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说过？”莱芙很想否认, 但是她发现真有说过这些话的印象，原本上扬的语气到后半段渐渐回落。
娜提雅维达吸了吸鼻子，没有回答。虽然已经恢复了成年女子的模样, 但依旧显得格外柔弱和可怜。
莱芙思索了片刻，下定了决心, 上前摸了摸娜提雅维达的脑袋：“我说的话, 不是随便说的。”
“骑士小姐少见地这么配合呢。”娜提雅维达抓住了放在她脑袋上的手。
“你好好休息。”莱芙抽回手，将娜提雅维达塞到了被子里, 然后转身往外走，推开房门，“到时候马戏团外见。”
“您要去做什么？”娜提雅维达道。
“养你。”莱芙转身，关上房门。
她得去找个任务，而且得是时间短、来钱多的任务, 最好不超过半天就能解决。
莱芙之前的确会接小任务，但多数是顺手为之。而并不像现在，被缺乏戈沙币的急迫感所趋使。
在心态变了之后, 注意范围也有所变化。
往日莱芙走在街头，那些没有通过圣殿或国家正式发布的、污垢一般涂在墙上的不入流小任务根本不会给她留下任何印象。但是她刚才却注意到了其中的几个，任务发布者是大商贩和富有市民, 任务内容无非是采集, 捕猎以及运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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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里。
“我只知道我晚上是要回避的, 没有想到我白天也是要回避的。”麦德拉消化得差不多，体型也恢复了，抱着莉莉的耳朵哭诉道，“莱芙是很上进的, 分战利品的时候会毫不脸红地把大头拿去，屠龙的心是很坚决的, 对我们是很好的。我以为莱芙能从魔龙那儿骗来藏宝图，然后我们一起过好日子。所以我乖乖走开，留给她骗藏宝图的空间……可魔龙给她生了个蛋，从此她就变了。我急了，想劝她，她却笑我是魔龙的狗腿……我刚离开的时候，叫莱芙，她居然没有应……”
莉莉曾经想要吃掉麦德拉，但是在某次真的将麦德拉一口咬在嘴里嚼上了几口之后，它很快发觉小人的口感对于马来说极为恶心，从此之后它们之间便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友谊。这种友谊大约相当于莉莉和一根眼熟的马厩木桩之前的交情，由于它们总是跟着莱芙四处漂泊，没过多久就要换一个马厩，所以至今没有一跟木桩子的地位能比得上麦德拉。
“你真的比我冷静多了。唉，莱芙都一个多月没有来看你了，她说不定已经忘记你了，就像她忘记我一样。然后她去和魔龙、和龙蛋在一块儿。”麦德拉说着哽咽起来，“你就不怕吗？你怎么没有反应呢？之前莱芙每次总是会给你带新鲜的芜青，这回都多久了，她还是没有想到你，可怜，真可怜。”
莉莉沉默地低头吃草。
“说起来，那个蛋虽然是万恶的元凶，但毕竟有莱芙一半的精血，比起娜提雅维达那条危险又小气的魔龙要好得多，莱芙身边再多上一个蛋，我们三个变成四个，我暂时也可以接受。”麦德拉道，“毕竟要对付魔龙，只能用另一条魔龙。我们暂时先和那颗蛋好好相处，直到我想到法子敲破蛋壳来将它吃……”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莉莉终于抬起头。
莱芙将一框新鲜的芜青交给马倌，又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径直走来，注意到了莉莉脑袋上的小人，道：“我记得刚才还在那儿……这么快就到这儿来了。”
“我和莉莉在谈天气呢，别的什么都没有说。”麦德拉转悲为喜，“莱芙你这么快就出来了，是逃出来的吗？”
“哦，要做新任务。”莱芙将莉莉牵出来，喂了一个芜青，然后用手指梳理着马脑袋后面的毛发。
莉莉慢慢地跺着脚，脑袋在莱芙掌心里蹭着。
