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霖一直不计回报地照顾王淮,每天只吃一个十元的盒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学会了煲汤,甚至决定放弃学业和前途,缩在这个老鼠窝般的房子里照顾刚出矫正所,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偶像。
付出这么多,最后得到一个巴掌。
沈暮霖年纪还小,做什么都凭着青春期愚昧又真诚的冲动。王淮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他像蛮不讲理的弟弟,就算说了不知轻重的话,王淮都尽了极大的限度容忍他。
却不知道原来自己容忍的限度这么小,仅仅因为他说了一句叶阳的坏话,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就这么打了他。
暴力能解决什么问题?挨打的人会心生恐惧,施以暴力的人难道会在盛怒之后得到解脱?
沈暮霖完全感受不到被人扇一巴掌的疼痛,好像没了知觉,其实只是心里的疼痛超过了肌肤神经传达到大脑皮层的讯息。他想,他完全可以任由王淮毫无理由的拳脚相加,他或许有s/m倾向?但这要看对象,仅限于王淮。
可这不是毫无理由的拳脚相加,施暴者怒不可遏的出发点,是为了另一个人,而他挨这一下,是因为全心全意为偶像着想,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脏话。
两者相对比,可真是差如云泥。
他看了王淮许久,把下唇咬得很紧,似乎内心正在进行着什么激烈斗争,但看到王淮那双蒙上痛苦之色的双眼后,他又低下头,嘴唇也不咬了,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只是不忍心为难他,就把一切责任揽过来。草,沈暮霖更恨叶阳了。
一大男人被没几两重的东西砸一下,死不了。司徒曜再三跟廖明丰保证没事,后者这才放弃立刻带他去骨科拍片的念头。
王淮好像一个驯兽师,只站在那里,连话都不用说,发狂的猛兽瞬间变得乖顺,但免不了气氛有点尴尬。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司徒曜蹲下把洋参装进盒子里,递给王淮,道:“我还有几个客户要见,推辞不得。医生说你身体太虚弱,明丰逛了好几家药店才买的,你不要拒绝,也别说谢谢。”
王淮接过了。
“那我们先走了。”司徒曜勉强笑了起来,“你太瘦了,多吃点,我有个朋友考了个心理咨询师证,这是他的联系方式。”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本子,写了个号码,只捏着本子一角递给王淮,道:“有什么困难就找他,说是司徒曜的朋友,他会明白的。”
这是在给所有人台阶下了。王淮勉强控制手指不抖,双手捏着本子一角,接过,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难怪廖明丰还和大学时候一样冲动,有人疼爱的乖宝总是长不大的。廖明丰这个幼稚大男孩会永远幼稚下去,因为司徒曜是个非常成熟的男人,他们一定很幸福。
廖明丰说:“不用说谢谢的,王淮,你想搬家的话,一定跟我们说下。”说完,瞥一眼面王淮思过的沈暮霖,哼了一声,被司徒曜用手肘碰了碰以示警告,只能瘪嘴,很快又笑了起来:“王淮啊,下次我带你去我们博物馆玩,我在那里做修复工作,带你参观我的工作室。”
王淮连连点头,送两人到门口。廖明丰转过身,说道:“那我们走了,照顾好自己,有空我们会来看你,拜拜。”
王淮朝他们挥手,目送二人离去,关上门,走回房间。
沈暮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窗边的,低头看着司徒曜按下车遥控,帮廖明丰打开车门,关上,回到驾驶座。
劳斯莱斯在窄巷里掉个头,开走了。
王淮拿起牛奶吸了几口,走到窗边,用牛奶纸盒敲了敲玻璃。
沈暮霖没理他,看着挂在窗户不锈钢防护栏上的衣服出神。
窗户只有两块玻璃,不能同时开两边。王淮不能说话,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干站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沈暮霖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是王淮走开了。他眼珠子往身后瞥,差点翻不过来,听得开门声,一惊,连窗户都没来得及关,转身就跑,把只被王淮开了条缝隙的门给拍上。
王淮被从身后突然出现的手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他。
沈暮霖似乎没有缩回手的意思,反而两只手都抵在门上,把王淮禁锢在臂弯里,劈头盖脸骂人:“你要去哪?!人都开着劳斯莱斯走远了你还要追上去啊?那个死变态还在楼下呢,万一又碰上怎么办?”
