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马尔克正抱着加布里埃尔。索菲亚从他怀里把婴孩接过去,好让他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他看到呼入的电话号码是一个私人号码。也许是科恩菲尔德有新消息要告诉他。
“你好,我是马尔克•格雷高里奥。”
“嗨,马尔克,我是莫莉•舍费尔。”
“莫莉!嗨!”他站在那儿意识到他妹妹正在看着他。虽然她一边哄着坐在她大腿上的加布里埃尔,一边嘴里还冲着孩子光溜溜的小肚子发出噗噗声,逗着她玩儿。她被他兴高采烈的反应给逗乐了,他知道是这样的。
“我想问问你今天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今晚?”他已经买好了两张今晚音乐会的门票,本打算和索菲亚一起去的。“晚饭?”
索菲亚用力地点了点头,抓过一本便条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举到他面前。“太好了!带她去音乐会。”
莫莉在说着:“我和爸爸说起了你。他想和你谈谈科学。我妈妈也想跟你卖弄卖弄风骚。当然,她不是那么说的。所以,就到我父母这边来吃晚饭吧。然后,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他向妹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听上去不错。我倒是有些后续活动的想法,如果晚饭开饭的时间够早的话。”
“那个没问题。我们六点就可以吃上饭,我保证。”她停了下来,然后马尔克听到电话那头,捂住听筒的说话声。
马尔克很享受他妹妹八卦的眼神,以及她从心底里赞成他对莫莉与日俱增的爱慕之情。不管她见到莫莉时有着什么样的质疑,到第二天早晨,当索菲亚看到马尔克有多么开心的时候,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莫莉说:“那你就五点一刻到,我们六点开饭怎么样?”
“好啊。你到底是怎么和你爸爸提到我的?”
她憋住笑说:“你不会想知道吧?”
“不,我想知道,这样我就不必直接掉进你的陷阱里了。”
“我告诉他,你是个天才。”
“一个天才。”他重复道,为了让索菲亚听到。“很不错啊。”
“我还提到了你是象棋特级大师。”
“前任特级大师才对。我已经好多年都不动一兵一卒了。你不是都看到闪电赛上我输了吗。”他忽略了妹妹听到这件事时吃惊的表情。
“我还提到了你的三本书。他看过其中的一本。那本书就在他书架上。我告诉他,你很愿意给他签名。他对你很有好感。”
“那太好了。那你和你妈妈是怎么说我的呢?”
“说你很性感。不过那一点她已经知道了。”
“你这个调皮丫头。”
马尔克一挂断电话,他妹妹就扑到他面前。“毛脚女婿要上丈人丈母娘家的门了啊。真棒啊,马尔克。”她一边一手抱着女儿让她骑坐在自己胯骨上,一边端详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准备穿什么去?”
“你想帮我打扮打扮?”
“那你带了西装、领带来了吗?”
他大笑。加布里埃尔也跟着大笑起来。索菲亚立即惊叹起来。“你听到了吗?加比笑了呢,她真早熟啊!”
“是够早熟的。你至少到三岁的时候才学会冲我笑。”
贾斯汀那天请了一天的假,所以全家人可以一起去布朗克斯动物园。加布里埃尔一会儿兴奋不已,一会儿又被什么吸引去了注意力,一会儿又呼呼大睡。这是一次愉快的出游。自从二十年前马尔克在一家比较好的寄宿家庭里有过此类经历以后,再没有这么开心过。
当轮到贾斯汀给婴儿换尿布的时候,他带着宝宝去男洗手间了。马尔克和索菲亚坐在了长凳上。他问她:“你还记得梅根•奥卢克吗?”
她想了想,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她是我们的保姆,曾经照顾过我们一阵子。我记得你那会对她很有感觉呢。”
“你知道这事?”
“每个人都知道啊。”
他哼了一声。那是深深埋藏在他自己内心的隐秘。“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开吗?”
