他的表妹雅内特来画室习画。他们俩看起来就像是亲兄妹,感情非常好。听皮耶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像英国人常说的那样是‘好朋友’。克林顿先生,我马上要说的就是波瓦拉夫人,那位不幸的年轻少妇了。

“她是绝世美女。我第一次见她时,心中叹为观止。可以说由于命运的安排,我们在一起习画,呆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就多了。很快,我们对彼此的画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知不觉中,我已在心里开始暗恋她了。她虽然不致让我失望,但她对任何人都很亲切。我没有采取过任何特别的行动,以求她对我特别对待一些。当我终于鼓足勇气向她求婚而得到她的应允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会那么幸运。

“我想我必须跟他的父亲亲自谈谈。他的父亲出身于名门世家,并深以自己的门第为傲。虽然算不得是富豪之家,生活却是非常优裕。在当地的社交圈子是一个举足轻重的领头人物。这件事对于别人来说,并不显得那么的难于启齿,但对像我这样的两袖清风的人来说,却是要受着炼狱般的煎熬了。我的预感很靠谱。他对我的造访表示了最热烈的欢迎,但对我的求婚却予以无情的拒绝。他说雅内特年纪轻轻,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了解自己的感情需求。他作为父亲,必须为女儿的将来考虑。他还拐弯抹角地暗示,像我这种身份和地位、家徒四壁的人,想要同他们那种有着古老传统和辉煌门第的家庭联姻,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不用说这个决定对我们的影响。最初,雅内特还能对她父亲予以反抗,但最后不得不屈从于他父亲的淫威,不再来画室了,转而住到法国南部她的伯母家里去了。我虽然一直住在巴黎,但没有了她的巴黎,我却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去了伦敦,到了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公司付给我的酬劳,再加上我在业余时间为《拳击》杂志和一些报纸画的插图所得,便有了一千多镑的年收入了。我实现了多年来的梦想,买下了一栋小别墅。为了上班方便,我又买了一辆双人座的汽车。别墅就是现在住的圣马罗山庄。住了进去后,我请了一位上了年纪的管家,开始了我的单身生活。我将顶楼的一部分改成了画室,将很早以前就在心中构思好的画绘出来。

“但搬来别墅不到一个月,我就得了严重的肺炎。请了住在不远处的马丁医生来为我治疗。我们因此成了好朋友。这也就是你今天为什么成了我的辩护人的原因。

“我过了差不多两年的平静生活。有一天早上,我的老朋友皮耶突然来访。我非常高兴。他说他很喜欢自己目前的工作,这次来伦敦上任是担任分店长,顺道来看看。后来,我们聊到了他的表妹雅内特。用他的话来说,她大约过了一年憋屈的生活。最后,顺从她爸的安排,嫁给了一个工厂老板波瓦拉。他来伦敦之前,曾到巴黎探望过她。知道她过着幸福的生活。

“皮耶和我很快又沉浸在往日亲密无间的友情里。第二年夏天——这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们徒步去康瓦尔旅行。佩桑斯附近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俩的友谊更加深厚。当时我们正在岩石满布、人迹罕至的海湾游泳。我被冲往大海的激流所困。虽然奋力挣扎,还是被越冲越远。皮耶听到我的呼救声,就不顾生命危险,在我后面追了上来。他将我拖离危险的地方。他说这点事情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于我,却是永难忘记的大恩大德。我想,以后有了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我身在伦敦,却总也无法将巴黎完全忘却。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偶尔回忆起往事。到后来,我就经常参加老朋友的聚会,与法国的艺术家保持密切的联系。八个月前,我去巴黎的时候,参观了一个著名雕刻家的作品展。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非常幽默的绅士。他对雕刻品收藏有着浓厚的兴趣。他是一个绝对的收藏专家。他说,他的收藏品在全世界的私人收藏规模中是最大的。我们谈的很投机。那天晚上,他邀请我去他家共进晚餐。同时,也请我参观他的收藏品。我欣然应邀前往。到家以后,他将他的太太介绍给我。她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初恋情人雅内特!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都像是陌生人。要不是波瓦拉那样的沉迷于自己的收藏品的话,他一定会发现我们不自然的举止。当我们坐上餐桌之后,刚见面时的惊讶已经消失了,我的心已经不再纷乱了。她仍像从前那么美丽,但我找不着当初的热情了。我知道自己从前对她的那种热恋,已经荡然无存了。我也能看到,她对我的感情,跟我一样,也发生了变化。

