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接近傍晚时分,崔西和肯辛从肯特回到了西雅图。他们去那里找一位会计师问话, 这个人的指纹符合犯罪现场调查人员最近在妮可•汉森尸体所在的旅馆房间里采得的潜伏纹注14。

“他认罪了吗?”法兹问。

“赞美主,哈利路亚。”肯辛说,“这个人有随身携带《圣经》的习惯,经常上教堂,唱诗也是朗朗上口,却也刚好有喜爱年轻娼妓的癖好。他还有跟石头一样坚硬的不在场证明,证明汉森被勒死的那晚,他不在现场。”

“那怎么会有他的指纹?”法兹问。

“他在案发前一个星期,带了另一个年轻小姐去过那个房间。”

崔西把手提包丢进柜子里,“当我跟他说要找他太太确认汉森被杀那晚,他是否真的睡在她身旁时,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

“一副看到上帝显灵的样子。”肯辛说。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法兹说,“侦破命案,帮助人们找到宗教信仰。”

“赞美主。”肯辛高举双手喊着。

“你想换工作了?”比利•威廉姆斯就站在他们的“牛棚”外面。他在安德鲁•劳伯晋升为中队长后,成为第一小组的小队长,“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就得提醒你,南方有人在募集浸礼会教友,你必须比他更具说服力,才能让人打开钱包奉献。”

“我们只是在谈汉森案的另一个证人。”肯辛说。

“有进展吗?”

“他有不在场证明,也不认识死者。他说听到这个消息很难过,但会熬过去的,以后也不再嫖妓了。”

“赞美主。”法兹说。

威廉姆斯看着崔西,“有空吗?”

“有,什么事?”

他转身,头一歪,示意她跟上来。

“噢——教授有麻烦了。”法兹说。

崔西对两人做了个鬼脸,就跟着威廉姆斯走向大厅尽头的转角处,那里是舒适的审讯室。威廉等她进来后,关上了门。

“怎么了?”崔西问。

“你的电话很快就会响起,头儿们现在正在开会。”

“什么事?”

“你是不是正在帮助一位律师,为杀害你妹妹的凶手争取再审?”

她和威廉姆斯的关系一向很好,可能因为是黑人的关系,威廉姆斯对崔西在男性主导的警界感受到的微妙歧视感同身受。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比利。”

“不会吧!所以是真的啰?”

“这是私事。”

“头儿担心这件事对警察局的影响。”

“你指的是诺拉斯克?”

“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不奇怪,范佩尔特早上打电话给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要我给个说法。她问了很多,但她的问题让我觉得她要的似乎不是真相。”

“噢,我不是来跟你讨论她的。”

“我也没打算跟你讨论她。我只是想告诉你,诺拉斯克才不在乎这件事对警察局的影响,他只是想抓我的把柄,好好修理我一番。所以待会儿我会怒斥他‘关警察局什么事啊’,你可得支持我。除非我在工作上表现不好,否则他治不了我。真是多管闲事。”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啊,崔西。”

她花了一点时间平复怒火,“抱歉,比利。我只是被他搞得很烦。”

“他们怎么会知道你的事呢?”

“我有个直觉,应该是雪松林镇的镇警官搞的。这二十年来他没给过我好脸色,因为他不想我插手这个案子。”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似乎想整你。要知道‘男佩儿’最爱搜寻别人的隐私。”

“我会小心的,比利。抱歉,我又生气了。”

“噢对了,关于汉森案,你们去找的那个证人怎么样?”

“没有结果。”

“问题不小啊。”

“我知道。”

威廉姆斯拉开门,“答应我,你会妥善处理公事和私事。”

“你了解我的。”

“对,所以我才害怕啊。”

办公桌上的电话果然响了起来。一会儿后,崔西进入了会议室,她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她会被叫来开这场会并不寻常,因为通常都是威廉姆斯直接告诉她上层的决定。诺拉斯克是想在威廉姆斯和劳伯面前羞辱她,再不然就是要找大家的麻烦,这点她心知肚明。

诺拉斯克和警察局公共信息室的本内特•李站在桌子另一边,李的参与表示诺拉斯克希望崔西认可一份即将发给媒体的声明稿。但他可能要失望了。这么多年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让他失望,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走到威廉姆斯和劳伯的那一边。

“克罗斯怀特探员,感谢你的加入。你知道我们聚集在这里的理由吗?”