索菲亚摇了摇头。
贾斯汀带着加比回来的时候,加比已经“焕然一新”,又活蹦乱跳了。
马尔克决定暂时不谈论这个话题了。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索菲亚还太小。她似乎并没有纠结已久的心理障碍。
“我们去看看大象吧!”他热情地说,接过了婴儿车。
马尔克上着一件无领衬衫,外加一件轻薄的纯棉运动外套,下身搭配他带到纽约来的最好的休闲裤。这样的装扮,打领带会显得格格不入。他可以确定,气温一直到深夜都会很适宜。他循着地址来到了西村,付了出租车费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按响了舍菲尔名牌旁边的门铃。这幢建筑有一些临街的商店,还有四层楼是医生和律师的办公室,外加顶层公寓。
莫莉是乘货梯下来的。她穿了一条紧身的红色连衣裙,深V的低胸领口,搭配了一串珍珠项链。她很快地在马尔克脸上轻啄了一下,挽起他的手臂,把他拉进电梯里,然后合上两扇厚厚的木门。她按下了顶层的按钮,转身面向马尔克,故做端庄地把两手背在后面,在电梯缓缓上升时摆出一副舞台造型。结果电梯突然一停,莫莉没能站稳,轻轻一晃。马尔克无奈叹气,她却咯咯地笑了。
舍菲尔的公寓非常宽敞,占据了顶楼的整层楼面。四壁的墙面都被书架占满了,但每个书架都塞得满满的。
马尔克开玩笑地说:“我从这里看出了一个家庭的主旋律。”
莫莉的父亲从阅读椅上站了起来。“你好啊,马尔克。”
他们握了握手。“您好,先生,又见面了。感谢您邀请我到家里来作客。”
“这是我们的荣幸。我并不知道你就是那个马尔克•格雷高里奥。我其实读过一本你写的书,它还在这儿呢。”他朝着椅子旁边,堆叠在地上的一摞书看去。他的椅子是把老式的扶手椅,上面盖着一块深棕色的小山羊皮,还有一个跟椅子不搭调的搁脚凳。“哦,在这里呢。”他熟练地从那摞书里抽出那一本,抽出那本书时,它上面和下面的书都几乎没受到影响。那是马尔克最新出版的书,书名为《人工智能:是什么耽搁了这么久?》翻开书页,看出教授是个喜欢加旁注的读者。“我觉得这本书非常有意思,你从我加的旁注就可以看得出来。你现在依然认为人工智能是痴心妄想吗?”
马尔克犹豫了。他是不能透露近期的研究进展的,也不能提及亚当。像舍菲尔教授这样知识渊博的人,他更是不能透露一星半点。必须得等到适合的时机才能公开这个消息。“我觉得我对这个问题的立场并不坚定。”
“可以理解。你不想变成另一个历史笑话:有人恰恰在莱特兄弟的雏鹰号飞机发明以前说飞机是不可能实现的!”
马尔克答道:“或者就像IBM主席在四十年代曾宣称的‘我预见全世界只能卖出五台电脑。’”
教授呵呵笑了。
舍菲尔夫人一边走进来一边责备道:“威廉,我没看到马尔克手里有酒杯啊。这样待客太失礼了!”
“你好,夫人”马尔克说道。
“就叫我克拉丽莎吧。”她说。“我可不喜欢被人叫称为‘夫人’。那是称呼老太太的。”她俯过身来,让马尔克在她的脸颊上献上一吻。
“谢谢您邀请我过来吃晚饭。我想您肯定很珍惜和莫莉团聚的宝贵时间。”
舍菲尔女士发出清脆的笑声。“哦,不过邀请你过来是唯一保证能让她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办法了。”
莫莉从厨房里走出来。“妈妈,我到纽约以后,基本上每天晚上都和你们一起吃饭的呀。”
“昨天就没有。”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到纽约的第一天晚上也没有回来吃饭。”
“好吧,但是六天里有四天是陪你们的也不错了啊。”
马尔克猜想,她妈妈总是这样不断的吹毛求疵,肯定让莫莉不胜其烦。但莫莉的音乐生涯给了她一个避免这些问题的最好借口。如果女儿在一个很难出成绩的领域取得了成功,哪儿还会有母亲埋怨女儿长时间不在身边呢?尤其是教育出这样的女儿也给作母亲的带来了莫大的荣耀。
在妻子的督促下,舍菲尔教授在一个小酒柜前面弯下腰。“你喜欢喝什么?”
