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寂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坐在上头的唐老爷子看着跟前一脸认真的少年,满是震惊。
不止是唐老爷子，在座的所有人皆是一脸惊讶。
唐家小少爷的芳名可以说是远近闻名，一提到他，那可就有的说了。作为六壬派的嫡系子孙,坐享丰富的资源，却整日无心修炼,只会斗鸡走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性格顽劣。
各家家长说起唐西,都是拿他来说教小辈,例如以后千万不能学他啦,又或是小辈们不肯修炼了，就会听到这样的话。你要是有和唐西一样的背景,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你想上天,也能给上去。
而唐西从小就是听着这些明嘲暗讽长大的。
生气吗？生气。
伤心吗？伤心。
以前是他做不到,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可以，那么无论希望有多么渺茫，他都一定要去试一试。
唐老爷子握着扶手的手青筋暴起,眉头紧皱，低声吼道：
“你又再胡闹什么，闹够了就给我滚出去！”
虽然知道唐老爷子一定不会同意,但是知道和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唐西眼底的光芒黯淡了几分，他抿了抿唇，不说话，拿出勇气，仍旧倔强地与他直视。
唐老爷子伸手一拍桌子，声音威严：
“还不出去！”
唐西没动。
一时间，座下的小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唐西不是每年都不参加试练的么，怎么突然来这么一招？”
“就是，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嗤，我看他连朱砂都不知道是什么，居然还想进芒山，也不怕丢了六壬的脸面，真是搞笑。”
说话的是方以衍的师兄，与他坐在同一排，也是离唐西离得最近。
所以这些几乎是一字不漏的进了唐西耳朵，少年脸色几乎是刷的变白。
这些都是事实，他没办法反驳，也不能反驳。他不能告诉别人，他无法修炼，不仅如此，他连鬼怪都看不见。
他是斩妖除魔的天师后人，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你说可不可笑。
坐在座位上的冷漠少年打从唐西踏进门开始就一直看着他，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个细微的表情，他都收入眼底。
所以，他知道唐西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进芒山。意识到这点，本就已经够冷漠的五官变得越发阴沉，眼底黑得吓人。
坐在他旁边的青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气息的变化，还笑嘻嘻地伸手去拍他的肩膀道：
“师弟，该不会是你昨天把他欺负惨了，把他惹急……”
还没等他说完，方以衍就猛的回头，冰冷又锋利，那双眼里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雪，只待一靠近，便将你吞没。
青年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尾椎骨一路爬到后脑勺，全身上下瞬间僵住。
青年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问：
“怎……怎么了。”
方以衍墨黑的眸子盯着他，声音无半丝感情：
“闭上你的嘴，把手从我身上拿开。”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跟触了电一般猛然缩回手，不敢再说半句话。
直到方以衍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开，他才猛然松了口气，一抹额头，全是冷汗。
方师弟，太……太可怕了。
而唐西对此，一无所知，他执拗地看着唐老爷子，语气坚定地道：
“我已经决定好了，不管您答不答应，我都一定会去的。”
唐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道：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唐西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道：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不管怎样我都是一定要去的，除非你打死我。”
他算准了唐老爷子是决计不会把自己不能修炼的事说出去，所以才挑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因为当着外人的面，他就没有理由能阻止他。
爷孙两氛围剑拔弩张，把旁人看得一愣一愣。虽说唐西没修炼过，进芒山的确诸多危险，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进，只要受不了了，就可以自动弃权，然后立即会有人把弃权者带出去。
坐在右首的老爷爷摸了一把白花花的山羊胡子，笑呵呵地对着唐老爷子道：
“老弟，年轻人既然想去，那就让他们去试试呗。”
唐老爷子沉着脸，没有说话。
见他不说话，山羊胡老爷爷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转过头，看着唐西和蔼地问道
“小西，你不是一向觉得修炼无趣么，怎么这回突然想去试练了。”
这个老爷子是唐老爷子的旧交，也是遇仙门的老掌门，和唐家多有来往，而且也对唐西很好，从来没有因为他不想修炼而对他有半分异样的眼神。
所以，他也是唐西为数不多的长辈中最敬爱的一位。
唐西将身子转向他，口气软了软，乖巧道：
“白爷爷，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我长大了，虽然说我不能像我哥哥一样为门派争光，但至少我也想为唐家出一份力，证明自己并不是个废物。”
最后一句唐西是看着唐老爷子说的，这也是他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即使大家从来没有怪过他，对他没有半分责怪，可他也是有自尊，有骄傲的人，怎么能不怀疑自己。
“好好好，有志气，有志气。”老掌门摸着胡子，眼底满是赞赏与鼓励。他又转过头，对着唐老爷子道：
“老弟啊，他都这么说了，你就让他去吧，大不了就弃权，那么多人看着，不会有事的。”
话罢，唐西目光灼灼地看向唐老爷子，满眼期待。
唐老爷子猛的站起来，冷冷道：
“我不会同意的。”
“爷爷……”
“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唐某招待不周，各位请回吧！”说完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唐西站在院子门口，看着牌匾上的青松院二字叹了口气。
知道没那么容易，但不知道那么闹。
这时，院子门口陆陆续续有少年路过，皆是一脸恶劣地调侃唐西。
“哟，唐西，听说你要参加试练是吗？要不要我把借个红裤衩给你辟辟邪，哈哈哈。”
“对啊，实在不行，我这儿还有大蒜呢，看在是同门的份上，我就不算你钱了。”
“哈哈哈～”
唐西抱肩，微微抬了抬下巴，一脸不屑道：
“少爷我随便一掏都是高级符箓，红裤衩和大蒜这种寒酸的东西，还是你们留着自己用吧。”
“你！”
“我什么我，不服气来打我啊，吃着我家的大米，用着我家的资源，还敢笑话我，你们配吗？！”
唐西仰着下巴，神情高傲，和方才完全不同，如果说刚刚是被猫抓住的老鼠，现在就是只高贵又惹人厌的花孔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尔等凡人怎敢造次的气息。
在唐西成功气走一波人之后，陆压挑眉，出声道：
“看不出来，你还挺可怜的，那么多人讨厌你。”
唐西一愣，他听过很多自己的形容词，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刁钻古怪等等词语，可从未听过可怜这个词。
可怜吗……
唐西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渐渐黯淡。
这事一直在旁边并未出声的时候重瑜开口道：
“时间不早了，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陆压看了他一眼。
唐西这才如梦惊醒，猛的低头抬手抹了把眼睛，等再抬起头，重瑜就发现他眼角的微红已经退却，仿佛刚刚看到都是他的错觉。
少年抬头瞪了陆压一眼，凶巴巴地道：
“你从哪儿觉得我可怜了，我可是六壬派下一任掌门继承人的亲弟弟，全派上下谁敢欺负我。”
说完少年冲他龇了龇牙，一副凶极了的模样。
陆压看着唐西，仿佛就像在看一只毫无威胁力还想装老虎耀武扬威的小奶猫，他伸手提住他的后颈，一边走一边声音慵懒地笑道：
“是是是，就你最凶，我真的好怕啊，下一任掌门的亲弟弟。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走，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喂喂喂，不准抓我的后衣领！赶紧松手！！！”
“不放，打我啊。”
“你你你……”
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的背影，重瑜轻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叹息，随后抬腿跟上。
两人一高一低，中间还夹杂着小朋友，从背影看过去，倒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