王淮被吼懵了,一脸莫名其妙,很快又笑了起来——是在担心自己啊。
沈暮霖:“……”惨了,他说话这么难听,一定讨人嫌了。
王淮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写:我去楼下门口,你在看那里,不理我。
沈暮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要去楼下,是因为自己盯着晾在窗户的衣服发呆,没有理他。他不得已,出此下策,要去楼下门口,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真是幼稚得要死。
王淮的脑回路清奇得不可思议。沈暮霖一想到楼下的王淮朝三楼拼命挥手的样子,特别想笑,一肚子火气都被揉圆搓扁得憋了回去。
两人离得这么近,呼吸交错带来的缺氧真令人兴奋。天底下没有比每天和喜欢的人面对面却不被喜欢更痛苦的事了。
除了刚刚那两人,王淮在这里无依无靠,他如此弱小,偏又如此美丽,像清晨草尖上的露珠般无瑕。沈暮霖丧心病狂地想,如果在这里把他强了,他会开口喊谁的名字?
如果是喊哥哥,那就去杀了叶阳,如果喊自己的名字,他会温柔地怜惜他,不让他受伤,舔他的眼睛,告诉他,他比任何人都爱他。
他一定会说话的,那样沈暮霖就治好他的哑病,功过相抵,是否能得到原谅?
那就先从眼睛开始亲吻,一起沉到沼泽最深处找光……
被壁咚的王淮不知道自己在别人脑子里被强/奸,他聚精会神看着沈暮霖脸上的巴掌印。当时怎么就下得去这么重的手?他后悔了,继续在他的小本本上写:疼?对不起,你打回来。
沈暮霖看完,垂下手,苦笑了一下。
当然很疼。
不用对不起的。
我不舍得打你。
我不舍得你和我一样疼。
不知为何,逼仄的空间带来的压迫感消失了,王淮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场名为救赎的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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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广州,很冷。
叶阳把缩在外套袖子的手伸出去,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热水。
小黑懒懒趴在猫窝里舔爪子,还洗了把脸,整理好仪容,走到桌边站起来,用爪子抓桌上的喜帖。
纸不好吃,好吃的是压在喜帖上的喜糖!
几张喜帖被小黑的爪子勾到,连同一盘喜糖被扒拉在地,高贵的小黑把喜帖当坐垫,屁股往上一坐,又嫌脏般舔了舔爪子,开始撕喜糖包装袋。
叶阳看了它一眼,没管它。
过了一会儿,薛白薇来了,坐到叶阳身边,牵他的手,道:“叔伯们都要来参加,名字我写好了,发文档给你,你看了没?”
叶阳拿起手机,打开,道:“就等你来一起看。”
“你爸爸那边怎么说?来多少亲戚啊?”薛白薇小鸟依人般靠在他胸前,指着文档上一个人名,“这是我二伯,小时候可照顾我了,我和堂姐抢芭比娃娃,他都护着我。”
薛白薇的家庭观念有点封建老旧,亲戚能请的全都请了。叶阳没什么家庭观念,嫌应付亲戚麻烦,他比较喜欢请些同龄朋友,都是年轻人,好说话。但是结婚这种终身大事肯定得有长辈见证,薛白薇希望得到他们的祝福。
距离婚礼开始还有一个月。他们确定好人数,开始和酒店联系,场地、人数、酒席等等,都是繁琐又不容出错的麻烦事。
薛白薇在网上选酒店,看一宣传婚礼视频,突然抬起头,猝不及防亲了叶阳脸颊一下,促狭一笑,道:“老公,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好多气球,好浪漫。”
叶阳笑了笑,“你觉得好就好。”
薛白薇道:“不好!要我们都觉得好!啊!”她看到睡在喜帖上的小黑,怒道:“这小东西!好好的猫窝不蹲,真是的……”
说完连忙走过去抱起小黑,宝贝地擦干净红色的喜帖,好像小黑是什么脏东西,弄脏了喜帖。小黑气不过,给了最上面的喜帖一爪子,叼着喜糖糖纸走回到猫窝。
“真是的,这只猫太坏了吧,都抓花了。”薛白薇心疼得滴血,“看不清楚名字了,叫什么廖……廖什么甲?是明甲吗?他是谁啊?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张得重写了,被猫抓坏了,咦?地址还没写呢老公,老公?!”