马尔克说:“您选什么我应该都行,我肯定。”
教授抽出一瓶白葡萄酒。“我很喜欢这种白诗南,它有着淡淡的柑橘香。不过,他们说它不知不觉就下肚了。”他把酒递给马尔克,请他定夺。
马尔克查看了一下标签:是纽约北部的一个葡萄酒庄。他把酒瓶递回给教授。“我没听过这个牌子。但我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
“我以为所有加利福尼亚人都是葡萄酒的行家。”舍菲尔拔出酒瓶木塞,倒了四杯,并递了一杯给马尔克。
克拉丽莎端上来蛤蜊酱和饼干。
马尔克发现自己饿极了,但还是在吃完了两块裹满酱汁的乐之饼干以后,克制住了再拿第三块的冲动。在他的那杯葡萄酒快喝了一半的时候,舍菲尔教授随意评论了几句马尔克在书中提到的人工智能研究进展所遇到的障碍。接着他问道:“你熟悉圣菲研究所正在进行的研究吗?具体说来,就是斯图亚特•考夫曼的论文?”
马尔克点头道:“非常复杂的理论。我听过他的一场讲座,之后又与他见了面。我读过他的两、三本书。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那本《以宇宙为家》。”马尔克记得,书的主题是,通过一种称为“自我组织原则”的作用,大部分进化的机制都能得到解释。
“我发现他有一个观点与你的研究领域有关联。”教授说道。“就是说智能是一个自下而上过程。他说,结构简单的神经元如果做并行处理,都只会使它们的能量不断增加,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性。“
马尔克也记得读到过这个观点。这个想法所包括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考尔曼认为如果有上万亿个神经键,让它们任意地连接,再给它们输入信息,它们会不由自主地去了解他们所处的世界。”
“这样的话他们就能理解人情世故了。”马尔克边回忆考尔曼的讲座边说道。“你读过理查德•科恩菲尔德写的东西吗?”
“科恩菲尔德。”教授皱起了眉头,他浓密的白眉毛向下垂着。“我觉得这个名字让我想到了什么,或者是触动了某一个神经键,不过……哦,等等,他是不是哪一年获得了麦克阿瑟天才奖的天才少年之一?”
“就是他。我最近和他有些业务往来。我可能会为一个新项目写些东西,这个项目是他参与的。不过,我现在对这个项目还无法取得明确的总体把握。”
“晚餐准备好了。”莫莉宣布说。
马尔克礼貌地请求离开,借用一下洗手间。从洗手间回来时,他发现了一面贴满家庭照片的照片墙。六、七岁的莫莉和她的儿童大提琴,她的表情看上去既专注又投入。她和哥哥在照相馆里拍的照片。少女莫莉在某个音乐会上的照片。他想起莫莉那些年曾经经历过的不和谐人际关系。从这些照片上几乎看不到一点迹象。他接着去看家庭合影照:莫莉的哥哥长大成人后的照片,他哥哥和他爸爸极其相像。威廉和克拉丽莎在照相馆拍的照片,他们那时要年轻得多。教授的长相与其说是俊郎,倒不如说是与众不同,而克拉丽莎则非常光彩照人,就和电影明星一样。还有一排克拉丽莎的黑白照,光面相纸,都差不多是她同一个时期的照片。可能是在模特公司或者是在舞台上拍的。正当他好奇地盯着她的照片看时,莫莉走过来找他。他伸手揽住她的肩。
“我想我妈妈邀请你过来的主要原因,就是你能看到这些照片。她是不是个美女?”
“她现在仍然是。“
“你能这样说很好。但拜托,不要恭维她。这是唯一能让她打开话匣子的机会,又要开始没完没了地谈她自己有多出名了。那是她最喜欢谈的话题。
一张可坐四人的方形餐桌已经摆放好。一盘五彩缤纷的沙拉充当了晚餐的主角。
莫莉说:“你坐这儿,在妈妈和爸爸中间。我就能坐在你对面。”
“这样的话,如果我说错了话,你就可以给发我信号了?”
