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莱芙觉得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也许很近了。游巫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确乎有她不知道的理由。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没想到身后突然穿来一个阴恻恻的女声:“怀尔托神官有预知之能, 那么,他对今后还有什么预言?”

村民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 这是正常人在见到游巫的时候该有的反应, 本就惨白病态的脸又白上了几分。

“你……”莱芙也被吓了一跳,望向麦妮, “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一直就在这里,就在小……”麦妮冲着莱芙眨了眨眼,“就在你介绍自己是‘正式骑士‘的时候就在了——怀尔托神官还有什么预言?说实在的,您说他所预言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我们怎么能知道预言的是准还是不准?”

这也是莱芙想问的,她点了点头,表现得像是一个极其容易改变立场的人, 看了麦妮一眼:“她说得也有道理。”

话音落下,村民们的脸色立刻变了。因为这两个外来者当面质疑他们所尊敬的人。他们相互看着。

其中一个村民说:”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们的,即将有一场瘟疫——你们或许在别的地方已经听过这个传闻, 许多人以为这是一场谣言, 但这是真的, 毕竟怀尔托神官也这么说。”

“在严重的自-然-灾-害过后,由于卫生条件和营养水平下降,往往会有严重的传染病爆发。”莱芙道,“我想, 这也很难说明什么。”

“那么这场瘟疫的来源呢?”麦妮勾起唇,用诡异的目光看了莱芙一眼, “是什么引起了这场瘟疫?”

莱芙觉得奇怪,她原本以为得配合麦妮表示对怀尔托神官的更多质疑以引出更多的话,没想到麦妮这么轻易地就被说服了并且开始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当然是因为吸血鬼。”村民满脸写着“你们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这……”莱芙默默回头,看向被狼崽拖着、悬躺在地上的仿佛一条死肉的茗巴黛,又回忆起了前几天,茗巴黛吸食人血的后遗症略微缓解了一些的时候,手把手教几个路上遇见的血族小辈纺羊毛、织毛衣的和谐场面——血族手指纤细,动作灵活,而且做事情很专注,天生就容易对手艺活产生兴趣。

她怀疑这个传闻里至少有一半是假的,也许真的会有一场传染病,但是不大可能和勤恳的羊毛女工们有关系。

麦妮表情笃定地问:“还有呢?”

还能有什么?莱芙总觉得麦妮不太像是在提问,反而是明明知道答案,又别别扭扭地不想自己说出来,只好借提问的方式,让别人替她说出来罢了。

“还有……你们不是都知道吗?”麦妮过于明显的表现不止有莱芙看出来了,村民们顿时有些不耐烦,只不过碍于麦妮身上的阴森的气场,也不敢表现得太怠慢,“吸血鬼将会受到魔龙的引诱,在德亚大陆上传播瘟疫,让三千年前的恐慌重新降临在德亚大陆上,重新夺回暗黑龙族失落的权柄。”

魔龙?

莱芙瞳孔一缩。

面前的景象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声音,她看到麦妮和村民们嘴巴动着,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一些什么。

等到麦妮往空中虚虚一抓,几个村民变成了她手里的小跳蚤,莱芙才找回了自己的感官。

“难怪这几个人这么迫切地说来龙去脉。”莱芙道。

麦妮的这一招,莱芙在南国时见识过一次,游巫有时并不直接给出信息,而是借助几个猫跳蚤变出的几个人的对话。

分明先前不肯回答她的,怎么现在又变了主意?

麦妮看到莱芙的手指落在了刀柄上,知道这是后者紧张时常做的动作。有趣啊,在遇到危险时,这个人类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永远都是取出武器发动攻击。

莱芙缓缓地将手从刀柄上移开,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您早就知道?”

