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风车高转

萨拉醒来时,天还黑着。她在床头柜上摸到闹钟,按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5:45。有什么动静把我吵醒了,她想。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侧耳细听,想弄清楚是什么。有人在房子里?没有;屋里听上去非常安静。没有鬼鬼祟祟爬楼梯的脚步声,没有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地板吱嘎作响。只有窗外刮过的一阵风声。

那就是外面的动静了。也许是一辆车?她猛然想起了此前发生的事情。也许迈克尔正在离开。她翻身下床,朝窗外张望着。让她没想到的是,风车磨坊的灯还亮着。不只是厨房——所有房间,每一层都是。明亮的灯光照亮黑暗,两栋房子之间的草坪,还有敞开的厨房门外、西蒙尚未竣工的露台全都被照得通亮。靠近树林的地方反倒显得更黑了,她根本无法看清迈克尔的车有没有停在那儿。

他一定走了,她心想。我给了他那样的机会,他抓住了。我听到的就是那个动静——迈克尔开着他的宝马车离开了,去西班牙或是南美或是任何他认为能藏身的地方了。他把所有灯都打开是为了收拾需要的东西,留门敞着是因为他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一时间,她既感到如释重负,又有些郁郁寡欢。如释重负,是因为她无须面对劝他去约克自首的痛苦。昨天晚上她还在想该怎样才能说服他;还在想要不要冒险躲进他车里,或是骑摩托车跟踪他?这两个计划都有问题,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郁郁寡欢,是因为他的逃离进一步降低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她暗自断定,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无畏。他这一辈子都在逃避真相,而现在又故伎重施了。

昨夜她是穿着迈克尔的衬衫入睡的。她脱下衬衫,匆匆穿上牛仔裤和暖和的无袖套衫。她很确信他已经走了,但她想亲眼确认。那我就开车去约克,把那部手机交给特里·贝特森,她心想。他会乐坏的,那个自视甚高的混蛋,打一开始他就没喜欢过迈克尔。就这样吧。

突然,一阵疼痛让她肺部一紧,她意识到迈克尔已经离开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想,他是个懦夫,但也有好的一面,我喜欢他。他对我很好、很慷慨,是个好恋人——我会喜欢他这种人,也不能说是愚蠢透顶吧?她想起了他们在剑桥第一次亲热时自己有多紧张、多兴奋,还有第二天两人在约克城里信步而行时那令人眩晕的激动,除了他触摸自己的方式,除了他的感受,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他带给我的,她想,我再也不会感觉到了。我甚至考虑过要和他开启新生活。

可他不配。在紧要关头,需要他做决定的时候,他却做出了如此错误的决定。这样的决定,足够把一个人彻底困住。而现在,他又重蹈覆辙了。

他真的离开了吗?还没走到风车磨坊,刚一踏上露台边缘,萨拉便陡然注意到了几样东西。首先,迈克尔的宝马车还在那里,就停在树林边上,比她印象中停得要远一些,正好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中。难怪她没看见了。不过,现在有什么东西照亮了它——车子背后的树林里发出了一团红光。那是什么东西?着火了?当然不是。太阳升起来了?可是太早了啊!西边的天空还一团漆黑呢。

就在她往西看时,她注意到了第二件东西,让她一时间忘记了其他一切。

屋顶其中一个风车翼板上,挂着一个东西。

她一开始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的,紧接着,她的眼睛便再无法顾及其他了。翼板在微风中轻轻转动,转得有些迟缓,一顿一顿的,好像是失去了平衡;等到最低的那个翼板从塔楼后面露出头,开始上升时,或者应该说是吃力地往上升至水平状态时,萨拉看到了阻碍它们运转的那个东西。