“波瓦拉和我的关系,靠了他的收藏品更加亲密了。只要我去了巴黎,他都会招待我。我也去他家拜访过好几次。

“我必须事先说明的是,克林顿先生,这就是全部实情了。虽然比较复杂,我还是尽我所能说清楚了。”

律师点了点头:“很好。很清楚。请你接着往下说。”

菲力克斯说:“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桶子了。那真是一出悲剧。我想还是按事情的先后顺序来吧。三月十三日,是周六。我去了巴黎,准备在那里过周末,周一早上再回伦敦。周日下午,我随意地逛到了多瓦森德咖啡馆。在那里,我遇上了一群旧识。他们正在谈论法国政府发行的彩票。谈兴正浓时,一位名叫鲁迪的人对我说:‘我俩一组来买一份吧!’对他的提议本想一笑置之,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个机会。就同他联手买了一千法郎的彩票,一切手续由他办理。我们约定,要是赚了,利益均分。我将五百法郎交给他。在我这一方面,此事就算完了,我没再将它放在心上了。

“我回英国一周之后的某一天,皮耶来了。一见面,我就知道他有心事。很快,我就知道他的病症了。他玩牌输了一笔钱,正在到处找人借钱来还。这一次的还期更是紧了。我问了他详细的情形,他说大部分的欠款已经还了,只剩下六百英镑了。但这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到了三十一日,他要是还还不了的话,就得破产了。对此,我也感到相当棘手。

“在此之前,我已两次将他从相同的困境中救了出来。他当时与我约定再不打牌了。我想,难道我要又一次将这一大笔钱用在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吗?可我又碍于我们的交情,以及他舍命相救的恩惠上,不能对他陷入困境而置若罔闻。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思,说他今天并不是要来跟我借钱,说我已经做出了许多超出朋友情分的事情了。接着,他提到了雅内特。他说他已经写信告诉她自己的窘迫,请她以四分的利率借钱给他,而不是施舍给他。我很认真地对他说,请他把借钱的结果和事情的进展告诉我,和我保持联系。我当时没有告诉他,我准备在他濒临破产的时候,再支助他六百英镑。

“‘我准备周五去巴黎。’我最后说,‘周六晚上,我将出席波瓦拉家的晚宴。到时,我再跟雅内特提提这个问题,告诉她你眼下的处境。’

“‘请你不要强迫她借钱给我。’他向我恳求道。我答应了。他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他来接我,顺便听听雅内特的回复。我告诉他说,我准备周日经布罗纽回来。

“那个周末刚好是我在多瓦森德聚会后两周,我再次去了巴黎。周六早上,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多凡的画室去看看时,来了一封信。这是雅内特写来的,说是有事要与我当面谈谈。她要我在晚宴开始前,也就是七点半到达,并将回话告诉送信人。我对送信人说,请转告她,我一定按时去。送信的就是女仆苏珊。

“我在约定的时间到了,却是没有见到雅内特。走进屋时,波瓦拉正好经过大厅。他看到我就说,刚刚送过来了一个版画的样本,问我是否要到书房去看看。我不能拒绝,只好随着他去了书房。书房里有一样东西将我吸引住了。那是一只立在那里的大桶子。克林顿先生,这只桶子和那只装有雅内特死尸的桶子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你相信吗?”

菲力克斯像是要加深律师对这件事的印象,故意停了下来。律师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菲力克斯先生,请继续!”

“书房放上一个桶子,这实在是奇怪!也让我感到兴趣。我问了波瓦拉。他告诉我说,最近买了一组雕刻品,这只桶子就是用来装运雕刻品的。”

“他有提到关于那组雕刻品的事情?”律师忍不住说道。

“没有。只说是一组很漂亮的群雕。他还跟我说定,下次给我看。”

“你没问他是在哪里买的,多少钱买的?”

“我没问。那只桶子是我走出房门时偶尔看到的。”

“谢谢。请继续。”

“然后,我们就去了客厅。这时,已经来了几位客人了。我没法再和雅内特单独谈话了。

“那次晚宴的主客是西班牙大使。是个相当重要的社交集会。晚餐尚未结束,工厂的突发事故使得波瓦拉不得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他为此向来宾道了歉,还说他会尽快往回赶的。不久,他打电话回来说,事情比他想像的要严重得多。他可能会要回得很晚,甚至整个晚上都可能回不来了。十一点左右的时候,客人陆续离去。我和雅内特交流了眼神,准备等客人走了之后再谈。我们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她告诉我,她正为收到皮耶的信而烦恼。他难道没有发现自己是个多么让人头痛的人吗?其实,吓一吓他也是很好的。他这样毫无节制地赌下去,实在让人担心。说完,她想听听我对皮耶的意见。

