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孝一很意外,竟会被关在天牢内间,能住进这里的大多手握兵权或者相当有身份。看看浑身上下,自己何德何能?
顺着高窗正好望到今晚月色。清晰可见,如水中激石,润而清冷给人些许舒爽。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该有不少人。胡孝一立马坐好,头靠墙壁装作闭目养神。兴许是自己大限之期将至,这要来人送最后一程?实则他不怕死,但心有不甘:冷钰萩的失踪,心中无比自责;若不是自己那莫名冲动,怎么会有现在这心里罪?
直到现在仍恨自己,他毁了一个女人,这本是自己最厌恶的事。尽管整个武林都说玉眼狐是淫贼,实则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在他认为,“玉眼狐”不过是个称谓,就算臭了又如何?始终坚信自己没做过,就算再多屎盆子不理即可。
同时,他对自己太自信。因为多年前的刺激下,身体和心从未活过。可万万没想到那一夜,在冷钰萩面前却发生了变化;好像在她面前,一切都活了;但就因为这样,大错这才铸成,悔之晚矣。
他想求死,但又不能死;起码让他见到冷钰萩,说声“抱歉”再死;当然,如果她愿意开恩亲手杀了自己,恐怕那是最好的结果;可现在,还是尽可能活着,找到冷钰萩再说。
哗啦啦几声,狱门大开,一位身穿锦黄长衫,唇上留须,隐约可见脑后双束发,外裹黑丝阔袍的人,低头迈步而入。
胡孝一没动,仍眯着眼望着来人,可心里却猜出七七八八,甚至有些心惊。
黑袍人双目如焗,进来后一直盯着胡孝一却始终没说话。在他身后还有一人,竟然一身书生儒衫,国字脸,看着英伟不凡。
书生也看到胡孝一,又见他这表现,微微皱眉;却只有一瞬间,急转身接过一把镂雕太师椅放在门口。黑袍人也不客气,直接坐下。牢房外,就是数十重甲精兵,各个手中利器准备,气氛压抑。
“你就是玉眼狐?”黑袍人声音低沉有力,像是武者那般。
“不错,正是在下,”上下打量对方,胡孝一坐正,睁大眼睛问,“您是哪位?”
背后书生再次皱眉,这次伴随微微摇头。胡孝一假装没看见,就这样盯着对方,静候下文。
“呵呵”两声轻笑,黑袍人竟然毫无怒气,反而感觉有趣,“果然如传闻一样,胆大包天!”
耸耸肩,胡孝一无奈地说:“都是别人说的,众口铄金,在下没有办法。”
“哦?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妄言,做不得准?”回头看看书生,见他表情依旧,黑袍人点点头,“好,很好!但你要明白,现在不少乱子因你而起,天要变色,谁能阻止?”
胡孝一伸个懒腰,那书生微上前半步袍袖一动。看看他,胡孝一一笑,摆摆手说:“别担心,有你书生吴宁春在,小小玉眼狐又算什么?”
视线移到黑袍人脸上,嘴角一挑:“再说,当着元家之君,借小人几个胆也不敢造次啊;否则祖坟还不得刨个底儿掉么?”
“哈哈”两声大笑,黑袍人抬起头来,看长相果然是蒙古人那种粗犷豪迈之感。真没想到,眼前人竟然是元朝皇帝,成宗铁穆耳在前!
而他身后之人也不得了,就是当今地字级第一位,书生吴宁春。没想到他数十年不在江湖闯荡,原来是被朝廷招安,陪伴成宗左右做了贴身护卫。
成宗伸出手指,书生上前直到胡孝一近前。就听咔嚓咔嚓两声,已经将手脚镣铐打开,放他轻松自在。
活动活动手脚,胡孝一望着成宗,问:“您这先礼后兵,是希望小人叩头谢恩,还是自刎在前谢罪呢?”
忽然书生左手在他肩上看似轻松一搭,胡孝一就觉力有千斤,嘴一咧,急转抬头看他。
可就这一瞬,书生好似脚不沾地,飘回成宗身后,稳稳站住。好似他未曾来过,又好似刚才不是他做的一样。
揉着肩膀,明白与人差距,胡孝一摇摇头老实了不少。
“怎么?刚才咱们聊得很轻松,这是……”成宗回头去看书生,他低着头什么表情都没有。
“与他无关,是小人造次。陛下今日来到天牢,恐怕不是要见见玉眼狐这么简单,还请明示。”
听他这么说,明显顺耳多了,成宗点头一笑:“他对我讲过你的过往,一直肯定这些事与玉眼狐无关,”听这么说,胡孝一急忙抬头去看书生。
但成宗接着又说:“可事情惹到科伦猛部族,就算是朕,也难安抚。玉眼狐,听你狡猾无匹,不妨为朕出个主意如何?”