挂在那个翼板的末端的,是一个人。

翼板拖着那人转到了下面那层阳台的位置,就是磨坊二楼外的阳台。就在它继续往上升时,那人的一只脚别在了阳台栏杆上,翼板拖着那人的脖子继续往上升,而那只脚则拽着不让它走,一时间那人整个都被绷直了。接着,那人脚上的鞋子掉了下来,身体摆脱了束缚,继续上升,在空中如同钟摆一般左右摇晃。

萨拉尖叫起来。那是一个男人的身体,脖子被吊在了翼板上。待翼板升至垂直位置时,他的双臂松垮地垂到了身体两侧,窗子里的灯光照到了他脸上。他的双眼似乎直勾勾盯着下面的萨拉,舌头伸了出来,像是一个滴水嘴。迈克尔,一定是他。

接着,翼板转过了垂直状态,迈克尔的身体消失在磨坊后的夜色中。

萨拉尖叫着往磨坊里跑去,爬上楼梯,冲到二楼。她一路上都在不自觉地尖叫个不停,与此同时她的大脑也在飞速旋转。我必须把它停下来,她心想,他可能还活着,我必须启动制动器。怎么启动呢?他教过我,有一根绳子,一拉就行。她冲进二楼的房间,来到阳台门前。一开门,她就看见了可怕的一幕,迈克尔正慢慢朝她降落下来,他的身子在风中轻轻摇摆着。我必须让它停下来,她想。制动器在哪儿呢?在这里,在这里,就是这根绳子吧?我到底该干什么呢?

她正在那里摸索绳子时,有东西拂过了她的脖颈。她连忙转身,只见迈克尔的脸离她只有几寸而已。他双眼外凸,舌头耷拉着,如同一个面色惨白的提线木偶,在她面前一晃而过,然后继续上升,双腿砰的撞过阳台栏杆。

萨拉再次尖叫起来。她徒劳地猛拽那根绳子,最终失望地放弃了尝试。要么就是她做得不对,要么就是那些翼板动力太强。它们借助风势无情地转个不停,她根本无计可施。可是,这还有什么要紧的呢?她原本希望能救他一命,可现在她很清楚,已经太迟了。他已经死了。

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她痛苦地想。他昨晚怎么说的?“我死都不去坐牢。我会先自行了断。”她没料到这种结局,没想到他真会这么做。转念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早料到的,这当然有可能。她还记得在屋顶上,他拿自杀开玩笑的那次——我当时以为只是玩笑,但不是。还有他说起艾莉森之死时的样子。永恒的安宁与寂静。他一直有这想法。

只是我没看出来,结果酿成了悲剧。她突然特别想吐,连忙跌跌撞撞地下楼冲进了浴室。

出了浴室,萨拉心想,我需要帮助。我不能让他的身体就那样在风里转个不停,太惨不忍睹了。可我没法阻止它,要么是我力气不够,要么是我做法不对。不管怎样,我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长时间独自面对这种局面。

她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包里,那包和衣服都落在迈克尔卧室里了,于是她上楼去取。她每走一步双腿都颤抖不已,不过她仍咬紧牙关继续往上爬。来到卧室,她目瞪口呆地停下了脚步。屋里乱作一团。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抽屉全都大敞着,被褥堆在了地上。这可不像迈克尔,她想,他一直都很爱整洁。但他昨晚的状态很可怕,他一定是崩溃或情绪失控了,然后才做出了这个可怕的决定。如果我昨晚待在这里,没准他连我也杀了。

也许不会。如果我待在这里,也许他还活着。也许他是因为被我抛弃了才自杀的。

别那么想,对你没好处。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不是我的。

是吗?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

如果你留下来,拿出一点点同情心呢?你谴责他多年前做的那个决定。那五年以后,你又会怎么看待今天这一切?

船到桥头自然直。闭嘴,你还有正事要做。

萨拉在地板上一个枕头旁找到了自己的包,掏出手机。我应该打紧急救援电话,她想,但我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助,她迫切需要力量、需要同情。冲动之下,她打通了儿子西蒙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他便接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困倦。

“你好。妈妈?是你吗?”