“一点没错。”莫莉把他拉近,吻了吻他的耳朵。“你表现得很不错。”
吃完沙拉后,莫莉端来了几个用大浅盘盛的菜:煎鱼、卤肉饭和清蒸蔬菜。
吃饭的时候,克拉丽莎一人独占了餐桌上的谈话,先是说她自己,在学校时曾经多么受倾慕,又说有多少男生为她趋之若鹜。莫莉冲马尔克迅速翻了个白眼,然后端起一个碗,向她妈妈俯过身去,露出了令人目眩神迷的乳沟。“妈妈,再要点花椰菜吗?”她用甜得发腻的语调问道。这产生了预期的效果,克拉丽莎闭上了嘴。但这只是暂时的,很快,她又开始滔滔不绝了,但这一次,她开始调侃莫莉高中时的男朋友,接着谈论莫莉这个大提琴神童所获得的所有荣誉。“莫莉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曾为马友友演奏过吗?”
莫莉的脸唰地红了。
马尔克说:“你可从没告诉过我。我以为你说的是给友马马演奏过呢!”把莫莉逗得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爸爸也大笑不止。
克拉丽莎起身说:“我来准备咖啡吧。”
马尔克看了看时间,说道:“我们恐怕等不及了,我买了票去……”他转向莫莉。“听我说,我希望你别把这当成工作。我买了林肯中心美艺三重奏的票子。这场演出是他们告别巡演中的一场。”
“天啊,他们太了不起了!”莫莉说。“我们最好快跑。在这附近,叫到出租车可能比较困难。
在等待莫莉梳妆打扮的时候,马尔克向二老道了别。
克拉丽莎带着夸张的热情说:“希望你和莫莉回到加利福尼亚也能有个机会见面。她需要有个好男人。”
教授则表现得比较谨慎,但马尔克感到他已经赢得了教授的认可。“跟你聊得非常开心,马尔克。我可能会给你发一些我自己写的东西。我相信这些文章在一、两点上涉及到了你所感兴趣的领域。
“我迫不及待地想读读您的文章,而且我也会再回头看看考尔曼的书。这个‘任意连接’的想法很有意思。”事实上,这个想法有助于解释科恩菲尔德实验成功的原因,他也想要再给亚当写封电子邮件。
莫莉出现了,手里拿着件薄外套。“万事俱备。”
在等待慢慢悠悠的货梯爬上来的时候,莫莉说:“你表现得相当好。马尔克•格雷高里奥。你已经火了。”
“有父母在身边并不总是个有利条件。”
莫莉看了他一眼,说道:“有道理。”
“顺便说一下,‘还要花椰菜吗,妈妈?’真机灵啊。”他打趣说。
莫莉吃吃的笑了。
电梯来了。他们走进电梯,门一关,马尔克就把莫莉揽进怀里吻了一下。她的身体绵软地靠在他身上,她的髋部磨着他的髋部。莫莉张开双唇,他们的舌头都冲出嘴巴,相互纠缠在一起。当他们最后分开的时候,马尔克才想起呼吸。
“美妙的饭后甜点。”他自言自语道。
莫莉依偎着他说。“嗯,而且还是低卡路里的。”
他们几乎是一从大楼出来就拦到了出租车。
马尔克指示司机去林肯中心,然后靠回靠背,握住莫莉的手。“我喜欢你家里的人。你妈妈很有意思,而且极为坦率。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妒忌你的?”
“我想是从我高中时就开始了。”
他哼笑了一声:“是个人物啊。”
他想象着,对她来说,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会是什么情形,他不由得把这与自己幼年的经历作起比较。“你有这样的父亲很幸运。他令人钦佩,学识渊博。虽然很难用三言两说清,但如果回到部落时代,他必定是担任部落首领这样的角色的。”
她很高兴:“他确实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当出租车驶向百老汇时,他在想,害怕失去父亲对她的尊重和爱,是不是促使莫莉决定流产的最可能的原因。爱是具有这样的力量的。
音乐会非常激动人心,以贝多芬早期创作的三重奏开场,富有活力,又不失活泼。紧接着是萧斯塔科维奇的作品,乐曲的旋律振奋人心,同时又充满了这位俄国作曲家讥讽的智慧。
中场休息时,马尔克和莫莉手牵手站在大厅里。“我可以对这习以为常。”马尔克打破长时间的沉默,说道。
“什么?听音乐会?
