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七章

当看到房仪前襟上的血迹时,程隼才明白他所谓的“突发急病”是什么意思。

“大汗……”房仪刚吐过血,酷肖房戟的面容上浮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双颊却又因那每日雷打不动的二十个耳光而红肿难看,令程隼不禁感到一阵厌烦。

太医立在一旁,为难得汗流涔涔。房仪这明显是钟情蛊毒发作的征兆,可程隼严命太医院不得向旁人吐露有关钟情蛊的半个字,因此,太医虽然心下清楚房仪为何会突然吐血,却不敢以实相告。

程隼原本计划在房仪失去利用价值之后,利用钟情蛊毒不费吹灰之力地除掉他,没想到他体内的蛊毒竟然这么早就发作了。

程隼看向太医,略有些不耐烦地轻轻颔首。

太医随即会意,对房仪说道,“公子这是急火攻心,郁积不发,才会有呕血之兆。待微臣为公子配药一服,按时服用便可痊愈了。”

这配的药自不必说,当然是钟情蛊毒的解药了。

“多谢太医。”房仪细声细气地答道,全然不见平日里张扬跋扈的样子,“生死有命,哪怕这病无药可医,能在死前再见大汗一面,也是我的福分了。”

他含情脉脉地望向程隼,语气里半是娇嗔半是幽怨,“大汗许久没来看我了。”

“你自己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程隼半点怜悯之心都没生出来,冷道,“一天二十个耳光如果还不能让你长记性,那便叫他们多打几个。”

房仪的面孔忍不住扭曲了一下,“大汗是受了那贱\\\'人的蒙骗……”

话还没说完,程隼的手掌便重重落了下来,将房仪整个人打得歪向一边。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叫他。”

火辣辣的左脸和程隼冰冷阴沉的话语对比鲜明,却一样使房仪颜面尽失。他妒火中烧,发狂地喊道,“我偏要那么叫他!房戟那个贱\\\'人!你把把贱\\\'人当成宝贝,可他马上就要死了!哈哈哈哈哈!我得不到的,他也休想得到!!”

程隼的心脏宛如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他顾不得眼前发了疯似的房仪,拔腿便朝寝殿冲去。

房戟一定出事了!

太医极有眼力见地跟了上去,药童提着医箱跑在后面,一行人奔得上气不接下气。

“房戟!”

只见房戟倒在那里,神色迷蒙,目光涣散,地面上倒扣着一只空碗,黑漆漆的药汁洒了一地。

程隼觉得心都快要停跳了,他抱起房戟,发觉他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房戟长睫微垂,面孔雪白,颊边却透出一抹淡淡的绯红,宛若春睡半醒,其实是非常动人的。

太医连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便被推上前去把脉。

“启禀大汗,殿下乃是误服了天仙子。”

“天仙子?”程隼狠狠皱眉。

“正是。天仙子毒性甚剧,能使人在飘然欲仙之时无知无觉地丧命,所幸殿下服食不多,不至于危及性命。”

程隼正要松一口气,便听见太医接着说道,“可坏就坏在殿下前不久刚刚遭遇了小产,身体亏损太大,只是这一点点毒性,也会令其神志不清,高烧不退。如不细心照料,后果亦有可能不堪设想。”

太医边说边想,这位殿下虽然恩宠极盛,却也实在是命途多舛,刚逢小产,又中了毒,怪不得俗话常道美人薄命,的确是不假。

下毒者的身份已然是昭然若揭了。一想起房仪将房戟害成这副样子,程隼便恨不得生啖其肉,“给我查,房仪从哪儿弄来的天仙子,又是谁帮他下的毒!查出来,悉数杖毙!”

“至于房仪,”虽说动不得他的命,这仇也总要报,“把他那双害人的爪子给我剁了。”

“大汗,塔格求见,说有要事与大汗商议,已在议政厅等候多时了。”侍从适时出言提醒道。

程隼怀抱着房戟,实在放心不下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可大臣的求见却也不便推脱,他左思右想,还是将房戟放到床上,打算先去议政厅见一见塔格。

没想到,房戟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小鸟儿……”房戟喃喃道,“留在这儿陪陪我。”

那一瞬间,程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隼”是一种极为强悍的猛禽,可上一世的房戟觉得隼字拗口,于是总爱喊他“小鸟儿”。

当然,除了房戟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称呼程隼。人人都知道他是房戟的得力干将,精明残酷,睚眦必报,只有在房戟身边,他才是一只温顺可爱的小鸟儿,啼声宛转地讨主人欢心。

“你刚才叫我……什么?”程隼回过身,握住房戟的手,指尖居然因为激动而隐隐发颤,“房戟,你再叫一遍?”