“西蒙,我需要你的帮助。”

“为什么?怎么了?”

“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是迈克尔。他死了……我没办法把他弄下来。”

“什么?妈妈,你到底在说什么?”

“拜托,西蒙,快过来。我需要你帮忙。你赶紧来。”

“好的,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可能……迈克尔自杀了。求你了。”

一阵难以遏制的恶心袭来,她匆忙挂断了电话。她一下子跪倒在地,干呕了一阵子,然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下了楼。我必须呼叫紧急救援,她想,可是呼叫哪一个呢——警车、救护车还是消防车?一定得有人把这风车停下,把他弄下来。她试着打999,可是手指不听使唤。她透过朦胧的泪眼,发现自己刚才按的是666。她手忙脚乱地按下“清除”键,走进了厨房,抬头看时,她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谢天谢地!”她说。“麻烦你了——我需要帮助。有个人吊在那上面了……”

“我知道。他活该。”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大脑太过疲惫,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接着,体内的肾上腺素一阵翻涌,她连忙往楼梯方向退去。我认识这人,她想,我见过他,不过他到底是谁呢?

“很遗憾,你刚才尖叫了。”他说。“我正要离开。我还以为他就一个人呢。”

这是一个矮小粗壮的男人,垂在两侧的双臂非常结实,就像举重运动员。他穿着黑色无袖T恤衫、牛仔裤和运动鞋。他的头发剃得很短,脸上是长期坐牢的人特有的那种憎恨和苍白。

“贾森!贾森·巴恩斯!”当然了!迈克尔昨晚说什么来着?“我想移居西班牙,趁他还没找到我,赶紧离开、躲起来。”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突然间,所有一切全都涌入脑中,如同千变万化的万花筒,然后逐渐开始清晰起来。这就是为什么卧室会乱成那样——一定是发生了一场恶战。昨晚贾森一定溜进了房子里——她就是被那阵动静吵醒的,也许是他的车。他给迈克尔发那种照片,威胁他、警告他——告诉他,我知道是谁杀了布伦达,不是艾莉森一人干的。你是下一个。现在,他来了。那就是迈克尔的死因。

“是你杀了他,是不是?”

“他罪有应得。看看他对我干过的好事。”贾森镇定地站在那里,脚后跟微微踮起,随时准备扑向她;但他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疑惑。“我认识你,对不对?”

“我是你的辩护律师,”她说,“你上诉案的律师。记得吗?”

“瞧我这木头脑袋,当然是你了。你在这儿干什么,亲爱的?”

“报警。”话一出口,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太蠢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大步穿过屋子,意欲抢下那部手机。她把手机朝他脸上扔了过去,低头弯腰往左一躲,从他伸过来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她往后退到了料理台旁。他一个转身,想要抓住她。她的双手在身后摸索着,一把抓住了她摸到的第一个东西,一把塑料壶。她把那个也扔向了他,溅了他一身水。她尖叫道,“滚开!是我救了你啊!是我放你出来的!”

他站在房子中间,紧盯着她,摇了摇头,擦掉了溅在脸上的水。“无所谓,你个愚蠢的婊子,你就不该在这儿。你是他什么人,他养的金丝雀?”

“和你无关。”

“的确,我只关心自己不会再坐牢了。你知道是我杀了他,所以除非你乖乖闭嘴……”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的。”

“那我就帮你闭上。”他再次扑了过来,萨拉拼命往门口冲去。她就要跑过去了,却被他扯住肩膀拽了回去,她身子往后一退,撞到了门框上。但与此同时,他的手松开了,整个人猛地摔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他踩到了昨晚掉在那里的一把刀子上了,湿乎乎的地面让他脚下一滑。他的脑袋撞上了冰箱,躺在地上哼哼。

我应该赶紧跑,萨拉心想,他分分钟就会站起来。可是如果我跑,他会抓住我的,他动作太快了。她拼命打量四周,从搁架上抄起一个平底锅,见他正欲起身,一下子砸在他的脑袋上。他像块木头一样再次倒地不起。

哦,上帝啊,我杀了他,萨拉拿着平底锅呆立在那里。不,我没有,他还在喘气。也许我应该再砸他一下。

但那样他就死定了,然后我怎么办?

