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小说发生的场景是1946年的阿富汗王国。书中的描述都是按照当时的情形,依据研究结果和人们的记忆尽量真实地进行记录。
读者可能会感到好奇,这十七年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在这里附上一小段注解,补充说明最近事态进展如何可能会大有裨益。
在这段时间里,很少有哪个国家经历过比阿富汗更波澜壮阔的发展变化。喀布尔现在已经有了铺好的道路(用了俄国人的钱)。坎大哈有了一座飞机场(美国人的钱)。喀布尔还有了一家对公众开放的很棒的面包房(俄国人开的)。很多城镇也有了不错的学校(美国人办的)。
1959年,艾森豪威尔总统到访这个国家,而在这前后,还有很多俄国领导人也访问了阿富汗。针对阿富汗问题,在这部小说之中提及过的、美苏之间的激烈斗争,直到现在仍然在持续,尚未分出胜负【17】。有一个不争的事实:俄国在一千七百英里没有防卫的北方边界与阿富汗毗邻接壤,而美国差不多在八千英里之外。
这部小说的一大主题就是新旧思维之间的斗争,其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摩擦冲突耐人寻味。在1959年,女性被允许,甚至被鼓励在公共场合抛弃罩袍。少数人做到了,但是很多人仍然选择袍子下面的隔离状态和安全感……或者更有可能,是她们的丈夫作出了这样的选择。然而要判断何去何从,应该参考1963年在邻国伊朗举行的,针对国民自由和放松毛拉管制问题的全民投票。伊朗的社会改革走在阿富汗前面,领先大约五十年,伊朗的投票结果是,支持现代化的与反对现代化的人,比例约为4000:1。不穿罩袍的年轻女性们在选举日冲上街头,恳求人们前去投票。保守的毛拉们认为这次投票活动标志着有组织的宗教活动的终结,当然,事实并非如此。
在这部小说里,在国外接受教育的莫西布・汗和纳兹鲁拉,还有土生土长的努尔・木哈姆德代表着生机勃勃的小伙子们,他们提高了自己祖国的行政管理水平。当然他们还远未取得胜利,但是已经占据了先机,使胜利成为可能。
这部小说中描述的社会生活模式在过去的十七年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在喀布尔有一座很好的旅馆、报纸、广播、可供西方人使用的公共电影院,商店代替了市场,还有几家餐馆。在坎大哈和马扎里沙里夫这样的城市中,公共设施也更为便利了,但是加兹尼城与书中的描写还是大致相同。
小说中描写过的公开处决已经不再是普遍现象了。读者可能会想要知道,我的确亲眼目睹了第一次处决,但不是在加兹尼城;至于第二次处决,我到达坎大哈的几天之前处决就已经发生过了,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把他所拍摄的几张照片交给我,并告诉我,他说服那位父亲从另一边弄,因为这样光线更好。阿富汗马球,正式的名称是卜滋卡西(马背叼羊),现在还盛行着,而且比我所描述的更野蛮,也更有趣。
纳兹鲁拉在1946年为大水坝做了不少工作,现在这座水坝——可称得上是亚细亚地区的奇迹之一——还有它所产生的电能正好是当地急需的。不幸的是,比斯特堡对面的那片等待灌溉的土地沉淀下来的盐分太多,无法用于农业耕种。赫尔曼德河工程的在这方面的失败教训,和那些德国人修建的桥梁并没什么本质的不同:阿富汗人看着那座壮观的大坝,看着他们为之付出的代价,看着那部分失败,问道,“干吗管这些?”我走过从喀布尔到坎大哈的一条道路,从那里看到了几座德国造的桥梁,跟我所描述的一模一样;但是沙・汗和纳兹鲁拉的父亲所建造的阿富汗式桥梁则是在另一条路上。
说到科契人,他们在各个方面都受到了限制。他们不能进入俄国。从中国来的商人再也不能带着货物穿越帕米尔高原了。至于古代印度西部的巴基斯坦人,则围绕普什图人的国籍归属问题和阿富汗陷入了争斗之中,使很多游牧民不得不止步于那条有争议的边境线。帐篷仍然是黑色的;女人们仍然无拘无束;长着大尾巴的绵羊仍然奇丑无比;骆驼们还是不管什么东西都抵死反抗。
读者可能还想知道我是不是有资格写作这样一部小说。我第一次实地接触阿富汗是在1952年,那时我住在开伯尔山口,有机会在那片历史性的地区沿着阿富汗边境往南方和北方徒步行走了很多英里。正是在那时,我就坚定了访问阿富汗的决心。也正是在那时,我开始相当深入地熟悉了几支科契人的游牧部落——我们管他们叫普文达人,因为我后来才听说科契这个名字——并下定决心,有一天我要写写他们的故事。
1955年,我得以进入阿富汗,并完成了以下几次旅行:首先,从开伯尔山口到喀布尔;第二次,从喀布尔到比斯特堡;第三次是穿过大石马戈到恰汉苏尔,在这部小说中,我将其称作“大城”,这个名字也许更为恰当;第四次从察哈尔卜洽科出发,向南走上了一条有生以来最难走的道路;第五次是北上到达赫拉特,并回到格里什克;第六次是从喀布尔到伊斯塔利夫,然后到了科依巴巴山脉地势较低的地区;第七次是从喀布尔到巴米扬大裂谷,然后又到达大夏城;第八次从坎大哈到斯平布尔达克和奎达。其实还有也许最难忘的第九次旅行,从比斯特堡到无人经过的赫尔曼德河左岸到鲁德巴尔。这趟旅程让我得以跟随驼队穿过雷吉斯坦沙漠,夜间在沙丘中宿营,水很少,吃的也不够。在这次旅途中获得的经验在这部小说中没有涉及到,但正是这一次旅途让我深深爱上了沙漠生活。
