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五十九章

北漠,王宫。

大漠的烈日穿过高高的窗棂,为寝殿内的一切镀上一层流淌的黄金。程隼托着盛满食物的银盘推门而入时,只见房戟正望着高处的窗户出神,双眼因为强烈的阳光而微微眯起,连睫毛都被染成了金色。

程隼知道房戟在想什么。他想逃出去,逃离自己,回到嬴戈的身边去。

程隼牵起一个微笑,将银盘放在房戟面前,“饿了吧,我让膳房多做了几道菜,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他熟知房戟的口味,特意命膳房准备了房戟喜欢的菜色,精美的摆盘令食物看上去愈发诱人。房戟没功夫矫情,他的确饿得发慌,而且为了腹中的孩子,他必须进食。

房戟的双手仍然被银链所缚,动弹不得。程隼却似乎完全没有给他解开的意思,反而十分享受伺候房戟的过程。他舀起一勺肉粥,吹凉之后送到房戟嘴边,“来,尝尝看。”

勺子送到嘴边,房戟却犹豫了。

程隼看出了房戟的疑虑,唇角微弯,“放心,饭里没加别的东西。”

房戟抬眼冷冷地盯着他,“你最好在说真话。”

程隼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将那勺肉粥送入自己口中,咽了下去。

“相信了?”

房戟一言不发,打量了一会儿程隼的表情,随后稍稍抬起缚着锁链的右手,“解开,我自己吃。”

“可是我想喂你啊,”程隼又舀起一勺肉粥,轻轻吹了两下,琥珀色的瞳眸之中满是深情,“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房戟嗤了一声,嘲讽道:“哦?那麻烦你为我去死吧。”

程隼笑眯眯地将勺子凑到他的嘴边,“你不知道钟情蛊的由来么?我是母蛊的宿主,我死了,你也会死。”

房戟不禁心下一惊。他的确不知道,钟情蛊还有这样的效用。

如此看来,程隼为了活命,也决计不会置他于死地。但是同样的,他亦不能奈何程隼分毫。

难道这辈子,他再也没有报仇雪恨的机会了?

程隼举着勺子,并未因房戟长久的沉默而流露出丝毫不耐烦的情绪,温柔道:“粥要凉了,来,张嘴。”

房戟回过神来,嫌恶地看着那柄程隼用过的勺子,侧过脸躲开,“给我换把干净的勺子。”

程隼眉梢一挑,却不生气,只是轻笑了一声,拿起银盘上的另外一柄勺子,重新舀了一勺肉粥,“这样总可以了吧?”

房戟臭着脸色吞下。温热的食物落进空空的肠胃,令他感觉舒服了不少,粥的味道也的确符合他的口味。喝了几勺肉粥,程隼又夹了些其他的饭菜喂给他,服侍得比房戟在大秦的婢女还要周到妥帖。

看见房戟的喉结因为吞咽而滚动,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紧实漂亮,程隼的心底不禁油然而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

这就是他向往已久的生活。

房戟哪儿也去不了,只能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他会用尽自己的一切宠爱他,珍惜他,保护他。

谁也别想把房戟从他身边夺走。

房戟吃饱了,便倚在鎏金床柱上闭目养神,看都不看程隼一眼。程隼替他收拾好碗碟,只见其中一只碗的碗底还残余着些许肉粥。

程隼拿起房戟用过的勺子,舀起碗底的粥送入口中,细细地抿了一下,餍足地弯起了眼睛。

程隼将银盘拿了出去,他前脚刚走,房戟便迅速地睁开双目,一寸一寸地打量寝殿内的布置。

在这一点上,程隼预料得没错。只要还剩一口气,房戟就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待在这儿。

锁住手脚的银链坚硬无比,看样子得用钥匙才能打开,他没有钥匙,佩刀和衣服也不知被扔到了什么地方。大约是为了防备他逃跑或者自尽,房戟的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件锋利的东西,连个花瓶都没有。

凭借一己之力弄断手脚上的束缚大概是不太可能了。况且即便他真的弄断了,王宫内外也必然守卫重重,自己手无寸铁,能不能踏出王宫大门都很成问题。

房戟忽然想起,嬴戈曾经告诉过他,在北漠有大秦安插的暗桩。而且,他们还试图策反一个北漠的大贵族。

想到这儿,房戟的眼神倏然一亮。

如今自己为北漠所擒,暗桩们自然不会听不到风声。只要能同他们取得联系,再想逃离这里就容易多了。

不过,眼下除了程隼之外,他没法和任何人接触,在这个基础之上,一切假设都不成立。

他只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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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房戟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他还是没能想到,等的过程竟然如此煎熬。

月色漫过窗棂,程隼翘起唇角,一件一件饶有兴味地脱去身上的衣裳,动作斯文而优雅,“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不想和我一起睡?”

房戟恶心得快吐了,就差再往程隼那张狐狸脸上啐一口,“你他`妈离老子远点。”

“好吧,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程隼仿佛听不懂人话,仗着房戟被锁在床上行动不便,指尖放肆地触上他的身体。

“操`你`妈给老子滚!”房戟一边挣动一边把程隼的祖宗八代全都问候了个遍,程隼依旧脸上带笑,似乎将房戟的挣扎与抗拒视作了一种别样的情`趣。

当房戟气急败坏到险些一口咬断他的耳朵时,程隼抬起头,一手覆上房戟平坦的小腹,问道:“你想留住这个孩子,对不对?”