“不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威廉姆斯已事先知会她过。他们五个都坐了下来,李的面前还放了一个笔记本,他的手上拿着笔。

“一位记者来电,要求我们响应她正在追踪的一则新闻题材。”诺拉斯克说。

“是你把我的专线给范佩尔特的?”

“什么?”

“范佩尔特直接拨打专线找我。那位要求响应的记者,就是她吧?”

诺拉斯克的下巴绷紧,“范佩尔特小姐认为你在协助一位律师,帮一名杀人犯寻求再审。”

“对,她跟我说了。”

“能说明一下吗?”快六十岁的诺拉斯克身材依然清瘦,身强体健。留着中分的他,几年前开始染发,把头发染成一种很奇怪的、类似生锈的棕色,在原色倒八字胡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怪异。崔西觉得他好像年老的三级片男星。

“事情很简单,即使像范佩尔特这样的庸俗写手,都掌握到了基本的实情。”

“哪些实情?”诺拉斯克问。

“你知道的啊。”她说。诺拉斯克是崔西申请进入警校的初审官之一,她口试时他也在场,所以审试委员问到妹妹失踪的事时,他曾听过她的回答。崔西在提交入学申请书和面试时,对此事都照实说过。

“这里有人不知道。”

她不想被他激怒,于是转过去看着劳伯和威廉姆斯,“二十年前,我妹妹遭到杀害,但警方一直没找到她的遗体。埃德蒙•豪斯基于间接证据被判决有罪。上个月警方找到了她的尸体,埋尸处的鉴识报告与给豪斯定罪的证据有矛盾之处。”她三言两语敷衍带过,免得诺拉斯克透露细节给卡洛威或范佩尔特。“他的律师以此为由申请再审。”她的目光转回到诺拉斯克脸上,“好了,会议结束了吗?”

“你认识那位律师吗?”诺拉斯克问。

崔西怒火中烧,“那是个小镇,大队长。我认识所有在雪松林镇长大的人。”

“有人暗示你一直私下调查妹妹的命案。”诺拉斯克说。

“什么样的暗示?”

“你一直在私下调查吗?”

“打从豪斯被警方逮捕开始,我就不相信人是他杀的。”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二十年前,我质疑过给豪斯定罪的证据,这让一些人不太高兴,其中包括那位镇警官。”

“所以你干脆自己调查。”诺拉斯克说。

崔西知道他的意图。利用职权便利进行私人调查,将遭受记过处分,甚至被停职。

“请定义‘调查’。”

“我想你很清楚这个词的意思。”

“我从没利用重案组探员的身份做不该做的事,如果你是想问这个。我都是用自己的闲暇时间。”

“所以是调查啰?”

“应该算是个人爱好。”

诺拉斯克揉着额头,似乎很头痛,“你从中牵线,协助一位律师进入瓦拉瓦拉监狱探访豪斯,是不是?”

“范佩尔特跟你说了什么?”

“现在是我问你。”

“你还是老实跟我说了吧,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威廉姆斯和劳伯打了个哆嗦,劳伯开口说:“崔西,我们不是在审讯你。”

“很像啊,中队长。我需不需要找个律师代表?”

诺拉斯克紧抿嘴唇,脸色越来越红,“我的问题很简单,你是否从中牵线,协助一位律师进入瓦拉瓦拉监狱探访豪斯?”

“请定义‘从中牵线’。”

“你为他们提供过任何形式的协助吗?”

“我开着那位律师的车子和他一起去了监狱,那天我休假,我甚至连油钱都没付。我们在一个探监日,和其他人一样穿过公众开放区进去。”

“你使用警察身份请求探监了吗?”

“没有。”

“崔西,”劳伯说,“如果媒体打电话来问,我们最好枪口一致,说法一样。”

“我什么都没跟范佩尔特说,中队长,只跟她说这是私事,关别人屁事啊。”

“那太不理性了。我们有责任向民众提供社会案件的侦办进度。”诺拉斯克说,“无论你喜欢不喜欢,这件事本来就属于公事,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事情不会对警察局有负面影响。范佩尔特要求我们提供官方说明。”

“她算哪根葱?”

“她是跑警政线的记者,同时也是西雅图首屈一指的新闻台的记者。”

“她只是个冷血自私的记者、过火的写手,而且没有道德可言,这点人尽皆知。无论我说什么,她都能颠倒黑白、制造冲突,我才不想被她耍。这件事是私事,我们不需要针对私事公开说明,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劳伯说:“崔西,我想大队长是在问你,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回应对方?”