突然,她脑中涌上了一段记忆,她以前的一位当事人,被指控过失杀人,他用棒球棒杀死了一个入室行窃的夜贼。她想,不行,我不能那么做,我只希望他不能动弹就好。所以,她扔掉平底锅,拔腿就跑。

摩托车的钥匙在她的房子里,就放在进门处。她刚一踏出家门,就看见贾森从风车磨坊里跌跌绊绊地走了出来。他抱着脑袋,走得摇摇晃晃的。一见到她,他马上撒开腿跑了过来。萨拉朝自己的摩托车飞奔而去,慌乱地把钥匙往锁孔里插——我的手指怎么了,怎么插不进去?——她转动了钥匙。

没反应。怎么回事,现在该怎么办?她回头一看,贾森离自己只有10米远了,而且跑得越来越快了。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没输入防盗码。密码到底是什么呢?1573,还是4?她经常忘记密码,尤其是在紧张状态下。她闭上双眼,让手指帮她回忆。如果脑子不记得了,那肌肉应该还记得。1573。她睁开眼,看到指示灯由红变绿了。感谢上帝!她转动钥匙,引擎终于发动了。

“你给我过来!”

“没门儿!”她刚刚握住离合,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腿。她转动油门,但摩托车歪向一侧打了个圈,她差点掉下车。她回头看时,发现贾森正被她拖着,趴在草丛里滑动,但还是死死抓住她的腿。她把身子倾向另一侧,使劲转动油门,他手一松,摩托车猛地窜了出去,而她差点从另一侧摔下去。接着,她风驰电掣地掠过草坪开了出去。

她拐进林中小路,回头一瞥,只见贾森已经站了起来,正朝迈克尔的宝马车飞奔。等她回头看路时,不由尖叫起来。一辆烧焦的汽车近在咫尺。她急忙转向,想要绕过去,但是太迟了。她的前轮撞到了残车的侧面,摩托车翻在了小路上。

萨拉被压在了下面,惊魂未定。起初她以为自己的腿被卡在里面动弹不得了,但她硬是鼓足十二分的勇气,把腿抽了出来,然后扶起了自己的摩托车。她重新跨上摩托车时,看到宝马车已经跑了起来,正穿过草坪奔她而来。她转动油门,摩托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颠簸着冲了出去。

那是怎么回事,她心想。树林里有辆烧焦的小汽车?然后她明白了。那一定是贾森的车,他是开那辆车来的。那就是我此前看到的火光,我还以为是初升的太阳呢。他一定是看到宝马车后起了贼心,便把自己的车付之一炬了,这个贪婪卑鄙的人渣!

她在树林出口处左转,沿着公路疾驰而去。她没戴头盔、没穿皮衣,黎明的寒风像利刃一般穿透她那薄得几近于无的衣服。她的手和脸全都冻僵了,双眼泪流不止。她模糊地看到,东方天色渐亮,田地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辨。可是,扭头看去,她看到了宝马车的黑影,离得越来越近了,比她预计的要近得多。

她正在下一个陡坡,远处有一个急转弯。她想起来了,坡底有两个田地出入口,不时有牛群出没,常在公路上留下好些泥巴。她稍微松了松油门,但不敢踩刹车。就在这时,贾森跟上来了。他的车冲她歪了过来,想把她撞出路面。萨拉尖叫一声,竭尽全力转动油门。摩托车隆隆前行,她头一次以这么快的速度往山坡下疾驰而去。到了坡底,她撞到了泥巴上。她感觉后轮一滑,先是往左一晃,继而往右一甩,随后才又恢复了直行,而她还端坐在上面。她如释重负地大笑一声。摩托车呼啸着开始爬坡了,而宝马车则被远远得甩在了后面。