“这个传闻是从南部丛林之中传出来的,传得尤其快。”麦妮道,“小莱芙你由北往南走,这些日子忙着赶路都没有停留过几次吧。现在知晓,还不算太晚。”

莱芙沉默着。

“小莱芙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麦妮极具诱导性地咳嗽了一声,“比方说,你想要确认一些事情。”

“确实有话想说。委员会想要与圣殿为敌,需要借助一个强大的存在作为旗号。如果娜提雅维达知道最近有关她的虚构故事又开始在人类之间传播开来,有望超过时兴的狼人、吸血鬼故事,”莱芙就像没听到后一句话似的,“指不定会很感兴趣。可惜的是,阴谋害人的故事,并不是她感兴趣的哪一类。”

“只有这个吗?”麦妮道。这个人类分明是相当警惕的性格,而且是一个相当顽固的人类至上主义者,听了这些话不可能不产生怀疑。

“唔,”莱芙想了想,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传染病的罪魁祸首,居然借着我的恋人的名字兴风作浪。如果这是对我的挑衅的话,那么他们成功地做到了激起我的战斗欲。”

“还有呢?”麦妮催促道。

“我感觉到了我的失职,我无法将我和她的关系公诸于众,”莱芙沉吟道,“否则不会有人敢怀疑,我没有能力没有占据我的恋人的时间,居然让这种谣言出现。”

在麦妮印象里,上一回见面的时候,莱芙在娜提雅维达面前还是相对弱势的处境,但她若不是早就与娜提雅维达认识,光听莱芙口中的描述,恐怕反而要认为娜提雅维达是两者之中更为娇弱、需要保护的存在了。

“娜提雅维达大人知道小莱芙在背后这么说话吗?”麦妮哭笑不得,“听说您喜好背骑士语录,这又是哪一册上的……”

莱芙讪然地拿手背蹭了蹭鼻子,她只不过想要表达一下她坚定不移地相信娜提雅维达的意思,说出来的话却过于熟练。

好在,好在没有让娜提雅维达听到。

莱芙并不知道,此时的魔龙,正从遥远的地方,向此处投来凝视。

在不远处的岔路口,几个村民出现——正和几个由猫跳蚤变成的村民长得一模一样。

莱芙往身侧一瞧,麦妮又藏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

“从哪里来的?”

先前莱芙和村民们的对话几乎重复了一遍。莱芙用了化名“琪蒂妮”,村民们在听说她是骑士的时候,依旧没有表现得很友善,只不过这种不友善并没有先前那几只跳蚤那么明显。在提到怀尔托神官的时候,这些人依旧是崇敬溢于言表,内容却简略了很多。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惠赖亚斯的中央,怀尔托神官所在的地方。

和莱芙想象中肌肉贲张、年富力强的形象不一样,怀尔托神官相当苍老。红袍之下的身体干瘦而高,须发呈现黄白色,稀疏的长眉毛在眉尾下垂,看起来就像是一棵在秋天枝叶脱落的老树。不过,与周围村民因为大量食用某类魔植而变得灰白的肤色不同,怀尔托神官的肤色维持着正常人类的颜色,相形之下,倒是有一种异样的生命力。

在红袍神官身边,还有几个黑袍身官,他们低着头,戴着面罩,整张脸都被遮了起来。

见到莱芙之后,怀尔托神官摆了摆手,让黑袍神官们先离开。

没能完全肯定猜想,又不确定怀尔托神官的能力,担心在战斗过程中误伤村民,莱芙没有贸然和怀尔托神官动手。

她也很好奇为何怀尔托神官能做到村民口中夸耀的那些事,像是预言灾难,像是能一举击退攻击惠赖亚斯的魔物等。他是如何做到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些事情,但又不被村民当成异端怀疑,而只是收获了崇敬的?