“什么新任务？又要出发了？”麦德拉兴冲冲地说，“我们要抛下魔龙，自己走了！？”
“捕猎。”莱芙扫了麦德拉一眼。
片刻之后，莱芙到达了一处任务发布点，城外的几十户牧民联合发布了一个任务，要消除一群泛滥成灾、危害羊群的魔狼。
在接了任务之后，莱芙买了一只弩和一百枝箭，花了片刻工夫向城中教射术的师傅学了弩的用法，又去租了一辆运货的马车，然后去了魔狼群时常出没的地点。
第一匹魔狼出现在莱芙的视野中，它比普通狼大了一圈，但是魔力并不强大。在魔狼看到车前的枣红马的时候，绿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
莉莉淡定得很，冲着魔狼抬高了鼻孔。
“莱芙让你拉车，你现在成了一匹拉车的马，而且还要当诱饵。莉莉是个小可怜。”麦德拉扒在马耳朵上，拉长了调子，“小……可……怜……”
”这点距离，我能听到。”莱芙扫了小人一眼。
“什么都没说，”小人从马上跳下来，嘬着嘴吹了声口哨，“我什么都没说。”
“别捣乱，等会儿再给你买几壶牛奶。”莱芙拉屈膝半蹲，一边回忆起刚才的教学，一边拉弦置箭。
对于远距离武器，莱芙（至少在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用过。她更习惯用砍刀，不过如果用刀砍狼，狼尸的回收价会低上一半。她敢于现学现卖，部分原因是听说伊莱娜口中的“莱芙·白”几乎没有不精通的武器……好罢，这个理由一点都说不过去。
手有点抖，莱芙做了几个深呼吸，擦了擦手汗。
“主人，必中！主人，必中！”红色小人摇胳膊晃腿地在莱芙前下方不远处的地上跳舞，“必中！必中！必中！”
莱芙无遐往下看，小人在她的余光里，模糊成了一团挪动的红色，像是一只横行的熟螃蟹。
托弩，屏住呼吸，瞄准。
在魔狼腾身起跳之前，击发。
箭入狼头，魔狼倒在地上，抽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莱芙上前查看，箭穿过眼睛，扎进了脑子，魔狼死得很透。
“第一杀，第一杀！”熟螃蟹跟着挪了过来。
腰间的蛋颤动了一下，颇为兴奋。
“每三只狼尸就能换一枚金戈沙币，”莱芙说，“我能很快弥补亏空的。”
黑蛋不动了。
——委屈。
“刚才来的路上，有一个小女孩说，她藏在柜子里的钱袋被咬破了，耗子叼走了三分之一的钱。”莱芙拖着狼尸放上了车，“我是说，那些小虫子、小老鼠，它们可能并不懂得怎么分辨什么是人类藏起来的钱，什么是人类不要的钱，所以……”
黑蛋在小布兜里转了半个圈，大约是想要尝试做一个背对她的动作，可惜它是一个分不出正反面的蛋。
——我是一个坏蛋吗？
“当然不是了，你是世界上最乖的龙蛋了。”莱芙道，“只不过半夜起来，和那些小动物们一起捡硬币什么的，这不像是魔龙做的事情；传说中的魔龙，要做很厉害很厉害的事情的。”
——龙蛋应该做什么呢？
“看，这样就有一个金戈沙币。”莱芙又射中了两只魔狼，“你只要乖乖地做一颗蛋就好了，我能养活你的。”
——可是把一枚金币给了龙蛋，然后又从无法反抗的龙蛋手中拿走金币来的，正是能养活我的母亲您呢。
莱芙：“……”
——麦德拉说母亲很穷，而且还背负着一笔巨大的债务，债主强大而邪恶，会威胁母亲的生命。
“那不是债务，是暂存。”莱芙看了一眼红色小人，“我还没有那么惨……”
——请问龙蛋该做什么呢，母亲？
莱芙也不知道自己是魔怔了还是怎么的，居然能和一颗会震动几下的蛋一来一回地对话起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根据龙蛋的震动幅度和频率理解出它的意思的，但她偏偏就是做到了。
“一动不动地躺着，等着孵化出壳……”莱芙觉得自己的这个回答也是够魔幻的，她居然在用一颗鸡蛋或者鸭蛋的自我修养来教育一颗龙蛋。魔龙是非常逆天的生物，龙蛋也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我是说，当然不能这样。”
