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你就是看上我那张脸!”

杜夫人端坐在正堂,从下颌一路延伸到胸前的伤痕,比她离京时淡了许多。

杜将军骄傲地对儿子说:“我给你娘寻了位名医,用了他给的药,疤痕果然消了不少。”

杜夫人不以为意:“我倒不是很在意,就算一辈子都消不掉也没什么的。”

“不行。”杜将军板起脸:“我看了心里难受。”

杜夫人是被叛军所伤,几年前,褚思安叛乱当日,他带领手下叛军冲入皇宫。

那天,杜夫人正好受到太后召见,褚思安攻入皇宫时,她正在陪太后和小公主说话。

褚思安的人马分为两队,一队去往川泽殿控制皇帝,另一队直奔太后寝殿而来。

后宫里的侍卫毫无准备,纵使奋起抵抗,却还是迅速落了下风,接二连三被杀死。

危急时刻,杜夫人指挥宫女锁紧寝殿门窗,同时带人将太后母女二人护送至后殿。

进宫不能携带兵器,杜夫人就拿着一盏烛台作为武器,护在太后身前。

紧闭的大门没有坚持太久,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就响起了撞门声。

不过几下,大门就被叛军撞开,身披铠甲的士兵高举长刀一拥而入,杜夫人护在太后面前,替她挡下了本应致命的第一刀。

那一刀从杜夫人下巴砍下,一直割到她胸口。

太后那时也不过三十多岁,见保护自己的人受了伤,从绝望中爆发出一股血性。

她夺过杜夫人手里的烛台,使出全力往前一捅,用上面插蜡烛的尖钉,捅死了砍伤杜夫人的士兵。

两人的反抗为杜昙昼的到来争取了时间。

就在太后把杜夫人和女儿紧紧护在身下,等待乱刀来临之际,杜昙昼带着援兵赶到了。

杜夫人生死无碍,只是从那以后就落下了一条长疤。

每次杜将军看到那条疤痕,心里都会生起浓浓的后怕。

杜夫人倒是满不在乎,走到哪里也从不忌讳被人看见刀疤,杜将军却忍耐不了心疼。

几年前,他们夫妇携手出门远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杜将军总想找到一位好郎中,能把夫人身上的刀疤消了。

如今伤痕已消减大半,杜将军总算可以安心了。

“要不是听说你受了伤,我和你娘才不着急回来。”

杜昙昼点了点头,准备说回正题了:“让爹娘为我忧心,实属做儿子的不孝。不过,我此次前来,恐怕又要做一件不孝顺的事了。”

他正欲提及心中所想,却被杜父抬手制止:“无需多言,为父早就猜到你要说什么,朝堂之事,我与你母亲也早有所耳闻。如今乌今与焉弥双双对大承宣战,倘若你有意躲在缙京逃避战事,就不配当我杜家的子孙了。”

杜昙昼抬起眼:“所以……父亲是允许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了?”

“当然,只要对国家百姓有益,无论你是要上战场,还是要去焉弥,我都支持。”

杜昙昼有些惊讶:“您居然知道我要去焉弥?”

杜将军给了他一个“你当我老了就傻了吗”的表情:“这还不好猜吗?柘山关有赵青池,涉州关有涉州刺史,两个地方都没有你的用武之地,可焉弥国内的情况却无人知晓。名声赫赫的夜不收莫摇辰已载誉归来,他身份暴露,自然不可能再继续执行潜伏任务。你想要为国效忠,只有入焉弥这一条路可选。”

杜夫人摸了摸杜昙昼的脸:“可惜,刚看见你没几天,你就又要走了。”

杜昙昼垂下眼帘,思忖片刻,再度抬起头时,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爹,娘,有件事我想要拜托您二位。”

杜夫人把手盖在他手背上,问:“何事如此严肃?”

杜昙昼正色道:“二位也许听说过,夜不收莫摇辰现在是我的护卫,从焉弥回来后,他已改用‘莫迟’作为自己的名字。我此番前去,若是遇到万一……还请爹娘将莫迟当做亲生儿子看待,他年纪虽轻,却经历过太多苦楚,儿子希望他的后半生,能过得自在轻松,不再孤独一人。”

杜将军一开始还没听出他字里行间的意思:“莫摇辰是大承的功臣,即便没有我跟你娘,陛下也绝不会亏待与他,我相信他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过得平和、富足,绝不会孤独终老。”

杜昙昼默然不语,反倒是他娘反应极快:“你……该不会是——?”

杜昙昼坦然与她对视:“就是您想的那样。”

杜夫人不禁怔住,杜将军的眼睛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须臾后终于察觉到杜昙昼的暗示,腾地站了起来,勃然怒道:“儿子,你怎么能——?!莫摇辰可是功勋之臣!是受了陛下御笔钦赐的!你怎么能对人家下手?!”

