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宫门,这一次木兮颜未让任何人随行。
开阳宫外,卢妙妡的贴身嬷嬷似在专程等她,见她到了,直接领入。
比起其他宫宇,这开阳宫更多几分清雅,院中青景以剪饰丈余高的竹木为主,角里花草簇拥,石子小路在其间俏皮穿行,曲径通幽。
错过主殿,直往右手侧的偏殿去了。
近了此处,忽闻得香火之气更浓了些,想来便是佛堂了。
嬷嬷让她在此稍候片刻,开门入内小许光景,再出来时,恭身请进。
木兮颜微还礼,入了这殿门,只见里面甚为清简,高位处,朱红佛龛里供着一座金塑佛像,后面墙上挂着一张行楷“佛”字画,左右两侧则是摘要的《金刚经》和《严华经》挂画,佛事台前供着新鲜的瓜果点心,正中金炉里的佛香燃了约莫三分之一,顶端正轻烟飘袅。
除了这佛台,便只有侧位的一座简朴书案,其上笔墨纸砚皆齐,而卢妙妡正坐于案后,行笔抄经文。
此时看来,似乎一切都显得很平和。
木兮颜未曾打扰,只虔诚地鞠拜了佛像后,便静立于门处,等卢妙妡完成手头上的经文。
她虽急,却催不得,而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走吧。”
当卢妙妡步至她身前,只浅浅吐出两字,然后先一步踏出佛堂,往主殿去了。
木兮颜随行。
主殿之内,未及卢妙妡再开口,木兮颜便问出心中所惑:“兮颜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娘娘昨日告知的‘以命换命’是何意?”
如今正是敏感期,她不敢向府中人打探,更不能问临君北。
这一次,卢妙妡不再隐瞒:“世有奇术,可以鲜活之命换将死之命,若有人愿牺牲自己,自然可让危岌之命再续生机,此便是以命换命。”
“谁有此术?”
木兮颜急切追问。
卢妙妡眉目轻挑,似笑非笑地看她:“怎地?你愿为他换命?”
木兮颜不答,只突然端端跪地,大行一礼:“还望贵妃娘娘告知。”
卢妙妡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低头求自己的女人,唇角微动,最终勾出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只是须臾便收:“你当知本宫已数年不理红尘,如今既然再插手世事,必然是有所图谋。”
“请娘娘明示,只要兮颜能办到,必然竭尽全力!”
这月余以来,阿北一天比一天虚弱,救人之法却仍无半点进展,眼看着时间不过四日,木兮颜早已是心急如焚,哪怕这如火星子大小的丁点希望,也能在她心间放大数万倍,揪住了她所有的神经!
再无暇去思考这火星子背后当真是希望,还是阴谋。
“本宫这一生,错事多,失败亦多,但身为人母,唯一所念,不过是孩子……”
“娘娘不好啦!龙寰宫传来消息,皇上他……”
卢妙妡正说到关键处,突然有宫婢惊慌失措地冲进来!
然见到有外人在,又立马住了口。
趁着木兮颜寻声看去之际,卢妙妡剜了一眼那坏事的宫女!
侍在其身旁的嬷嬷亦是惶恐,疾步上前,对上便是狠狠一巴掌“教训”在小宫婢的脸上:“跟你说过多少回,宫中行走素来讲求稳重,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同时隔断了木兮颜的视线。
嬷嬷的话没错,皇宫不比一般富贵之家,无论是朝堂谋势,还是后宫争宠,尔虞我诈总会显得更残忍血腥,所以卑微之人要在这种无形的刀光剑影中保命,首要学会的便是沉稳。
而这小宫婢之所以如此焦躁还能入开阳宫,不过是因与这嬷嬷有几层亲戚关系。
所以嬷嬷这一巴掌,既是打她坏事,也是保她小命。
只是这位孙嬷嬷向来跟随卢贵妃礼佛,为人当是谦逊和善,此时却因一件小事儿动手打人,倒显得心胸狭隘,很是突兀。
不过木兮颜的心思正焦急地附在那一点救命希望上,所以一时未反应过来这异常。
生生挨了一巴掌,小宫婢吓得嗵一声跪伏在地,哆嗦着颤声求饶:“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奴婢……”
在这血眸灾星面前,人设还不能崩,卢妙妡只能继续扮演宽和大度,于是道:“这般急匆匆的,何事?”
