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终于知道有些话真的不能随便乱说。
记得上辈子盛怀明把陆骁找来给他当保镖时, 他觉得他爹完全是吃饱了撑得小题大做:“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啦?咱家钱还没多到我会被绑架的地步吧?”
然后今天他就被绑了。
当时从盛怀明办公室出来,他自觉解决了一件关乎命运的大事,心情好得不得了, 连带着这几天的郁闷都散了个七七八八, 站在路边打了辆出租, 哼着小调儿准备回家。
因为心里想这事儿,出租开出去十分钟他才发现路线不对, 但已经晚了——车内偷偷放了微剂量的麻药, 他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吸进了不少,然后便头脑发昏, 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经完全天黑, 他被粗硬的麻绳捆住手脚,关在一处空旷无人的厂房里。
这厂房大概被废弃许久, 墙上地上都是灰扑扑的尘土, 天花板悬着的几个灯泡坏了一半, 明明灭灭要闪不闪,再配上盛意此时的处境,简直是恐怖悬疑剧里的标配场景。
但盛意这回却顾不上害怕, 他迅速在头脑中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番,几乎能确定绑他的人就是李松楠。
毕竟他被绑架的时机过于巧合,再加上李松楠穷途末路的赌徒身份, 骗钱不成便选择用绑架来勒索,完全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果然,没过一会儿, 厂房大门“嘎吱”一声从外面打开, 李松楠和两个脸生的男人走了进来。
盛意立刻做出一副震惊又惊喜的神态, 激动地往前蹭了蹭身子:“李叔叔?你怎么在这?快救救我, 我不知道被谁绑到这里来了!”
那两个陌生男人指尖夹着烟头,哂笑着交换了一个目光,似在讽刺这富家小少爷的天真无邪,竟到了这个地步都不知道是谁绑了他。
李松楠在盛意期待的目光中走到他面前蹲下,语气和蔼:“你别怕。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已经通知你爸爸了,等钱一到账,我就放你走。”
盛意傻傻地瞪大眼睛,好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可置信说:“李叔叔,你……”
“我和你爸十几年的交情,如果当年不是我帮他,他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李松楠冷哼一声,“如今昔日兄弟有难,区区两千万他居然都不肯借我,那没办法,我只能用他最疼爱的儿子来换了。”
“你最好祈祷你爸赶紧把五亿打过来,”李松楠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盛意,神情渐渐狠厉,“不然有你好看的。”
五个亿!
妈的,盛意在心底破口大骂,你怎么不直接去抢!
盛家有钱是不假,但那都是固定资产和投资,流动资金哪有那么多?盛怀明就是真的想用钱换他一时半会也凑不出这么多!
吕浩把烟头扔在地上碾了碾:“李哥,盛怀明不会报警吧?”
“他不敢。”李松楠语气很是笃定,“我电话里说了,一旦报警就撕票,他前妻留下的这个儿子他宝贝的很,让他拿几个亿换,他肯定愿意。”
吕浩和另一个绑匪闻言放心了。
“老实待着。”吕浩生的五大三粗,面容狰狞,指着盛意警告了一句,“敢有什么小动作,老子打断你的腿!”
三个人出去了,盛意听见了厂房门外的上锁声。
四周全是封死的墙壁,手脚也绑的结实,妄想从这里逃出去根本不可能。盛意没有徒劳消耗体力,艰难地在地面上蹭了一会儿,直到后背挨到墙面靠着才舒服了一点。
如今他能做的,一是尽力保护自己别受伤,二是想办法向外面传递信息。
最关键的就是他所在的位置。
头顶接近三米的地方有一扇窗,封死的,但因为夜里安静,能隐约传进一些声音。
盛意闭上眼细细听。有虫叫,间或还有几声……蛙鸣。
除了这些声响,风吹过的时候,好像还隐隐带起一阵沙沙声。
再加上前世他得到的信息,知道李松楠是用办葡萄酒厂的借口诓骗盛怀明,盛意心里有了数,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精神一旦不那么紧张,之前忽略的身体上的难受就渐渐显现出来了。感冒没好,晚饭没吃,现在又是初春的夜里,盛意整个人又饿又冷,手腕脚腕紧紧捆着的粗粝麻绳把他的皮肉都磨破了,隐约渗出一些鲜红的血迹来。
就是上辈子,他也没受过这种苦。
盛意把自己又往墙角缩了缩,用嘴哈气给自己冰凉的手取暖。他突然想起前天晚上,教学楼的楼梯里也是这么昏暗,外面还在打雷下雨,可他有几秒钟躲在那个人的怀里,就觉得一点也不怕了。
如果陆骁在就好了。
他低头,把脑袋埋进膝盖。
如果陆骁在,他一定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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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意是被大门重重拉开的动静和脚步声惊醒的。
他昨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都在冷的发抖,感冒果不其然又加重了,醒来后不仅浑身疼的要命,额头也隐隐发热,大概是又烧起来了。
有人一边愤怒地骂什么一边大步往这边走,听声音好像是昨天那个满脸凶相的男人:“一晚上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盛怀明是不打算给钱吧?我看还是给这个小子放放血,看他那老爹到底心不心疼!”
