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你可以暂时当我们不存在,就当是在酒馆里唱诗讲故事。”
“别告诉我你们这些人闯荡十几年了,连这样的小场面都承受不了,你说呢?”
柯黎举杯。
红隼忍不住喝了一大口酒,不知道是想麻痹自己,还是想借机鼓起一点勇气:
“好吧……十几年前,狮鹫帝国局部领地的战乱,我们的家乡受到战乱影响。很多精灵都选择了离开,我们则决定投身战场。”
“战争和冲突结束得越快,对我们来说就越有利。要是所有人都离开森林领地,那么在战争结束后,这些领地都有可能划入其他种族的名下。”
“我是说,非精灵种族,起码当初我们是那样想的。”
“看看现在,狮鹫帝国的工匠发展快得不太寻常,而我们在城里穿民族服饰就会被视为下等人。要想融入到城市之中,要么穿金戴银、宝石首饰满身,要么就得穿上妨碍行动又不舒服的礼服……学会各种无法理解的礼仪习惯。”
在从前的记忆里,柯黎没见过异族,生活中只有蛮子和混血肤色的尖耳朵精灵偶尔出现。
狼人、鸟人、兔子人这些异族人几乎不会出现,狮鹫帝国有意地分流了这些不同的种族。
没钱又没载具的穷人多的是,有些人甚至连地图也没有,很多人就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家乡。
柯黎等待对方继续讲解。
红隼继续说:“失去家园是很难过的,没有领地,就不能依靠果树和狩猎过日子,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花钱,连维持传统的生活习俗都无法做到。”
“翼鸟佣兵团不是我们混过的第一个佣兵团,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可是这十几年来,应该没有哪个佣兵团的待遇和团队氛围,能够像翼鸟佣兵团那样让我难忘。”
“只要是相对老练的战士,在加入佣兵团后,就有可能被选拔提升为精英,配备全新的盔甲、精良的武器,甚至连蜥鸟类的战斗坐骑也能弄到。这些东西,往往是部族里的精锐才能拥有的,我们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在酒馆里和他们碰面了。”
兜帽下的柯黎露出眼睛:“你是说,翼鸟佣兵团一开始就很有钱?”
红隼:“是的,我认为这是翼鸟佣兵团名声大噪的基础,那时候战乱还没有扩散,不少人抱着侥幸心理,觉得领主之间的小打小闹总会因为骑士老爷爱惜生命就不了了之,但他们却很坚决。”
“用东方人的话说,这叫厉兵秣马,翼鸟佣兵团提前准好战争所需要的各种战备物资,不论是佣兵营地还是装备质量,都能让人作战信心大增,在其他人还在吃烤种子的时候,我们的伙食就和贵族宴席一样好。”
“面对那些手拿砍柴斧、粗制木弓的山贼、暴民,我们的战斗一直都是毫发无伤,作战然后出名,几乎不需要冒险,荣耀来得似乎就那么简单,但那不是真的。”
红隼花了点时间,费劲地讲解了他们是如何介入战争,如何和贵族领主交谈,如何在战场上厮杀,又如何被贵族领主戏弄,在战场上失利后士气崩溃,内部出现问题的各种情况。
带领团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发展初期人数肯定不多,能靠装备优势来稳住心态、身份认同来获取好感、利益归属来分流压力,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一旦团队人数激增,内部出现不同的声音,伊劳德的管理能力就露出了短板。
红隼:“有位精灵族的大师曾经说过,这世上并不缺少天才,很多天才只是被不切实际的摄像,和一直渴望的执念蒙住了眼睛,将潜力和时间白白浪费。”
“伊劳德……我认为他是个能够团结不同种族的天才,但他沉湎在落魄贵族的耻辱中,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接受自己,也没有接受他人,他骗了很多人,也骗了他自己,以为真的可以实现理想。”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伊劳德有钱,后来我们才知道,伊劳德一直在和古老者组织做交易。”
“没有什么功绩,比得上物资和身份上的直接认同,财富、权力、实力、声望,只要在战争上疯狂杀人,古老者组织就会提供我们需要的物资,甚至是魔药之类的非凡物品。”
“有人喝下魔药后立即发了疯,有人喝下魔药干脆整个身体裂开,变成了恶心的畸变体,而古老者组织的做法是,杀死他们用特殊秘法回收魔药成分,制作成新的魔药继续作为奖励分发。”
说到这里,红隼面色恐惧,过去的梦魇就像意念的根须一样,深深地扎了他的眼睛:
“为了赢,就需要力量,而非凡力量的代价远远超过了普通战士的想象力和预期。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怀疑,喝下一杯杯魔药之后,那些人到底还是不是原本的那个人。”
“就比如,非凡者达林死后他的尸体被精炼萃取,服下这份魔药的非凡者又重新扮演达林,试着用扮演法去挖掘非凡特性,他像是达林,又像某种缝合出来的怪物,让我感到无比震惊。”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和伊劳德接头的代理人,开始和某些成员亲切地交谈,使用的却不是那些成员原本的名字,我怀疑……古老者组织藏有恐怖的秘密,某些怪物开始在我们身上不断苏醒。”
柯黎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他给什么你们就喝什么吗?明明有问题也继续喝?”