——出壳之后，母亲想让我做什么？我现在想做出壳后母亲希望我做的事情。
“……我再，好好考虑考虑。”莱芙想让龙蛋做符合小魔龙成长天性、又符合人类社会规则，既不至于让娜提雅维达觉得她让蛋受了委屈、又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建设性大于破坏性、同时又和劳动奴役之类的词无关的事。但是要找到这样的事，并不容易。
更多的魔狼出现。
“必中！必中！”熟螃蟹继续横行，“必中！”
在射了三十二头魔狼之后，车子便装不下了。
莱芙收了弩，启程往任务发布点赶去。除去租车、买弩买箭的支出之外，赚了十枚金戈沙币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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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莱芙回房换了一身衣服之后，就赶去了马戏团。
马戏团的热度并没有因为白日的一场小骚乱而受到多少影响，只不过往这附近巡逻的官兵数量多了一倍，候场的观众也有序多了。
几个维持秩序的马戏团雇员交头接耳，谈论着白天的鹦鹉猴和白马闹出来的事端，马戏团为了安抚伤者的破费，那个撒泼要钱的可怕老太婆，还有老太婆的那个在救了人之后便消失了的孙女。
莱芙在他们面前匆匆走过，一边走一边扫视人群。
这一回在售卖入场券附近进行小型表演的，是一个操偶师，操偶师是一个南部长相的中年女子，她的每一根手指上都系着极细的丝线，三个半人高的木偶在她的操纵之下动作着。
莱芙还没有看清楚人偶长什么样子，站在她前面的几个高个子便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娜提雅维达，于是往操偶师的方向走去，注意到前排观众中有一道白色身影，正要走过去。
熟悉的柠檬草香味涌入鼻端，莱芙肋下一紧，接着双脚腾空，在她开始挣扎之前，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传来：“骑士小姐，这下能看清表演了吗？”
“娜提雅维达……”莱芙往一侧扭头，差点撞到了娜提雅维达的鼻子。
“嘘，看，很精彩的表演呢。”娜提雅维达蹭了蹭莱芙的脸。
“下次别，别这么突然……”莱芙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脸颊也开始发烫。她可是准圣殿骑士呢，要威严，要不苟言笑。无论怎么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举高看表演，也太奇怪了。
好在周围人多，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而且视野确实好。
三个木偶中，一棕一白的是两个人，还有一个黑色的则是巨兽。白色人偶躺在地上抖动，棕色人偶手中举刀，和黑色巨兽搏斗。操偶师没有张嘴，说话的声音从腹部发出来。
棕色人偶挥刀，变声期前的童音：“你这只该死的恶龙，我要以圣殿的名义制裁你！”
刀碰到了黑色巨兽身上，黑色巨兽发出“哦哦哦”的惨痛叫声，在地上滚动挣扎，发出沙哑刺耳的粗砾男声：”我斗不过你，英勇的骑士啊！这个人类姑娘归你了。我原本是要让她做我的新娘的，现在你将她带回去，做你的新娘吧！”
“哦，英勇的骑士，”黑色巨兽扫动尾巴，腾飞而起，“拿了这些宝石，放我一命吧！”
莱芙看着看着，觉得这剧情又熟悉又别扭，微微偏过头道：“娜提雅维达，你觉不觉得这个……有点……”
“看那边。”娜提雅维达一只手夹在莱芙肋下，往三个木偶下方一指。
木偶在一个小台子上表演，而小台子面对着观众的一侧，写着：“莱芙·白骑士的冒险：拯救少女，与魔龙的战斗。”字体极为扭曲而花哨，由多种颜色组成，乍一看像是花纹。
“这……”莱芙越是回想刚才的剧情，便越是觉得浑身发毛。