“我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都告诉了她。我说,我想他本身是好的,只是交了坏朋友,才变得如此落魄的。除了同那些朋友断绝关系之外,别无他法了。她跟我是一样想的,说皮耶不跟他们断交,她就不准备帮助他了。然后,我们讨论了六百英镑的事情。她说她手头只有三百英镑左右,想跟丈夫再借一点,但看到他不太同意的神情,就作罢了。她准备将自己的两颗宝石卖掉,请我帮忙。我没同意她的提议。我说她只能出三百的话,剩下的就由我来算了。她不同意,为此我们有过激烈争论。最后,她终于同意,上楼取钱去了。跟她说好随时告知事情的进展后,我就离开了。我这么关心皮耶,似乎让她非常感动。第二天是周日,我回了伦敦。”

“菲力克斯先生,你刚才说,最后一位客人走时是十一点,是吗?”

“是的,差不多。”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回的饭店呢?”

“差不多是十一点四十五分以前。”

“你们谈了大约四十五分钟?回去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

“除了雅内特,也许没有别的人了。是她送我到大门口的。”

“然后你就回饭店了吗?”

“是的。”

“回到饭店是几点?”

“差不多一点半吧。”

“从雅内特家到饭店只需一刻钟便可。这段时间你干什么去了?”

“我当时非常清醒,毫无睡意,就随意地漫步着以消磨时间。我穿过奥里街,走到巴士第广场,再从那里走回来,经过大马路,回了饭店。刚好穿过了巴黎市中心。”

“散步时有没有遇到你认识的人?”

“没有。我想不起来了。”

“菲力克斯先生,这很重要。请你一定仔细想想。你这段时间的散步,有没有人能为你作证,譬如服务员或附近工作的人?”

“没有。”菲力克斯略加思索,“我不记得和什么人说过话。也没有进过咖啡店。”

“你说第二天就回了伦敦?旅途中是否遇到过熟人?”

“有过,恐怕没什么用吧!在开往福克斯的船上,我碰上了葛拉蒂丝·迪芭茵。她不能为我作证了,听说她一周后突然就死了。”

“葛拉蒂丝?你是说那个著名的影星?”

“是的。在巴黎的晚宴中经常见面,就认识了?”

“要是这样的话,还是很容易被认出的。你是去的她的房间冯?这么有名的女性,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大家的眼球。”

“在甲板上见到的。她坐在烟囱的阴影里。我在那里跟她聊了有半个钟头。”

“有没有别的人看到你们?”

“也许有吧。没有也是可能的。那天风浪很大,很多乘客都晕船,很少有人来甲板上散步。”

“她的女仆在吗?”

“一个也没看到。”

“菲力克斯先生,我走了之后,你再仔细想想这两个问题。一是那个周六晚上十一点到一点半之间,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能证明你当时在做什么。二是在去往福克斯的航行中,有谁看到你在和葛拉蒂丝聊天。现在,你再接着往下说。”

“皮耶来了克劳斯车站来接我。对我和雅内特的商议结果,他好像并不知情。我们搭车去了他的公寓。我将自己与雅内特的所有言谈都告诉他了。他说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与那些赌友打交道了。请我将六百英镑给他。他说得很坚决,我就把钱给了他。之后我们去萨瓦依饭店吃饭。然后就分手了,我便回家了。”

“那是什么时候?”

“大概八点吧。”

“你怎么回去的?”

“搭乘计程车。”

“从哪里上的车?”

“是饭店的服务员叫的。”

“然后呢?”

“我就收到了一封令人吃惊的信。”菲力克斯说,“就是我曾经说过的、署名为鲁迪,用打字机打的信。然后就是准备取桶子、去圣凯萨琳码头、在那里见到布洛顿和码头负责人、去海运总公司骗取I&C公司的信纸、将那封伪造的信给霍克、将桶子运回圣马罗山庄、到马丁医生家、夜半接见警官,然后就是桶子离奇失踪。再找到时,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的是死尸。

“这些,”他说道,“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了。克林顿先生,我已经毫无保留地说了。”

“我很高兴你说得那么清晰!”律师说,“但我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你。请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他将那些满布着密密麻麻字迹的厚本翻了翻——“我首先想要请教的是,”他顿了顿,说,“你跟波瓦拉夫人的亲密程度。她结婚后你们见过几次?”