盛意心里一惊,立刻把目光投向几人中的李松楠,做出一副惊恐害怕的模样,带着哭腔喊:“叔叔别打我!”
李松楠目光阴沉地看着他,虽然拦下吕浩,但显然也在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盛意不顾嗓子火辣辣地疼,一边害怕地哭一边说:“别打我,我知道我爸为什么不给钱!”
几个绑匪神色果然一变,盛意快速说:“一定是他娶的新老婆故意不让他救我!”
李松楠也知道盛怀明刚刚续了弦:“什么意思?”
盛意在心里和沈织说了句抱歉,抽抽涕涕又带着愤恨说:“那个女人不喜欢我,想把我爸的钱都留给她儿子,但她是在做梦!我爸有多疼我,你们打听打听还不知道吗?他肯定愿意拿钱换我!只是被那个女人存心拦住了!”
嫁入豪门的女人没几个善茬,李松楠果然信了这个说辞,但神情还是阴沉沉的:“那你想怎么办?”
“让我给我爸打个电话。”盛意说,“他心软,我撒两句娇喊两句疼,他肯定就受不了了!”
几个绑匪交换了一下目光,李松楠点了点头。
吕浩拿出手机,一脸凶狠地道:“小子,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就真让你尝尝什么叫‘疼’。”
他拨了个号,拿着手机贴到盛意耳边。
手机几乎立刻就被接通了,盛怀明紧绷的声音传出来:“喂?”
如果说之前都是装的,听见这道声音,盛意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带着哭腔喊了声:“爸……”
盛怀明的嗓音也明显变了:“意意?意意你还好吗!?”
“我不好,我在发烧,全身都好疼,感觉快死掉了……”盛意呜呜地哭,完全像一个教养长大不知世事的小少爷,“爸你怎么还没凑好钱来救我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意意你再坚持一会儿,告诉那些人爸爸在凑钱了,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李松楠你在吧?钱我一定给你,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求你别动我儿子!!”
李松楠冷笑一声:“我可没那么多耐心,今天下午三点之前钱要是还不到位,你就别想再见到你这宝贝儿子了。”
盛意像被这句恐吓吓到了,哭声变大,哑着嗓子说:“爸你快救我,我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了!晚上到处都是青蛙虫子,还有沙沙沙的动静,好像有鬼似的……呜呜爸你快救我!”
吕浩没耐心再听他说废话,目的达到,就把手机挂了。
“三点见不到钱。”他目露凶光,“你就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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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怀明看着挂断的手机,手都在抖。
“能定位吗?”他眼里有泪,哽咽着问身旁的警察,“能找到我儿子在哪里吗?”
“绑匪安装了信号干扰器,无法通过电话确定绑匪位置。”技术员摇了摇头。
盛怀明脸色惨白,一瞬间几乎绝望。
他收到勒索电话后第一时间就报了警,只是不敢打草惊蛇,从昨晚开始警方一直和他待在一起等待绑匪的联络,可惜对方极度谨慎,没有从言辞间透露任何信息。
距离盛意被绑架已经接近二十个小时,再回想对方刚才惊惧的哭声和委屈的诉说,盛怀明一颗心像被刽子手拿钝刀子割,痛苦害怕的几乎肝胆俱裂。
他的宝贝儿子,哪里受过这种罪!
