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然而,然而

克莉斯看到盘中还在滚动的豆子,一时间心中萦绕过万般念头。

按照这个游戏的规矩,她可?以提一个要?求,一个合乎情理就?能被答应的要?求。

“看来今天的幸运之神降临在你?的身?旁,克莉斯,”国王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今天宴会?的主人公,说出你?的愿望吧,长久以来你?似乎缺乏一个当众表达的机会?。”

克莉斯不再犹豫,她站了起来,环视了一圈长桌上的人。

国王一如既往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宰相丕平却将目光直直地投向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似乎反而是他最期盼点名?,而大法官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谁,”国王道:“是你?发出请求的对象?”

“正是您,伯父,”克莉斯道:“我只有一个微小的、谦卑的、值得怜悯的心愿,这对您来说却是一句话可?以吩咐下去的事。”

“哦?”国王停止了晃动酒杯,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什么事呢,克莉斯?”

那句话似乎就?要?从克莉斯这里脱口而出了,但她看到丕平几乎掩饰不住的、有如猛虎坐视猎物?进入自己的眼帘的目光——

他似乎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而且甚至知道国王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并且他在为此提前得意和庆祝。

如果那座宫殿(以后都称白宫,不许笑)在六年之后依然没有解禁,依然是一个忌讳,那么代表国王心中对当年那件事依然十分介意,这件事在宫廷中,也许的的确确是个不该被提起的忌讳,最起码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

不该让某些人得逞。

克莉斯笑了一下:“我想把每天早上的洗脸水换成热水。”

众人似乎停顿在了这一刻,露出嘲笑的、匪夷所?思的、难以理解的神色,但也有人觉得很妙:“天啊,马基留的笑话!”

马基留是欧洲大陆一个很有名?的作家,他的故事写?的很好,流传了很多年,最突出的特色就?是在众人都已经被悬念吊起来的一刻,以一个促不及防的恶作剧结束,让人上难以上,下又没有台阶。

吊在半空中。

丕平的神色立刻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但国王似乎被娱乐了:“确实是马基留的笑话,关键是我的这个侄女居然已经悟到了笑话的精髓,为我们宴会?增添了一个完美的笑点。”

宴会?就?这样结束了,当然克莉斯也得到了许诺,可?以用热水洗脸,丕平为此而发出嘲笑,认为她的脸可?能和猪鬃有的一比,都需要?用热水和刷子才能清洁。

克莉斯留在了最后,她看到了大法官的身?影,并且叫住了他。

“大法官,虽然我没有向您发出请求,”克莉斯道:“但看您的神色,似乎觉得我会?向您发出请求,为什么呢?”

“啊,今晚你?做了个绝妙的选择,”大法官却道:“看来希瑟姆说的没错,您在领地的日子增长了许多智慧,并且已经善于发现和适应一些潜在的、心照不宣的规则。”

“如果我当众将心里预备的那个请求说出来,”克莉斯反问道:“会?如何?”

“您刚刚获得的一些待遇、稍稍唤起的一些仁慈,”大法官道:“也许都没有了,相信您已经意识到国王的态度了,不管是从国王的身?上,还是其他人的身?上,但您要?吸取今晚的教训,有人希望你?触怒国王。”

“看起来的确如此,”克莉斯道:“但是难道我在宫廷中,就?根本不能提一句有关我母亲的话吗?这对一个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一切的人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吗?”

“五年来您都是如此默默度过,承认并接受宫廷上下对那个名?字闭口不提,”大法官转过头来看着她,深邃的眼睛里露出不赞同:“为什么现在却变得着急了呢?”

克莉斯走近了一步,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道:“……我相信我的母亲,为我留下了一个东西,我想要?进入白宫,helpme,Lordcellor。”

大法官露出了震惊之色。

克莉斯知道今天她走了一步冒险的棋,也许比刚才在许愿的时候提到曼涅夫人还要?冒险,并且她从来不能确定这位法官究竟是不是她的朋友——但她已经别无他法。

开启觉醒的钥匙在一本书里。

而且克莉斯还清楚地看到了那本书是黑色封皮的《圣经》。

在梦中,曼涅夫人将这本书放在了白宫的书架之上。

克莉斯决定要?找到这本书,但她必须要?先进入白宫。

圣伯多禄。

教皇躺在他的椅子上,一只脚翘在半空中,而一个欧洲最富盛名?的鞋匠正半跪在地上,用毕生的心力和精湛的工艺,为他——缝补鞋子。

鞋匠没觉得这双鞋子有多么宝贵,普通的鹿皮缝制,甚至做工并不怎么平整,但总算制作这双鞋子的制鞋匠还有一些本事,将鹿皮鞣制地十分柔软光滑。

他心中这样想着,同时思考作为人间行使神权的教皇,如果他想,那么即使是人皮做的靴子,都有可?能穿在他的脚上,为什么他要?执着于这双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的鞋子呢?

