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尤啸逐被杀一事很快便铺天盖地传开去。
背后有推手,所以最终矛头皆指向与其在伶媗阁私会、又于血案中唯一存活的木兮颜,以及伶媗阁的幕后老板,临君北。
前些时日,此三人刚在伶媗阁发生了矛盾,甚至动了刀杀了人,世人原本只道是巧合,阴谋者却大肆宣扬此为因怨生恨,杀人灭口。
一番裹挟,所有言论皆往一向飞,不少朝臣借机弹劾临君北,再加叱贠使团直闹上朝堂,要为无辜丧命的王子讨说法。
临柯尧就算再护犊子,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来。
遂以案件牵连,临君北理当避嫌为由,暂罢其大理寺卿之职。
如今三个皇子皆有未了之案悬于大理寺,能操控案件,或就能除掉对手,所以眼下此职是一个肥缺,各营之臣或自荐,或推荐自家阵营之人。
为夺此位,彼此踩高贬低,一时间朝堂“热闹”得堪比菜市场。
临柯尧哪能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都想为自己谋权,可真正关心案件的,恐怕寥寥无几。
当然,若说这些人各自站了老二和老六的阵营,那他这个皇帝便是要站老四的阵营,所以最终任命傅修暂代大理寺卿之职,负责调查此案,直接向自己汇报。
傅太傅为官而廉,德高望重,让他暂代此职,众臣自是无话可说,只是自从大皇子死后,这位太傅对谁当选太子一直持中立之姿,二六两皇子多次诚邀他做入幕之宾,却皆被他拂绝,倒是最近跟四皇子接触颇为频繁。
不仅傅太傅,其女回京短短数月,亦几次跟四皇子有交流。
只怕对太子之位,傅太傅的中立,不过是在等四皇子罢了。
若果真如此,皇上将此要职交与他,是否就意味着皇上心中的太子人选,亦更偏向四皇子?
否则为何两年多来只字不提立储一事,反倒是四皇子回京这几月,几乎每日都会招入御书房密谈。
试问二六两位皇子,何曾有过这等待遇。
这一通分析下来,两方阵营皆倍感危机,死忠者,无不盼着四皇子年不过二十六的预言赶紧到来;心有摇摆或是观望者,亦是静观局势。
再说一直闹着为叱尤王子讨公道的叱贠使团,最终也是得公主叱尤吟心劝解,才暂时停歇。
当然,叱尤吟心真正的目标可不是为东凌化解纷争。
暗里,她约了使团随行大臣密谈,只道如今咱们势单力薄,若与东凌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眼下最聪明的办法便是见好就收,带着王兄的遗体回国,一是能让王兄魂归故里;再者他们也能全身而退;更重要的是,要将此事原原本本带回给父王,父王绝不会让王兄白白枉死!
此番分析确实在理,所以事发后第三日,叱尤吟心以使臣身份亲面皇上,讨得较为合理的说法之后,便请旨叱贠使团带王兄遗体回国。
如今这些人留着也是麻烦,临柯尧自然同意,出于悼惜与平怨,赐下重大补偿。
于是第二日,叱贠使团踏上了回国之程。
*
如今虽罢了临君北大理寺卿一职,但临柯尧早朝过后对其召见依旧,亦让他继续暗里调查此事,且傅太傅那边的调查结果,他也会悉数相告。
无论父皇有无此意,临君北的调查皆不会终止,更何况如今已得了重要线索,一封密信。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书房,将此密信端端正正摆放在他的书案上!
此信为西境副都护柴敖写给叱尤啸逐的拜见信,里面明显提到两人对西境一战的暗里合谋!
东凌官印皆有讲究,临君北自小辖北关一城,往来公信繁多,对东凌官印甚熟,自可辨得此密信上柴敖的官印为真。
只是不知是谁暗中送信,此信又是否与叱尤啸逐被杀有关。
他曾派人去行馆调查,却无所获。
当然,此信虽为柴敖所写,但自信中可见,其上头还有人,他不过是个马前卒罢了。
临君北未对父皇隐瞒密信一事,临柯尧见得信中内容后,一掌猛拍上御案,勃然大怒!
他的骋儿就是葬送在这些卖国求荣的败类手中!
还有他万千东凌将士!段氏一家等无辜百姓!