陆骁目光定定看着那部手机,瞳孔黑的吓人:“盛意刚才传消息出来了。”
盛怀明沉浸在恐惧悲痛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唐楷神情肃穆:“他说了,待的地方有青蛙和虫叫,还有沙沙声,他在暗示地点。”
警察同志迅速分析:“应该是在水附近,沙沙声可能是芦苇丛。青城有水塘的地方不多,再加上绑匪需要僻静人少的地方实施犯罪,所以地点很可能在郊外!”
“城东近郊湖边有一间废弃的加工厂。”刑警队长反应过来,“立刻去搜索营救,绑匪若反应过来信息泄露,人质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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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郊离城区不远,开车不到四十分钟。
警车没有开警笛,可望风放哨的绑匪远远察觉到不对,立刻打电话给李松楠:“草,警察来了!”
厂房里的几个绑匪霎时如惊弓之鸟,悚然变色!
“盛怀明还是报警了?!”
“怎么可能,警察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吕浩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朝墙角一转头:“妈的,是那小子透的风!”
他目露凶光,冲到墙角一把拽起盛意,劈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苍白细嫩的脸蛋几乎顷刻间就红肿起来,盛意被这暴怒的一巴掌扇的脑袋嗡嗡作响,右耳几息之间几乎完全失聪,一行细细的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是牙齿刮破了口腔内壁。
吕浩却仍不解恨,把盛意摔在地上重重拳打脚踢起来。
事到如今再怎么装也没用了,求饶也只会更加激怒犯罪分子。盛意咬牙忍住不发出声音,竭力蜷起身子护住自己的内脏。
“行了!”李松楠怒喝一声,“留着他还有用处,把他弄死了咱全都玩儿完!”
吕浩这才勉强住手,犹自面目狰狞不解恨。
“你们几个跟我出去把车开过来,赶在警察过来之前赶紧撤!”李松楠吩咐,“吕浩把他看好,待会如果跑不出去,就拿他当人质!”
绑匪匆匆行动,吕浩留在厂房看着盛意,想想马上到手的钱又他妈要飞了,愤怒之下又狠狠踹了男孩几脚。
盛意觉得自己这下真的快要死了。
全身皮肉又疼又冷,连骨头都快要碎了。被扇肿的脸已经疼的没了知觉,耳朵里嗡嗡乱响,脑袋像被三四个小锤子哐哐哐地砸,疼的快要四分五裂了。
如果真就这么挂了,那还不如不重活这一回呢。
好歹上辈子到最后,还有陆骁陪着他……
“哐”地一声,吕浩骤然停止焦躁怒骂,惊愕抬头。
盛意也努力掀开眼皮,模模糊糊地往墙上看去。
“哐——”
又是一声重响,伴随着玻璃碎裂崩落的声音,盛意昨晚靠着的墙壁上方那扇封死的窗骤然从外面被击碎了!
吕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人影出现在窗口,从三米高的窗户上径直飞下来,将他踹倒在地压上去就是重重一拳!
“草!”
吕浩被这一拳直接打飞了两颗牙,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怒吼着挥拳打了回去!
陆骁冷脸迅速避开一拳,硬生生格挡住吕浩肌肉暴起的手臂,右臂曲肘下落,又凶又狠地在他面门上接连砸了六七下,直把男人打的鼻血狂喷眼眶生疼,发疯似的踹出一脚,把陆骁狠狠踢开了。
他刚眯着肿起的眼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又被陆骁冲过来一脚直接撂翻,狂怒之下骤然从腰侧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西瓜刀,“唰”地一下冲陆骁面门挥去!
陆骁猛地后仰躲过一刀,竟退也不退,悍然上手要去夺他的刀!
吕浩被击出了凶性,失智般冲眼前的男生疯狂劈砍,凶器太利,陆骁边躲边退,后找准时机飞起一脚,狠狠踹中吕浩露出的腹部,趁对方脚下不稳猛攻而上,先是劈手往头上重重抡了几拳,夺过西瓜刀往他大腿上狠狠一扎!
吕浩霎时仰头爆发出一声惨叫!
盛意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此时哑着嗓子急急喊了声:“陆骁!!”