在寒暄一番之后,不等莱芙提问,怀尔托神官便开始主动给她介绍。表现像是一个幽居于荒无人烟之处的人,在乍一遇见外来客时,终于找到了发泄他倾诉欲的机会。

“孩子,你可以站到那儿瞧瞧……”怀尔托神官道,“看到了吗,这是我在两年前开始修建的高台。当时的建材还没有现在这么紧缺,我找了最好的工匠——瞧瞧,多气派。”

“您在两年前就知道,这个地方不会被魔植占据?”从莱芙所站的位置就可以看到那个黑色的高台,所以她没有听怀尔托神官的话挪动位置,只是侧过了身。

“再过去一点儿,这个角度没法欣赏完全,”怀尔托神官的眼睛总是半闭着,在和莱芙交谈的过程中,喉咙里总是“咕隆咕隆”地卡着痰,时不时的,脑袋会毫无预兆地往一侧倾倒,然后又弹回来,像是被风掀过的树顶,“哦,在高台边上,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孩子们最喜欢在那儿玩。”

莱芙跨了一大步,完美地避开了怀尔托神官让她站的位置。

怀尔托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从莱芙所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几只木牛、木马,还有简易的类似于另一个世界的滑梯、跷跷板之类的东西。她之前没在这个世界见到过这种东西。

周围的民居至少可以称为房子,和别的暂居地的民居不同。后者几乎都是草草搭就的小蓬,勉强能做到遮风挡雨。

在别的地方,食物几乎完全是魔植。而在惠赖亚斯的午餐之中,魔植的成分很少,主食是面包,还有肉类。

“惠赖亚斯确实是一个很独特的地方,来自别的暂居地的百姓见到这儿的人的生活,会很羡慕的。”莱芙恭维道,“对于这个教区的人们而言,您是一个很出色的神官,您是红袍神官,却做了许多金袍牧首也做不到的事。我很想知道您是如何打败进犯的魔物的,很多别的地方,都遇到过一些即便让圣殿骑士看了也会觉得棘手的魔物……”

“您也是很出色的圣殿骑士。”怀尔托神官突然打断,“莱芙·白骑士。”

莱芙道:“您知道我的身份?”她并不是很讶异。

“您低估了您的名声,年轻的圣殿骑士。”怀尔托神官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半闭的双目望向莱芙的身后的砍刀,“您的装束、年纪、身高,还有您取假名的偏好——您可没有认真地伪装身份。”

莱芙冷声道:“怀尔托神官,您似乎也没有认真地伪装身份。”

“呵,圣殿中枢几乎从不给神官考核机会,若是没有圣咒师的血统,普通人难以跻身‘牧首’之列,除非经历正常人难以忍耐的苦修。您可以看到,我已经很苍老了,去圣殿中枢苦修,也许非但无住于我的修为,反倒只会提前要了我的性命。”怀尔托神官缓缓地抚摸着唇下的胡须,活动着僵硬的脖颈,“而若是生来便有圣咒师的血统的人,但凡稍有表现,便能拥有漫长的生命。您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有些人生来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的,另一些人冒着生命危险才能一博,还未必能得到。若是您在我的处境上,当你垂垂老矣还有许多牵挂的事却无法找到出路,会不会像我一样,想要做一些别的尝试?”

莱芙不作声。

“圣殿中枢不会在意一个没有圣咒师血统的红袍神官的功绩的,即便我在任上从未有过哪怕一次的行差踏错,哪怕惠赖亚斯处置了这么多的魔物,为圣殿中枢节省了许多人力。在您到来之前,惠赖亚斯外的人,又有谁注意过呢?”怀尔托神官咳嗽了一声,挤出一个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嘲弄的表情,侧过身,朝着不远处的一棵树指去,“请容许一个老人家的牢骚吧——瞧那儿……”

在几年前的人看来,这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赫利杉,但放在现在却很稀罕,因为它并不是一棵魔树,而是德亚大陆土生土长的。

能保留下这棵树,也是怀尔托为之自傲的成就之一,不过眼前的这位骑士看到这棵珍贵的赫利杉,居然表现得没有丝毫在意,本就呆滞的目光甚至显得愈发呆滞了,仿佛在说:这根本不值得在意,有什么了不得的?

