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那个谁,她叫什么来着,最近怎么样?”
“谁。”
“谁?”文斯坐在旁边的高脚凳上,同情地看了马尔克一眼。
马尔克用指尖戳着单车琥珀牌啤酒的标签。背景音乐轰隆不绝,快乐的情侣们为了压过周围的嘈杂声而大呼小叫。他默默地看了一眼他的表弟。
文斯继续盯着马尔克,好一会,他似乎发现了他要找的蛛丝马迹。“你爱上她了。”马尔克一语未发。
“她爱你吗?”
马尔克仍然沉默不语。
吧台的后面,肌肉发达的年轻调酒师铲了勺冰块放进金属的小罐里,倒入几种液体,盖上盖子,开始摇晃罐子,又以干净利索的动作通过罐顶的过滤器把酒倒出来,再把磨砂的鸡尾酒杯在女侍者的托盘里摆好,侍者端起托盘给客人送了过去。
文斯看着马尔克的眼神充满同情。“世界上只有单相思的人心里那种甜蜜的痛,能提醒你‘你还活着’以及‘你还是个人’。”
文斯不经意的准确措辞给了马尔克当头一棒。他恢复了说话的能力:“说是单相思可能也还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文斯胖墩墩的脸变得容光焕发。“换言之,你是说她还没有做出决定或表明立场呢。”
“差不多是这样。”
“等等,等等,等等。”文斯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她什么时候回来?”
“六周零五天之后。”
“我能想象你给写她的邮件内容。火辣劲爆吧!”
“我们不写邮件。”
“你哄我的吧?”
“不写邮件,也不通电话。说来话长,我都没法说。”
“你们两个吵架了。”文斯的表情既真诚又忧伤。
马尔克摇了摇头,然后才想起来对他笑笑。“没有吵架。”还不算是真的吵架。
“没有?”
“没有。我们互通书信。”
“书信,写在纸上的啊。——兄弟,这多奇怪啊,嘿,我能告诉克劳迪娅吗?”
“说呗,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马尔克知道他堵不住文斯的嘴。“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我们?我们实际上都老夫老妻了。”
“所以你们的性关系结束了?那多可惜!”
“开玩笑!也许等莫莉回来,打定主意和你在一起了,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来个四人约会。你知道的:吃吃喝喝、看电影、在沙滩上烧烤、看比基尼美女。”
“我也想啊。但只要你自己保证不穿比基尼就行。”马尔克努力回忆文斯上次穿比基尼是什么时候。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多有意思啊。“拜托,也别穿丁字裤。”
一位一脸倦容的女侍者走过来,看上去有四十来岁,披着一头漂染的金发。她告诉他们,桌子已经备好了。他们跟在她后面,穿过拥挤的人群。
马尔克的表弟溜进他对面的火车座里。“我问你个问题,老伙计。她知道你的感觉吗?”
“我非常确定她知道。”
文斯胖乎乎的脸上警惕起来。“但你并没有跟她说L开头的这个词呀。”
“是的,当然没有。”
“因为一旦你用了L开头的那个词,你就没戏了,你懂的。”
“噢,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基本上也没戏了。”马尔克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文斯打量着表弟忧郁的表情。“你千万别被那些东西给征服,现在,她成了你的软肋。”文斯从啤酒瓶里啜了一口,然后重重地把酒瓶墩到木头桌子光滑的桌面上。“我不敢相信你会陷入这样的尴尬境地。你不清楚追女孩法则吗?”
马尔克的目光落在菜单上,对于文斯的穷追不舍越来越不耐烦。“我当然知道这些法则。以前不就是我教你的吗?”
“哦,对呀,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让机会溜走了。”
“换言之,你搞砸了。”文斯为这种绝望的境地大摇其头,怜悯地看着他。“接下来你会怎么样?”
马尔克避开了文斯怜悯的目光,转头盯着快喝光的酒瓶。“不知道,老兄。不知道。”
文斯端详着他。“你看上去其实没有太担心。不太像是一个进退两难的人。”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马尔克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发现自己习惯性被忧郁笼罩的情绪不知怎的变轻松了。希望的光芒照进心头。“再来一瓶?”
“当然。”
马尔克招呼女侍者过来,伸出两根手指作了个手势。他还需要一个汉堡,顺带加上盐焗薯条。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菜单。
“那么是书信往来喽,是愉快的书信往来吗?”
