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穿着曼妙裙纱,低头羞目,长纱扬起,一前一后。
楚曜容看着她袒露在外的香肩,眉头微皱,目光微移时,眼神落在一旁的沈誉身上。
女子抬手遮目,扭首回望时,看的到?底又是谁?
跳舞的不止成欢一个,长袖收回,后退一步,成欢隐在众舞女身后,倏尔等乐声升至高?/潮处,肩上两?边五彩长袖大开,犹如天边的波澜云彩。
白云蓝天,彩云之间,是桃花烂漫的景。
随后,楚曜容看着那身彩袖,肆意扬起,酒杯旁的唇角微翘,他想起了春风楼的那晚。
众女芳菲,彩衣纷纷,她低首落于人?后,听到?老?鸨报价一百,她才诧异地抬起头,既羞赧又青涩。
他一口气将价格定在三百,老?鸨牵着她的彩袖长纱来到?他面前,那时她是何模样??
低首不语,却翩翩一拜,“多谢。”
他好笑地看着她问,“谢什么?”
她还是答,“多谢。”
他回,“我接受了。”
她才抬眼瞧他。
额间一抹芙蓉,桃色面容,亭亭玉立的一女子。
他那时刚刚弱冠,心想,这比沈誉送他的什么翡翠珠玉可好看多了。
弱冠之日,他也应当送自己一份礼。
于是三百银两?春风一夜,过后,又花五百让她远离待客。
这姑娘,没有伺候人?的天赋,只能让人?捧在手心里疼。
如今,额间还是一抹芙蓉红,依旧彩袖长纱,可目光……
楚曜容低首饮酒,可她的目光再不是只看着他。
长袖收回,成欢扭头再次甩其甩出去,目光回望,就看见沈誉正看着她。
他明目张胆地朝她笑了笑,似乎并不惧居中位的那位君王。
可她需要惧啊!
成欢随即转身,将长袖回落,随后,目光盯着面前的君王,如今所有人???在看她,??在看他们,和年宴那次万分不同。
无?眼中是惊艳,还是欢喜,他们??只能对那位君王艳羡。
如此美人?,早就归属王上。
她是他的,若是看他人?一眼,到?底会是谁没有命?
众人???在心里猜着。
楚曜容低首饮酒,饮完最后一滴时,他抬头一看,便看到?她的目光。
那双眼里此时只有他,他扬起唇角,也盯着她瞧,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正对着他的方向,一支飞快穿透的箭直朝他而来。
夺命的利箭,直朝着他心脏射过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甚至有人???未看见,时间在这一刻陡然变慢,楚曜容看见刚刚还互相对视的姑娘朝着他飞奔过来。
像飞翔九天的凤凰,五彩长纱只是装点她华彩的尾部,她脸上含着笑,额间的芙蓉比往常要艳丽几分,他的姑娘就那样?堪堪挡在了他面前。
楚曜容瞳孔骤缩,下意识站起身,长臂朝她伸过去,原先手中握着的珠玉滚落下来,他展开自己的双手,他要接住他的凤凰,接住他的爱人?。
“太医!”楚曜容接住成欢的同时,大声呼喊。
可周围四处杂乱,旁边的人?只围着他,将他们背留给他,没人?去关心他怀里的女子如何。
“太医!”楚曜容喊道。
杂声一片,这些?平时鸦雀无声的大臣此时像炸了窝的麻雀。
偶有几人?会喊保护王上,也有几人?会喊救王上。
可就是没有过来看看他怀里中箭流血的女子。
“太医!太医给我过来!给孤过来!”楚曜容慌乱喊着,连称呼??已经开始混乱,手掌紧按在女子中伤的部位。
他不敢动,此时手上满是鲜红,看着女子身上不停流着的血,心中不住地颤抖,就连眼前看到?的一切,??好像是血一般的红。
衣衫是红的,空气也是红的。
他的眼睛也染了红。
“成欢,你给孤撑住,孤还没找你算账呢!”楚曜容怀抱着她,低声嘶吼道。
“太医哪去了!太医哪去了!”
成欢依稀听见了有人?要找她算账,可活这般大,她还亏欠过谁啊。
原先的东道主将她卖到?了春风楼,之后,妈妈又将她卖给了沈誉,然后沈誉一句话就将她送给了王上,她到?底还亏欠过谁?