“爹。”杜昙昼镇定地说:“平心而论,是莫迟先觊觎我的。”

杜夫人定定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杜昙昼心想,她该不会说出诸如“男女之间方为顺应天道,你们这是大逆不道,立刻给我分开”,或者“娘早就给你物色好了佳偶,你明天就去给我成亲”之类的话吧。

谁知杜夫人轻启朱唇,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说的那个莫迟,他好看吗?”

杜昙昼浑身一松,正欲点头,就听杜将军重重往椅子上一座,忿忿不平地指责自己媳妇:“我就知道!你当初嫁给我就是图我好看!根本不是喜欢我这个人!”

立刻就把杜昙昼和莫迟的事抛之脑后了。

杜昙昼一边安抚父亲,一边对母亲重重点头:“好看的,晚上我就带他来见您。”

杜父翻着旧账嘀咕个不停,杜母放心地顺了顺胸口,朝杜昙昼投来一个“那我就放心了”的眼神。

原本候在院外的杜琢,突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先是给老爷夫人行了礼,继而附在杜昙昼耳侧,着急忙慌地说:“大人!府里来人了,说莫迟不见了!”

杜昙昼赶回自己家中时,原本扣在莫迟手腕上的镣铐被他解下,放在了床头。

房里的东西摆放都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只是原本坐在床边的莫迟不见了踪影。

“是了。”杜昙昼望着空无一人的卧房,低喃道:“他出入临台监狱都如入无人之境,一把小小的锁拷,又怎可能困得住他呢。”

杜琢急道:“莫迟应该还没走远!大人赶快派人去追吧,肯定还来得及!”

“不了,不用追了。”杜昙昼的嗓音透着无力:“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杜琢忧心忡忡地退到了院外。

杜昙昼缓缓走到床前,走到近处,才发现床头的摆设是有变化的。

就在那把镣铐旁边,放着一枝瑞香花枝。

瑞香开花的季节已过,枝条上没有花苞,只有一丛丛嫩绿的枝叶。

花枝上缠绕着莫迟用来束发的布条,而原来放在桌上的杜昙昼的玉簪,不知去了何处。

杜昙昼拾起布条,紧紧握在手中。

良久后,他摘下官帽,用莫迟留下的发带,将一头乌发束在脑后。

他走到门外,将等候多时的家臣叫来:“杜琢。”

杜琢一溜烟跑过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收拾一下。”杜昙昼望向西北方的天空:“过几日,我要出京。”

二十天后,遥远的柘山关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客人身披兜帽,用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谁也看不清他的五官。

拿出皇帝钦赐的腰牌,给看守军营大门的士兵检验过后,客人被带到了中军营帐,也就是赵青池将军的篷帐外。

通报后,侍卫获得赵将军的首肯,对客人予以放行。

客人入帐后,一句话都不说,只把御赐腰牌拿在掌中。

赵青池看了一眼,稍加思索,朝营帐内的其他人挥了挥手。

很快,帐篷内就只剩他们二人。

赵青池发话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在他警惕的注视中,远道而来的行客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容。

“赵将军,别来无恙。”

赵青池瞪大双眼,嘴巴开合半天,都因为语塞而说不出话。

片刻的呆坐后,他陡然起身,三两步走到来客面前,一把替他戴上兜帽:“别说话,也别出声,来的路上没人看见你吧?很好!这几天你就躲在我的营帐里,别让任何人认出你。待我寻到恰当的时机,就去关外找一具和你身量相仿的尸体,伪造成你已牺牲的假象,将你的死讯上报。”

来人正要开口,被赵青池不耐地打断:“不行!军营里见过你的人太多,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今天晚上我就送你回毓州府!等待你的死讯传到缙京的这段日子,你就藏身在毓州刺史家中,你也知道,他是可以信赖的。”

“赵将军,我——”

赵青池抬起手:“陛下得知了你的死,定会对你另有奖赏,朝中众人也会将注意力集中在毓州,所以你要先在刺史家中蛰伏一段时日,待到风头过去,你就恢复自由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随你,就是不要回京城。”

“将军,您听我说——”

赵青池对这个计划相当满意:“我这里还有几千两的银票,你全都拿走,找个山水清秀的地方隐居起来,下半辈子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来客终于忍不住了,他摘下兜帽,直视着赵青池的眼睛说:“将军!我是自己要回来的!”

赵青池像被雷劈一样僵在当场。

须臾后,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来客的肩膀,痛心又不解地质问:“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还回来干什么啊莫迟!我拼了老命把你救回来,不是为了再让你回到这里!你为大承做的难道还不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