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一荇和陈末,不对,现在应该叫檀墨,两人齐齐站在小院子中间,看着眼前三层的小楼一起发呆。
“他们,”杜一荇仰着头,顿了一下后,接着问:
“到底在干什么。”
一个时辰前
鹿衔点完香不久,院子里忽然就起了一场大雾,等雾快散尽的时候,她们就忽然凭空出现在小院。那场面,比变戏法还精彩。
此时鹿衔已经去睡了,就剩下他们两个,安静到有点尴尬。
于是杜一荇指了指在花圃旁的一张石桌,道:
“这么站着很累吧,要不然我们过去坐着等?”
檀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犹豫了一下之后,点点头。
等她坐下后,杜一荇看了看空荡荡的桌面,不知想到什么,对她说了一句:
“稍等一下。”
然后就急匆匆地进了屋。
等他进屋后,檀墨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四周一边。她待在枉死城一个星期,虽说那里也有鬼可以交流,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杜一荇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多了一个托盘。
等他走近了,檀墨这才看清上面的东西,一个茶壶和四个杯子,还有一碟点心。
“现在晚上还有点冷,我泡了一壶玫瑰花茶。”杜一荇一边说,一边把托盘放到桌面上,把那碟点心取出来,放在檀墨面前,笑眯眯道:
“这是我做的绿豆糕,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没有其他特长,但是在厨艺这方面倒是不错。
檀墨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有些复杂地抿了抿唇,已经很久没有味觉的舌尖竟久违地感觉有些苦涩。
见她不说话,杜一荇以为她是不喜欢,一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似是为自己解围般打着哈哈笑道:
“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好像现在的小姑娘口味都比较清淡,不像我,简直是嗜甜如命。哈哈~”
檀墨回过神,猛地摇头:
“不是的。”
“没事,没事,每个人口味都不一样,要喝点茶吗?”杜一荇仍旧微笑着问道。
檀墨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如鲠在喉,最终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才道:
“我已经死了,不能吃东西。”
虽然她不想承认她已经死了,但现在没有五感,不用吃饭也不会饿,不睡觉也依然精神抖擞,这些事实摆在眼前,让她避无可避。
一想到这些,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整个肩膀都耷拉了下去。
好想回家,好想爸爸妈妈。
也许是她的悲伤太过浓郁,浓郁到让杜一荇也觉得难过。
他看着小姑娘圆圆的发顶,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每次他很难过的时候,院长妈妈都会温柔地拍拍他的头。
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能感觉到院长妈妈想要传递给他的力量。
心头一软,他下意识伸出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很轻,就像天使的手拂过水面带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在心头荡开。
还没等檀墨来得及感动,那扇门终于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率先出来的,是檀生。
她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像是用力过度。
檀墨看见自家师傅,下意识地刷就站了起来跑过去,连忙搀住她的手,焦急的问道:
“师傅,你没事吧?”
檀生摇摇头,还没等她开口,陆压带笑的声音就先从身后响起。
“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我怎么不知道。”
檀生转身,檀墨也连忙跟着转身。
这时,陆压修长的身影才从屋里走出来,夜深风大,门前挂着的灯笼火光摇曳,但在他踏出门的那一刻,却有感应般忽然定住。
那一刻,昏黄的灯光倏然亮起,灯下美人似笑非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似有星光浮动。
陆压的美并不单指皮相,他身上有一股混天而成的独特气息,像冰雪糅和暖阳,不笑时清冽,冷然,即使你知道靠近他会受伤,也依旧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可当他一笑,你便觉这世上再无比他更耀眼的太阳。
但很可惜,似乎从来没有人见他由衷的笑过。
大多时候他的笑都是漫不经心,慵懒的,讽刺的,不屑的,笑意从不达眼底。
明明眼前的人笑得很好看,但檀墨却仍旧不敢直视他,她躲在檀生的侧后方,怯怯地拉着自家师傅的衣角,偶尔偷偷地抬头看一眼,又飞快的收回。
檀生笑笑眯眯地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身边少女的脑袋,声音轻快地道:
“也就昨天,她画画很有天赋,要是再练上一百年,估计很快就赶上我了。”
言罢,陆压往檀墨这边看了一眼,只见小姑娘上一秒还偷偷看他,下一秒就跟被抓包了的小偷一样,慌张地低下头。
陆压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
“怎么,怕我?”