成欢努力微微睁开眼,入眼处看见一张惊惶失措的脸,男人?头上带着的玉冠消失不见,额头处散乱着丝发,眼里又惊又恐,嘴里还不住喊着什么。
他在喊什么?
好像在喊她名字。
“成欢。”
她哥哥也喊她成欢,她从小到?大就没换过其他名字。
她叫成欢。
有太医终于赶到?,成欢在晕死前最后看着楚曜容,声音细小如微,“哥哥,你救救成欢。”
楚曜容听清了,他低着头,将她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怀里姑娘让他救她。
“救她!太医,孤求你救她!”楚曜容簌地抬头看向赶来的宋太医,眼睛满是急切。
“王上,您先松开她。”宋太医较为镇静,见到?不是王上中箭,他心里放心许多。
可是,楚曜容拉着他的袖口,一字一句道,几乎快要哭出来一般,“宋太医,她是孤的命!”
从未见过王上如此,宋太医心一震,回道,“臣全力。”
四处渐渐平静下来,依稀几个脚步屋里屋外走动。
在利箭刺向成欢胸前的那刻,沈誉也站了起来,他紧握拳头一直站到?有太医过去救她。
身子在楚曜容一声声呼喊中逐渐僵硬,他知道,她估计伤的很重。
刚刚就在他面前,他亲眼所见,那支箭居然朝她的心口插去!
为什么不能偏偏再离远一分?
或者只碰到?她的肩上也行!
为什么偏偏是那容易致命的地方!
紧握拳头的手微微颤抖,沈誉站原地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两?人?。
绿荷不知何时穿着白纱舞衣走到?他身边,她低声禀告,“主子,我们可以回去了。”
沈誉听着,但?一直没动,直到?听到?楚曜容在求太医,沈誉才移动身子,朝绿荷说?道“嗯,你做的很好。”
说?完,人?准备转身离开。
他又听到?那人?说?,“宋太医,她是孤的命!”
他的命?
沈誉身子又一瞬僵硬,但?仅仅片刻,他转身离开,唇边露出嗤笑。
大步朝外走去,只身站在高?阶之上,沈誉大喝一声,“缉拿刺客!杀!”
一旁的绿荷惊讶抬眼,只见男人?面色冷冽,本是春风暖起的日子,却满是寒霜。
……
冷,彻骨的冷。
她记得大雪停了,冬天已经过去了。
青荷给她做了柳绿叶头箍,如果可以,等百花盛开的时候,她还想再要一个带芙蓉花的箍子。
“小成欢,你这样?太贪心可怎么办?”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是娘亲的。
“成欢,哥哥给你摘,芙蓉是吗?日后咱们也在院子里种上几朵。”
“哥哥……”成欢喃喃细语。
“孤在!”楚曜容握着床上女子的手,她还没醒过来,箭已经拔了,血也止住了,可她还是没醒过来。
一旁的宋太医看一眼床榻上的女子,低首对跪坐在地上的男人?道,“王上,箭离心口只差半小指距离,臣已经尽全力,其余就看她自己的了。”
说?完,宋太医退到?一边。
楚曜容还穿着那身玄衣,衣裳上落了她的血,可黑衣玄服,什么也看不出来。
楚曜容捧起她的手,对着榻上的女子喊道,“你以为你这样?救了孤,孤就会放过你吗?”
“还有你说?送的惊喜,便是送的这个吗?”
“孤全??不接受,成欢,等你好了,孤还要找你算账。”楚曜容紧握着她的手。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韩益失踪和她无关,不要以为他不知道,是她告诉了沈誉自己出了宫。
“成欢,你不是他的人?吗?你为何替孤挡。”
他想不通,可也是他错了。
这个姑娘,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该松开,不该留她在春风楼。
“孤错了,错了。”楚曜容喃喃自语。
过了会,林公公从外走上前,“王上,刺客抓着了。”
楚曜容沉默了会,握着成欢的手不自觉紧了一分,而后抬起头,林公公就看见一双骇人?的赤目,“王上?”
楚曜容红着眼抬起头,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人?呢?”