“龙寰宫的人来……来传信说皇上吐药了,还硬要去镇北王府,想让娘娘去劝劝皇上。”
毕竟皇上生病以来,都是娘娘在照顾皇上,最近皇上好像也挺依赖娘娘,如今皇上使了性子,龙寰宫的人自然就想到了娘娘。
木兮颜已经站起身来,父皇要去王府?
想必也是为了见阿北。
听府中人汇报,昨天白日阿北吐血昏迷了好几个时辰,今晨自己也是趁他喝药睡下才敢离开,若这会儿让父皇见到阿北,只怕两人谁的身子也经不起打击。
想了想,对卢妙妡请意:“不如臣妾去劝一劝父皇吧,待自龙寰宫回来后再向娘娘请教。”
木兮颜之所以自请前往,还有一个原因,若卢贵妃去,恐会逗留些时辰,便是拖了自己询问救阿北办法的时间,但若自己去,能保证劝完便立马回来,不会耽搁。
卢妙妡面色虽轻淡,但脑子里转得非常快,思量半晌,点头应了:“那么你便代本宫走这一趟吧。”
得了同意,木兮颜福身微礼,急忙出去。
待其走后,卢妙妡眸光露狠地盯着那跪地小宫婢。
即便背对着,孙嬷嬷也深知自家主子此时的表情,忙转身跪地:“求娘娘看在老奴的面上,饶她一次吧。”
毕竟是自家亲戚,孙嬷嬷还是有几分不忍。
“罢了。”
卢妙妡松了口,眼下正是计划的关键,不可因小失大。
“谢娘娘,”孙嬷嬷叩礼,然后侧身厉斥小宫婢,“还不赶紧出去!”
那小宫婢也哆嗦着嗓音拜谢,后诚惶诚恐地退出去。
殿内只剩这主仆两了。
孙嬷嬷起身行至卢妙妡跟前:“娘娘,眼看计划将成,你怎在这时放了这血眸灾星?”
“想给临君北换命的,不止这血眸灾星,还有皇上。”
卢妙妡着实没想到,他临柯尧对临君北那个怪胎当真是放在心尖儿上的,这二十年的冷漠疏离,不过是为了保他性命!
他这般偏心,又至璟儿于何地!
尽管身为贵妃的心腹,孙嬷嬷对此消息却是半点不知,自是非常惊讶:“娘娘怎会知晓?”
“别南栀有郁结沉梦之效,本宫近来多临床照顾皇上,他夜里梦魇时不慎呓语而出,本宫才知得世间竟还有如此奇术,更没想到他临柯尧为了助临君北度过二十六岁这一死劫,亲自找上地巫老者,甘愿以命换命!”
言语间明显能听出卢妙妡的妒怒!
她本想只要璟儿能顺利登上太子之位,她甘愿一生吃斋念佛,可谁曾想临亦骋死后,临柯尧迟迟不再立太子,反倒在临君北回京这一年,对这个身世肮脏的野种上心不已!
更甚者,这父子两竟联起手来置璟儿于死地!
可那是她心尖上掉下来的肉啊,她哪里忍心见他轻轻年纪就遭受这般与死无异的终生囚禁!
所以她只能拼尽所有,为孩儿的自由一搏!
哪怕背离佛心,造下杀孽,永无轮回可言,也在所不惜!
“所以临君北这二十六岁之劫,实则是皇上死,他生?!”
孙嬷嬷震惊皇上竟然有此想、有此为!
更恍然明白那四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二十余年来,从无任何皇子皇女能超越!
卢妙妡摇了头:“听他呓语之意,好像能给临君北换命的不是他,且临君北是否真会死在二十六岁之前,也未可知。”
这才是她最怕的,临君北不死,她的璟儿便永无出头之日,甚至永无活路!
