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丢了?”特里难以置信地说,“你说弄丢了是什么意思?”
“我没说我们一定是弄丢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答得有些痛苦,“更可能只是一时没找到而已。兴许不小心放错地方了吧。如你所知,我们的电脑目前正在安装新系统,而且我们办公室的行政主管上周因不满职级调整辞职了,所以……”
“那可是牵扯一起凶案调查的要证!我手下的警长圣诞节前就送过去了。而你们迄今已编了两套说辞来搪塞她了。”
“我知道,我知道,对此我真的深表歉意。这已是我们的头等大事。和你通话时,我们已经又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但非常遗憾,暂时还没找到……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放哪儿了。甚至也可能误送到别的实验室去了。”
“天呐!”特里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瞧瞧这帮人,微薪养蠢材。”他不禁绝望地摊开双手,转而对简·卡特抱怨道,“他们把证据弄丢了。我们最顶尖的科学家们一个个都深感抱歉,可他们不小心把你的要证寄去了蒙古,或是南极也说不准。拜他们所赐,我们也原地踏步了。”
简叹息一声。她曾对勘查队在铁丝网上搜到的那一小块衣料残片寄予厚望,那道铁网圈着一片胡萝卜田,旁边便是艾莉森·格雷的花园。威尔·丘吉尔曾为此表扬了她一番,而她自己也坚信这一发现正是那种看似渺小、不起眼,最终却能靠它一举破案的关键线索。她不过指望法医能从那上面提取到一点DNA信息。要是与她从彼得·巴顿那儿弄来的DNA样本相符,那就真相大白了——几乎能凭此断定他就是凶犯。若是不符,便很可能是驾驶那辆红色尼桑车的人留下的,她可以着手排查国家DNA数据库,找寻匹配的样本。
有一件事她怎么都没料到,实验室竟会遗失了样本。
特里用指端轮番敲打着桌面。“简直荒唐。”他开口道,“政府为更新这些天价电脑系统花费了数百万,随后想方设法地靠削减员工薪资来弥补。这下倒好,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精英都走光了,换成了一批废物,”他叹了口气,“我们要抓的凶犯就这么高枕无忧地逍遥法外了。”
他和简·卡特一同坐在专案室里。四壁都贴满了地图与照片,几台电脑全待着机,另有不少案宗摊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不过早在这场无妄之灾降临以前,房间里就莫名充斥着一股疲乏滞重的氛围。原因倒不在这两个人身上;和往常一样,年轻的警长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肤色算不得美丽,但非常健康。而特里赶在上班前去健身房锻炼了一个小时,如今只觉得身子暖融融的,十分放松。没错,是这间屋子本身的问题——跟地板并无关系,有位波兰的年轻女工日日负责清扫,今天地上也照旧纤尘不染——寻根究底,是这件案子和铺陈在他们眼前的证据的缘故。特里早上踏进专案室时,无意间从一张照片上拂下了一缕蜘蛛网。只是一小缕罢了,但那恰是艾莉森·格雷的尸首悬在自家楼梯上的照片。相片一角已微微蜷起,蜘蛛网便借势结在了那里。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而案子还是没有侦破。
“当然,你找到的那块碎布未必就是凶手留下的。”过了一会儿,特里再度说道,“说不定是克洛基希尔那个农夫的,或是他雇来的哪个工人的。”
“我们本可以一一排查,”简接话道,“现在倒好,弄得我们一头雾水。”
“是啊,为今之计只能紧跟我们已掌握的线索继续查下去,只能这样了。”
所有该查的线索,他们一个都没放过。警方一度在房子里大范围地采集指纹,搜寻可疑的纤维和DNA,迄今为止并没得出什么至关重要的定论。病理解剖学家的报告对尸体分析得面面俱到,死者遂终于入土为安。他们逐一走访了艾莉森·格雷的邻居,还分析了她的电脑,查阅了她的邮件。与她有过邮件往来的所有联系人悉数查访了一遭,前来出席她葬礼的亲朋好友,也一个都没落下。还有她的通话详单也从头至尾查验过了。特里曾认为,这也是条很有希望的线索。
“不论凶手是谁,都铁定拿走了她的手机。”特里一边说,一边靠在了椅背上,“至于原因,我们还不清楚。但当天案发前,手机的确还在她手上。这点确凿无疑,因为她往这个号码打过电话。”
“就是德国电信说他们追查不了的那个号码?”
