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典礼那天,全校人乌泱泱地站在操场,听校领导们做这个学期的总结陈词,在学习成绩上重点夸赞了个年级的前十名,重中之重地对取得极为优异成绩的文叶烟同学表示期许,称他极有可能成为滨中第一个理科状元。
可这位当事人却没有在班级的队伍之中。
沈琏朝操场四周的走道张望了无数次,想从那儿找到文叶烟姗姗来迟的身影,他以为文叶烟迟到了。
可直到大会结束,文叶烟仍旧没有出现。
回到班级里领取成绩条,文叶烟的成绩条被当作一样圣物似的被围观膜拜。
七百多分的成绩,和第二名拉开了五十分,这已经不是人了。大家都生不出嫉妒,把他当成丰碑了。
“沈琏,文叶烟今天为什么没来?”有同学主动问沈琏,他和文叶烟平日关系好是众所周知的。
沈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生病了?忘记了?这么牛的成绩都不来拿?”
沈琏也想知道原因,他捏着自己的成绩条,总分五百五十七分,比上次提高了整整一百分,要兑现承诺了,文叶烟一直惦记着这事,今天不可能不来。
他有点担心。
最终是班主任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文叶烟同学今早上飞机回帝都了。”
顿时引发一片哗然,文叶烟平易近人的性格不知不觉让大家忘却他是来自首都的富家子弟,假期是要回到他真正的家的。
只是……他回去之后,还会再来吗?
班主任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他没有提到要转学,但是这也说不准。”
大家心里不由得惆怅,文叶烟的出现给班级生活带来了多彩的颜色,他们不想失去这个全能的同学。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文叶烟不会回来了。
沈琏低下头,胸膛凉丝丝的,好像那儿开了个洞,有冷风穿过。
离开学校后沈琏想联系文叶烟,但打了电话是关机,他就不敢再尝试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文叶烟说“我不回来了”之类的话。
他只是短暂的被阳光照了一下。
沈燕燕显然也得知此事,比起伤心不舍,她更多感到的是愤怒。
身为女朋友,文叶烟连这等大事都不跟她说一下,电话也打不通,简直想被抛弃了似的!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干脆约了以前的玩伴们,甩掉千金小姐的架子好好放纵一番。
陈巧玉怕她玩得太疯出事,叫沈为民打电话叮嘱一声,不由抱怨:“小文也太不会照顾人了,什么都不和燕燕说。”
沈为民倒是没有太在意,反而心情不错,“小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他不是你的金龟婿吗?现在人走了,你一点也不担心他回不来?”
“要是没得到好处,我会不担心?”沈为民笑得意味深长。
沈琏窝在房间里写假期作业。
他房间的窗子关不紧,夏天进蚊子,冬天漏冷风,书桌靠近窗台,他的手被冻得发红。
对着答案抄,他写得都已经麻木了。
要尽快在这两天写完,然后就可以出去找活干,临近春节,到处缺人,而且薪水也高。
写得投入了,就不会去想其他难受的事。
但写到了某题,沈琏突然停下笔。
这题文叶烟教过他,题目都一字不差。
文叶烟已经不在岛滨了。
帝都里岛滨有几千公里那么远,那是他妄想都抵达不到的地方。
一种蛰伏了许久的生无可恋的悲观反扑过来。
没有文叶烟在的岛滨镇仿佛空了,死了,沈琏好想离开。
他咬住嘴唇,情绪在胸口翻涌冲撞,甚至让他有些反胃。
他拿过手机,拨打那串烂记于心的号码。
云天阁,帝都高层七星级酒店。
此时酒店的最大的包厢被一个豪贵的大家族所承包。
坐在主位的是大名鼎鼎的九川地产董事长文瑞平,他四十岁出头,保养得宜,脸上没有明显的纹路,俊挺的五官仍保留了年轻时的魅力,但他不苟言笑,看上去十分严肃。在他左手边则坐着他唯一的儿子文叶烟,他靠着椅背胳膊撑腮,长睫下垂,百无聊赖的放空自己。
将近半年没见的父子俩谁也不搭理谁,不见半点热络。
文叶烟身旁依次往下,坐的则是九川的董事们,文瑞平右手边依次往下是世家好友与关系密切的合作伙伴。
约莫二十人,今日齐聚于此,是为了给文叶烟接风。
文叶烟不喜欢这种聚餐,名义上是为了他,实则是大人们社交洽谈的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拉近和文瑞平的关系,从而赚取更多的利益。