林公公吞了下口水,连忙道,“人?被梁王带回狱牢审问了。”
“废物!”楚曜容怒骂一声。
可骂完,人?又像浑身卸了力气,瘫坐在床榻前,他看着依旧还未醒来的姑娘,低声询问,“成欢,你是不是觉得孤也挺废的?”
……
狱牢内,准确来说?是护卫军所属的地牢内。
沈誉脱下了白日穿的墨蓝官服,只着一身洁白的内衫,他手里拿着一根粗藤,每隔两?句话的时间朝面前被绑着的黑衣男人?抽去。
黑衣男人?嘴上被人?塞了帕子,喉咙里被堵住,只发出一串呜呜声,黑衣男人?瞪大眼睛看着沈誉,仿佛难以置信。
在外人?眼里,他也许是难以置信一向温和谦让的梁王会如此盛怒,如此可怕。
一鞭一鞭地抽打,沈誉也不说?话,只目光紧盯着面前逐渐被他打穿衣衫的男子,他也不看着那人?的眼睛,一个劲盯着男人?的心口处。
他看见,这人?的箭射向的便是成欢的心口处。
单手上扬起鞭子,又重重往男人?身上甩去,直到?看见黑衣被他打烂,胸前的皮肤袒露出来,可以看见那人?的心口。
手上加快了速度,一鞭接着一鞭,血流了出来,血水飞溅了起来。
男人?晕了,绿荷便在旁替他浇醒,如此往复,直到?最后绿荷看不下去,握住了又再次上扬起的鞭子,唤他,“主子,够了。”
沈誉手上停住,又甩开绿荷,继续抽打,他阴沉着眼,说?道,“不够。”
不把他千刀万剐,不把他打的血肉横飞,怎么也不够,这人?应当在见他时就该死去。
可一刀赐死太过便宜,一颗毒药太过简单,他要他在完全结束生?命之前,生?不能死。
手上累加了一直以来的怒气,鞭鞭??是要人?命的力度。
绿荷察觉出了沈誉较之以往不同的怒火,只是她不敢确定,到?底是因为成欢遇刺差点没命而发怒,还是因为成欢若没命,而耽误他们后面计划而生?气。
绿荷看不出来,她自个觉得,死了一个成欢没什么,以后还有一个陈欢,程欢或者沈欢来代?替。
所以,她的主子何必那么生?气。
“主子,他要没气了。”绿荷又朝那人?泼了一道水,可人?没了反应。
沈誉放下长鞭,像看死人?一般看着这人?,轻声吐出一个字,“杀。”
绿荷得令,放下手上的木桶,从刺客嘴里抽出手帕,反手就捂住了他的口鼻。
那人?已经晕死过去,此时也没任何反应,等绿荷看见刺客四肢一摊,才知道他与这个不黑不白的世间正式离别了。
这个刺客,从他被抓时起,到?生?命最后一刻,??没机会留下一句话。
绿荷拿下手帕收回自己的袖子里,弯腰来到?沈誉身边,“主子,奴也有误。”
众女起舞纷飞之际,暗箭射出,是她推了成欢一把。
这就是一出美救英雄的戏码,他们是背后的推手。
可是,绿荷没推准。
沈誉只要成欢被伤一下胳膊或肩部,可事实却是正对胸口。
绿荷低着头,朝沈誉请罪。
沈誉边擦干净自己带污血的手,边垂眼看着地上,问她,“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
绿荷蹙眉,回道,“是,如今在成美人?身边。”
沈誉抬头,斜眼看她,“此事为何不是你妹妹去做?”
他计划的是青荷做推,也能及时为成欢医治,可为什么最后上台的却是绿荷?
绿荷低着头,内心慌乱一瞬,没过一会,她簌地跪地,抬起头满眼恳求道,“是奴觉得奴比她更?适合,还请主子莫怪罪?妹,她什么也不知道。”
“是以……姐妹情深?”沈誉弯腰低首,与她对视,目光幽深黑暗。
绿荷将头又低下,避开他的眼神。
说?完,沈誉站直身子,双手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可身上还有黏糊发腥的血渍。
他转身离开,背对着后面跪着的人?道,“自此一次,下不为例。”
绿荷跪着往前走一步,应道,“谢主子!”