“所以娘娘才以换命一说来试探那血眸灾星?”
“不是试探,而是利用,”卢妙妡目光悠远,狠色深藏不露,“血眸灾星是临君北的死穴,只有抓住了她,才能让临君北乖乖就范,哪怕让他赴死!”
若仅听天命,临君北到底会不会真死,谁都不知,可一旦临君北不死,自己便再无助璟儿翻身的可能,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加一重保障,保证临君北此次必死无疑!
再有,咱们这皇上太仁慈,既然他如此放不下临君北,那便让他们同行罢……
听了这些,孙嬷嬷突然识起一件大事:“听说那血眸灾星不仅医术甚佳,毒术更是了得,若她劝皇上时发现异常,岂非坏了咱们的大计?!”
卢妙妡既然放那血眸灾星去见皇上,必然想到了这一点,昨日以换命只说引她今日入宫,便没想再给她出宫回到临君北身边的机会!
“本宫昨夜交代你的事,可有办好?”
“娘娘放心,老奴已经暗中通知了方将军,一旦临君北入宫,一切将会按计划进行。”
卢妙妡:“在此之前,还得谨慎两人,临亦珩和贺子予。”
孙嬷嬷:“贺子予那里,方将军会负责,眼下关键的是如何除掉临亦珩,否则即便二皇子重新归来,无论在舆论还是声望上,此人也必然会压二皇子一头!”
既是弑君夺位的谋划,卢妙妡自然做好了全盘打算:“放心吧,莫静之死一案至今未破,他比谁都想抓到凶手,既是有所欲,便能有所为。”
至此,深叹一口气:“殊死一搏,恐就在今明两日了,走吧,咱们也该去彻底掌控局势了。”
说罢,头颅高扬,眉眼自信,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张扬又露狠,再无半点吃斋念佛人的样子。
*
木兮颜还在龙寰宫外面,就已听到里面是大发雷霆!
宫苑里内侍宫婢跪了一片,乾正殿门口也跪着好几人,其中便有负责为皇上医治的御医。
木兮颜犹豫须臾,还是直接跨入了宫门,未得通传便直入乾正殿,里面已是凌乱不堪,皇上正在里殿发脾气。
见四皇妃来了,宝全紧忙跑来,小声求道:“四皇妃,您快劝劝皇上吧,今日也不知怎地,皇上这脾气异常的大,药食不进,吵着闹着要去王府。”
此事木兮颜已了解,未做犹豫,直接近前两步端身跪地:“儿臣兮颜参见父皇。”
声音拔高了好几度,确保能穿透皇上造出的大声响而进去其耳中。
果然,雷霆大怒瞬间落了静寂。
片刻之后,里殿大门被拉开,临柯尧身着玄色金丝纹竹锦袍阔步出来,还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间没有打整周正。
相比昨日,气色似乎更差。
见是四皇妃,紧忙过来:“走,陪朕去王府。”
旁人都阻他,她是阿北的王妃,总不会阻挠吧。
然……
木兮颜跪地未起,只道:“儿臣知道父皇念阿北心切,阿北亦在心念父皇,可眼下您龙体有恙,气色比阿北回京那日还差,若阿北见到您因忧心他而如此不顾自己的龙体,心下必然泛疼,于他的病情而言,便是雪上加霜呀!”
言语情切,几许劝阻,几多为实。
闻此,临柯尧步子一顿,悠悠颓了好一晌,竟蹲至木兮颜面前:“可朕想他呀……朕怕……”
怕再也见不到他……
如此剜心的话,他说不出口。
换之而来的,是眸子猩红,泪滴骤聚滚落。
木兮颜心里本就承受着巨大的悲痛,只这轻轻一刺,悲泪亦滑。
可在皇上面前,她不能痛哭,只得强忍着,甚至迫使自己以轻松的浅笑宽慰他:“父皇也不信这荒唐的预言不是吗?你我皆信阿北必然能过这一关,所以我们都要竭尽全力地想办法帮他,不让他因看到我们的悲痛和憔悴而伤心……”
临柯尧阔掌苍白,渐渐地握拳颤栗,后蓦地站起,勃然大怒:“他是朕的儿子,即便他爱你至深,你有什么权利阻止朕去见他!”
