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
作为大秦迎战北漠以来收复的第一片失地,桐城之役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贺长风特许官兵们在城内举行庆功会。庆功会自然少不了饮酒,官兵们载歌载舞,行酒令,好不热闹。
“方副尉,你可是咱们的军中一枝花啊,来来来,兄弟再敬你一碗酒!”一名士兵端着酒碗起哄,引得周围一大群官兵都跟着高声附和。
房戟“军中一枝花”的名号叫得极响,连几名校尉都略有耳闻。他平日负责训练士兵们的武艺,早已与将士们打成了一片,再加上此番桐城之役得胜有赖于他的出谋划策,他在战斗中的表现亦堪称神勇,声望节节攀升,深受将士们的爱戴。军中人人皆知戍边副尉方卓虽生得风姿如玉,性格却是与容貌截然相反的不拘小节,大营内运筹帷幄,战场上身先士卒,更不是那百无一用的绣花枕头。如此一枝独秀之人,不正是“军中一枝花”么?
因此,尽管房戟本人数次对这一名号表示强烈反对,仍然挡不住将士们口口相传的热情。
“佟三,你给老子小心点说话,再叫我这花那花的,小心我把你的脑袋揍开花!”房戟笑着骂了那起哄的士兵一句,端起酒碗豪爽地饮下,周遭登时一片叫好。
那挨了骂的士兵也不恼,嬉皮笑脸道:“咱的脑袋硬,怕伤了方副尉的手,大家伙儿可都心疼着呢。”
玩笑归玩笑,众将士皆是打心眼里敬重房戟,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边关的酒比不上宫中的佳酿,却分外辛辣爽口,远离故乡的征人饮酒下肚,有的激起满腔豪情,有的平添半缕愁肠。只可惜房戟的酒量实在算不上好,很快便醉得手软脚软,目光迷离,险些拿不住酒碗。
卫衍在一旁见状,便替房戟回绝了其余人的敬酒,背起他朝营帐走去。
房戟的头埋在卫衍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恍然间,卫衍竟觉得自己也生出了些醉意。
好在房戟酒量虽差,却没有乱耍酒疯的习性,甫一回到营帐便沉沉睡去。卫衍替他盖好毯子,视线落在那两片红润的薄唇上,鬼使神差地俯身凑近,近到他能感受到房戟的鼻息,房戟仍然双眸紧闭浑然不觉,两人的嘴唇只剩一线之隔。
他知道,只要再凑近一点点,就可以感觉到房戟双唇的温度。
心内剧烈地挣扎了许久,卫衍终是抬起了头,并未吻下去。
房戟对他所怀有的感情浑然不觉,拿他作好兄弟看待,卫衍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玷污房戟对他的信任和情谊。
帐外仍是一片喧闹,卫衍坐在房戟身旁,静静地望着他,简直想让一生一世就这样过去。
殊不知,这竟成了他与“方卓”共处的最后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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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亲征?!”
“正是。”贺长风点了点头,“大王已经抵达戍城,你随我一同回去。”
贺长风有心提拔房戟,想给他一个在君王面前露脸的机会。他相信,以房戟的头脑,不会想不明白御驾亲征在这场战争中的意义。然而,贺长风有些不解,为何房戟听到这一消息之后的表情会变得如此……惊恐?
房戟昨夜喝了太多酒,清早被卫衍叫醒时还感到些许晕眩,如今却是全然醒了。
难道嬴戈已经猜到他就是“方卓”了?
但是观贺长风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已然得知他的身份。房戟定了定神,大概猜到了贺长风想带自己回戍城的用意。
贺长风固然是一片好心,可天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啊!!!
“属下谢大人厚爱。不过说来惭愧,属下昨夜饮了太多庆功酒,如今腹内仍感不适,恐怕不宜面君。”房戟说这话时,一手捂着肚子,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难色。虽然他的肠胃实际上并无半点不适,不过饮酒过量倒是真的,故而仔细一瞧,还真让贺长风瞧出几分宿醉未醒的苍白。
贺长风不禁大感惋惜,苦口婆心道:“你可晓得,今日不去,你会错过一个多好的机会?多少志士能人无缘受到君王赏识,空有才华却郁郁终生。如此机遇,今后或许再也不会让你碰见了,你当真要放弃?”