“大概六次吧!”菲力克斯想了想说,“或者八九次。最多不会超过九次了。”

“除了晚宴那天,你们见面都有波瓦拉在一旁吗?”

“不一定。这样的情形至少有两次。我下午去的时候,就只有我们俩在一起了。”

“我想再一次强调,请你一定不要有任何保留。你和夫人之间有没有什么暖昧关系。”

“绝对没有!我敢肯定地告诉你,我们没做任何使波瓦拉蒙羞的事情。”

克林顿陷入了沉思:“请你再说得详细一些。你从巴黎回来的那个周日晚上,吃过晚饭同皮耶分手后,到第二天去码头领桶子,在此期间你都在干什么?”

“就像我前面说的,与皮耶分手后,我坐车回山庄是九点半。管家还在休假,我就步行到布蓝德村,请一个妇人第二天早上去家里做早餐。我曾请她做过。我请了一周的假,在家里过着同样的日子。早上七点半左右起床,吃了早饭去画室。妇人做完早饭就回家去了。中饭我自己做。下午我继续画画。晚上去街上吃晚饭。虽然不是所有的晚上,但我通常都会去剧院。到家时便差不多十一点或十点了。周六我没有画画,去了街上,为领取桶子做了一天的准备。”

“周三上午十点的时候,你该是在画室画画了?”

“是的。你为什么要特别问起那一天呢?”

“以后再告诉你。你能证明那一天的行踪吗?有人去画室找过你,或有人看到过你在那里吗?”

“我想没人看见。”

“那个妇人叫什么?”

“马非太太。我想她并不知道我在那里。说起来,我们还几乎不曾打过照面。我下楼的时候,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吃完后,我又回画室去了。我不太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回家去的。或许,她早就走了。”

“几点吃早餐?”

“大概八点吧。不过我并不总是这么准时。”

“那一个周三是几点?有什么证明没有?”

菲力克斯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没有。我想没有特别值得说起的事情。”

“这非常重要。马非太太会不会记得?”

“也许会记得。”

“有没有其他的人可以证明的?难道一个客人都没有吗?有没有人来跟你打听什么?”

“没有。有一两个人来摁过门铃,我没搭理。没有约定,我就不在意了。”

“如此,就非常糟糕了!我再问你。你晚饭在哪里吃的,又去了哪里?”

“每天都在不同的餐馆吃。剧院也不一样。”

克林顿将菲力克斯在那一周去过的所有地方制成了一张表格。他是想将这些地点仔细筛选,找出可作为他不在场的证明。但到目前,所有的回答都令他很失望。事情显得越来越棘手了。

他问道:“关于鲁迪寄出的用打字机打的信你相信吗?”

“相信。虽然信的内容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却是真的。你知道,我跟鲁迪一起买了彩票。运气好的话,我猜可以得到五万法郎的奖金。刚看到信的时候,我以为是鲁迪在玩恶作剧,但他不是这种人。所以,我想这是真的了。”

“有没有因此给鲁迪回信或是发电报呢?”

“我很晚才回。我当时想太晚了,什么事都放到明天再说了。明天发个电报给他,不要将桶子寄过来了,我自己去取好了。第二天早上,又来了一张明信片。也是用打字机打的,投信者还是鲁迪。明信片专门告知桶子已经寄出。我刚才忘了说了。”

克林顿点了点头,在本子上做了记录:“是否写信给德皮耶鲁公司,让他们将雕刻品寄往西嘉坡街?”

“没有。”

“还记得圣马罗山庄的书桌上有吸墨纸吗?”

“有。”菲力克斯有些吃惊地说。

“是否曾带着吸墨纸去了法国?”

“没有。”

“菲力克斯先生,”律师缓缓地说道,“那张吸墨纸上留有你雕刻品订购函的笔迹。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菲力克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他高声叫道,“我的笔迹?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看过那张吸墨纸了。”

“你说你看过了?”菲力克斯非常激动,手在不断地挥舞,脚在不停地跨着步,“克林顿先生,这太过分了!我绝对没有写那封信,你是弄错了!”

“我可以发誓,我没有弄错!我不仅看过那张吸墨纸,也看过德皮耶鲁公司收阅的订购函。”

菲力克斯将自己放在椅子上,显得无限迷惘地以手抚额:“我不知道。你绝对不会看到那封信,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你们看到的一定是伪造的。”

“吸墨纸上残留的笔迹又怎么说呢?”