等看不见沈誉的身影,绿荷才慢慢站起来,伸手拍了拍因沾了地上的血而变得脏兮兮的白裙,随后往一旁柱子上已经死去的刺客看去,眼神没了之前可怜与惧意,她不屑地看那个刺客一眼。
她是故意推歪的,这个刺客倒是真的出现了失误。
可是,怎么就不知道再多用那么一点力气,干脆当场送走那个女人?好了。
成欢,她绿荷从不觉得,这个人?能够成为沈裳的替代?品。
一位是真正的凤凰,一个只是勾栏出身的野鸡罢了。
野鸡又怎么能成为凤凰。
沈誉走后没多久,楚曜容来了。
来时略有些?风尘仆仆,一身的玄色大衣还没时间脱下,疾步朝着地牢内走去,护卫军挡??挡不住。
“王上,牢内脏乱,有危圣体!”
“滚!”楚曜容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直往牢内走去。
这是保护他的护卫军,可是居然连关押敌人?的地方??不让他进。
这没有任何道理,这更?像是沈誉自己在王宫内设的地盘。
楚曜容匆匆进来,一个个牢房快走过去,看见了被关押在审讯室的那名刺客。
那名刺客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衣料,尤其胸前更?是被打的皮开肉绽。
林公公忍着恶心,捂着鼻子走近朝刺客鼻尖探了探,回道,“王上,没气了。”
死了?
楚曜容走近,伸出手探去,发现果然没气了。
他扭头看向一旁跟着进来的护卫军,语气沉沉,“你们用了极刑?”
护卫军弯腰低首不敢胡乱回话,只说?道,“几下鞭刑,他就没气了。”
只是几下鞭刑,会将人?打的没了命?
楚曜容不信,他指着血肉模糊的刺客,重声问道,“他想杀的是孤,你们就这样?将他灭了口?”
何谓灭口,有罪之人?才会去灭他人?之口。
护卫军跪地,连声磕头,“王上,卑职无用,卑职无用,此人?进来便咬口不言,审讯到?一半,这人?就自己没了气。”
“呵呵。”楚曜容冷笑一声,朝人?摆摆手,很快有人?将这个没用的护卫军拉了下去。
此时,楚曜容才转过身,看向一直跪在一边的白衫女子。
“孤记得,你是沈誉的人?。”楚曜容垂眸看她。
绿荷低头道,“奴确实是梁王府的。”
“你在这作何?”
“梁王命奴在这等王上。”绿荷回道。
楚曜容蹙眉看她,“等孤作何?”
刺客是梁王抓到?这的,如今刺客已亡,他甚至??想怀疑是不是沈誉毁尸灭口。
可看着还留在这的奴婢,楚曜容起眉头,沈誉向来喜欢用毒灭口,这人?如此酷吏鞭刑,倒又不像是沈誉会做的。
“王爷鞭打此人?一百三十二鞭,但?此人?顽劣至极,闭口不言其他。”
“死无对证。”楚曜容眯起眼看她。
绿荷匍匐跪地,扣地以拜,“奴以奴的命担保。”
这婢女太过自以为是,楚曜容厉声道,“你以为你的命能值多少?”
绿荷趴在肮脏不堪的地上,不作回答。
她的命能值多少,就看这位在君王眼中,人?命值多少?
绿荷在梁王府已经有十年,她知道这位君王是如此从原先的羸弱到?如今能与主子对垒,一步一步到?今日,手段常常出乎意料,时而比主子还能隐忍。
然而这样?的人?。
曾经她很敬重的一位女子告诉她,“子慎心是善的。”
当今王上楚曜容,字子慎。
她不信这位君王会相信她,但?她相信那名女子说?的,这位君王不会随意杀她。
他确实不会随便就杀人?,更?何况这人?还是沈誉的人?。
他希望沈誉死,却也不能随意斩杀一名婢女来泄愤。
他还是君王,人?们可能接受君王好色,但?难接受君王暴虐。
楚曜容甩袖离开,转身之际,身后的婢女忽的出声问他,“王上还记得沈美人?么?!”
还未等楚曜容在想沈美人?是哪个时,绿荷又道,“奴说?的是三年前突然病逝的沈氏。”
楚曜容转过身,他挥退一旁的闲杂人?等,面色冷凝地看着面前跪地女子,问她,“你说?的沈裳?”
