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侦讯现场

我把发生在侦讯中的事做了一个重点说明,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让读者回想阿姆斯特朗命案那一夜的事情。很多已发生的事没有在侦讯讨论之列,而列举出来的事情中有一些是我不知道的。总之,整个侦讯过程相当沉闷。六个挤在角落里的陪审员,显然只是些木偶,完全被那个全能的检察官所掌控。

我和葛屈德坐在后排的位子上,因为有很多我们认识的人都在场:像从头到脚都穿戴黑色丧服的芭芭拉·费兹(她总是动不动就穿黑色服饰,因为那样很合时尚),还有在命案当晚从绿林俱乐部过来一探究竟的贾维斯先生。哈顿先生也出席了这次侦讯。当侦讯像老牛拉破车似地进行时,他一副很没耐性的样子,但是对证词的每一点他都清楚得很。杰姆逊在一个角落里专注的看着整个侦讯过程。

吏都华医生首先接受审讯。他的证词不多,总结其重点如下:星期天清晨稍早,四点四十五分时,他接到一个电话。贾维斯先生在电话中要求他立刻赶到“阳光居室”,因为那里出了意外事件,阿姆斯特朗先生中枪了。他赶紧穿好衣服,收拾了一些医疗器材,开车赶往“阳光居室”。

是贾维斯先生来应的门,然后立刻带他去东厢房。在那里,他看到尚未移动过的阿姆斯特朗的尸体。医疗器材是派不上用场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在回答检察官的问题时,他说尸体除了被翻过来之外,没有多做移动,尸体就躺在螺旋楼梯口的地方。是的,他认为死者是当场死亡的,尸体还有点儿温温的,也还没有呈现死后僵硬的现象——通常在猝死的案例中,这种情形会较慢出现。不,他认为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因为一个人虽然可以在自己身上造成那样的伤口,可是难度很高,又没有找到武器。

医生检验的部分结束了,但是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又清了清喉咙。

“检察官先生,明知会占用侦讯的宝贵时间,我还是想提一件事。它对本案或许有,也可能没有帮助。”

检察官说:“医生,请继续说吧。”

“我住在茵格伍德镇,离卡色诺瓦有两英里远。华克医生不在的时候,很多卡色诺瓦的村民就会来找我看病。一个月前,确切地说是五个礼拜前,一位我不曾见过的女士到我诊所来。她身着丧服,黑面纱也遮住了脸庞。带来看病的是个六岁的小男孩。这个小孩病得很重,看情形是伤寒,他的母亲急得快要疯了。她想要一份让她孩子住进镇上儿童医院的许可证,因为我是儿童医院的成员之一。我就给她开了一份证明。要不是事有蹊跷,我也不会注意到这件事。阿姆斯特朗先生中枪前两天,有人要我去绿林俱乐部一趟,因为有人被打偏了的高尔夫球打了个正着。我要走的时候,天色很晚了。我是徒步走回去的。大概在离俱乐部一英里的克莱斯堡,我遇到了两个人,彼此吵得很凶。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是阿姆斯特朗先生,而另外那位女士,无疑的正是带孩子来找我看病的女士。”

听到涉及阿姆斯特朗家族酗酒的费兹太太,我在座位上挺直了身子。杰姆逊看起来有点怀疑的样子,检察官则在纸上记下了什么。

“医生,刚才你说的是儿童医院,是吗?”

“是的。但是这个名字登记叫瓦乐斯的小孩,两个礼拜前被他妈妈带走了。我去找过他们,却没成。”

我立刻想起拍给露易丝的电报上,署名“F.L.W”的大概就是华克医生吧I而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士会不会就是电报上说的妮娜·卡林东呢?可是,这只是没有根据的揣猜。我无法找出证据。而侦讯在继续进行。

接下来由法医出庭应讯。尸体解剖结果显示:子弹射入胸部左边第四根肋骨,然后歪斜而下穿过心脏和肺,造成左肺破碎,而穿出的弹头是在脊柱左后方的肌肉中找到的。一个人要在自己身上弄出这样的伤口是不可能的。而且从子弹歪斜向下射出这一点来看,子弹是由上向下射击的。换句话说,死者是在楼梯口被发现而中枪身亡的,可能是有人在楼梯较高的位置上朝下开的枪。现场没有任何火药粉末,点三八口径的弹壳也是在死者的衣服上找到,呈给陪审团员们看了。

下一位是贾维斯先生。可是他的证词十分简短。他接到电话后,就立刻跟服务生和温索普先生来到“阳光居室”。温索普先生现在离开镇上了。后来,管家开门让他们进去。他们发现尸体横陈在楼梯口。他曾四下寻找武器留下的痕迹,但是都找不到!东厢房的侧门没有关上,而是敞开有一英寸宽。

我感到越来越紧张。检察官传讯杰克·贝利上庭时,整个大厅发出一阵细微的骚动声。杰姆逊走上前去,和检察官说了点什么,检察官点点头,然后哈尔斯也出来应讯。

“哈尔斯先生,请你说说在阿姆斯特朗先生死前的那一夜,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他的,好吗?”

哈尔斯平静地说:“我先是在绿林俱乐部见到他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非常冷静,“我开车经过俱乐部是要加油。阿姆斯特朗先生当时正在玩牌。我在俱乐部里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走出棋牌室,在跟杰克·贝利交谈。”

“他们谈话气氛——很融洽吗?”

哈尔斯迟疑了一下。

“他们正在吵架。我请贝利先生跟我一同离开俱乐部,到‘阳光居室’去度周末。”

“哈尔斯先生,事实是不是因为你怕他们会打起来,才带贝利离开俱乐部会馆的?”