木兮颜被这暴起的一怒吓得猛一哆嗦,可当她想再言时,只见临柯尧猛地颓跌了好几步,摇摇晃晃,面色瞬间惨白!
“父皇!”
“皇上!”
与宝全两人同时冲上前去扶住他。
临柯尧不想如此窝囊,刚欲甩开两人,却突然被木兮颜握紧手腕脉处:“别动!”
也不顾他前一刻才吼了自己,更不顾此乃手握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提言喝止!
因心有重忧而憔悴的面上突然凝结骇色!
想他堂堂一国皇帝,竟然被一个小丫头吼,临柯尧反倒气不出来,不过见她面色突变,亦跟着凝眉,但什么也没说,任她把脉。
倒是宝全忧声探问:“四皇妃这……”
不待他说完,木兮颜将目光投向了大门处,秀眉紧蹙,须臾后压低了声音,问:“父皇用药许久,可觉身子有好转?”
听说皇上的病是在自己和阿北离开北关不久便开始了,御医给的结论是悲伤过度所致,可这脉象……
“朕都被你们气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好转!”
临柯尧趁机发泄不满!
木兮颜摇头,声音更压低几度:“儿臣问的是认真的,您的脉象……似有中毒之症。”
“中……”
宝全惊恐,一时未控制住,提声骇言,却得木兮颜竖指于唇,及时制止了。
倒是临柯尧,听了此言,反倒不怒不闹,平静下来。
只是那一双病恹眸中努力透现的怒色,表明他同样惊于此结论。
“四皇妃,您……您可是诊断错了?皇上的饮食用药皆要经过严格的检查,不可能让毒进体的!”
若此事为真,便是有人在暗中谋害皇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宝全也不敢大肆张扬,只更小着声音疑问。
“父皇脉象沉浮相交,除郁结之状外,还虚阳外越,散乱无根……”
此为将死之兆!
木兮颜不敢再言!
只道:“宝公公,麻烦你将父皇平日用药的药方寻来给我看一下呢?”
宝全得了临柯尧的示意,步出殿外,跟跪在外面的御医交代去了。
木兮颜则扶临柯尧到侧旁的榻上坐下,自己恭敬站在他身前:“父皇近来可有沉昏体乏之感,嗜睡又时时心气浮躁,忆悲心窒,钝痛隐袭?”
经她这一点,临柯尧确实觉得最近身体越来越乏倦,心中像堆了一座大石山,压抑难受,且思维和身体反应似乎也变慢了。
轻点了头。
木兮颜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咬唇凝眉,没再言,静等着宝全拿药方来。
然,不及药方先到,倒是卢妙妡先一步来了。
“皇上,臣妾晚来了一步,望皇上恕罪。”
行至榻前,卢妙妡福身作礼。
木兮颜乖巧地移至侧旁站立,也对着卢妙妡微微一礼。
“无碍,”临柯尧免了她的自责,“贵妃前来可是有事?”