不过作为从事这份职业超过三十年的鞋匠,他似乎知道,有一些东西对主人来说是非比寻常的,比如曾经有贵族珍藏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针线盒,一只已经看不出成色的铜环,像这样的东西大概是因为祖先流传的,所?以赋予了价值。

又或者普通的东西并非祖先遗传,而是一种承载了记忆和情感的载体,比如眼前他手上的这只鹿皮靴,鞋匠不认为这是个有传承价值的东西,那么只能说明教皇较为重?视这双鞋,即使鞋子破了依然要?招人缝补的原因在于——

他曾经穿着这双鞋,发生了一些事。

或者赠予他这双鞋的人,对他来说非比寻常。

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个鞋匠在这一刻居然成为了最参透教皇心思的人。

但教皇却不知道鞋匠波涛汹涌的内心,他的目光盯在一份薄薄的清单上,这是一份被发配去炼狱净化的霍普斯金主教制定的名?单。

“女巫清单……”蒲柏嘲笑了一下,用指尖弹了弹那个排行第二的人名?:“博尼菲的纳西。”

某一刻他似乎陷入了一种回忆,从悄悄抬起头、飞速掠过教皇面?容的鞋匠的眼中,甚至他惊讶地发现教皇的嘴角居然还有笑容。

他急忙低下头,祈祷教皇千万不要?发现他偶然的窥视。

“你?知道博尼菲吗?”他忽然听到教皇这么发问。

鉴于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正在面?对教皇,鞋匠决定谨慎地回答:“知道,陛下,那里是呢绒国,博尼菲生产的呢绒被用作鞋子上的装饰,或者擦鞋布……都很不错。”

“那你?知道这些呢绒都是什么人制造出来的吗?”教皇问道。

鞋匠露出茫然之色。

“一群女巫。”教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应该说,圣光普照的欧洲大陆,堂而皇之出现了一个,女巫之城。”

“与?其追寻虚无缥缈的蔷薇会?,我们眼前正冉冉升起一个新的势力,更值得我们注意,”教皇仍然维持着笑容,“欧尼塞说,这些女人就?像路边的野草,总是一茬一茬冒出来,稍不留心就?冒出来……他说得对。”

那女巫清单上排行第一的,克莉斯从猎人瑞里尔口中未曾得知的,受到所?有教士、女巫猎人甚至暗夜骑士追杀的,并非一个确定的人名?,而是一个团体。

蔷薇会?。

正是克莱尔提到的,蔷薇会?。

这是个团体,是个组织,据说以独特的蔷薇作为标志,她们是教会?的噩梦,是悬浮在欧洲上空的阴影,和红发国王普修米尼的幽灵骑士一样,是教会?的死敌。

因为教会?始终不能将这些觉醒的女性赶尽杀绝——即使这么多年的猎巫运动,已经杀死了欧洲数十万的女人。

教会?仍然惧怕。

仍然不放弃搜索。

他们知道这些女人身?上会?有个标志,一朵蔷薇标志,为了方?便找到她们,由?教会?编纂的《女巫之锤》一书中,指认女人身?上只要?有特殊标记,即可?被判为女巫。

瘊子、黑痣或者疤痕……

这都是障眼法。

一朵红蔷薇,才是教会?锲而不舍寻找的目标。

然而教会?大概并不知道一件事。

蒲柏将自己的右手展开,一只普通的银戒指在阳光下发出光泽。

戒面?上仿佛水洗一般,淡淡的露出了一朵盛开的红蔷薇。

很快教皇的鞋子就?缝好了,不负鞋匠精湛的手艺,缝好的鹿皮靴看起来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

“做的很好。”教皇看起来心情大好。

等到鞋匠带着自己的赏赐退下,教皇才走到他寝宫的一个立柜之前。巨大的玻璃镜在这个时代价值连城,似乎预示着立柜里的东西更加宝贵。

然而打开之后,只是一些破破烂烂甚至还不如鞋匠脑海中那些个针线盒或者铜环的东西。

一把碎石子、一些浑浊的玻璃弹珠、一把折扇,一双破洞的鹿皮靴。

“我不能跟你?再这么玩了,我可?是一个大国的公主……”

“将来可?以勉为其难让你?做我的骑士,不过你?如果留了长头发,那冒充侍女也不错……”

“猪倌儿,你?还可?以替我看管我的猪群……你?才不是我的玩伴呢,我的玩伴肯定身?份高贵、出身?贵族,你?是个平民!”

“……事情似乎发生了变化,”蒲柏用力捏了一下一个弹珠:“一个虚伪、虚荣、好高骛远、看不起人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勇敢、坚忍、真挚的女人。”

这是最大的变数,也打乱了蒲柏的计划。

在舞会?上的那首歌谣,他是写?给克莉斯的挽歌——他预备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宿命是怎么回事,让她在临死的时候瞪大眼睛看看,当年那个被抛下的猪倌儿如何变换了身?份,来到了她的面?前。

然而,然而。

然而一个芝麻大小的领地发生了变化,一个女人似乎完成了蜕变,从一个丑陋的毛毛虫变成了色彩斑斓的蝴蝶,让他充满兴趣地凝望——

甚至他为了观看这种蜕变,推迟了自己的安排,并且他甚至还找到了一个理由?,让这个宿命的敌人飞速成长,才能配得上和他成为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订阅,会有惊喜。

王宫的故事很好看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