见她还记得,绿荷有些?高?兴,她点头,仰视着面前的男人?,眼里藏着幽蓝的光亮,“正是,王上没忘记沈美人?,想必她泉下有知,也会高?兴。只是……”
绿荷胆子一下子变大起来,她死盯着面前的君王,问她,“王上怎么能够轻易就将别的女子当作小姐的代?替?王上,成美人?再像,她也不姓沈啊!王上怎么能够将小姐的宠爱轻易就给了别人??”
她其实很愤怒,她看到?成欢被送去王宫后,替了原先小姐的宠爱,她很愤怒。
他人?可以做沈裳的替身,但?是不能连她的那份宠爱也给偷走。
楚曜容眯眼看着这个女子,问她,“小姐?”
绿荷答道,“奴曾在梁王府伺候的便是沈小姐。”
“那你是沈誉的人?,还是沈裳的人??”
“奴只是梁王府的人?。”绿荷低头作答。
楚曜容细细想着,这个婢女倒是说?对了一点,成欢又不姓沈,只有那个沈誉才会想着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一个好笑的替身送过来。
他从未把成欢当过谁的替身,但?是也不像这位婢女说?的,他对沈裳有什么宠爱。
想起嵩阳殿外时常出现的那些?莫名奇妙的宫女,楚曜容看着眼前这位婢女,想了想,那些?人?莫不是她派监视他的?
他查过外面那些?宫女,也知道成欢撞过她们几回,但?那些?宫女只是喜欢盯着他的门口,也没做过其他。
被人?盯着他已经习惯,但?那群宫女却目的不明。
听这婢女一说?,楚曜容就有些?懂了。
楚曜容看着她,说?道,“孤想宠谁便宠谁,你有什么资格来提醒孤?”
“王上!”绿荷喊道,他不是很爱小姐吗?不顾身份,不惧年龄,??将小姐接进了宫。
楚曜容也朝外唤道,“来人?。”
林公公和护卫军一起进来。
楚曜容看着走进来的护卫军,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说?道,“王叔不是喜欢审讯犯人??你将这婢女亲自押过去,让他好好审审,这位婢女说?,她是沈裳的人?,说?不定知道当年沈美人?是如何去的呢。”
“王上!”绿荷唤道,她不太懂王上为什么要将她押给沈誉。“您难道不想想小姐吗?”
楚曜容不再听她讲废话,刺客死了,他不能亲自帮成欢报仇。
刺客到?底是谁的人?他也不知道,所有的,想杀他的,他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还要伤她?
楚曜容沉着脸一步步走出去。
……
成欢还没醒。
嘴里喃喃自语,楚曜容使劲凑到?她嘴边,也听不清一个清楚的字。
楚曜容蹲在床头边,一直握看着她,她额头上正不住地冒着露珠,清风微凉的天也被床榻上的她过得像个炎热天。
唇色早就没了血气,头发上的珠钗是他亲自为她一点点摘下,又一个个整齐地放到?首饰盒里。
楚曜容心思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收拾时,眼睛未注意放在收拾盒内的一根有些?残破的珠钗上。
那根钗子被成欢擦拭地非常干净,也许是用料??是实打实,反复擦拭起来也未落什么色,反而更?加明亮。
成欢又梦见了那根钗。
哥哥将钗子塞进她的怀里,“成欢,要是饿了,就拿它去换吃的,活着最重要。”
她应了一声,“好。”
又梦到?了钗子是如何来的。
梨花树下,母亲拿着一颗玉石,细细打磨着,时而仰头拿起看看亮泽,时而又看看在旁玩耍的小丫头,“小成欢,看什么这样?开心?”
“娘亲在做什么?”
“娘亲在给小成欢打嫁妆,愿我们成欢日后??开开心心,以后嫁个如意好郎君好不好?”
“不要!成欢只想要糖酥!”
糖酥是甜的,娘亲也是甜的,只有那根珠钗又冰又凉,难入口。
雨夜冰凉,哥哥将她藏了起来,耳边呼哧着什么声音,渐渐靠近,才听清落雨与马蹄声。
“成欢!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哥哥!”成欢哭喊着。
楚曜容这一次终于听清她在唤什么。
“孤在!”他握住她的手,偏头唤道,“太医!她要醒了!要醒了!”