房戟一下子僵住了。

知道自己拿捏住了房戟最大的软肋,程隼的笑意更深,“你猜,如果我在熏香里加点什么,或者在你的饮食里掺上一些损伤肌理的药,这个孩子会不会流掉?”

房戟恨极咬牙,却明白他说的这些话的确有可能成为事实。

以程隼的性情,说不定真的会想方设法地除掉这个孩子。

迫不得已时,他可以和程隼拼命,可他不敢拿孩子冒险。

“太医说,打掉这一胎,你这一辈子或许都无法再受孕了,”程隼的掌心轻轻使力,按住房戟的小腹,感觉到房戟颤了一下,却并未继续挣扎,满意地一笑,“我很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但就算不能生也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就够了。”

他知道,自己赢了。

房戟认命地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子早晚要杀了你。”

“有你陪着,我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程隼轻笑道。

他坐在床边,弯下腰,轻柔地啜吻房戟的侧颈,像是在啜吻一件稀世珍宝。房戟用力偏过头试图躲避他的吻,却被他捏住下巴,近乎缠绵地唇齿相交。

程隼对和他接吻有种莫名的狂热,仿佛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占有。他的舌尖扫过房戟的口腔,舔舐他的牙齿,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埋没嬴戈过去留下的所有痕迹。

房戟明明非常抵触,每一寸肌肤和骨骼都写满了战栗和排斥,却只能容忍他为所欲为。仅仅是看到房戟这副样子,于他而言便已是无上的快`感。

“我爱你。”程隼搂住房戟的腰,发出一声既心满意足又无可奈何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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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房戟见不到除了程隼之外的任何人,听不到除了程隼的嗓音之外的任何声音,每一次醒来,都躺在自己厌恶透顶的怀抱里。

由于房戟腹内胎儿的缘故,程隼看得见吃不着,便以撩拨他为乐。看着房戟拼力抵抗钟情蛊的吸引,一双桃花眼难受得泛起水色,明明想要得不得了却紧咬着不松口,令程隼感到分外愉悦。

“以前没发现,你居然这么浪,”程隼轻轻咬住着房戟的耳垂,调笑道,“被我摸一摸就能有感觉。”

“老子想一想嬴戈就能硬,你算个屁。”房戟扯起一个嘲讽的笑,不出意料地看到程隼的表情蓦地阴沉了下来,心里生出几分痛快。

激怒程隼是他目前唯一的乐趣。

短短片刻,程隼便恢复了脸上的温柔笑意,他亲了亲房戟的手腕,“忽然想起来,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房戟不知道他又想耍什么鬼把戏,却没法下床走动,只得望着程隼走出寝殿,不一会儿便取了一身衣服回来。

“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程隼将衣服放在床上,房戟扫了一眼,是一套男人穿的长袍,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奇怪之处,“你一定会喜欢的。”

房戟嗤笑一声,晃了晃手脚,锁链在他的皮肤上勒出了一道细细的红痕,“我这样怎么去?”

“别急。”程隼替他穿好长袍,然后取出了两副精心打制的镣铐,分别扣在了房戟的双腕和足踝上。在此之后,他才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原本锁住房戟手脚的银链。

房戟在床上躺了太多时日,乍一下地,双膝竟有些不稳。程隼托住他的腰,满意地打量了一番他现在的装束,而后牵起他的手,说道:“走吧。”

这是房戟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参观”北漠的王宫。北漠矿藏丰富,多金银宝石,王宫也多以金银为饰,处处可见高而华丽的穹顶,粗犷而庄严。

程隼牵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通道,房戟一面跟着他走,一面不动声色地记下了他们所经过的路线以及王宫内标志性的事物。

两人步下仿若没有尽头的台阶,只见底部是一扇巨大而阴暗的铁门。

察觉到房戟的停顿,程隼回眸笑道,“进去吧。”

那般巨大的铁门,推开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阴湿腐朽的味道弥漫出来,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隐隐作呕。

望着地上斑驳的暗红色,房戟顿时了悟,此处大抵是北漠的王宫地牢。

地牢的墙壁上闪烁着微弱的烛火,两侧是用铁板隔开的牢房,每间牢房里都关押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犯人,看不出是活人还是尸体。

鼻端萦绕着尸体腐烂的恶臭,房戟蹙起眉头,感觉有些反胃。

程隼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掌心,“再忍一下,很快就到了。”

他们在一间牢房前停住了脚步。

牢房内关着两个人,皆被铁链锁住双臂吊在墙上,身上布满了斑驳而狰狞的鞭伤。

程隼对狱吏使了个眼色,狱吏便将两桶盐水泼在二人身上,其中一个因为尖利的痛楚而恢复了意识,他抬起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凌乱的黑发之下露出一张房戟再熟悉不过的脸。

房戟猝然挣开程隼的手,扑到牢门前,脚下险些被镣铐绊了个踉跄。他看着牢房内的人,嗓子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人看见房戟,黯淡的眼神犹如燃起了一丝火光,满是脏污和血迹的脸上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他的嗓音嘶哑得像在砂纸上磨过,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气力,“王后……殿下……”

那声音很微弱,房戟几乎听不清。

他抵着牢门,眼泪淌了满脸。

那是卫衍和云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