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昴宿主灾殃,多凶。

莫迟摸了摸那个小小的图案:“这个记号代表了处邪朱闻,不管刻下他的人是谁,他都在给我们指引处邪朱闻所去的方向。”

杜昙昼举起夜明珠细细看去,那个记号不过只有几个点,看上去就像是别人随手刻在墙上的,好像根本无法表达出意思。

“为何是处邪朱闻?”

莫迟说:“你懂天象吗?”

“懂一些,行军打仗时,时常要借助星星定位。”

莫迟点了点那个图案:“这是昴宿的星图,昴宿位于西方七宿中央,主灾殃,多凶,在夜不收的文字中,我们用它来指代处邪朱闻。”

杜昙昼抚摸刻痕,触到了一片粉尘:“是刚刻下的,也许就在几刻钟以前,印痕清浅,略显凌乱,应当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着急刻下的。这个夜不收不是藏在王陵里,他根本就是处邪朱闻身边的随从!”

莫迟还处在惊讶当中:“赵将军曾经告诉过我,在我与周回和蔡七先后潜伏进焉弥王都之前,确实曾有一位夜不收侥幸进入了王都,但很快他失去了联络,从此音信全无。”

“原本赵将军怀疑他叛变了,于是命令当时所有埋伏在王都城外的夜不收全都按兵不动、躲藏起来。但等了一段时日,也不见任何据点暴露,才敢确定,那人应当是死了。”

“赵将军在军中为他举行了丧礼,本想为他的家人送上抚恤,一查户册才知道,他跟我一样,全村都被焉弥人杀了。赵将军就用抚恤银给他打了一个衣冠冢,和他的村人埋在一起了。”

莫迟看向杜昙昼:“他是我所知的唯一一个在我之前,成功潜入了王都的夜不收。”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我没见过他,不知长相,只知他叫贺杉,如果今天还活着,应该有四十多岁。”

“贺杉……贺杉?!”杜昙昼似乎想到什么:“焉弥有杉树吗?”

“有的,怎么了?”

杜昙昼神色凛然,严肃地问:“杉树这个词,在焉弥语怎么说?”

莫迟正想开口,杜昙昼回忆着那个读音,念出了一个焉弥语的名字。

莫迟一愣:“你怎么知道这个词?”

“因为我可能猜到他是谁了。”杜昙昼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我没猜错,这名夜不收不仅没有死,还身居高位,获得了处邪朱闻的信任,甚至连逃跑都带上了他。”

莫迟一凛:“是谁?”

“就是那个在辛良遥死后,备受处邪朱闻倚重的近臣,扶引。”

“扶引?”莫迟拧起眉头:“我好似听过这个名字,在我的记忆中,他好像只是个低阶官吏,你为什么觉得是他?”

杜昙昼说:“他原本是负责与远在馥州的辛良遥联络的官员,在辛良遥逃回焉弥后,他原本也是要跟着一起被处死的,却不知怎么被处邪朱闻留了一条命在,只砍了他的右手就将他放了。”

他问莫迟:“后来我才听说,处邪朱闻之所以放了他,是因为他说,他在赶去接应辛良遥的路上,见到了你。”

因为曾经见过乌石兰一面,便可免除一死——这个看似毫无逻辑的原因,对于处邪朱闻来说,是相当合情合理的。

或者至少在世人看来,这件事没什么奇怪之处。

“但最奇怪的地方恰恰是在这里。”杜昙昼正色道:“当时追击辛良遥时,我就观察过周围的情况,他的身边根本没有帮手。在他逃脱后,陛下命人沿途追踪,直到他逃出馥州,都没有在他身边见到第二个人。”

他问莫迟:“倘若真如扶引所说,他一个远在焉弥的联络官,是在何时何地见过你呢?”

莫迟想了片刻,回道:“这也许只是他为了活命,编造出来的谎言,如何能说明他是夜不收?”

杜昙昼摇了摇头:“不止,还有我在焉弥发生的一切,都说明这个人也许早就认出了我。”

杜昙昼把他在焉弥遇到扶引后发生的一切,三言两语挑重点讲给了莫迟听。

其中包括他主动将杜昙昼送进了则南依府上,以及则南依暗示扶引就是处邪朱闻派来监视她的人。

杜昙昼:“你说贺杉如果活到今天,大概能有四十岁。算上他的年纪,在他进入王都潜伏之前,我就已经随父亲在柘山关练兵了,他完全有可能见过我。这样他才会在认出我的身份后,立刻察觉到我的意图,然后将我送进则南依府中,否则他怎会把一个大街上捡来的流浪汉送给则南夫人?”

更重要的,还有杜昙昼那把失而复得的袖箭。

“如果扶引就是监视则南依的人,那么我当时扔掉袖箭的动作可能也被他或者他的手下发现了,他担心我身份暴露,又想相助与我,所以才会把袖箭悄悄捡走,又暗中藏进了离我最近的花盆中。”

莫迟盯着墙上的记号:“怪不得这个标记刻得歪歪扭扭,如果是扶引,也许就说得通了。他右手被砍,只能用左手在匆忙间刻下这个图案,所以刻得十分凌乱。”

杜昙昼直起腰,看向夜不收的记号所指的方向:“扶引和处邪朱闻一同出逃,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在处邪朱闻身边。”

几层墓道之下,与他们二人垂直距离不超过十丈的地方,有一间开阔的石室,周围的岩壁上画满壁画,作画的颜料大量使用了朱红色,随着时间推移,鲜艳的红色逐渐变得暗沉,仿佛凝固的人血。