“啊,我哪会知道?我根本不知道!”突然他的声音变了,“一定是个陷阱。你说看过了,就没有不信的理由了。但这一定是个陷阱!”

“我也同意你的看法。”克林顿说,“陷阱要人做的。谁能够进你的书房,在那里写信?或是拿走一张或全部吸墨纸,用完再将它放回书房来?你想想看,这可能是谁?”

“我不知道。我想没有人能这么做。不过,要是想这么做的话,谁都有可能。我实在想不出来谁会这么做。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德皮耶鲁公司收到信是在三月三十日周二早上。信封上有伦敦的邮戳,寄出时间是在周六晚上或周日,就是晚宴后你回伦敦的那个晚上或是第二天。”

“我不在时,谁要想进去都能做得到。要是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一定是有人潜到我家去了。但我并未发现可疑迹象。”

“菲力克斯,艾美又是谁呢?”

菲力克斯瞪大了双眼:“艾美,我不知道!什么是艾美?”

克林顿紧盯着他的脸,回答说:“就是你悲伤的艾美!”

“克林顿先生,你究竟在说什么?你说‘你悲伤的艾美’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该知道的。最近写信给你,请你不要抛弃她的、署名为‘你悲伤的艾美’的那名女子是谁?”

菲力克斯死死地看着克林顿,是那样的震惊:“是你疯了,还是我神志不清?”他缓缓说道,“我从未收到过这样的信。这件事,请你一定要说清楚些!”

“我再问你几个问题。菲力克斯先生,你是否有两套深蓝色西服?”

他轻轻点了点头,又是满脸的惊讶。

“我想请教的是,你最后一次穿是在什么时候?”

“这我能告诉你。有一套是去巴黎时穿的。第二个周六为取桶子上街做准备,周一直到我住院,穿的都是这套西服。还有一套旧了,很长时间不穿了。”

“菲力克斯先生,我现在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问这些。在你深蓝色西服的上衣口袋里胡乱地塞着一封信。它以‘我想念的菲力克斯先生’开头,以‘你悲伤的艾美’结束。我这里有信的复印件,你看一下。”

菲力克斯先生满腹狐疑地读着信。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克林顿的脸。

“克林顿先生,我敢说,对于这封信,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它跟我没有关系。到目前为止,我没看见过,也没听说过艾美的名字。这全是捏造的。我可以认真的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克林顿点了点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书房的长绒窗帘前,是否有一把圆背的皮制安乐椅?”

“是的。”

“你仔细想想,那位妇人是不是最后一个坐过那把椅子的?”

“我不用想就能回答你。自从买了之后,这把椅子从不曾有妇人坐过。搬到圣马罗山庄后,来访的女性只有两三位。她们只是关心我的画,来了直接去到我的画室。”

“好。我再问一次,请不要嫌我哆嗦。波瓦拉夫人坐过那把椅子吗?”

“我以我的名誉发誓,她从来不曾坐过!事实上,她从未去过我那里。我想,她连伦敦都没踏上过一步呢!”

律师点了点头:“我再告诉你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在那把椅子的阴影里,也就是窗帘的边沿,警方找到了一根镶有钻石的胸针。菲力克斯先生,就是那天晚宴波瓦拉夫人戴着的那枚胸针。”

菲力克斯惊呆了。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律师的脸。他面色苍白,双眼满是惊恐的神色。周遭一片沉寂。逐渐消失了的困惑,此时重又填满了受人之托的克林顿的心胸。菲力克斯是在演戏吗?要是如此,他的演技也太过完美了!

这时,菲力克斯动了动。

“啊!”他哑声叫道,“噩梦!我算是明白了!我纵是什么也没做,却被编进了罗网之中。这网如今是越结越紧了。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克林顿先生?是谁在这么做?谁会这么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我虽然没有一点线索,但我知道,一定有这么个人存在!”他全身都在绝望地颇动着,“我受不了了!有什么方法可以救我吗,克林顿先生?”

律师越发地困惑起来,但他仍是平静如水:“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他说,“我曾经好几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案子。都因一个偶然发现的证据将以前的所有事实推翻,使案情急转直下。你不必绝望,这有很多前例可循。请再等一二周,我会来说说我的意见的。”

“谢谢你,克林顿先生。我会尽量振作起来。那根胸针意味着什么呢?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阴谋。我们怎么破解它呢?”

“菲力克斯先生,这就是我们必定会胜利的地方。我得走了。刚才我请你回忆和思考的问题,请你务必重视。你想到了任何能证明你行踪的事情,立刻通知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