这无可厚非,但与他无关。
所以除了开场文瑞平让他说几句场面话,他就再没主动开口,对菜品也兴致缺缺。
这些海鲜还没岛滨镇上的新鲜呢。
“几个月不见叶烟,真是成熟了不少。”姚育光,也就是姚初凯的父亲笑着朝文叶烟说,“越来越有小家主的风范了。”
“不敢不敢。”文叶烟礼貌道,“我爸还老当益壮,姚叔叔这话可说不得。”
文瑞平:“……”话是好话,但听着就是怪。
“哎哟,可别误会我的意思,你爸风头正盛,这个位子在坐二十年都没问题。”姚育光笑呵呵道,“但是你也当仁不让哇,对你爸来说就是如虎添翼,九川肯定能再上一层楼。”
“老虎就是四个爪一条尾巴,多一对儿翅膀那不就成怪胎了吗?”文叶烟漫不经心道。
文瑞平眉头一皱,横了他一眼。
“我说笑的。”文叶烟笑得柔软无害。
众人当然给他面子,但也听出文少爷还在叛逆期,不要碰他的逆鳞为妙,便转夸他容貌英俊,身体修长健壮,内心强大坚强。
至少在他们看来,一个从小富养的少爷突然被“贬”到小城镇,他能适应下来就相当勇气可嘉了。
文叶烟感到疲惫,下飞机后他就没好好歇息过,手机一分钟都没消停,朋友们上门拜访,打发完后又被接到这里,和他们进行不痛不痒的对话。
太累了,还不如和纪老太太吃饭,至少还能和她呛几句,不像现在只能违心的微笑。
他把手放在桌下,将手机开机。
无数个未接来电跳出来,他不甚在意地清除了。
文瑞平瞥见他的动作,不悦低声:“别人在和你说话。”
“哦。”文叶烟撇了撇嘴。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人让他心头一跳。
是沈琏。
“抱歉,我接个电话。”文叶烟冲和自己说话的那位长辈歉意一笑。
文瑞平皱眉,“饭桌上不要……”
文叶烟已起身离席了。
“真稀罕吶,这可是咱们惜话费如金的沈琏儿同学头一次主动打给我。”接起来文叶烟就老不正经。
“文叶烟。”沈琏说。
“哎。”文叶烟懒散笑着。
接着沈琏就沉默了,文叶烟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嘛呢,打电话来就为了叫我一声?”文叶烟说,“我可是谁的电话都没接,就接了你的。”
沈琏说:“早上打给你你没接。”
“那我肯定在飞机上,不方便。”文叶烟说。
“你,你走了,也不告诉我,”沈琏闷闷地说。
“我昨儿也是刚收到消息,今儿一大早就被老太太给扥到机场。”文叶烟说,“我爸行事一向雷厉风行不考虑别人的意见,烦人。”
“哦。”
“都没好好跟你道别呢。”文叶烟低声说,他一旦把自己的嗓音压低,就会呈现出一种撩人的温柔,“在这儿吃饭比在你家吃都无聊,跟你在一块儿最自在了。”
“要好好吃饭。”沈琏认真地说。
“你呢,你吃了没?”
“呃……”
“还说我呢,这都几点了。”文叶烟看了眼表,“赶紧吃饭去,别一天天忙活你那假期作业。只有每顿饭吃饱了才能长高,听到没?”
“哦。”
“哦什么……”文叶烟无奈,他忽然看见落地窗里自己的倒影,表情异样的温柔,不远处是他父亲坐得笔直的背影。
爸,当爸爸这件事你可真得跟我学学。
“你家没东西吃就去我那儿,老太太天天盼着你来。”文叶烟说。
“你又不在。”沈琏咕哝。
“哟,想我了吧?”文叶烟笑着,“你就承认吧。”
“嗯,想你了。”沈琏一如既往的诚实。
直白的话语,倒是让文叶烟一时无言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沈琏终于问了出来,心高高悬起。
文叶烟茫然,张了张嘴,给不出回答。
回去?说实话踏上飞机,他就没想过会再回去,他爸也没再提“你再不老实就滚回去”之类的话,纪老太太也没问过他是否回来。
帝都少爷的惩罚刑期到此为止,这是大家不用宣之于口就心知肚明的。
可沈琏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沉默已是回答。
沈琏感觉喉咙酸酸涩涩,像吞了一瓣柠檬,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你不回来啦?”
文叶烟:“……”
“我的成绩提高了一百分,你不是要我答应一件事吗?也不用我兑现了?”沈琏说,上次在家里文叶烟亲了他一下,纪老太太就出来了,要他做的事便搁置了下来。
“这不行。”文叶烟脱口而出。
“反正你又不回来了。”沈琏吸了吸鼻子,郁闷地说。
“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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