这一气,临柯尧紧捂胸口跌退了好几步。
临君北紧忙扶过他坐下,只道叱尤啸逐死在东凌,叱贠必不会善罢甘休,若西境战事再起,父皇只当下旨让自己去平乱。
临柯尧却是不愿,他已经在西境葬送了一个儿子,不想他的阿北再去涉险。
临君北却执意有此求,谋划这整个惊天血案的幕后黑手就在京城,且从其欲将叱尤啸逐之死推到自己身上便可知,自己也是此黑手必然除之的目标。
既是如此,那不如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叱尤啸逐一死,就不排除有人欲在西境杀人灭口,或是毁灭证据,所以自收到密信且辨明为真时,他便已暗中调派留守北关的密探先一步前往西境。
见阿北执意如此,临柯尧只能忍痛答应,并千万叮嘱他定要小心!
此事定后,临柯尧又想到了亦牵连于此案的六皇妃——飒北公主辜楚玥。
询问临君北对此人可有怀疑。
自其嫁入东凌,他虽有派人暗中监视,却也不曾挑出她什么大毛病,只是自她到来的短短数月,先有二皇妃流产、再是沈序汀一案、接着又是叱尤啸逐被杀,皆有她的身影,便不得不怪了。
况且飒北皇帝辜秉侯对东凌向来虎视眈眈,此番联姻本就背有其他目的,所以他不得不防。
听父皇有疑,临君北只道让他放心,之后再未多言。
*
当日木兮颜被临亦珩带回来时已是身负重伤,得太医治后直接昏迷了一天一夜。
醒来众人皆好奇当日发生了什么,木兮颜并未多言,而是让临亦珩同自己一道去见莫静。
在锦和宫,她才拿出那封叱尤啸逐交给她的飒北来信,将那日经过讲得明明白白。
当然,该隐之处,巧妙避过,只字不提。
信中内容虽指明双方配合,以除掉临亦璟和临君北,但具体用何种方法,却未明写。
木兮颜记得当日她问了叱尤啸逐,结果对方只答了五个字,便被外面的动静给打断了,后来也就一直没机会再问,直至其死。
临亦璟是西……
西什么?却是不知。
这番话有念夏为证。
莫静如今对这个飒北儿媳深信不疑,且自其嫁入东凌以来,确实助了自己和珩儿许多,甚至几次身陷险境。
外面传了玥儿有意谋害叱尤王子,她是不信的,所以直接下令若非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六皇妃休养。
当然,此举是为防新入长熙阁的侧妃叱尤吟心借机找“辜楚玥”的麻烦。
在莫静心里,“辜楚玥”才是正牌,或是因其背后之助乃大国飒北,而非一个小小叱贠可以比拟。
*
再过两日,木兮颜听闻了朝堂上发生之事。
有言传曰叱尤啸逐之死,或是自己和临君北所为,原因是之前几人在伶媗阁发生了冲突,临君北为此被罢了大理寺卿之职,暂由太傅傅修代理。
叱贠使臣也未大闹,是因叱尤吟心从中调和,双方达成了一个满意赔偿,如今使团已带着叱尤啸逐的遗体回国。
至于这案件本身,至今仍处于一团迷雾之中,凶手未缉。
木兮颜以为,以叱贠国的行事风格,必然不会对叱尤啸逐之死善罢甘休,更何况其背后还有飒北这么一个推手!
只是不知这场沉寂会何时爆发,又以何种形式爆发。
眼下她最担心的,莫过于临君北。
飒北皇帝——那个冷血到让她无比厌恶的父皇——为推临亦珩上位,直言要除掉临亦璟和临君北,叱尤啸逐一死,不知他又要用何种法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最怕其会动用那些至今仍未见丝毫踪影的飒北暗探!