“您不是好奇,为何惠赖亚斯可以应付魔物吗?只要站到那棵赫利杉下面,就知道了。即便是拥有圣殿骑士实力的魔物,只要被困住,也没有丝毫逃脱的机会。”不知怎的,怀尔托神官最近愈发容易动气了,他压抑着脾气,将歪到一侧的脖子又轻轻转回正位,伸出僵直的手,在莱芙无神的双眸前挥了挥——他忍不住疑心这位骑士根本没有认真听过他的话,而是一直在神游天外,“等等,我是说赫利杉……”

双目无神的骑士对于怀尔托所指的方向产生了误解,走到了一颗被砍下来当作晾杆支柱的、依旧保持着浓绿色的、仿佛还在生长的魔树枝下面,四处张望。

“在哪儿?”她问。

“您是在无视我吗?”怀尔托神官的脸扭曲了。

这个骑士意外的有一种惹他生气的能力,不知道她在其他人面前是否也同样表现得这样目中无人。

“您为什么总是要想方设法让我站到哪个地方去?”年轻的骑士语气平淡,“您似乎生气了。我听说老人家应该保持心平气和,否则不利于养生。”

怀尔托神官拿出一个木筒,用枯瘦的两指从里头夹出一个身穿红衣的小人。小人面色红润,仿佛正在呼呼大睡。只有细看,才能发现小人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油脂状的薄膜。

见到他手中的小人之后,莱芙脸上一直维持的、惹人厌恶的淡定终于消失了,这让怀尔托神官舒坦了不少,将小人往赫利杉下一掷,莱芙果然跟了上去。

天知道,他在得知惠赖亚斯正处于莱芙·白——那个徒有盛名的年轻女骑士——的必经之路上的时候有多兴奋。委员会中的一些同僚,包括他的指挥官霍普里克先生,以无不谨慎的方式提醒他千万不要低估莱芙·白,但是怀尔托从未将这些话放在心里。

一开始就受到圣殿中枢的那位大人青睐,又与圣殿中枢的某位女神官过从甚密,用了不到两年就获得资格参与圣殿骑士的考核的资格并且顺利通过了考核,几乎在更早的时候,她的名字就在德亚大陆的许多角落流传。这样的一个人,在圣殿默许的传闻里,居然还被塑造成一个从籍籍无名的平凡牧羊女,在通过远超常人的考验之后终于获得荣耀的典范,怀尔托以为这正是对于他们这些在血统上毫无特殊之处的明知注定要止步于红袍神官的位置却依旧踏上圣职之路的人的嘲弄。

——这分明是圣殿中枢的要员们利用特权制造出的一个虚假的奇观,就像是泥塑木刻的偶人一样容易击碎。

一个希望,一个奇迹,将会夭折在他手中,这种想象让怀尔托充满快感。他仿佛看到了世人因为这个在圣殿的推波助澜下制造出来的神话遭到破坏之下涌动起的浓郁的绝望——这将是献给魔龙的最甜美的牺牲品——然后所有人都会记住他的名字。

他原本还在想办法把莱芙·白引过来,但是在前几日发生的一件事,省去了他的工夫。

村里的一个孩子吃了一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用树叶包着的糖果,接着便整夜噩梦不止。听到他梦中呓语的人渐渐地从惠赖亚斯消失。

虽然还没有搞明白这桩事的原因,但是怀尔托神官很快意识到这也许是他唯一的能将莱芙·白引来惠赖亚斯的机会。所以没有及时地去寻找那些人,而是把握这个机会,向圣殿求助。

“麦德拉,你怎么了?”莱芙走到了怀尔托神官需要她到达的位置,俯身去抓那个小人。

这个红色的小人原本是怀尔托留下的后手。在每个暂居地里,总有几个天生感官敏锐的人。许多莱芙·白去过的地方,总会传出有一个“红色身影的小东西”出现的流言。

抓住这个小人之后,怀尔托更是确定了接下惠赖亚斯任务的骑士,就是莱芙·白。

见面不如闻名。在还没有遇上之前,怀尔托对于那个传闻中的骑士还有所忌惮。在莱芙·白真的到来之后,她却并没有给怀尔托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虽然比同龄人更加冷静看起来更不可琢磨一些,不过相较于那显赫的名声,实在是平平无奇。