“和你在一起。”虽然这还没有完全表达出他的意思,但也已经很接近他想说的了。
“是的,通常情况下,我们不会坐在一起。我得在舞台上拼命拉琴,而你是坐在观众席的。”
他曾想象那样的场景:忍耐她不在身边的痛苦,同时担心她在旅途中和别人在一起。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无法想象会对她失去兴趣,无法想象会因为工作而对莫莉三心二意。他这辈子还没有对这一点有这么乐观的看法呢。
他们回到演奏厅欣赏最后一曲:一号勃拉姆斯三重奏。他告诉莫莉说:“这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
她转向马尔克说道:“这很有意思。”
“为什么有意思?”
“因为它极具浪漫色彩。”
“我也是这样的啊。”他拖长声音说道。
“是吗?那我们得走着瞧,是不是?”
三位表演者再次回到舞台上,观众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这首三重奏是五十年前创作的。现在只有钢琴师,梅纳海姆•普莱斯勒是唯一一位首演的演奏者,然而三重奏的绝佳声誉依然不减当年。
当熟悉的前奏音符从钢琴上倾泻而出,以及片刻后,小提琴和大提琴组合加入进去时,马尔克摸索着找到莫莉的手,然后紧紧握着。他注意到,当莫莉在脑海里默默演奏时,身体也在随着音乐微微摇摆。他忽然感到一阵妒忌,嫉妒演奏者和莫莉拥有这样的才华,能够演奏出如此美妙的音乐。
很快,他就被台上的表演吸引住了,跟随着每一段主题的发展,期待着乐曲高潮的到来,并在高潮到来时细细品味。这也是他这么喜欢欣赏现场演出的原因之一:它强迫你活在当下。而在家里听CD,则太容易因为日常琐事而分神,记账了、回邮件了、读书了、剪指甲了,而在音乐会上,除了观看和聆听,你什么也做不了。
时不时地,他与莫莉彼此交换一下眼神。他知道她就像他一样受到音乐的振奋。这也是他一直希望自己的伴侣也会有的反应:能够感受到他对音乐的热爱。乐曲随主题发展,一路上升直至感染力最强、激情四射的结束乐章。他与所有观众一起起身,用力拍着双手,大声喝彩,发觉自己的脸颊已被泪水沾湿。
音乐会结束后,他们一起吃了甜点,各点了卡布奇诺。他们并没有怎么谈论音乐会:语言远远无法形容他们的感受。然而仅仅是和莫莉在一起就能让马尔克感到少有的快乐。
在咖啡厅外面,马尔克帮莫莉穿好外套。“在这么美好的晚上,我们走一会儿,好吗?”
莫莉点了点头。他们沿着大街前行时,马尔克的胳膊向下滑,搂着莫莉的腰,不一会儿,莫莉也用手臂搂着他的腰,把一只手滑进他的后裤袋里。他沉醉于他们彼此的亲昵,身体的接触。他不记得自己还有比此刻更开心的时候。甚至和妮可在一起时,最开心的日子也不及此刻。意识到这点后,马尔克深感吃惊。妮可离开后,他曾深信自己再也找不到共度一生的伴侣了。但他知道不能让自己的幻想过度,也不能没有对现实的反思,也不能太快。“你感觉好吗?暖和吗?”
她点了点头。“这真是个奇妙的夜晚。”他们手牵着手溜达了一会儿,莫莉轻轻哼唱起来。“除了勃拉姆斯三重奏以外,你还有其他最爱的曲子吗?”
“有很多乐曲都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如果我只能挑一首的话,我会选门德尔松的八重奏。这首曲子实在太澎湃、太迷人,那么富有感染力。我尽量不常听这首曲子,以免熟悉感破坏了它的美感。”
莫莉点了点头。“确实是非常惊人的作品。我对它很熟悉。”
马尔克问:“那你最喜欢的乐曲是什么?”