往日郜公公在时,每每拜见自己,总会提两句王爷如何如何。
那时听来,只若寻常,可如今郜公公升天,再无谁当这传信使者,除了从宫人口中听得些与他有关的闲碎言语,再无多余。
加上近来局势更加风云诡谲,她竟隐隐不安。
还有那中毒的轮椅男子如今情况如何,以及飒奇追踪识人香的情况,她皆未可知了。
而这些不知,一推便是近月之久。
*
镇北王府。
星空之下,临君北孑然独立,黑夜将他神色遮盖得晦暗不明,一双黑邃眸子也填满冷沉。
果然不出他所料,西境战事快报已八百里加急传入京城,只待明日父皇下旨,启程西征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王爷。”
黑暗中掠过一道身影,最终在他旁侧站定。
藉由寒白月光,勉强可辨此人容貌,便是之前在城西破院重伤昏死的宁郜。
冷血杀手那一剑刺穿他肩膀,虽险些丧命,但幸在差了那么毫厘,他活过来了。
“此次西征你不必跟去,替我在京城保护她。”
那两个杀手一日未抓,他便一日不放心她。
连筝虽将飒奇放了出去,却依旧无获。
“属下的职责是保护王爷,此程西征,必定凶险,属下不放心。”
他是王爷的暗卫,在他心里,王爷才是他的主。
更何况王爷身上寒毒愈发厉害,随时都可能发作,他更放心不下。
“可听本王之令也是你的职责,”临君北侧转头看他,“除了保护她之外,我要你暗中留守京城,一旦连筝那里飒奇追查到中识人香毒之人,立马传信给我。”
最近京中发生的几起大案,皆与此两人有关,或许从他们身上也能得到背后势力的线索。
“可……”
“下去吧。”
临君北不愿听他再辩。
无奈,宁郜只能躬礼退下。
他走后不久,叶司聿同曲如卿一道来了。
叶司聿手里还押着一个弯低了腰不见脸的人。
“王爷。”
两属下皆恭敬作礼,那被押之人直接跪了地。
临君北居高而视,眸光似淬了不知名的冷冽,竟让那跪地人瑟瑟抖不止。
“把你那日所见,一处不落地悉数道来。”
叶司聿将佩剑杵在他身侧,令道。
那人被吓得一震,此时已是深夜微凉,他竟还额冒大汗,却不敢抬袖擦之一二。
“回……回王爷,那日在御花园梅亭附近……静贵妃及六皇妃、二皇妃等人被蜂群围攻,后来蜂群被驱散后,静贵妃盛怒甩袖,竟从袖中掉出一物……”
言至此,跪地人不得不抬袖擦拭快浸入眼角的汗珠,不敢多停,急忙再言:“那一物掉至奴才脚边,奴才顺势去帮静贵妃拾起,却发现……却发现……”
“发现什么?”
这一次是临君北亲自质问,哪怕夜幕遮了其神色,也盖不住他那周身寒气。
“发现那是一个破布小人,正前衣襟之上写着……写……写着‘筱嫊儿’三字。”
道出这三字,跪地人几乎是拼了死命,可他想活着!
于是立马抬头:“求王爷饶命!奴才……就因为奴才看清了此物,静贵妃她……她便对奴才下杀手!可在静贵妃的人欲暗中行杀时,奴才却突然中了一枚飞镖,之后什么也不知了,再醒来时,便已是在城外的乱葬岗……”
在宫中行走,如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跌坠下去,便是万剑穿身!
那叠叠白骨中,埋得最多的,莫过于他们这些命比蝼蚁的宫人。
可他们所求,不过是活着罢了。
抬起头来,此人的脸也才算露清,正是当初在梅花树下拾了自莫静衣袖中甩出来的破布小人儿、又被吓得直扔出的小内侍!
“王爷,属下这边也查到了,莫南关虽是莫家嫡长子,当年却并不争气,后来其庶妹……也即莫静,替莫府嫡女嫁入后宫,莫南关以此要挟莫静给他谋个一官半职,如此一来,两人之间形成了彼此要挟之势。”
曲如卿近段时日一直在追查二十年前王爷母妃污名一案,好在不负王爷期待,终有所获。
“属下辗转找到当年黄桂全和崔元卜各自的旧友,皆说友人是突然反常,好像是被人拿儿子做要挟,便是当年两纨绔子在伶媗阁的那一吵,听黄桂全的旧友回忆,有一次黄桂全找他喝酒消愁,醉酒说漏了一句‘他是官,后宫还有人撑腰,那歌女被他们诬陷,可怜,我们被他们捏住命脉,亦可怜’。”
至此,似乎已是很明显了。
曲如卿再道出后续:“而那时恰是黄桂全与莫南关相识不久,按时间和所述情况来看,那一官便应是莫南关,至于那后宫之人,恐是莫静无疑了。”
临君北此间无言,面色却是沉得可怕,特别是在这死寂之中听得他握拳作响之声,咯吱刺骨!
良久,才再有声:“带他下去,将所有证据整理出来,明日给本王。”
曲如卿遵领,先带那小内侍退下了。
叶司聿靠近两步:“王爷,将此事呈禀给皇上,不出三日,她莫静必然成为阶下囚!”
此事压了王爷二十年,毁了嫊嫔娘娘名声二十年,却让那对狗男女逍遥活了二十年,该偿还了!
临君北仍在隐隐颤栗,后突然颓退一步,月下,那脸色竟比月光还惨白。
叶司聿紧忙扶住:“属下去唤官大夫……”
王爷寒毒发作了!
然还未待他说完,临君北抬手止了,只去到一旁石凳上坐下,忍着:“她该死,但不是现在。”
“为何?”
叶司聿不解。
王爷一心追查当年污蔑嫊嫔娘娘的元凶,如今查到了,却怎不立即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