红隼:“我和月兰不止一次地找过伊劳德,而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我们,避开我们。”
“他说,就算是元老成员,没有力量也是做不成事情的,要么趁早滚出佣兵团,要么就接受佣兵团的规矩,他绝对不会把管理和决策的权力分给其他人,整个佣兵团只有他才说话算话。”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们已经背弃了自然森林的信仰,既没有荣誉也没有胜利,我们的祈祷不会再得到神灵的回应,失去家园的精灵注定要永远流浪。”
红隼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古老者组织疑似掌握着复活死者的禁忌,把某些东西巧妙地混杂在魔药里,给不知情的冒险者喝下,一旦不够契合无法觉醒,就想办法杀掉这些人进行回收。”
“而战争……就是最好的刽子手和绞肉刀,我怀疑古老者组织就是战争的挑唆者和推动者,但是没有证据,那些接头人总是不期而至又不辞而别,只靠奔跑和钩索根本不可能追得上闪烁和传送。”
“他们是上位者,是至高者,他们指缝里漏出来的魔药残渣,都足以让追求名利和力量的人眼红发狂。永生不死、力量无穷、名利双收。而我们一无所有,只不过是哀鸣乞食的笼中鸟。”
柯黎认真地思考着,结合下水道石墙人脸的诡异情况,红隼的发言有极大概率是真的。
那些石墙人脸,难道全部都是沉睡的灵魂?
它们会跟随着古老者的一同降临,然后在被拣选者的身上直接复活?
这非常怪异,古老者和高塔途径看起来不是完全的水火不容,至少在花式杀人和骗人作死方面,两者有着相当面积的重合领域,其实完全可以合作杀人各取所需的。
但两者又明显存在斗争。高塔途径在散播卡牌,传递着一种表面上安全的抵抗力量,甚至把手伸到了古老者的合伙人面前。高塔的背后是不为人知的献祭仪式,最终目标是云山雾罩无法看清。
古老者是更加粗暴的拣选和献祭,不合格的雇佣兵直接杀掉,把所有人卷进噩梦,看似无情无义的疯狂战争贩子,背后居然掌握着复活死者的禁忌?单纯就是想要复活怪物吗?
参考伊劳德和阿罗米格的残魂状态,古老者邪神眷属种子的力量,符合这些描述。
而高塔途径因为行事隐蔽,表面上扮演着正面角色,这些人在暗处动手反而会更加难缠。
“确实不好对付。”兜帽遮面的柯黎没有多少表情,“我今天找你们,一方面是为了确认你们是不是异教组织的极端成员,另一方面是想了解你们的状态,以及为何要传播故事。”
“不要在这方面骗我,污秽的意念会因为不被人遗忘而生生不息,你们在传播故事的时候,失控物也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共鸣,导致负面意识聚集和污秽增强,所以你们这样做的理由是?”
红隼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我们不知道同伴下落,想靠故事寻人,没考虑这么多。”
“吟游诗人不就是把各种故事弹奏唱出来的吗?有些嘲讽领主的诗歌也是这么写的呀!”