“方式有很多。”她说。

“有没有能见报的方式?”劳伯问。

“就说是私事。无论是我或警察局都不能针对诉讼中的官司越权发言。我们不都是这样回应进入法庭审理阶段的案子吗?为什么这件事例外?”

“因为这不是我们的案子。”诺拉斯克说。

“你说到重点了。”崔西立刻说。

劳伯说:“虽然我不同意克罗斯怀特探员的想法,但就算我们回应,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威廉姆斯也挺她,“不论我们说了什么,范佩尔特都会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报道,以前就发生过这种情况。”

“她打算报道的是,我们的一位重案组探员协助律师,为一个已定罪的杀人犯争取再审。”诺拉斯克说,“如果回应‘无可奉告’,不就等于我们默认这件事了吗?”

“如果你认为非给个说词不行,那就告诉她,只要是能彻底了结我妹妹命案的事,我都感兴趣。”崔西说,“这个说法对警察局可好?”

“我觉得不错。”劳伯说。

“雪松林镇有些人认为,这件事二十年前就已经彻底了结。”诺拉斯克说。

“当时他们也不喜欢我问问题。”

诺拉斯克用笔指着她,这让崔西好想伸手把笔抢过来。“如果真的有新证据足以动摇原判决的正确性,就应该通知卡斯卡德郡的郡警察局。命案是发生在他们的管辖区域内。”

“你不是才跟我说,不让我牵扯进去?现在又要我提供线索给郡警官。”

诺拉斯克气得鼻孔歙张,“我是说,身为一个执法人员,你有责任跟他们分享线索。”

“我以前试过了,没有用。”

诺拉斯克放下笔,“你应该清楚,协助一个被定罪的杀人犯,等于是打了整个重案组一巴掌。”

“但也能让大众看到,我们有多么大公无私。”

威廉姆斯和劳伯忍不住窃笑起来,诺拉斯克板着脸,“这不是小事,克罗斯怀特探员。”

“命案永远都不是小事。”

“也许我应该换个问法,这件事会影响你的工作表现吗?”

“恕我直言,找出凶手本来就是探员的本分。”

“那你应该把时间都花在查出是谁杀了妮可•汉森上。”

劳伯再次插话,“大家都先做个深呼吸,好吗?所以我们是不是都同意了:警察局将发布一份新闻稿,说明克罗斯怀特探员,以及所有职员,皆不会对进入诉讼阶段的案子发表评论,媒体若有问题,请向卡斯卡德郡的郡警察局咨询?”

李的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着。

“你不准滥用职权,也不能利用警察局的资源进行这项调查。我说得够清楚了吗?”诺拉斯克已经懒得掩饰他的不耐烦。

崔西说:“那大家是不是也清楚了,警察局不能操控我的嘴巴该说什么?”

“没有人想操控你的嘴巴,崔西。”劳伯说,“等本内特整理好新闻稿后,我们再一起批阅吧。大家都同意了吗?”

诺拉斯克没有回答,崔西没看到他的诚意,就不打算让步。

“这件事我不能保护你。”诺拉斯克终于开口了,“这不是警察局的事,如果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你只能自求多福。”

崔西听了只想大笑,他从来没有保护过她。她真想放声尖叫,但仍然冷静地说:“我不会让事情有出错的机会。”

肯辛连人带椅转向回到“牛棚”的崔西时,她在与诺拉斯克对峙时涌出的肾上腺素依然在叫嚣。

“怎么了?”

崔西坐了下来,用手揉揉脸,再按着太阳穴。她打开抽屉,从药瓶里抖出两粒头痛药,一仰头,连水都没喝就一口吞了下去。“范佩尔特才不想知道法医办公室是否在莎拉的遗体上找到了新线索,”崔西说,“她只想知道我是不是协助律师,帮助埃德蒙•豪斯争取再审的机会。头儿听到风声,不是很高兴。”

“那就告诉他们你没有啊!”看到她没回应,肯辛又问,“你没有,对吧?”

“你记得我们办过的那件缺乏证据、没有侦破的案子吗?就是一年前,安妮皇后区的老太太。”

“诺拉•史蒂文斯?”

“案子没有破,找不到真相,你的心里不纠结吗,肯辛?”

“当然会啊。”

“想想如果那是你心爱的亲人,案子悬而未决了了二十年后,你会有多纠结。你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找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