陆骁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一片血红,但到底没失了理智,顿了两秒后伸手把刀从吕浩腿上狠狠拔.出来,在对方的惨叫里大步走过来,把盛意身上的绳索小心地割开了。
然后他扔了刀,更小心地把遍体鳞伤的男孩抱进了怀里。
“对不起。”他声音发颤,带着湿意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盛怀明接那通电话的时候,他表面有多冷静,内里就有多惶恐。
纵然猜到盛意的哭有迷惑绑匪的目的在里面,可听着那一声声委屈害怕的抽泣,陆骁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活生生撕裂了。
如果盛意今天真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盛意突然被这一句道歉弄崩了眼泪,努力坚持了那么久的冷静和坚强一瞬间溃败,浓浓的委屈铺天盖地地涌上来,随着泪珠子断线似的往外流:
“你还来干嘛?”他揪住陆骁的衣襟哭着问,“你不是让我别招惹你吗,你还来找我干嘛?”
一句话,他耿耿于怀好多天,终于满含怨气地发泄出来。
“我不要你抱。”一身伤也挡不住他发脾气,忍着疼伸手去推陆骁,“你松开!”
陆骁不敢硬碰他,怕把他碰疼了,但这种时候又怎么松的开手,露在外面的小臂都绷起了青筋,脑子里的那根弦几乎快要崩断。
“我混账。”他用干燥的嘴唇在男孩发烫的额头上碰了一下,眼底熬的发红,“我不该说那种话。等你好了,我任你打。”
盛意像被这个吻安抚了,不再闹腾挣扎,抬起泪花四溢的眼睛抽委委屈屈说:“那、那你以后也不许再凶我了。”
“不凶你。”陆骁低低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凶你。”
盛意不说话了,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搂住了陆骁的脖子。
外面混乱的喊叫挣扎渐渐结束,警察冲进来给趴在地上的吕浩上了铐,盛怀明紧跟着跑进来,看见盛意差点踉跄摔倒:“意意!”
陆骁把盛意抱起来,和盛怀明一起送上了停在外面的救护车。
盛怀明只来得及向他重重送去感激的一眼,随即匆匆上车走了。警察收拾了现场,过来拍了拍陆骁的肩:“好小子,身手不错,毕业以后考虑来刑警队吧?”
陆骁扯了扯嘴角,看了眼被上铐押走的吕浩,隐去了眼底的冷漠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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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楠一行人全部锒铛入狱,盛意伤的不轻,但所幸都是皮外伤,在医院住了四天,基本痊愈出院了。
未免引起恐慌,除了班主任老袁,他被绑架的事没有让其他同学知道。大家都以为他是反复高烧,在家里休息了一周。
“看来你这回烧的是真厉害,人都瘦了一圈。”林跃打量他一圈,心疼说,“确定完全好了吗?我怎么瞧着脸还有点红呢。”
那是被绑匪打的,那一巴掌太厉害,肿了好几天都没完全消下去。
“真的没事啦。”盛意说,“我先走了啊,晚自习如果有新作业你发信息告诉我。”
林跃啧啧两声,羡慕地看着同时拎起书包的盛意和陆骁:“你生病没好全,老袁免了你这几天的晚自习也就算了,为什么陆哥也不用上自习?”
盛意:“他要给我补课嘛。”
他落了几天的新课,身体又需要修养,老袁就一块特批了陆骁的假,让他晚上回家帮忙给盛意补课。
两人走出教学楼,陆骁去车棚,推出了自行车。
自从上次那场矛盾,盛意已经好久没坐过陆骁的车子了。他看了看后座,再想想自己当初吃醋闹别扭的点,也觉得有点不可理喻。
陆骁却好像误会了什么,看了看他的神色,跨上自行车,然后突然一伸胳膊搂住盛意的腰,将他整个人抱到了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
盛意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陆骁垂眸看他因为惊吓睁得大大的眼睛,眼底浮出一丝笑意:“以后你就坐这儿。”
说完一手掌着车把,一手牢牢搂在盛意腰间,把自行车稳稳骑了出去。
将近黄昏,天边浮现出一片晚霞,碧心湖碧波悠悠,湖边的柳树已窜出了嫩绿的新芽。
校园一片静谧,同学们还在教室里上下午最后一节自习。也幸亏现在校园里没人,不然盛意怕是要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他脸皮向来厚,鲜少有这么害羞的时候,想嚷陆骁快点把自己放下来,但张了张口,又莫名有点舍不得。
于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乖乖被陆骁揽在身前,然后向后靠了靠,把微微发热的侧脸悄悄贴上了对方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