这剧情有七成是莱芙在不知道娜提雅维达身份的时候冲她吹过的某只牛皮，而她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个牛皮是在当事人面前吹的，又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个牛皮吹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每次想起这件事，莱芙都想要用什么东西蒙住脑袋，一边大叫一边用力蹬腿，所以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但是居然被演出来了。
若不是娜提雅维达还举着她，莱芙恨不得立刻逃出去，催促道：“我们要不要快点进去？”
“等一会儿，接下来就是我最喜欢的部分了。”娜提雅维达道。
彩色的小木屑从空中洒下。
黑色巨兽消失在天空。
白色人偶和棕色人偶迈着夸张的舞步，从装饰着假花假草的小台子两侧走向中心。
棕色人偶作势要往某个方向追去：“可恶，又让那条狡诈的魔龙逃脱了！”
白色人偶攀住了棕色人偶的肩头：”英勇的骑士，您不要遗憾——您看，这么多美丽宝石，就是对您的嘉奖！“
“美丽的姑娘，您受惊了。”棕色人偶和白色人偶双手交握，“我要将这些宝石都送给您，然后，我再送您回到家乡。”
娜提雅维达终于舍得将她放下来，还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口气。
人群中响起掌声，还有几个孩童兴奋地吹起口哨。
莱芙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听到入口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正要看过去，却被娜提雅维达挡住了。
娜提雅维达拉着她往和入口相反的方向走去。
“魔龙被打得落荒而逃，”莱芙实在想不通，“你最喜欢这个？”
“我喜欢最后我们一起回家的那个部分，”娜提雅维达道，“这真是个美好的故事。”
“对哦，”莱芙反应了一会儿，“那个白色的也是你。”
“骑士小姐的记性不好。”娜提雅维达买了一只面具，往莱芙脸上一罩。
“这和记性有什么关系？”莱芙拿下面具，看了看正面，是一个金黄色的鱼头，能挡住上半边脸。有鱼，而且亮晶晶的，是魔龙会喜欢的东西。莱芙将鱼头面具又戴了回去，然后系上了带子。
“骑士小姐不记得白天在这儿发生的事，对吧？”娜提雅维达道。
“我听说此处有过一场小骚动，是因为一匹猴子和马。听那些人描述，麦妮似乎也在场。而且她还有个孙女。”莱芙认真地回忆，“我们白天去见大祭司的路线有通过这里。很幸运没有撞上，不然大概要迟到。”
”那骑士小姐还记得衣服上为何会有血迹吗？”娜提雅维达道。
“……”莱芙道，“应该是从哪里沾上的吧。”
娜提雅维达轻笑一声，捧着鱼头面具，看着两个眼洞，点点头。
“不说这个了，”莱芙隔着小布兜摸了摸龙蛋，“你能想到一件既符合黑蛋成长天性、又符合人类社会规则，既不至于让蛋受了委屈、又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建设性大于破坏性同时又和劳动、奴役无关的事吗？”
“既符合黑蛋成长天性、又符合人类社会规则，既不至于让蛋受了委屈、又在骑士小姐的掌控范围之内，建设性大于破坏性的同时又和劳动、奴役无关。”娜提雅维达道，“这样的事，我只能想到一件。”
莱芙道：“什么？”
“它可以去探索新的宝石矿和金属矿，”娜提雅维达道，“并挖掘开采。”
“简而言之，就是挖矿，听起来还不错。”莱芙点点头，庆幸娜提雅维达没有用“成婚之后再告诉您”来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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