“哈哈哈~”连连大笑,不仅让书生变色,就连成宗也是动容;监牢外兵士身上盔甲相互摩擦,刺耳难听。
但成宗不发话,任何人都不敢稍动,直等胡孝一笑完,成宗才问:“怎么,朕所言能让人发笑?”
连连摇头加摆手,胡孝一眼泪都流了出来。用衣袖擦擦泪水,喘口大气,说:“您……抱歉!小人发笑不为别的,是为自己。”
“哦,此话怎讲?”
“陛下,您既然能来,恐怕也认定小人无辜,”望望他身后的书生,胡孝一又说,“可您还要将小人放在盗毁将军墓这件事中——恐怕不是安抚情绪那么简单吧?”
听这话,成宗脑筋一蹦,脸上变色;而书生眉毛一立,却不是生气,更似吃惊。
就这一瞬,成宗表情又恢复如初,“呵呵”一笑,“玉眼狐,你猜的不错,朕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今日过来,就问你有没有主意,为了大元,也是为你自己。”
晃晃脖子,胡孝一问:“您能说说为什么有如此压力么?”看成宗目光斜下方一扫并不自觉在鼻梁一刮,又接着说:“算了,还是我来猜猜。不会这么倒霉,科伦猛部族要拿当年乃颜之乱说事吧?”
眼中冷光一闪即逝,成宗冷冷地说:“玉眼狐,你猜的不错!你果然聪明,并非江湖妄言。如今看似一片平和,但内外压力巨大,”一指自己所坐椅子,说:“这位置,不好坐。”
眼珠转了转,胡孝一问:“您能给小人来句实话,为什么科伦猛部族这么生气,难道就为将军墓被盗,风水被毁?”
成宗嘴角一抖,不答反问:“朕要问你,你为何问朕?”
“除了这些,怕墓中还有其他更重要物品遗失,”胡孝一接话好快,“另外,当年科伦猛真是大战力竭而亡,后被忽……命人妥善收殓入葬么?”
书生眼中异彩连闪;成宗更是高高扬起下巴,满眼都是赞许。
看到这表情,心中有了底,接着说:“如果来龙去脉能告知小人一二,也许会有办法。”
成宗点点头,说:“这就是朕今日要说之事,”回头看看书生,他也明白,走出牢房说了什么,外面兵士分先后退了出去,最后这里只剩三人。
“当日科伦猛虽力战乃颜叛军,但最后之死确实蹊跷,”成宗望着胡孝一说,“身中数十箭,却都是己方弓弩所出;双目瞪如铜铃,却不是不甘、愤怒,更像是,”
“吃惊?”胡孝一接口。
成宗眼神异彩一幻,连连点头:“不错!那时朕不在其位,只知这些。最后科伦猛就被收殓入葬,前后竟然不足三天。”
胡孝一一笑:“真快,这墓室恐怕事先准备好,就连一系列丧葬之物也是做足了准备;这场大战,好像大家都知道科伦猛回不来一样。有趣、太有趣了~”
看看成宗那表情,胡孝一又问:“您要我以罪人之名去科伦猛部族领罚?”
书生表情又是连变;成宗却点点头并未说话。
苦笑连连,胡孝一好似在自语:“这么去,还能活么?”又看成宗,追问:“他部族中真有人知道当年真相?希望不是让小人枉死才好。”
成宗表情一松,笑道:“他们部族有个习惯,对大恶之人要做满一年重罚,这才召开族中大会确定去留。这个时间里,你有充足时间,只不过——会很痛苦。”
表情微微抽搐,嗓子眼发热发干,胡孝一伸了伸脖子问:“有什么保障?另外,小人办成这事,能有什么好处?”
书生听到这话,竟然投来赞许目光并在背后微微点头。
成宗却很大方,衣袖一挥,承诺道:“他负责暗中协助。事成之后玉眼狐伏法,世间再无此人。如何?”
听这话,还能不明白。胡孝一可以拒绝么?当然能。大不了现在推出去砍了,还能怎样?
但他把心一横,认定自己不能死:不为别的,冷钰萩的债要还,起码说句“抱歉”也算。
思前想后,胡孝一缓缓起身。那边书生不见动作,已经挡在成宗面前。
伸出手掌立着,胡孝一一动不动。书生还未明白,就见成宗错身过来,大踏步到了近前,也伸掌一击。脆响声中,这次奇葩谈判,立誓成功。
“对了,小人要是提前完成任务,能早回来么?”胡孝一又嬉皮笑脸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