“属下晓得。但属下宁愿一生平碌,也不愿在君前失仪。”真要见了嬴戈,他怕自己屁股开花。
被房戟诚恳的语气和坚定的态度所说服,贺长风叹了一口气,道:“也罢。那你今日便在营中好生休息,日后若有时机,我再向大王举荐你。”
“谢大人,方卓定不辜负大人的器重。”房戟拱手道谢之后,便自觉地退下了。
不仅避免了被嬴戈抓个现形,还白赚了一天的假期。
爽。
房戟去校场转悠了一圈,指点了几名士兵的刀法,被昨夜一同喝酒的士兵叫住问道:“方副尉今日怎的这么高兴?”
房戟哼着小调,“今儿天气好。”我的快乐你不懂。
中午吃了饭,众人回到各自的营帐中小憩。房戟用木片做了些牌,与许桂和卫衍等人在营帐内玩儿叶子戏,输了的人要在脸上画王八。五人玩得不亦乐乎,笑声和骂声将附近营帐的几名将士也吸引了过来,狭窄的帐篷顿时变得十分拥挤。
“哈哈哈哈哈,卫衍你又输了!来来来拿笔来!”许桂兴奋地大叫。他的左右脸颊上各画了一只小王八,显得十分滑稽,可是比起整张俊脸都被画满了王八的卫衍,他的那点可笑便不足为提了。
卫衍无语凝噎,被李万和王大勇按住,许桂提笔端详了半天都没寻到能下笔的地方,最后只得在他的侧颈上画了一只王八。
纵观营帐内的人,个个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添了几只墨画的小王八,只有房戟那张俊秀好看的脸还是干干净净的。
房戟干脆地甩下手中的牌,得意道:“老子牌技高超,不服不行。”
“方副尉威武!”
“还是方副尉厉害啊!”
卫衍又输了一局,房戟正按着他,亲自在他的脖子上画小王八,只见营帐的门帘忽然被人挑起,太阳明晃晃的白光漏了进来。
房戟转头一看,便僵住了。
帐外为首的男子身形峻拔,五官英隽,一袭玄甲愈发衬出了他孤高冷硬的气质。众人见贺长风等几位校尉恭敬地跟在后头,便知此人身份尊贵,纷纷丢下手中的木牌行礼。
如此一来,捏着毛笔原地发愣的房戟便显得分外突兀。卫衍顾不上自己满脸乱七八糟的墨迹,不着痕迹地撞了房戟一下,示意他赶快行礼,便感到那位贵人冷冽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房戟对卫衍的提醒闻所未闻,怔然地望着帐外的那人,心脏在胸腔内跳得飞快。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出现在这儿。
贺远山站在嬴戈身后,拼命地给房戟打手势使眼色,让他快些行礼,眼看自己的这位爱将仍然傻兮兮地不为所动,简直操碎了心。
你以为这是谁?这可是大王啊!大王是专程亲自来看你的你知不知道!!贺远山在心内咆哮。
紧接着,贺远山便看见嬴戈动了。
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俯下身,抚了抚房戟的脸庞,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瘦了。”
众人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房戟终于不再发愣,偏了偏脸,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了他的手。嬴戈却仿佛毫不在意,继续说他的话,语气宠溺得有些过分,“你独自出宫,知不知道寡人有多担心?”
出出出出……出宫?!
众人觉得脑子不太好使了。
“末将知罪,但不知大王要如何责罚?”房戟撂下毛笔,故意把“大王”二字咬得极重,言语中流露出一丝挑衅的味道。
狭长的墨眸微微眯起,嬴戈启唇道:“你们退下,寡人与方副尉有话要说。”
“方副尉”三字,亦让他咬得极重。
“遵命。”按捺住满心的惊愕,营帐内外的人纷纷听命退下。卫衍临走时,忍不住回首望了房戟一眼。
伍青走在他身旁,开口说道:“别看了,那可是当今的王后殿下。”
众人刚捡起来的下巴再一次掉到了地上。
陈完的语气有些发颤,不敢置信地拽住伍青的袖摆:“你说……方副尉就是……王后殿下?”
伍青无奈地点了点头。
卫衍闻言,如闻晴天霹雳。
从来都没有过方卓这个人,一直以来,他的心仪之人,竟然是……王后殿下?
许桂两腿打颤,对李万和王大勇说道:“我们……和王后殿下在同一个营帐里睡了好几个月?”
……大王会不会砍我们的脑袋啊!
“不对啊,方卓不是同我们说,他有个美若天仙的媳妇,还有个快满周岁的儿子……”李万哆哆嗦嗦地说道。他越说,三人的神色便变得越发古怪。
“王后殿下的儿子……那岂不就是……太子?”
许桂弱弱道:“那……王后殿下的媳妇呢?”
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向了他们的营帐,只见门帘已经放了下来,看不见帐内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