卢妙妡先是看了旁边颔首敛目的木兮颜一眼,才浅笑着摇了头:“看来四皇妃已是将皇上劝下,这样臣妾就放心了。”
然后兀自蹲在临柯尧身前,轻扶着他的膝盖,抬眸看他:“病乃噬身之魔,无论发生多大的事,皇上您都要以自己的龙体为重。”
此时看来,眉目和善,面软可亲,颇有行斋礼佛人慈悲为怀之感,与刚刚私下那张露凶露煞之脸完全是天堂与地狱之别。
木兮颜和临柯尧便皆是被这样一张假善的脸骗而不自知。
“放心吧,朕没事,”临柯尧覆上那扶在自己膝上的素手,轻拍了拍,“倒是这些日子你照顾朕,两头跑,辛苦了。”
“皇上~”卢妙妡唤得略带几分娇嗔,“皇上对臣妾的恩泽重如泰山,照顾皇上是臣妾的责任和本分,这些年来,臣妾只顾着吃斋礼佛,荒疏了这些责任与本分,皇上不怪臣妾才好呢,哪会辛苦。”
临柯尧虚弱地勾了勾唇角,未再有言。
卢妙妡双手握上临柯尧的手:“想必您与四皇妃还有事情要谈,臣妾便不打扰,这会儿也快到午膳时间了,今日臣妾亲自下厨,给您和四皇妃准备几道小菜,对您身体好,也能怀念怀念从前的味道。”
临柯尧没有拒绝,以前他着实喜欢吃卢妙妡做的饭菜,只是自从有了嫊儿以后,那些爱好皆变得一点也不重要,因为他所有的爱和心思,皆给了那个他一生挚爱的女人。
如此,卢妙妡站起身子,礼后退下。
木兮颜虽急于想询问卢贵妃关于换命之事,但眼下皇上中毒一事不得不困住她的脚步。
堂堂皇宫之中,到底是何人敢对皇上下毒手!
刚刚卢贵妃来了,宝全自御医处拿到药方后就一直收着候在一旁,待其走后,才拿上前来递给木兮颜。
木兮颜接过细看,确是疏通郁结之方,只是上面有一味蛇胆香用得有些突兀。
“可有问题?”
宝全问。
木兮颜未答,只看向临柯尧:“父皇,可否将您这段时日的病症细讲一下?”
事关重大,未确诊,她不敢擅下定论。
临柯尧依言,将自己近来的身体状况、感受感觉等,细细道出。
听后,木兮颜又仔仔细细地再把了一番脉,突然惊地念出三字:“别南栀?!”
“别南栀是何物?”宝全继续问。
“别南栀乃一种生于汴水河泽之畔的小丛乔木形花,有稳心神、助睡眠之效,但此花有一个特点,雌雄异株,若是雌株,自可助安眠,但若是雄株,花开子时之际,会释放一种慢性毒香,若在卧室,此香随鼻入体,诱发心悸,有让人嗜睡沉梦之能,且非好梦,而是梦魇!”
人之所以心悸,便是遇了或喜或悲、或忧或惧之事,而别南栀雄株的毒性,便是将所忧所惧在人的梦中放大,让人醒而不醒,心力渐衰。
听此一言,临柯尧和宝全相视一眼,皆震惊!
宝全急匆匆地往里殿步去,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抱了一盆白色花木。
正是别南栀!
木兮颜接过细看,惊地抬眸:“雄株!”
临柯尧一掌猛拍在榻上!
宝全忽地跪地:“四皇妃,老奴求求您,一定要将皇上体内的毒解了,求求您了……”
木兮颜紧忙将别南栀放在地上,扶起宝全:“宝公公放心,父皇放心,兮颜必会尽全力彻底解毒,但眼下的关键是,谁如此处心积虑,要谋害父皇?”
其实更可怕的是,父皇中了别南栀的毒,还服了含蛇胆香的药,此两物一接触,便与慢性鹤顶红无异,解之难,且要彻底清除毒素,耗时极长,而在这耗时之内,未尽的毒会一直侵袭中毒者。
父皇如今已中毒至深,到底有没有足够的时长来解毒,她都不敢保证。
当然,这些最坏结果的话她不敢说,可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阿北生死一线,父皇又……
想间,木兮颜只觉满心痛楚。
“此花是……”
“慢性中毒……”
宝全刚欲道出此花来处,临柯尧突然紧着眸子轻念这四字,后猛地站起,又因身子不稳,蓦地跌坐回榻上,沧桑面容满覆惧骇,甚至颤栗。
“父皇?可是哪里不舒服?”
见他这般,木兮颜紧忙蹲身给他把脉。
可他手抖得太厉害,根本脉不准!
临柯尧突然一把反抓住木兮颜的手腕,嘴颤了半晌才抖着嗓音开口:“别南栀……当真如此?”