柯黎:“你们不是非凡者?”
红隼:“我们应该算……不算是正常的非凡者,我们在浸染中获得了一定的力量,但又没有完整的序列和晋升途径,所以最多只能算半个非凡者。”
怪不得雇佣价格也就那样,原来是没有实力底气,不敢喊太高。
就和宝石翁特性伪造的水晶一样,算不上是正儿八经的宝石,顶了天是些非凡力量的衍生品。
恩佐这种,则是故意降价拉近关系,真实意图十分可疑的罐头推销商。
柯黎:“当初阿罗米格回雪域,伊劳德前去阻止,导致他们都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红隼:“阿罗米格是被选中的人,古老者想回收他,也许伊劳德就去了。那时候的伊劳德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人了,只是个被缝合出来的怪物,我们可没有指挥它的能力。”
柯黎话锋一转:“好,只要经过一次意念清洗,你们就可以摆脱嫌疑。”
红隼松了口气,朝着遥不可及的酒馆门口看了一眼,被人审问的滋味可不好受:
“去教会还是去哪里?我们没有信仰,不可以供奉精灵神的。”
“拿着水晶,送给你们的。”柯黎简单直白地确认了对方的意念纠缠状态。
污秽意念确实有些残余,可能无意识中受到了失控物的影响,相对而言还在活人的承受范围内。
柯黎没有急着说话,反而是询问恩佐和法兰德:“关于复活一事,你们怎么看?”
法兰德放下空荡荡的酒杯:“复活一直都是非凡的禁忌,也是传说中的奇迹,很多被魔药消化变成怪物的非凡者,就是这样的例子。”
“天生的传奇种族、半神种族、神话种族有着悠久的寿命,而凡人寻找非凡之力,设法杀死它们又扮演它们,随后因为它们的力量失控,继而导致它们在活人身上苏醒复活。”
“除了两者的死亡和变成怪物,我看不到任何的好处,我觉得生命应该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而不是盲目的消化和扮演。”
恩佐赞许地说:“是啊,如果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完全失控,那就不能称之为人了。强行复活拼凑出来的只是代替品,根本不是原本的那个人。”
“这些恐怖的自我感动,往往都是麻烦的开始。很难想象我有个好朋友死了,我把他的灵魂和特性萃取出来喂给别人吃,等他疯疯癫癫的神志不清复活失败,我还要砍死他然后再来一次……我很怀疑古老者组织的精神状况不正常,否则也不至于搞出这种恶心所有人的事。”
“不然,古老者多少应该尊重死者的感受,而不是不符合预期就重新洗牌揉成一坨屎。”
“看来需要先把这群人挂上悬赏通缉令,提高大众的危机意识,我等下就去找韦恩说这件事。”
“怎么说?就说不要喝来历不明、配方可疑的奇怪魔药,你又不是不知道流浪营地多么乱。”
“多找几个人想办法。”
红隼不敢插话,任由身边的非凡者发表各种危险的假设言论。
柯黎一看没什么情报了,才装模作样地说:“好的,看样子你们摆脱了嫌疑。”
“我有份工作想雇佣你们,带着一位考古学家去重走翼鸟佣兵团在猛犸之角这一带的足迹,这件事有一定危险性,你们可能碰上闻讯赶来的古老者组织成员,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红隼终于有机会伸手擦擦汗:“可以接受的雇佣,请问这位考古学家是?”
恩佐和法兰德先声离开了,他们和猛犸之角关系密切,拿到情报还要去找韦恩和俱乐部。
柯黎只好带着两名精灵去找玛丽:早知道就先回去把装备放着了,现在也没机会练习。
结果两名精灵看到玛丽,当场神色剧变,无可奈何地小声嘀咕:
“为什么是这个怪女人……啊不,先生,您的委托我们会接受履行的,请您放心。”
柯黎意外又好奇地问:“欸?她干啥了吗,你们之前认识?”
红隼面无表情地说:“她就是那种想要剥开别人的衣服和毛发,拿放大镜看看隐私部位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