“事实是很不愉快。”哈尔斯的回答闪烁其词。

“当时你对商人银行产生重大危机的事情,是否稍有耳闻?”

“没有。”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贝利先生跟我在桌球室一直交谈到两点半。”

“而你们还在谈话时,阿姆斯特朗先生也在那儿出现了?”

“是的,他正好在两点半之前到来。他敲着东面的侧门,我就开门让他进来。”

整个房内鸦雀无声。杰姆逊的眼光一刻也不曾从哈尔斯的脸上移开过。

“请你说说,他跑这一趟想做什么,好吗?”

“他把送到俱乐部给贝利先生的一封电报带了过来。”

“他的神智清醒吗?”

“他当时非常清醒,在此之前有一会不是很清醒。”

“他的态度是不是很明显的从先前的恶劣转变成友善了?”

“是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他在那儿待了多长时间?”

“大概五分钟,后来就从东面的侧门离开了。”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又聊了几分钟,是有关贝利先生心中的一个计划。后来我去车库,把停在那里的车子开出来。”

“留下贝利先生一个人在桌球室吗?”

哈尔斯迟疑了一下。

“我妹妹也在那里。”

费兹太太转过身来看了看葛屈德。

“后来呢?”

“为了不吵醒屋里的人,我把车子开到较低平的路上。贝利先生下楼来,穿过草坪,越过篱笆,然后上了车。”

“那么,你是完全不知道阿姆斯特朗先生离开主屋之后的行踪了?”

“不知道。我是在星期一的晚报上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

“贝利先生在穿过草坪的路上没有见到他吗?”

“我想是没有。如果看见了,他会跟我说的。”

“问完了,谢谢你。葛屈德小姐请上来。”

葛屈德的回答跟哈尔斯的一样精简。费兹太太对她头上戴的帽子到脚上穿的鞋,无不投以严厉的注目。我敢夸口说,她在葛屈德的服饰和仪态上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但是可怜的葛屈德,她的证词却适得其反,叫人坐立不安。

她说,阿姆斯特朗先生离开后,她哥哥才叫她去桌球室外边。她跟贝利先生一起在桌球室里待着,直到车子准备好要上路了。后来,她把在螺旋楼梯口前边的侧门锁上,拿着煤气灯陪贝利先生一路走到主屋的正门,目送他穿过草坪。可是,她没有立刻回房,反而走回桌球室去取她遗留在那儿的某样东西。当时,棋牌室外和桌球室都一团漆黑。

她伸手到处摸索。找到东西正准备回房里去时,却听到有人在东面侧门前乱碰乱摸的声音。她想可能是她哥哥,正打算上前开门时,却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受到惊吓的她就跑过会客室,并且叫醒了全屋里的人。

检察官问她:“你没听到其他声音?阿姆斯特朗先生进屋时,没有别的人跟他在一起吗?”

“当时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安静得很,我没听到什么别的声音,只有开门、射击和有人摔落的声音。”

“那么,当你跑过会客室,又跑上楼去告诉大家时,凶嫌——先不管他是谁——有可能从东面侧门逃跑吗?”

“可能。”

“可以了,谢谢你。”

我敢夸口说,检察官从我这儿套不出什么来。

我看见杰姆逊在暗自发笑。检察官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让我下来。我坦率地承认自己发现了尸体,又说直到贾维斯告诉我,我才知道死者是谁。最后,我抬头看了看费兹太太,口中说着租下这幢屋子的时候,根本没想自己要卷进任何家族丑闻之中。一听我说的话,她脸都绿了。

陪审团的判定是:阿姆斯特朗是死在一位或数位不明人士手上。然后,我们就准备起身离去。费兹太太不等跟我说话,扭身就愤然离去了。然而,正如我所料,哈顿先生却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瑞秋小姐,希望你已决定不租这栋别墅了。阿姆斯特朗太太又拍电报来催我了。”

我还是回答他说:“说什么我也不会搬走。我要住到把困扰我的一些事情搞清楚了再走。抓到凶手的那一天,我自然就会走了。”

“那么,依我所听到的消息来看,你很快就会搬回城卑去了。”

这时,我知道他是在怀疑信用扫地的商人银行出纳员贝利先生。

我正要离开时,杰姆逊跑到我跟前。

“你的病人好吗?”

他脸上有丝奇怪的笑意。

我惊讶的回答:“我没有病人。”

“那么,我换另一种方式问你,阿姆斯特朗小姐好吗?”

“她……她很好呀!”

我有点结巴了。

“很好。”他一脸高兴的样子,“屋里的鬼魂呢,还在出没吗?”

“杰姆逊先生,我希望你能做一件事:希望你能来‘阳光居室’待几天。鬼魂没有出现。我想请你至少花上一个晚上来看看螺旋楼梯。阿姆斯特朗之死只是个开端,我敢确定,事情还没结束。”

他脸上满是严肃的神情。

“或许我可以去。我一直在办别的事,但是……好吧,我今晚会过去。”


在回“阳光居室”的路上,我们都没有开口说话。我对葛屈德投以亲昵又有些哀伤的眼神。在我看来,她的说法有个明显的瑕疵,而似乎没有人看出这一点:阿姆斯特朗没有钥匙,她却说她把东面侧门上锁了。那么一定是屋里有人接应,让他进去的我心中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着这件事。

当天晚上,我尽量用温和的口吻,跟露易丝提到她继兄已死的事。她坐在塞满枕头的大椅上,安静地听我把活说完:显然。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要是我奢望从她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来的话,那就会大失所望了。她就跟我们一样,如坠五里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