她睡了一整天,一整天,楚曜容才终于听清她说?了的话。
宋太医就连忙赶到?,来到?榻前检查。
女子眼睛依旧涣散,并无苏醒的迹象,宋太医摇了摇头,楚曜容又浑身无力一般坐到?地上。
她怎么还没醒,她??在唤他了。
过了一会,青荷端来了药,她走到?珠帘前,低声唤道,“王上,药来了。”
楚曜容撩开珠帘,伸手拿过那药案,刚刚熬好的药汤,碗上还冒着热气,楚曜容闻了闻味,他特意让宋太医加了蜜,这药就没有和他喝的那般苦。
楚曜容端到?床头,拿着勺子舀,又轻吹了吹,万般小心地送到?她的嘴边。
他敢发誓,从小到?大,他就没这么小心地伺候过人?。
“成欢,今日是孤生?辰,孤不要你送什么礼,你给孤把这药喝了。”
女子无动于衷。
楚曜容也不急,他拿起勺子轻吹了一口,又看着她道,“成欢,你若喝了,孤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女子依旧一动不动,嘴皮子就没张过。
她又没醒,当然不会应他,楚曜容在心里这么想,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姑娘,原先生?动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
她那样?扑向救他,唇角那时居然还含着丝笑。
心中刺痛,此时绵延不绝,楚曜容放下汤勺,拿起药碗,仰头含住药汁,俯身吻上了女子的唇。
撬开唇瓣,药汁才顺着缝隙传过去,只手扶住她的脖颈,慢慢帮她抚顺喉管,就这样?一次两?次,药碗终于见了底。
她喝完了,他告诉她一个秘密。
楚曜容看着女子的脸,手指流连在刚刚的唇瓣上,说?道,“成欢,三年前的今夜,孤也是和你在一起,孤那晚其实很开心,三年来,唯一开心的一次。”
说?完,想起什么,楚曜容笑了笑,“你大约不喜欢那个秘密,孤再换一个你喜欢的。”
说?完,俯身停在她耳边,轻声道,“成欢,沈誉以为她那姐姐死了,其实没有……”。
说?完,扬起的唇角落下,“她和你一样?,像这样?睡着。”
……
梁王府内。
绿荷被护卫军绑着丢到?了沈誉书房门前。
沈誉站在门外廊上,一只手掐着身旁刚刚发芽的盆栽绿叶,一点点揪起里面最嫩的叶芯。
绿荷被推搡跪到?沈誉脚变下,送人?过来的护卫军将士弯腰禀告,“主子,人?抓回来了。”
其实不需要楚曜容吩咐送过来,沈誉就已经做下了安排。
他原先已经提醒过绿荷,“下不为例。”可她就是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沈誉看着手中的叶子,叶子芯更?为青嫰,手摸上去还是微软的触感,放在鼻尖闻一闻,比外部成熟的叶子更?为清香诱人?,然后手指微捻,不需要多费什么力气,它就碎了。
绿荷低着头跪下,沉默不语。
她不知怎么辩解,擅自行动是她不对,可她实在忍受不住一个勾栏女子就轻易取代?小姐的位置。
沈誉不慌不忙,像是考虑了会,才问一旁还未走的护卫军,“成美人?醒了吗?”
护卫军低首,“尚无。”
没有醒。
到?底伤得有多重?
他辛辛苦苦放的爪牙,还没发挥余力,怎么能就这样?废了。
沈誉看向护卫军,想了一下,说?道,“醒了便过来禀告。”
护卫军应了声,随后离开。
绿荷还在脚边跪着,她也忍不住想问问沈誉,“主子,非那女人?不可吗?还有许多姑娘??能胜任。”
沈誉松开叶芯子,破碎的青绿叶子落在绿荷面前,沈誉掀起眼皮,微微弯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听说?你说?自己只是梁王府的人??”
沈誉露出他最擅长的笑,温和有礼,让人?看不出恶意,“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喊我主子,却不喊我王爷么?”