父皇的变化太大,木兮颜不明所以,忍着手腕的疼痛,还是点头:“初中别南栀之毒,一般会出现心有郁结之象,所以很多不知此毒者皆会以此象来开药医治,这样一来,只会加重病情,让病者心郁更重。”
这般一解释,临柯尧松了木兮颜的手腕,颓然站起,却如被抽了魂魄一般,摇摇坠坠地离榻走着,然没几步,一口血突然猛喷而出,直直栽倒地上,昏死过去!
“来人!快来人!快传御医!”
宝全几乎被吓掉了半条命,慌张恐惧地嘶喊着!
转眼,一群内侍宫婢拥进来,将皇上扶回里殿床上。
御医本就跪在门外,闻喊便要进来给皇上问脉,却被木兮颜止了。
哪怕治疗郁结之症,也无用蛇胆香的必要,这御医却偏偏开出此方,将这不必要的东西纳入其内,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之为?
不得不防!
于是只道:“去将刘乾安御医唤来。”
这刘乾安曾在二皇妃方絮儿流产时为其问过诊,自己亦向他打听过《元琞医典》,也知他医术了得,堪坐太医署头把交椅,或更可信。
闻得此令,那御医像突然遇寒风刮袭,身子一凛,伏跪地上抖着回言:“刘御医他……他一个多月前便告老还乡了。”
“告老还乡?”
木兮颜惊疑,看样貌,那刘御医顶天也才五十有余,这么年轻就告老还乡,只怕背后有猫腻吧!
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只能自己给父皇把脉了,之后写了一张方子,要宝全亲自去太医署监督抓药、熬药。
经过三人刚刚那一番密谈,宝全已经明晓皇上中毒一事,自然再不敢大意,应了之后,嘱托四皇妃好生照顾皇上,便急忙出去了。
木兮颜只留了两个宫婢在旁供使唤,将多余的人支下去。
趁此静时,她更细致地为临柯尧把脉,经这一吐血冲击,父皇体内的毒突然游走得极快,若不能立马得解药,只怕……
恰这时,外殿大门突然有声音,随即屋内光线逐渐暗下,直至声音止,殿内晦暗不明。
大门被关上了。
木兮颜奇怪,刚想让宫女去看看,里殿门处便进来一人,是卢妙妡身旁的孙嬷嬷。
还未待木兮颜开口,只听她说:“娘娘放心不下皇上,特让老奴过来听四皇妃使唤。”
虽这白日关门之举怪异,但木兮颜也只以为是父皇有这习惯,且此时的孙嬷嬷和刚刚的卢贵妃皆表现慈和,并未让她怀疑,自然也就信了。
可谁成想,就在她正专心研究父皇病症之际,一时不备,只觉左肩处突然一阵刺痛!
伴随而来的,是两个留用宫婢的惊恐尖叫!
待木兮颜回身看去时,一枚飞针正深深刺在自己肩头!
而原本满目慈祥的孙嬷嬷亦现了凶相,手中寒光一闪,锋利匕首便直朝顺右手的宫婢杀去!
木兮颜想起身阻止,可根本用不上力!
好在皇上身边的暗卫及时出现,自飒北盛京一战后,如今只剩四人,但各个武功高强,没几多功夫便将孙嬷嬷制住了。
那两个宫婢皆已被吓得挤在角落惊恐发抖。
许是没想到皇上身边竟有暗卫,已被两暗卫死扣跪地的孙嬷嬷怒面愤恨!
木兮颜摸了一把背后的伤,血色已经发黑,又是中毒!
拼力拔出飞针,旋即立马点了身上几处穴位,希望能让毒走得慢些。
努力撑身站起:“父皇的毒,也是你们下的?”
对一国之君下毒,一般人做不到,也不敢做,这孙嬷嬷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犬,只怕其主子卢贵妃才是背后谋划这一切的恶狼!
“哼~”
孙嬷嬷突然冷笑,也不挣扎了,一副视死如归之状,但也不答,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死前,她还想留点精力看好戏呢!