房戟神色困怠,也不知听不听得见人说话。

他唇角轻勾,唤了一句:

“小鸟儿。”

仿佛两世的龃龉与仇恨都在那个笑容之下灰飞烟灭,在这一刻,他们又成了昔日形影不离的好兄弟,房戟还是愿意将自己全心的信任交付给程隼,向他提出各种任性的要求,并且明知道他会答应。

“叫塔格先回去。”

“大汗?!”侍从大吃一惊,“可是塔格……”

“就说我现在有要事,脱不开身,让他改日再来觐见。”程隼背对着他,抬起手挥了一下,意思是让他退下。

“……是。”侍从不敢抗命,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程隼的背影,退了下去。

-

晟京,大秦王宫。

“殿下走得真好,来,到妾身这儿来。”青辞张开手臂,对着不远处正摇摇晃晃学走路的嬴钺说道。

“青辞姑姑!”嬴钺高兴地朝她走过去。

青辞嫁入青云侯府之后,仍会时不时入宫看望嬴钺。又因嬴钺一出生便受她照顾的缘故,嬴钺对青辞也十分亲昵。

青辞抱起嬴钺,笑着说道,“殿下长大了不少,妾身都快要抱不动了。”

知画在一旁轻笑,“可不是嘛,幸亏殿下的身量抽得也快,要不然,怕是要变成小胖墩儿了。”

嬴钺攥起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钺儿要快点长大,早早长成伟丈夫,把父后从北漠救回来!”

青辞和知画闻言,不禁双双愣了一下。

嬴钺虽然年纪小,却极为聪慧,宫里人们的议论他渐渐地都听得懂了。

他明白,父后没有陪在自己身边,并不是抛弃了自己,而是为了救父王,被北漠的大坏蛋抓去了。

青辞摸了摸他的小脸,温声道,“王后殿下知道小殿下这么想,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不过,小殿下无须担心,大王御驾亲征,一定能将王后殿下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小殿下只需要好好长大,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你的父后啦。”

“真的吗?”嬴钺的黑眸闪闪发亮,“青辞姑姑不许骗钺儿的!”

“当然是真的,妾身何时骗过殿下?”

知画脸带笑靥,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拖拽着她整个人也跟着一同下坠,坠落到深不见底的地方。

依照大可汗的指令,此时她就应该将致命的毒药投入嬴钺的饮食当中。

“知画姑姑,你快来看呀,青辞姑姑带了好有趣的玩意儿来!”嬴钺扭头朝她喊道,稚嫩的面孔上满是喜悦,亮堂堂的,仿佛世间的黑暗都近不了他的身。

嬴钺是她亲手带大的,从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越长越像房戟,他全心全意地信赖她,亲近她,就像他的生父一样,内心没有一点阴霾。

她真的要杀死这个孩子吗?杀死房戟的孩子?

族人惨死的景象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画面一转,变成了脸孔青紫的嬴钺。他小小的身躯抽搐不止,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流出紫黑的血。

为什么要逼她做出这种选择呢……

“知画?你怎么不进来?”青辞见她不应嬴钺的话,久久地站在外面愣神,出言叫道。

“啊,我这就来。”知画回过神,连忙挂上笑容。

青辞盯着知画的脸,心中升起了一丝寒意。

她此次入宫,不仅仅是为了看望嬴钺。更重要的是,她身受灵均侯所托,要找出潜藏在嬴钺身边的北漠细作,保护嬴钺不受伤害。

平心而论,知画是她最不愿怀疑的对象。她与知画一同侍奉房戟多时,早已经情同姐妹。可是回首往昔,种种疑点又令她不得不对知画产生了提防。

王宫之中,除了房戟的陪嫁侍女,其余的宫女皆为大秦人,入宫时对于户籍的审查十分严格,想要浑水摸鱼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北漠的细作大抵就藏在随房戟一道自宣赵而来的侍女当中。

青辞彻夜点灯,细细审过了所有陪嫁侍女的宫籍,发现仅有六人并非自幼入宣赵宫中为婢。而这六名侍女当中,又仅有知画一人在太子身边侍奉。

她从嬴飒口中得知,当初嬴戈之所以中了钟情蛊毒,是因为房戟身中钟情蛊。

回想起太子百日宴请诸国来使之时,知画总是莫名其妙地不见人影,青辞禁不住开始怀疑,给房戟下蛊的人或许正是她!

可是现在,知画并未露出任何破绽。

青辞藏在袖中的纤手掐紧了掌心,她要时刻紧盯着知画的动向。一旦发现她当真是北漠的细作,自己一定不会放过她!

上一次,她没有保护好王后殿下。这一次,她即便豁出性命,也要确保王后殿下的孩子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