沈誉笑容更?加温润,绿荷垂落下来的手微微颤抖,身子僵硬无比。
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她自己以前也早就明白,只是忘了面前这个人?的侵占欲又多强。
梁王府的人?喊他王爷便够了,只有属于他的人?,才喊他主子。
“你向来是聪明的,你喊我主子那么多年,我以为你早就明白。”沈誉抬手轻摸向绿荷的发顶。
手掌一下一下地压在她的头上,簌地抓住她的发丝,将她的头往上头。
力道强硬,逼着绿荷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沈誉还是那副笑意面孔,只是这次里面露出了寒冰利刃,他勾起唇角,说?道,“你也是,沈裳也是,不过是我沈誉的一条狗,哪里会让你们喊他人?主人??”
“绿荷,你应当明白,我最讨厌的便是背叛!”
绿荷疯狂摇头,连喊道,“不是这样?的!你们是姐弟啊!亲姐弟啊!”
沈?三子一女,只活下来沈裳沈誉姐弟二人?,前梁王沈廖去世,两?人?相依为命。
沈裳曾和她说?,“姐姐的就是弟弟的,你就把怀安当成我,好好护着他。”
沈誉,字怀安,当今王上的王叔,如今唯一的异姓王。
绿荷错的离谱,她没想到?这个弟弟却只把姐姐当成一条只能听话的狗。
夜深了。
这一夜,嵩阳殿的灯火与梁王府书房的烛光??亮了一整夜,他们??在等一个人?醒来。
等蜡烛烧灭一根又一根,天边的太阳升起,墙外的鸡鸣响起之时,那个人?还是没有醒来。
青荷一大早送来熬好的药汁,楚曜容还是那样?亲口喂上,他脱下了累赘的玄衣外袍。春日的天也不寒,就着白色里衣,穿着那日??未落下的长靴,楚曜容在榻前从白天候到?黑夜。
没有人?去说?服他继续诞辰礼,也没有人?去劝谏他去以大局为重。
本就是个爱美的君王,美人?将息,王上又怎么舍得。
楚曜容确实不舍得,他后悔极了,只盼望成欢快快醒过来。
成欢昏迷后的第三日,伤情到?达最关键的时刻,若是还不醒来,宋太医就彻底没了办法。
药依旧喝着。
这日,青荷比往常更?早一点来到?嵩阳殿,这次,楚曜容亲自喂药??喂不进去。
药汁怎么也不进去,全部??流到?了脖子外。
青荷听到?里面的人?焦灼地呼喊,她大着胆子撩开珠帘,上前一步道,“王上,奴婢来试试吧。”
楚曜容捧着药碗正不知所措,闻言,转身就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和前几日在地牢里看见的那个婢女有七八分相似,楚曜容有些?犹豫,但?还是将药碗递给了她。
青荷接过,走到?榻边,先弯腰为成欢理了理微乱的发丝,随后在成欢耳边耳语了几句,就试着将药喂下去。
起初没有成功,青荷叫她,“成欢,你不是总是说?要好好活吗?”
榻上的女子没任何反应。
青荷又道,“你不醒过来,你怎么能见到?你的哥哥?”
这句话没有贴耳说?,楚曜容在旁也听的一清二楚,之后看见那药汁竟然真的顺利被成欢喝掉,楚曜容心下微讶。
“她还有位哥哥?”楚曜容叫住准备出去的婢女。
青荷端着药盒,弯腰低声回道,“是,美人?心中一直挂念着?人?。”说?完,转身离开。
珠帘内,只楚曜容一人?站在发愣。
她一直唤的,原来是她的哥哥。
好笑的是,他还以为她是在唤自己。
楚曜容坐在床边,伸手抚过女子的面容,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她,低声喃喃,“你??可以听见啊。”
原来外面说?的话,她??能听见,否则她刚刚又是怎么喝下的药汁。
略有些?茧子的手指,轻轻磨蹭着女子的脸颊,随后落在她的下巴处,楚曜容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上去,蜻蜓点水的一吻,而后也??着刚刚婢女与她说?话的方式。
楚曜容将唇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爱你。”
床榻上,女子的睫毛在这句落下后,轻微颤动。
作者有话要说:楚曜容:我爱你,虽然俗,但非常简洁明了,又易懂。
成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