木兮颜最近心中本就压了重事,今日再知父皇中毒危急,前一刻自己还诚心求的人这一刻就将毒下到自己身上,或者更确切地说,她们的欺骗让她最后一点救阿北的希望也破灭,顷刻间愤恨交加!
一把夺过暗卫手中的利剑,切齿一扬,生生斩断了这恶妇的右臂!
“啊——”
“说!”
质问和惨叫同起!
那断臂生生落在押于恶妇右侧的暗卫无耀手里,此乃皇上寝殿,承不得这恶心玩意儿,可拿着又太恶心自己,一时仍也不是,拿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见她还死扛,木兮颜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看得孙嬷嬷似遇了炼狱魔鬼一般惊恐,直摇着头。
木兮颜将滴血的剑还给暗卫,吩咐:“拖下去,什么方法够狠,便用什么方法,即便不招,也要剥她一层皮!”
“血眸灾星你就是个魔鬼!”
没想眨眼之间竟断了一条臂膀,且这痛堪比刮骨割肉,孙嬷嬷恨意炸裂!
此一战娘娘胜券在握,她还想跟着她盛享后面的荣华富贵,可刚出师便已是生不如死!
“魔鬼?”木兮颜冷笑,艰难弯腰看进恶妇那双浑浊毒辣的眸子里,“你最好能一直忍下去,否则看不到什么才叫真正的魔鬼!拖下去!”
一声令下,只剩一条臂膀可拽,便由暗卫司荼一路拖至外殿,无耀拿着断臂也跟着出去,这内殿还留两个暗卫,便是之前在飒北盛京一战中活下来的南弦和孤墨。
“快去传太医!”
南弦扶着已经摇摇欲坠的木兮颜,对孤墨急道。
木兮颜抬手止了:“去抓住卢妙妡,还有去通知六皇子……”
语调虚弱,然刚说完,便听外面突然起了叮铃哐啷的刀剑相杀之声!
木兮颜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宫变!
拖着沉重的身体没行几步,无耀便进来汇报:“是方祈山!”
虽震惊,可木兮颜也早该想到的,临亦璟被终生囚禁,卢妙妡哪会舍得;投了半生精力站队、甚至搭上自己爱女和外孙的方祈山又哪会甘心!
只是她完全不敢想这两人竟会联手弑君谋反,发动逼宫!
“守卫之军是谁?”
“禁军统领贺子予。”
无耀答。
“贺子予?”
木兮颜愤愤念道,这贺子予本就有问题,不一定靠得住!
“京城境内,还有哪支军队可立马调来?”
“最近的也是城外五十里的策勇军,传令加入京,最快也得大半日的功夫!”
无耀细禀。
“大半日也要调,皇宫有难,皇上有难,此时不回更待何时!”
木兮颜直言。
“调动策勇军需得皇上手中的兵符。”
这才是无耀最担心的。
“去找六皇子,他必然有办法!”
这是木兮颜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无耀领命,让南弦和孤墨保护好皇上和王妃,之后便自一暗门出去了。
这乾正殿有暗门可出,他们身为皇上的贴身暗卫,自是知晓。
南弦将守卫这乾正殿的任务交给孤墨,擒贼擒王,他要去揪住卢妙妡,替皇上和王妃拿回解药!
待这两人走后,木兮颜看了缩在角落近乎吓傻的两个宫女,孤墨顺其视线,将这两宫婢提到她跟前。
木兮颜止了他的粗鲁,只道:“此处可保你们性命,好生照顾皇上。”
那两宫女急忙跪地叩首,应下。
如此,木兮颜让孤墨扶她到外殿去。
那孙嬷嬷此刻已浑身是伤,神态涣散,几近奄奄一息了。
许是怕其受不住惩罚而咬舌自尽,司荼已经用布将其嘴塞住。
难怪她这处如此安静。
毒走太快,木兮颜已是有些支撑不起,孤墨端了一把椅子过来,木兮颜坐上后,伸手扯掉孙嬷嬷口中的布团:“解药在哪儿?”