其中一次旅行时,有几个人来拜访我,他们和曾向我寻求帮助的一位欧洲妇女是朋友。多年前她嫁给了一名阿富汗人,并陷入了本书中曾经描写过的那种进退维谷的境地。我请求跟她见面,并被带到了一座很破烂的小房间里,在那儿跟她谈了将近一小时,但却没能为她提供什么帮助。后来我又听说了几桩同样的事情,并见到了积极致力于解放外国妻子的几位人士。然而,出于公正性的考虑,我必须补充一点,我还见到了几位欧洲妇女,她们嫁给了开明的阿富汗人,这些太太们过着正常、幸福的生活;她们不穿罩袍,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欧洲探亲,并很高兴能在阿富汗生活。当然,到了今天,有不少美国女孩嫁给阿富汗人,她们都没有在国际方面或者旅行的权利方面遇到什么困难。
卡比尔是一个虚构的地名,但是对这里的描写却符合事实。大批游牧民族并不是在固定的地点聚会,而且聚集地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名称,因为那些地方都是野蛮空旷,不为人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集合地点仅仅被称为阿布尔营地,也许比我告诉读者的更加广大。另外,参会者家属的营地与商品交易中心之间的距离也比我在书中描写的似乎要更远一些。只有男人可以进入阿布尔营地。直到1945年,没有任何记录显示有外人曾经访问过这个营地,所以在这部小说中描写的事件与实际情况有八年左右的错位。至于外国妇女,从未有任何记录显示她们曾访问过阿布尔营地。
本书中提到的历史遗迹——比斯特堡、“大城”、巴米扬、大夏城——的描述都忠实于实际情况。巴米扬仍然拥有亚细亚地区最壮观的景色。自西向东进入巴米扬地区时,我曾经用铅笔草草地做了如下的笔记:
巴米扬:在东边靠近“红城”(叫做扎克?),在几百英尺高的高山和悬崖上。通往山上的道路均有小小的堡垒守卫着。城市主要有四层。成吉思汗在这里丧子。随后巴米扬被摧毁。“红城”位于巴米扬河右岸。巴米扬的城市叫做古古拉城,位于今天那座旅舍的背后。“科契”是波斯语叫法(意为“迁徙的民族”)。
悬崖有350英尺高,呈红色。可以看见的入口超过500处,每个入口都通向四五个房间。有些洞穴坐落在高达300英尺的地方,直接通到底。走廊很壮观。有壁画。都面朝通向外面的道路。上面是高耸入云的深褐色和紫褐色的山峰,正对着科依巴巴山脉。
从最高的一层洞穴中的一个房间里,我数出了61个白雪覆盖的山峰。此时正是仲夏,这些山峰均超过15, 000英尺高。
“舌头旅舍”的位置和洞中石柱都是虚构出来的,但均忠实于阿富汗的民族精神。我曾在很多类似的驼队旅社中宿营,那些孤零零的建筑物散落在大片的土地上,使我每每因其凄苦的气氛和实用的功能而感到震撼不已。在其中一个驼队旅社里,我第一次在阿富汗遇到了科契族,还草草为与此书完全不同的另一本小说写下提纲。至于那根石柱,我忘了是从哪里听到过一个意味差不多的事件,有可能是发生在赫拉特,有相当可靠的报告指出,当时成吉思汗曾经屠杀过一百万当地人口。当代一家权威研究机构撰文指出,实际数字为一百五十万。
我与伊斯兰教的接触时间持久,渠道多样:印度尼西亚、婆罗洲、马来西亚半岛、巴基斯坦、阿富汗、近东、土耳其。我为伊斯兰教写下了不少赞美之词,也认识不少伊斯兰教领袖,对这个宗教怀有尊敬和热忱的感情。读者也许已经猜到,我的经历使我与山区的毛拉势不两立。
基本上,每一个阿富汗词汇转化为罗马字母时都有多种拼法(Kabul, Caboul; Helmand, Helmund),要保持拼法完全一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与本书的编辑们列出了很多拼写的不同变体。我们咨询了数位专家,其中有些专家资历极深,最后发现我们只是在重复那位来自波斯近旁地区的诗人奥马尔曾经发出的感慨:
当我在青春时分,
也曾热访过博士圣人,
炎炎的伟论听了多回;
可我依然出来——由那原径【18】。
要形成传统的阿富汗文字转换成罗马拼法的固定标准,还需要许多年。出现的拼法变体中,最有意思是如下这些:
Chaderi,choudhry, shaddry, charderi
Ferangi, farangi, faranji, ferengi, feringhee
Tajik, Tadjik, Tadzhik
Pashtun, Pushtun, Pushtoon, Pakhtoon, Pathan
Kandahar, Qandahar
Koran, Qur' an
Bamian, Bamyan, Bamiyan
Kochi, Kuchi
Pashto, Pushto, Pushtu, Pukhto
Povindah, Powindeh【19】
在此必须要解释清楚,我们确定下来的单词拼法都经过了全面的研究,但是我也必须承认,这些拼法常常是随意的,而且考虑到专家的意见往往并不一致,所以要在不同单词的变体之间保持一致似乎是不可能的。
有两个单词的用法都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在1946年伊朗地区被称为波斯,阿姆河被称为奥克苏斯河。如果我今天创作这部小说的话,我当然会使用现代的叫法。
近年来我每次被问及,在所访问过的国家中最想到哪里故地重游,我的答案总是阿富汗。我记忆中的阿富汗是一个惊险刺激、野蛮暴力的地方。每一个曾在那里工作过的美国人或者欧洲人都会有同样的评价。在我所了解的那段时间里,用马克・米勒的语言来说,“阿富汗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口坩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