名声和外表之间形成的巨大反差,恐怕这就是圣殿选择她的理由。如果莱芙·白可以做到很多惊人之事,或许每一位听闻她的人都会更容易相信,这场危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化解。

接着这个骑士又表露出了年轻气盛的一面,惹他这个老人家生气,这下,唯一的可取之处也消失了。

莱芙·白身边并没有那位据说和她形影不离的女神官,这让怀尔托有些失望。他想要和圣咒师较量一番,好奇拥有圣地精灵血脉的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比起获得了许多魔物力量的他又如何。如果有那位女神官在,也许需要小心一些。不过既然那位都不在,他也没有必要高估自己的对手。

转瞬之间,轻易受到引诱的年轻骑士和小人就从赫利杉下面消失了。

这里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惠赖亚斯的百姓吃过午餐,开始午歇,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儿发生了什么。

怀尔托神官背着手,缓缓地走到了赫利杉下。

“太过轻而易举也没有意思……”怀尔托咕哝着,身形缓缓在地树下淡去,“真是败兴……”

幽深的地底,乱而有序的树根盘结缠绕着,在某一处形成一个空洞。

空洞周围嵌着几圈荧石,散发着淡淡的绿光。

在空洞之中,薄薄的树脂层呈现出透明的质地,从怀尔托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凝固的树脂形成的茧房里,棕发黑眼的小个头骑士正盘着腿坐在当中,完全是一个意外被树脂封在里头的、经过千万年的石化之后会成为琥珀的一部分的绝望的小昆虫。她朝着四周望望,像是一个突然被丢进沙漠里找不到方向的旅人,因为自己的的处境而陷入迷茫。

怀尔托的长指甲刮过树脂层,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也引起了树脂里的人的注意。

“这就是您不断地暗示、让我走到某个位置的原因吗?”莱芙站起来,在带有黏性的树脂上行走,深一脚浅一脚的,“这种方式有些熟悉……”

她想到了委员会制造的那些能够用来表演“活人消失术”的柜子,同样具有迅速进行空间转换的能力,她至今尚未完全明白那些柜子的原理。

没有痛哭求饶,反而还是这么从容,这让怀尔托略微有些不快。

“如果您想让我到达某个位置,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我。您不说,我怎么知道您要让我走到哪里呢?”莱芙睁大了那双无神的纯黑色的眼睛,理直气壮地提问,仿佛她站在囚牢之外,而怀尔托才是那个被审问的对象,“如果我走错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这样我才能及时纠正……”

倒像是在责怪怀尔托没有及时让她来到这个地方似的。

“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怀尔托气不打一处来。

他明示暗示了三次,莱芙一次都没听进去,明明是自己迟钝,反倒怪起他来。

不,等等……怀尔托神官陷入了一瞬的混乱,他不应该顺着这位圣殿骑士的荒谬的逻辑想下去。

“就算不肯直说,为什么要摔人质呢?”莱芙小心地把昏睡的小人托在掌心里,“虽然是人质,但是她也有朋友,有关心她的人,要是她被摔伤了,有人会很生气的。在发挥人质的用途之前,好歹尊重一下她。”

“哈哈,哈哈哈……”怀尔托被气笑了,他的头颅怪异地歪向一侧,在笑声止息之后,又被他恢复了原位,“不必再油嘴滑舌,任凭你怎么做,都无法从这儿逃脱出去的。你可知道这里葬身了多少魔物?知道它们都去了哪儿?”