扶引抬头看了一眼壁画天顶处的血色火池,旋即移开视线,目光从处邪朱闻脸上一扫而过,转而望向面前那一簇小小的火堆。

跟着处邪朱闻一同进入王陵的,除了他和老宰相,还有护送着处邪朱闻一路出逃的副侍卫官,以及他带领的一小队宫中侍卫。

几天前,众人从王宫地道逃出,奔波数日,辗转来到王陵所在的山间。

翻过眼前的群山,就能进入东方封地,到了那里,所有人就都安全了。

可绵延起伏的山势,不是他们有能力翻越的——不说他们根本没有带干粮水袋,光凭处邪朱闻身上的伤,就不可能让他坚持到翻过大山。

若走官道,沿途都有重兵设卡追捕,只怕走不出五里路,就会被辛良族的人抓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辛良族会叛变,所有人中,处邪朱闻也许是最意外的那一个。

但没有人敢问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毕竟摄政王余威尚在,尤其是在他前几日杀死了一个侍卫之后。

——从王都逃出的第三日,处邪朱闻的伤流血不止,伤势急剧恶化。

一群人逃走匆忙,既没有带大夫,也无暇带上伤药。

处邪朱闻伤势虽重,神志却异常清醒,眼神仍旧锐利不可逼视。

他朝副侍卫官指了指一个保护他逃跑时不慎受伤的侍卫,副侍卫官心领神会,一刀就把那侍卫的头剁了下来。

鲜血从断裂的脖颈间飞溅而起,如喷泉般喷涌而出,副侍卫官立刻摘下头盔去接,不一会儿,就接了半头盔的人血。

焉弥古籍有云,以新鲜人血涂抹伤口,能使白骨再肉。

靠着侍卫的性命换来的人血,处邪朱闻挺过了伤势最重的那几天,带领众人抵达了王陵所在的群山。

面对苍茫山脉,老宰相和副侍卫官都犯了难。

处邪朱闻好似早有准备,对着其中一座山上的某处点了一下,示意众人往那里去。

一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登上了那座陡峭崎岖的山峰,在临近山顶的一处悬崖前停下了脚步。

崖壁陡峭笔直,没有任何一处能借力的地方,甚至连垂下来的藤条都没有,想要翻过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副侍卫官准备派人绕路,寻找新的上山路时,处邪朱闻径直走向崖壁,在山壁上随手按了几下,一块石头就从他按过的地方掉了下来。

处邪朱闻也不理会,他摘下手上的红宝石圣戒,插入石头后方的缝隙中。

地面隐隐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岩壁四周逐渐传来碎石落地的声响,伴随着这阵响动,悬崖上方不断有石块往下滚落。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地面的震动也愈发明显,众人不知所措,唯有处邪朱闻背手站在崖壁前,静静等待。

很快,崖壁中心缓缓现出一条裂缝,随后,面前这堵看上去和寻常山岩毫无区别的山体,开始从中间向两边分开。

看似天然形成的悬崖,居然是一道人工修建的石门。

随着巨大的石门轰然打开,震动声慢慢平息,碎石也不再滚落。

出现在门背后的,是一条宽广笔直的山中甬道,甬道约有三丈宽,十数丈长,两侧每隔一丈便在左右各立有一对石像。

侍卫们也许不清楚这是何地,但老宰相和扶引都在门打开的瞬间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处邪朱闻背对众人而立:“这是我焉弥王族的陵墓,从来只有国王才有资格从神道进入王陵。今日,为了奖励你们的相助之功,我破例允许你们跟我一起走过神道。王陵中,有一条只有我知道的通路,从那条路穿过地宫,就能安全到达东方封地。”

他侧过头,冷漠的眼神看向身后众人:“待我回到处邪氏的肇基之地,便率领大军西进,攻入王都,杀了那个不干不净的处邪归仁,肃清我焉弥的血脉,重夺本属于我的王位。”

处邪归仁有一半的中原血统,始终被处邪朱闻蔑视为不净之人。

处邪朱闻一步步向神道走去,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墓道中:“届时,你们就是护国功臣,可享百世荣光。”

没人知道处邪朱闻从哪里看到的王陵地图,只知他记忆力绝佳,带领众手下在迷宫般的墓道中穿行,熟悉得好像回到了他的寝宫。

一行人在幽深的地宫中走了许久,从地势来看,扶引能感觉到他们是一直在往下走——墓道有往下倾的坡度,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也越来越高,走到后面都要冒汗了。

因为见不到阳光,他也推算不出来到底走了多久,总之,在很漫长的一段行走后,众人来到一间宽敞的石室。

处邪朱闻终于下令,命手下就地歇息。

为了照明,侍卫们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之所以不生个大的,是因为太热了。

哪怕坐在地上休息,他们热得满身是汗,甬道里没有风,他们就只能用手来扇风降温。

扶引的眼睛直视着火堆,余光从头到尾都在暗暗留意处邪朱闻的动向。

见到他终于闭上眼睛假寐养神,扶引从地上站了起来:“大人,我去旁边方便一下。”

处邪朱闻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扶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转角处,没一会儿,他就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手上还正系着腰带。

处邪朱闻霍然睁眼,锋利的眼神迅速射向他:“你动作倒快。”

扶引殷勤地奉承道:“自然不敢离开大人身边太久,若遇到意外,才能马上保护大人。”

处邪朱闻冷嗤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扶引赶忙上前搀扶,却被他避开了手。

“出发。”

处邪朱闻下了命令,所有人都不敢怠慢,侍卫们腾地跳了起来,老宰相也在副侍卫官的帮助下站了起身。

一行人继续往地宫深处走去,走在最后的扶引踩灭了火堆,地道里的亮光当即弱了下去。

“大人,等等属下!”

他紧追前方的人而去,就在他离开石室的那一刻,有一块边角尖锐的小石头从他手中掉落,石头的边缘残留着少许粉末,就像刚刚才在什么地方刻过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