“我的话,必须是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
“天啊,我爱那首四重奏。那是贝多芬给后代的礼物。”
当马尔克和莫莉漫步时,他又感到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无限幸福感。他很难想象还能与世间其他人有这样的对话。他们走过了几个街区后,马尔克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回到了莫莉住的大楼,她在门外停下来,摩挲着马尔克的手臂,遗憾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不能请你进来。我父母在家,毫无疑问在等待我报告今晚的情况呢。”
“你可以邀请我进电梯。”他说。
莫莉叹息道:“那样有什么用,马尔克,只会让我们俩更加欲火中烧。”
他感叹道:“祝我们今晚都有好梦。”
她端详了马尔克好一会,叹了口气,打开了门。“进来吧。”
他遣走了出租车,拉开重重的电梯木门,等莫莉进去后把门关上。
他靠近莫莉,抚摸着她尖刺似的短发,她的脖颈,她的脸庞。然后,他们亲吻起来,轻柔而甜蜜。他感受到她的双唇在他的唇下越来越烫,然后她呻吟了一声,把嘴张得更大,两人以排山倒海的激情吞噬着对方。最后他们的双唇分开,又吻在一起,再分开。他气喘吁吁。
他吻她的眼睛、下颌、颈前。他拢着她的腰,双手大拇指轻轻地放在她的腹部。触及她结实紧绷的肉体的感觉极为美妙。他的双手慢慢上下移动,双手大拇指在她腹部前面摩挲着,陶醉于她身体的温暖,以及裙子面料的丝滑感受。
“哦。”她喘着气说:“这感觉很好。”当马尔克触及她胸部下缘时,莫莉抓住他的下臂,不让他再往上移动。
他又改变了方向,直到她再一次阻止他。然后她又让他再向上移动,这一次允许他的手摸到更高一点的位置。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马尔克挑逗性的抚摸以及她肉体的反应是一曲压抑着的欲望双重奏。
最后,她死死抓住他的双手,靠在后面的墙壁上,叹息着说:“够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做爱。”
“好吧。”他含笑退后,却又不由得问道:“为什么不行?”
“我们是在电梯里,马尔克。这是个悬空的盒子,它会嘎嘎乱叫,乒乒乱响。我家里人会听到的。”
他哈哈大笑。“我懂了。”得知她唯一的担心就是噪音,松了一口气。“我们可以试试密宗性爱。”
“那是什么?”
“在进入以后保持不动的收紧状态,直到高潮来临。”
她想了一会,随意地用手拨弄着头发。她嘴角上翘,形成了甜美的弧度,露出了酒窝。“这听起来很神奇啊。你做过吗?”
“还没有,不过我很想做。”
“我觉得我可没有这样的意志。”
“我也是。”马尔克坦白道。“我们能在这个街区周围转转吗?我还舍不得你走。”
“好的。”
他们出了大楼。空气凉爽了很多,他又帮她穿上了外套,然后用双臂环抱着她的胯部。“我能问你件事吗?你以前的条条框框上哪儿去了?”
她向他扮了个鬼脸,娇羞地说:“我的原则没变啊,只是你是个例外。我的原则是为了让我远离诱惑,防止被迷恋蒙蔽了双眼。而现在,我想我们彼此足够了解,能看出那不是一时的迷恋,而是更真实的东西,更为可靠。”
马尔克等着,看看她会不会给她的感觉冠之以名。当沉默长得有些尴尬的时候,他说:“我想这就是他们说的化学反应。”
“就是叫这个吗?”
“也有别的说法。”
他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温柔地吻了吻她,并把她抱在怀里。当她抬起手臂也抱住他的时候,他似乎是从骨子里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们又开始漫步,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不禁好奇,她的感觉是否如同自己一样这么浓烈炽热,排山倒海。
他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把自己的真实感觉表达出来。是他自己的条条框框在作祟吗?比如,不作第一个说出来的人?不管怎么样,时机还不成熟,但他知道时机就快来了。
他们围着街区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大楼的入口。一辆出租车沿着街道驶过来。马尔克扬手叫住它,司机闪着车灯作着回应。
他握着她的手,问道:“我们何时再见面?”
“恐怕,要等回到加乐福尼亚了。”
“那么我们就在加州见,希望你时不时会想想我。”
莫莉抱住马尔克。“现在,我有更多的理由梦见你了。”
“希望都是好梦。”
“最好的。”她抱得更紧。“最好的。”
他确认她安全地进入大楼后,挥手祝她晚安,然后坐进了车里。他想,我是不是准备好搭这趟车了呢?
可无论是不是准备好了,他已经坐进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