可是,这个坡顶有一个急转弯,紧接着要下一段之字形陡坡,然后是一个丁字路口。待她接近急转弯时,前轮突然发出铿锵一声巨响,摩托车放慢了速度,突然往一旁歪去。萨拉扶正车身,但速度却提不上去了,宝马车再次追到近前。我撞上那辆烧焦的车子时,一定是弄坏什么东西了,她心想。可我现在不能停下来。她又试着转了一下油门,摩托车呼啸着往前冲了出去。看来问题自行解决了。她拐进第一个之字形弯道里,宝马车落在了后面。

就在她改变重心准备走另一条路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影子,想要穿过路面。那是什么鬼东西?是一只狐狸。萨拉本能地转向以免撞上它,可她的身子已经歪得太厉害了,这一转,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摩托车打滑了。后轮稳下来后,她发现车身偏了,便松开油门,尽力将摩托车扶正,可是来不及了。摩托车撞向草地边缘,掉进了软塌塌的污泥里,而萨拉被抛了出去,落进了一片树篱里。

事后,她试着回忆那一幕,究竟用了多长时间。在她的记忆里,一切如同梦境一般,毫无逻辑可言。相撞只是一瞬间,但其间的细节——她抛向空中时的摇动,狐狸逃窜时的身影——全都在她脑中如慢动作般回放。那是因为你的头部没受重伤,医生说,树篱很厚,你很幸运。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很幸运。她的断臂打了一个月的石膏,躺在病床上,后背、大腿、脑袋和胳膊上无数的伤口火烧火燎地难受。她记得自己躺在树篱里,想弄清身在何处,为什么面前有小树枝,还有血滴落到了眼睛上。可是,她的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尽管身边又是小树枝又是血的,但却没有正在下车的那个男人可怕。在她的梦里——其实是那段真实的记忆——她就那么看着他从后备厢里取出一个巨大的活动扳手,沿着公路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向她。她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在说,这事很紧急,她应该站起来,采取行动,但她想不出要做什么或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躺在树篱里很舒服,而那人看上去很强壮,重重的扳手在他手里摇晃着,所以,他很可能是停下车子来帮她的。她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却记不得了。

然后,那人靠得更近了,她看清了他的样子,尖叫了起来。现在,她知道是什么事情不对头了,这个人是要来害她的。她必须逃跑,只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似乎无法自如活动了。她在树篱里扑打着四肢,但却像一只被蜘蛛网困住的苍蝇。那人咧嘴一笑,像一只蜘蛛,看着她挣扎的样子,缓缓将扳手举过头顶。

接着,一辆白色面包车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了下来。拿扳手的人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去。让萨拉惊奇的是,车里下来的人是她儿子西蒙。他到这里来干什么?萨拉无法理解,但西蒙看上去却一点也不似萨拉这般困惑。他向那人扑了过去,一下子把他撂倒在地。在树篱前的草地和污泥里发生了一场拳脚相加的恶斗。萨拉没能目睹全程,但呻吟声和拳击声不绝于耳。此刻的西蒙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凶猛、愤怒,甚至比他青春年少时痛殴鲍勃的那次还要猛烈。她很害怕那个拿扳手的人,但此刻她又开始可怜他了。西蒙站起身时,她看到那人已经一动不动了。

接着,儿子小心翼翼地帮她爬出树篱。这个过程很痛苦,似乎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奇怪的是,这期间,她听到远处传来警笛声,正往这个方向开来,但想不明白是为什么。接着,她站了起来,像一只弱不禁风、摇摇晃晃的布娃娃,西蒙强壮的手臂搂着她的肩头。一辆警车开了过来,特里走下车来。没过多久,救护车也来了。她想不出这是为什么。

“是我叫的,妈妈。”西蒙轻声解释道。“你说有人死了。”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萨拉的泪水决了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