“是的,因为那是台随用随付的手机。不是实名的,也没有账单可查,根本无从知晓所属何人。我拨打过那个号码,但一直关机。”
“兴许他拿走了她的手机后,直接就扔进哪条阴沟里了。”简推测着。
“很有可能。但问题是,她那时打给了谁?”特里从一个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叠资料。那正是艾莉森·格雷的通话详单。每一页上都有一个号码用黄色荧光笔着重标识了出来。“这是唯一一个不知底细的号码,”特里说,“她往这个号码打过电话、发过短信,对方也回过电话,过去三个月中两人的通讯往来总计36次。有时一天就会联系两三回,有时一周都不联系。”他起身走向展板,上面用五彩斑斓的大头针钉着一张地图。“不管这位幽灵通话人是谁,这人总在四处奔波。暂且假定是‘他’吧,我相信肯定是个男人。”
“那些短信呢?电信公司还没恢复出来吗?那里面应该有些线索才对。”
“没有,他们说还在弄。他们的服务器无疑出了点故障。所以他们现在唯一能肯定的,仅是那些电话的拨出地。”他轻轻地拍了拍地图,“为数众多的电话——包括最后一通——都是从约克打来的,少数几次是从波克灵顿拨出的,在斯卡伯勒也打过三通,余下的拨出地散布全国。在伦敦打了两通,还在剑桥打过一通。据此能推断出什么?”
“没准这人是个游商?”简推测道。
“嗯,但他兜售什么呢?教科书、打印纸?死者需要的差不多就是这两样东西了吧。”
“若他们是恋人的话,她可能并没从他那儿买过一针一线。”简说道,“这不正是你的推测吗,长官?”
“没错。那小子开着辆黑色三厢轿车——可能是辆奥迪、宝马、梅赛德斯,或是这三者的混组改装车也说不定。眼下,我简直无比希望冒出个好管闲事的邻居来。住在克洛基希尔的那些人全都啥也没看见。”
“这还真蹊跷,”简缓缓说道,“他明明开着那样惹眼的豪车,却还用廉价的随用随付手机。”简微笑了起来,“长官,你也是男人,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做?”
“兴许这样一来,死者打给他的那些电话,就不会出现在他寻常的通话详单上了。而他老婆就不会拿这些通话记录来质问他,大概就是这样吧。”特里嘟哝着,“如你所知,这可不是我自己的作风啊。唯一一个肯定去拜访过她的男人是房东迈克尔·帕克。但案发当晚他有不在场证明。他远在斯卡伯勒,和建筑工人一起忙活一个谷仓改建项目。我前去打探过了。他们证实了此事。”
“什么?他一整晚都和他们待在一起吗,长官?”
“嗯,我查过了,一直待到将近10点。那座谷仓改建起来有点棘手。整个作业团队,电工、水管工、建筑工齐聚一堂商量了一大通。完事后,他和工头一起进城买炸鱼薯条。据工头说,他们一道在海边吃完了这餐宵夜,约莫11点他才驱车回家。”
“那他差不多可以排除嫌疑了,不是吗?他不可能那么快回到约克,至少也要11点45分才能回去。病理解剖学家推测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她认为在晚上八点到凌晨一点之间都有可能。她没法再精确了。所以也不是不可能,迈克尔可以在回家路上先去趟死者家。”
“辛苦工作了一整天后,还动手杀了她?长官,这不大可能吧?这种情况大多数男人都直接开车回家睡了。”
“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杀害他们的情妇。”
简冷静地盯着特里的眼睛。他看起来非常执拗,她暗忖着,还有些兴奋,脸上浮着一抹淡淡的红晕,仿佛他深知自己的推断并不怎么可信,但尽管如此,还是决意追查到底。不过,或许正因她对特里的看法已然成型,才会在他脸上看见那样的神情吧。他相当确信艾莉森是被自己的情人杀害了,虽然,在简看来,多数证据都指向了另一种推断。
“我们尚不清楚她是不是他的情妇,”简不偏不倚地说道,“至于那个号码,也可能是其他人的。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来,那不是他的手机,对不?”
“没错。我问过他的秘书和那些建筑工。他的手机号不是这个,也没出现在艾莉森的通话详单上。”
“这就对了。要是这台预付费手机真是她那位神秘情人的,那也不是他。机主另有其人。”
“这人没在她家留下任何指纹或DNA信息。” 特里顽固地说,“倒是迈克尔·帕克的这些印记无处不在。”
“那是他的房子——他是房东。而且不管怎样,还有六枚待确认的指纹。这其中的任何一枚都可能属于这台手机的机主。”简摇摇头,“长官,没准你是对的,也许就是他。我想说的只是我们得极尽可能地剖析证据、突破瓶颈,确凿无疑地证实这一点。此外,我们还有两名嫌犯得首先排除掉。彼得·巴顿和那辆红色尼桑车的驾驶员。除非这两者根本就是同一人。总之,在这个问题上,那块碎布本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简迅速翻阅了一下堆在她桌上的一叠文件,从中抽出了两页报告。“不论怎样,长官,先看看这个。关于利兹警方发现的那辆焚毁了的尼桑,我已拿到了法医的报告。一如我此前跟你说过的,那的确是辆红色派美,时间上也完全契合。12月3日星期六,车子被人发现时还冒着些许烟气,记得我们也是在同一天发现了艾莉森的尸体,而这辆车极可能是几天前被盗的赃车。车体大部分都化成灰烬了,不过我还是请司法鉴定中心的人前来做了检测,主要针对车身上尚能勉强寻出的泥土渍,轮胎拱罩内侧更是仔细地搜索了一番,随后再将其与克洛基希尔村口小路上的泥土样本作对比。那条路泥泞无比,所以我认为这值得一试。”
“他们发现什么了吗?”