眼下这种情况,自己再配置解药已根本来不及,皇上的毒和自己的毒只能靠下毒人手中的解药。
许是被这非人的摧残折磨怕了,孙嬷嬷的眼神比见到地狱死神还恐怖,几经张嘴,才勉强能吐出:“在……在贵妃……手中……”
“你们是从何时开始给皇上下毒?”
“你和……四皇子离京去北关……后不久,皇上……生了一次病,那时贵妃便……便开始对皇上下手了……”
木兮颜:“所以刘乾安御医根本不是什么告老还乡?”
孙嬷嬷:“他……不听话,皇上毒加重后……贵妃暗中设计,将他驱离……驱离京城。”
“卢妙妡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木兮颜问出关键,若是逼宫,此时自己和皇上皆因中毒被困于此,便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但这么久没见动静,只怕那恶妇还有图谋!
“……”
这一问,孙嬷嬷犹豫了。
四皇子临君北虽已病危,但贵妃担心他那二十六岁之劫不一定真会死,毕竟皇上呓语如此,其贴身医师官少郇也早就在寻方,一旦他渡过此劫而翻身,不仅贵妃,二皇子也必无活路!
可其身边高手众多,无人能近身杀他,所以贵妃才想利用这四皇妃去要挟四皇子饮毒自杀!
这是贵妃所谋最核心的部分,她不忍透露……
见她突然停言不答,木兮颜知晓必然是问到了关键:“你是想生?还是想死?”
没有再动狠,只言语威胁。
即便话语轻盈,也让孙嬷嬷如遇了寒冰刮身,猛一哆嗦。
此时的四皇妃与刚刚在开阳宫所见,天差地别!
然却依旧不答,只突然用仅剩的一只手撑地,欲磕头,结果手重伤无力撑不住,一下子全身趴在地上,血几乎溅到木兮颜冰蓝的裙角上。
痛不欲生地乞求:“老奴求求四皇妃给老奴来个痛快的吧,老奴不能叛主啊……”
贵妃对她有重恩,她哪能背叛!
“你叛不得她,却叛得皇上,叛得东凌,对吗?”
木兮颜质问!
孙嬷嬷哑口。
是啊,她是皇上治下的东凌子民,报了贵妃的恩,却背叛了皇上,背叛了东凌!
她是罪人!
“罪人!”
蓦地听她提声吼出这两字,再闻一阵闷沉的咕哝,脑袋一歪,死不瞑目。
汩汩鲜血自口角流出,转眼便滩了一圈。
“死了。”
司荼探其鼻息后言道。
“王妃,属下去带个太医过来给您瞧瞧吧。”
见她冰蓝白的衣裳左肩处已经被黑血染了一片,额上也起了豆大的汗珠,孤墨不忍,道。
木兮颜却摇了头,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飞针拿起细看,后又置于鼻下轻嗅。
良久,才道:“醉玲珑,还真是舍得!”
“醉玲珑是……”
孤墨和司荼皆惑,主要是想知道这毒能否解,该如何解。
“中毒者会半梦半醒,醒时如常,梦时,却是陷入此毒构出来的玲珑幻境之中,可让人迷醉,三日之内若不得解药,便只能在玲珑梦中死去。”
木兮颜似乎并无多惧,若阿北注定过不了二十六岁这一劫,她便陪他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依。
想间,竟然笑了,只是笑中几多悲悯,几多伤泪。
“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
唇色已经发白,轻启吐言。
司荼转身去了,小会儿后回来,有些愤怒:“平日里都说贺子予如何如何能耐,禁军如何如何骁勇,依属下看来,全是马屁话!”
识到自己用词有些粗鲁,又歉意地低了头。
木兮颜轻笑,未言,只忍着毒痛,起身往殿门处行去。
孤墨和司荼赶忙扶上她:“那边危险,王妃您还是在这殿内坐着吧。”
眼下必须要有人保护皇上和王妃,所以他们只能静等援军到。
“我想看看他贺子予是如何应敌。”
阿北一直怀疑此人有问题,却又找不到他的破绽,她倒要看看,此乃何等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