马尔克耸了耸肩。“我觉得是。至少比较特别。”
莫莉启程两天后,他收到了她的第一封信,。
他回忆起自己拆开信封时,手有多么冰冷。他之前一直担心莫莉的信会是轻松、愉快和琐碎的。实际上,不是。
他拿着信纸躺到沙发上,惊奇地发现信是手写的。也许是莫莉担心亚当监视她的键盘和网络活动。无论如何,她的笔迹工整而秀气。
嗨!马尔克,阿斯彭的天气让人心旷神怡,天空蔚蓝。下午明媚的阳光把人行道照得就好象是宝石铺成的一样,闪闪发光。情侣们有的手牵着手在街上漫步;有的坐在店外的桌子边喝拿铁、品红酒。一切看起来是这么的浪漫,可表象往往与实质背道而驰。
我知道这听起来过于愤世嫉俗,但我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书信的缺点在于:不管是对写信人还是收信人来说,它都极易产生误导。这是人性。我们无法控制。即便两个人之间不存在空间距离,我们依然会选择性地看到我们希望看到的,而对那些我们不愿意看到的视而不见。结果,我们爱上了自己幻想中的人,而不是那个真实的人。我过去就是这样,这让我很懊悔。我担心如今你也会这样。而且自从我们相识后,你可能一直都是这样。但是马尔克,我并不是你内心里、脑海中构想出来的那个人。当我们分隔两地之时,你肯定会想我,我也会想你。我只是容易做白日梦。所以,我必须努力保持头脑清醒。
你也许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坚持要保持头脑清醒呢。为什么我不像其他人一样聆听内心的声音。关键就在这,我不相信自己的心。她时常犯错,而且并不完美。我也是。当我说虚荣是我唯一的缺点时,我只是在开一个拙劣的玩笑。我有太多缺点。有些缺点也许会让你觉得很震惊。
我也需要去了解你,了解你所有的缺点。
我确实要承认我担心我这种所谓的理性地寻找另一半的方式是不是有问题。如果因为这种一清二楚而无法爱上任何人怎么办?毕竟人无完人啊!所以也许最好还是跟着感觉走。
我猜这也是我许多缺点中的一个吧。恐怕是这样的。
马尔克从沙发上坐起来,莫莉的信就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噢!莫莉,他想。你肯定曾经深深地被人伤害过吧!他渴望找到治愈她的情伤的方法,并避免让她以后再受到任何伤害。
他立刻就给莫莉回信,但他在撕了六、七稿以后才鼓足勇气署上名,寄了出去。他仍然担心自己的信可能没有说到点子上,没有弹对那个正确音符,作为一位音乐家,莫莉的耳朵对走音可是相当敏感的。
亲爱的莫莉!能借工作之机去阿斯彭这样的地方一定是很美妙的!更不要说能向世界展示你的音乐才华,演绎音乐作品该有多愉快了。我记得,你为我演奏——和我一起演奏时,我依偎着你,随着你的身体舞动——这让我体会到了一些你在演奏中所体会到的快乐。
至于你所说的构建幻象,既然这是人的本性,我们就无须克制。如果这就是是爱产生的必要条件,那么否定这种可能性就太过残忍了。
我接受你所说的,你有很多缺点。即使那些缺点在我看来并不明显。可以肯定的是,我也有很多缺点。去问问我任何一个前女友,她们会很乐意告诉你作为人类的我,身上所有的缺点毛病。她们一致认定的缺点便是我总是三心二意。倒不是分神到其他女人身上,而是注意力总是会转移到我当时在做的任何项目上。当我专注于工作,致力于满足我的求知欲时,会忽视我身边的女友。她最后会渐渐隐没在背景中。也许,我更多地是在用脑而不是在用心生活。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我们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除此之外,我们还都热爱古典音乐、科学、开明政治,或许某一天,我们会爱上彼此。
当我说我想念你,渴望揽你入怀,而不再靠自己对这一切的想象时,希望你不要觉得太唐突。我渴望了解真实的你,了解你的缺点和你的一切。
你的不完美的
马尔克
疲惫的女侍者送来了汉堡。当马尔克从幻境中惊醒,对着放在面前的,有形有质的物体眨了眨眼。文斯看着他摇了摇头,满怀怜悯。在热油和烤肉香味的刺激下,马尔克抽了抽鼻子。
“这东西叫做食物。”文斯对马尔克说。“开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