“是的,他们确实有所发现。感谢上帝,这群弟兄们隶属另一个实验室。车身上的泥土都焦透了,但好歹还是土。他们没说二者完美匹配——我想这要求恐怕也太高了——但的确发现了诸多相似之处。这是详细的检验报告,瞧瞧吧,在第二页。他们的结论是从车上取到的泥土与小路上的样本完全相符。那么……”她得意地将报告递到他手上,“结合之前的日期,以及那个农夫唯一记得真切的车牌号头两位字母XB,我认为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车。”
特里浏览了一遍报告,随即抬起头来。“没错,农夫见到的那辆车,我们可能已经找到了。但这又能帮上我们多大忙?谁敢说那天夜里,不是几个毛贼突发奇想偷了那辆车来约克兜了一圈?谁敢说那几个毛贼不会驱车横穿田野,开到距离死者家不足几百米的地方?”
“门廊里还留着几缕稻草。很可能就是胡萝卜地里的那些。”
“也可能是我们的巡警莽撞地翻窗进屋时留下的。要是你在车里也发现了稻草条,那……”
“很显然。烧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起初车上真沾有稻草的话。”特里把报告还给了简,“干得不错,警长。这兴许能说明点什么,也兴许还是白忙。我们清楚的是彼得·巴顿不开车,而且对车无疑毫无兴趣……”
“长官,你说的这点随时都可能改变。”
“要是他迄今仍对车子不感兴趣的话,就不大可能再有什么变化了。而且艾莉森·格雷的情人看似也不大可能有这种怪癖,偷一辆老态龙钟的派美去看望她。但若真是开派美的那人杀了她,倒确实有充足的理由焚车了,这点我赞成。”
“所以你的意思是,知道了这一点我们也还是没什么进展?”
“似乎就是如此。”特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十指接连敲击着展板上那些褪了色的现场照片。“我们确切知道的是,她是被谋杀的,以一种相当诡谲的方式离世,凶手似乎一心想把现场伪装成自杀……”
“或是想羞辱她……”
“没错,还可能二者皆有。这说明凶手认识她。”
“不然他就是个如彼得·巴顿般厌女的变态。一个人格扭曲的疯子,憎恨所有女性,此前早就试图袭击过数名妇女了。”
特里长叹一声。“我们还知道她有个男朋友。她时常给他的预付费手机发短信或去电,这人兴许用过她的浴室和我们在卧室里发现的那些避孕套。”
“那么,如果是她男友,为什么突然起了歹心?用这么奇怪又变态的法子——把她吊在镜子前鞭笞?”
“那倒不可能,”特里说,“想想她家的门廊。假设她如你所说的那样对镜上吊,那她势必背对楼梯。而且她的双手还被反剪在背后。他根本没法从后面鞭打她。”
“所以呢?你是说他在那之前就鞭打过她了?还是待她死后才动的手?”
“不是死后。那时血液都凝固了,不会显出淤青来。”
简思索了一阵子,“但我记得,病理解剖学家说她洗过澡;所以浑身上下才那么干净,也因此裸着身子。那么,如果他没有亲手扒了她的衣服,而是她恰好洗完澡出来,至于她屁股上的伤痕也不是吊在门廊时所致,那么……”
“说不定当晚早些时候,她就挨过打了,”特里说道,“接着她进了浴室,兴许是为了舒缓一下身子,而在那之后他就绞死了她。”
“一人所为吗?他先让她冲个澡,再绞死她?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可能是一时冲动,也可能蓄谋已久。我只是想说这种情形也有可能发生罢了。”
简坚决地摇摇头。“不。我是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死者一定会紧张不安,不是吗?要是她的情人打算对她下毒手——而且这案子看着也不像临时起意,对不,那样的话简直太离奇了——她无疑多少会有点觉察吧。她会焦虑、紧张,如果他真鞭笞她在先,那就更甚了。我不认为他在屋里东游西荡时,她还能舒舒服服地躺在泡泡浴里。想必他唯有是个口蜜腹剑的两面派混蛋,才能说服她这样做吧?”
“这就是我们得尽快抓住他的原因,”特里说道,“赶在他对下一个女人故伎重施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