叶阳看小黑看得出神,回过神来,笑道:“哦,是王淮大学室友,他结婚也给我们发了喜帖,但英国太远了,我们都没时间去?我估摸着也该给他们发的,地址我还没问,忙忘了,现在来问。”
他掏出手机,打开邮箱,找到司徒曜以前发电子喜帖的地址,给回了一封,又问了住址,表明会寄送纸质喜帖。
“他在英国,应该不会来参加吧?”薛白薇重新拿出一张喜帖写,道:“他爱人是外国人吗?肯定很漂亮吧,之前有个客户也是英国人,白皮和黄卷发,穿上高跟鞋得有一米八高,咱们boss说话都要抬头看她。”
“不,他爱人是个男人。”叶阳十分自然地说。很快就收到回信,打开出来看,奇道:“西安?回国了……”
薛白薇手一顿,“丰”字一竖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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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坐在沙发上,深呼吸口气,呼出一口白雾,很快就又散去。他合上刚买的寂地绘本,走到沈暮霖的电脑前,开始敲字。
沈暮霖又找了份工作,开出来的薪水十分可观,几乎赶超叶阳这种吃了四年程序员工资的老手。IT公司加班是常事,正巧最近赶项目,他每天要到十点多才回家。
钱总会有的,慢慢有或突然有。沈暮霖攒够钱,第一件事就是搬家,新家虽然比不上广州那个,但比小破旅馆要高级许多,是能住人的地方。
王淮倒了杯热水喝下,听到开门声,人还没见到,接着听到一声“我回来了”。
沈暮霖换好鞋,走到客厅,感觉家里和大街一样冷,搓了搓手,道:“怎么不开暖气?”
暖气太耗电了,房租还不便宜,一个月要三千。王淮没说,拿过笔写:忘了。
敷衍。
“冻死个人。”沈暮霖说,“不是,你暖气不开就算了,为什么棉拖里也不配双袜子?”
沈暮霖交房租水电费上街买菜洗菜做饭,俨然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对王淮的要求越来越多。
王淮祭出“我在工作我听不到”大招,自顾自在电脑前敲字。沈暮霖去翻厨房,把王淮吃剩的一点晚饭放进微波炉热,边吃边和他唠嗑公司里的事。王淮虽然不能说话,但他知道他在听。
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就去洗澡,从浴室出来时,王淮刚好把稿子发给编辑。q/q是沈暮霖。
沈暮霖还是吃了没有学历的亏,刚进公司就从最低层做起,做的是最累最繁琐的活儿,拿的是最微薄的工资。付完高额房租后又付水电费,剩下的只够半个月的伙食,要靠他兼职来获取。
那段日子真难,没日没夜的打工,他差点就要去做贩毒团伙的技术人员,因为毒枭开出来的价诱惑力极大。他需要很多钱,房租、生活费只是一部分,他要带王淮去看最好的医生,治好哑病。
那天夜里,他在阳台和毒枭打电话谈价,被王淮偷听到了。
想要加入贩毒团伙,仅仅只是想,便是他人生中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王淮站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墙后,沈暮霖打完电话走进来,关门的时候才看到他,吓得差点得心脏病。
王淮把尖锐的圆珠笔笔头对着自己脆弱的脖子,冷静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拿着本子,上面是扭扭曲曲几个字——
你去贩毒,我就去死。
沈暮霖一怔,而后再也无法控制地抱住他,感受他剧烈的颤抖,肩膀被咬得血肉模糊也不愿意松手。他想让王淮把自己咬碎吃进肚子里,可那样的话谁来照顾这个可怜的偶像呢……他不能这么自私。
因为王淮的不配合,剧烈挣扎,两人不小心倒在地上,沈暮霖拿手护他的头,自己被摔得几乎骨头散架。月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两人身上,□□的触碰同时引起两人的战栗,不过一个是兴奋,一个是恐惧。
沈暮霖还是没强了他,只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胸前,十分诚恳地认错:“对不起,我不会碰那些东西的,你别死。”
王淮不知为何泪流满面,哭得累晕过去,被抱起来放在大红色的被单里,眼角挂着潮湿的泪珠,折射月光,犹如宝石。
沈暮霖俯下/身,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