莱芙随手将麦德拉放在头顶上,踱了几步,沉吟道:“惠赖亚斯中有许多特殊的位置,一如你暗示我踩上去的那些位置,只要人或者别的活物踩上去,您就能想办法将其转移到这个地方……”

“没错。”怀尔托赞许地看着莱芙,仿佛在鼓励她多说一些,但是半天没等来莱芙的后文。他的黄白的须发纷纷飞起来,像是通过某种细丝连接着空中的未知之处,“等到进了这个地方,它们就再也逃不出去了,它们纷纷成为我的养料,滋养我的生命,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让我变得更加年轻、更加强壮。”

莱芙眨了眨无神的眼睛。

“你也一样,一样会成为的我养料。”怀尔托的脸缓缓贴近树脂壁,接着又猛地退了回去,“哦,不,这样太容易了,配不上赫赫有名的莱芙·白骑士。”

怀尔托用枯干如秋日枝条的手指梳理着胡须,半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大,露出浓绿色的眼珠:“我要将你做成一个标本,做成一个展览品,将你献给暗黑龙族荣耀的主人。”

“魔龙?”意识到“暗黑龙族荣耀的主人”这个短语现在的指向,莱芙的脸色一变。

莱芙现在的反应才让怀尔特神官稍微舒服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几下。

怀尔托神官没听太清,只捕捉到了“琥珀……亮晶晶……宝石……说不定还真的会喜欢”。

“被吓得胡言乱语了吧?”怀尔托盯着莱芙,“在将你献给魔龙之前,我还要把你当成诱饵,引出你的那位挚友——我会把她也献给魔龙。”

“恕我冒昧,您说的‘挚友’指的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那位圣咒师?”莱芙的死鱼眼里突然闪烁起诡异的光,她语气微妙,“你要把她……也献给那条传说中的大恶龙,还建在的那条?”

“放肆,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敢出言不逊!”怀尔托道。

“冒犯了,为了避免误会,我只不过想确定您指的是哪一代魔龙而已。”莱芙道,“看来是较为年轻的一条。”

“我真害怕。”她用听不出害怕的语气说。

“现在害怕也晚了。”想到了一些有关莱芙的传言,怀尔托威胁地逼近树脂壁,长长的指甲在上面刮出一道道划痕,这些划痕又很快被柔软强韧而略带有流动性的树脂覆盖消失了,树脂壁很快又恢复透明,“听说著名的莱芙·白骑士曾数度大放厥词,说和魔龙战斗过,而且将魔龙逼得节节败退。

“你还夸口说,您强硬地剥了龙革做武器、做衣服。

“你甚至还夸耀过,说魔龙一见你就畏惧,为了在你手中保命,痛哭流涕,伪装成娇弱的人类少女来,博取你的同情心,否则早就被你斩于刀下。”

“咳咳,您连这些都知道了?”莱芙略微有些尴尬,声音小下去,小到只有自己能听到,“有些是误会,不过……她确实很娇弱……也很……爱哭……‘嘤嘤嘤’的那种。”

怀尔托很满意自己一番话就将莱芙吓到了,接着道:“年轻人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说的话全知全能的天——不,魔龙都能听到。收起你那轻浮的嘴脸,去恐惧,去战栗。魔龙会降临在罪人身边,对你施以惩罚,正如祂会降临在虔诚的人身边,给予嘉奖。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后悔没有成为我的养料的。”

“‘降临’?你是说她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是去了你们那里?”莱芙拔刀,嘴角勾着,看起来有些生气,隔着树脂壁,她用刀尖指向怀尔托。

“不必白费力气了,你是无法从这里逃出去的。”怀尔托道。虽然莱芙先前的种种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她总算做出了在这种处境之下应有的行动:她会不断地尝试,试图从里面冲出来,然后次次绝望。

“看到那个角落的魔物的残骸了吗?这是我保存下来的纪念品,呵,很快,你也会成为它们之中的一部分,只不过会保存得更加完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欣赏她挫败的表情了,“毕竟,作为献给暗黑龙族荣耀的主人的祭品,需要保持完整和体面。呃……”

莱芙用刀尖在“墙壁”上“叨叨叨”戳了三下,前两刀下去,各戳出一个窟窿。第三刀,直接将窟窿扩展成了她可以从里头钻出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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