檀墨下意识地摇头,但表情却僵硬得不行,充分地展现什么叫做尴尬。
在青华初次见面,小姑娘倒是还挺镇静的,也没发现她那么胆小,怎么现在反倒有些畏畏缩缩。
檀墨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一开始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是阎王手下的第一红人。
她虽然只在枉死城里呆了个把星期,但周围鬼提陆压的频率实在太高,说他如何如何厉害,一刀就能将恶鬼斩得灰飞烟灭。又说他如何严厉狠辣,不听话的鬼都会被丢下忘川受尽折磨,永生永世不得上岸。
她现在勉强也算是个鬼了,怎么可能不害怕。
“大人。”杜一荇见状,端起小脸盆就是一个箭步冲到陆压面前,间接挡住檀墨的身影。很狗腿地笑道:
“再不洗手,水就冷了。”
陆压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但杜一荇霎时间寒毛就竖起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大概就是,突然被一只猛兽盯住,死死不敢动,生怕下一秒就被咬断脖子。
不过好在陆压也没看多久,抬了抬下巴,看向檀生淡淡道:
“不是给我。”
杜一荇立马反应过来,转了个身面对檀生。
檀生也没客气,一边把手放进水里,一边冲他笑了笑道:
“谢谢。”
陆压也就站在一旁等她洗手,洗完了,他很适时的递上一块干毛巾。然后问:
“这次画的脸,能撑多久?”
檀生擦着手,微微皱眉想了一下,随后道:
“如果不碰水,半个月。但她画的次数越多,往后保持时间也会越来越短,方才我看她的皮肤已经出现了裂痕和少许腐烂,顶多能再画两次,两次之后,她的脸就会彻底烂掉。陆大人,你还是劝她放弃吧,她这么做,是在毁了自己。”
“我只负责完成她的意愿,选择权在她自己手里。”陆压风轻云淡地说道,脸上完全没有任何情绪。
“什么!画的!”杜一荇即使再愚钝,也听出了这是怎么回事,便不由地惊讶了一声。
脸可以画?!这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太可能。
“人的脸不管如何都是有瑕疵的,想要一张令人惊叹的脸可不容易。”檀生笑眯眯地道。
杜一荇忍不住问:
“那要怎么画?难道不会被发现吗?”
“当然不会。”檀生一边说一边把干毛巾放回铜盆里,然后扶着檀墨的手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陆压也随之入座。
杜一荇这次倒很有眼力见的只给陆压倒了杯茶。
檀生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说起来,她的脸,是我画过最好看的一张了。”
陆压拿着茶杯手顿了一下,随即赞同的点头:
“不错。”
看陆压也点头,杜一荇倒是越来越好奇那张画好的脸,到底有多好看。毕竟他来这儿都一个星期了,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听出一句夸人的话。
杜一荇好奇地问:
“那是不是只要想画都能画?”
这技术,堪比整容,而且还不用动刀子,也太神奇了。
陆压听了,放下茶杯,不紧不慢道:
“你要是想,我可以给你试试。”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副只要他点头,就立刻把他押上手术台的样子。
……
不,他不想。
刚才他听檀生说到什么腐烂,裂缝,一看就是高风险,他才不想。
这时檀生笑眯眯地开口道:
“陆大人就别逗他了,看把小朋友给吓的。”
“画脸首先要将脸上的一层皮揭下来,然后再把画好的脸皮贴回去,这样才能完美贴合肌肤,不留痕迹。而揭皮之痛,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那种痛苦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咬下去,密密麻麻,虽然不是说特别特别痛,但即使你睡着了,也能感受得到,仿佛有人拿着把小刀在你脸上慢慢地割。”
杜一荇和檀墨皆是心头一跳,睁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
“既然那么痛苦,她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檀墨忍不住问道。
而且现在整形手术那么发达,要是对自己相貌实在不满意,完全可以去整容啊。
“整容是会留下痕迹的,更何况,你怎么整,也脱离不了原貌。而画皮不同,它可以完全把你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你想怎么画都可以。”
“可是,如果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那还是自己吗?”檀墨有些迷茫地问道。
当每天都看着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她真的还能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记得她到底是谁吗?
午夜梦回时刻,她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