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要彻查二十年前嫊嫔之冤在宫中传开,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者,自然是二皇子等人,毕竟此正中他们的计划。
而忧者,必属莫静!
当年无论是泼向筱嫊儿的脏水,还是筱嫊儿之死,皆是自己暗中所为,尽管这二十年来她自认为将所有证据抹灭得一干二净,可对手是临君北,她哪能不惧。
先是秽物小人,再是梅亭女鬼,如今方絮儿流产案的证人也被毒死狱中,这一环接一环,皆欲置自己于死地!
莫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而更可怕的是,她如今连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都还不知!
尽管猜晓临亦璟的可能性最大,可自己根本没有证据,本欲以杀手之事借临君北之手对付临亦璟,却没想反被临君北抓住了锦和宫令牌这一把柄!
思前想后,她知欲破此局,恐不得不依靠自己这位飒北儿媳了。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依靠飒北这个暗中的助力!
*
经符叔回忆,当年诋毁母妃清白的流言先是在坊间传开,后才传入宫中。
当初母妃在伶媗阁以歌乐为生,想来伶媗阁的管事对此或应知晓一二。
所以临君北许早之前便交代提伽暗中寻找此人。
只是当年母妃出事后,父皇直接封了伶媗阁,此人丢了生计,索性直接回了乡下,一时半会儿倒失了消息。
听母妃讲,她自小便被家人卖入伶媗阁,好在阁中人待她不错,教她学了歌乐这门手艺,也并未逼迫她去陪侍客人,所以在她看来,伶媗阁就等同于是她的家。
临君北不愿毁了母妃之念,可自己那时年小,并无能力左右一二,一如当初母妃因受辱抑郁而终,所以再大些后,有一年回京,他直接重新开张了伶媗阁。
伶媗阁毕竟属于风月场所,在此事上的执着让他与父皇吵翻了天,一时倒也把京城搅得流言四起。
再过两年,他在塞外救了提伽,为了报恩,提伽主动提出代为管理伶媗阁,所以这些年下来,伶媗阁开得风生水起,提伽也成了自己在京城的眼线。
这次寻人,也是她早在许久前便开始忙活。
“王爷,听说当年伶媗阁被查封后,这徐妈妈二十年间辗转了十余住处,如今上了年纪,好像已有些痴呆,对当年之事还能记得多少,怕是不敢保证了。”
西北城郊一贫乏小村庄内,提伽领着临君北行往最靠里的僻静小院。
那徐妈妈如今便是住在此处。
院前敲门,好半晌才有人来开。
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身着粗布麻衣,手拄桑木拐杖,眼睛微眯,好似在尽努力辨识眼前人。
“二位是?”
打量许久,老妪才问。
“请问您是徐妈妈吗?当年伶媗阁的徐妈妈。”
提伽早就调查清楚其身份,此一问算是礼貌,所以也就很直接。
然问刚落,老妪神色突然惊慌,急忙颤巍着摆手关门:“老婆子不姓徐,你们认错了,认错了……”
这慌张的神情已是出卖了她,临君北直接抬手抵门:“晚辈有事请教,还望徐妈妈告知一二。”
“都说了老婆子我不姓徐,你这年轻人怎这般无礼!”
老妪来了怨气。
“徐妈妈,你可知他是谁?”
听人指责王爷,提伽自然不乐意了。
“我管他是谁,跟我一个老太婆过不去,便是在哪里也说不通的!”
很显然,老妇人是迫切地想将他们赶走,沟壑面上爬满了慌色。
既然寻到她,今日说什么也是要问清当年事的,临君北直入主题:“晚辈是为嫊嫔之事而来,还望徐妈妈看在她视你为亲的份上,不吝告知。”
闻“嫊”一字,老妪慌乱动作忽地顿住,须臾后却索性扬起拐杖直接驱赶他们:“不知道!不知道!我不姓徐!不姓徐!”
怕老妪伤着王爷,提伽干脆进门握住其乱扬拐杖的手:“徐妈妈,我知晓当年之事给您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这些年您也过得不好,可只要您愿解我家公子疑惑,我愿以侍奉双亲之礼奉养您,保您吃穿不愁,给您养老送终。”
这些,她都做得到,只要这老妇人能帮到王爷。
此一言着实止了老妇人的排斥,可却不是因这利诱,而是因她这二十年的辛酸。
“你保得了这些,可你还保得回我二十年的岁月吗?!”
老妇人撇开提伽的手,拐杖猛烈戳地,言语更是讨伐。
一时间,那双布满沧桑世故的眸子竟起了薄雾。
这二十年来,旁人只以为她是丢了饭碗回乡下,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在逃命!
一个筱嫊儿,害得她从云层跌至尘埃,后半生尝尽了风霜苦楚,这些委屈,又岂是几多利诱就能弥补得了!
“妈妈……此话何意?”
提伽试探着问。
据她查知,这徐妈妈二十年来屡屡换住处,更像是在躲避什么。
“何意?”老妇人冷嗤,话语中满斥苍凉,“都是些玩权弄势之徒,一个筱嫊儿害得众人尽化白骨,也逼得我老妈子东躲西藏二十年,怎地,还不够吗?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想她不及花甲之年,却已是龙钟之态,二十年的东躲西藏,已经提前耗尽了她的生命!
她再也躲不动了。
罢了,罢了,杀人灭口……她等着罢。
或已是彻底看透,老妇人不再理会,只心死一般,蹒跚着往院内回去。
母妃的名字于临君北而言是一种捶心的冲击,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徐妈妈会如此愤恨?
阔步行入,他直接抄在老妇人前面,颔首而礼:“晚辈是筱嫊儿的儿子,还望徐妈妈能解惑晚辈当年母妃之事。”
后面,提伽关上院门跟过来。
闻其自报身份,老妇人涣散的眸子惊地抬起,嘴巴颤张,半晌才道出话语:“你……你是……你是四皇子?”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上此人!
她人生遭此横祸,全拜筱嫊儿所赐,然心底虽埋着怨恨,可她也明白,筱嫊儿那短暂的一生亦是可悲。
二十年来她一直在想,是该恨她毁了自己的后半生,还是该同情她那般凄惨地离世……
“是。”临君北不隐瞒:“我知道当年母妃之事让你们受尽牵连,也知道无论何种作为皆弥补不了你这二十年,可我就想求一个真相,求徐妈妈看在我母妃背着污名含屈而亡二十年的份上,能解我所惑。”
老妇人沉默了。
当年筱嫊儿被卖到伶媗阁时还是个黄毛小丫头,但她喜欢这个小丫头,所以待她如亲生,虽其长在青楼,给她的却是良家女子一般的教养,更不曾让她侍客。
可谁曾想后来她竟入了皇上的眼,更是被皇上接入宫中,封为贵妃。
本以为小丫头这日子也算是苦尽甘来,却没想仅仅六年,她的名声和性命悉数被毁,何其悲凉。
“想问什么,便问吧。”
自己已是土埋脖颈的人了,也许老天让她躲过这二十年的追杀,便是为了见到嫊儿的孩子吧。
这一生,也不知是她欠了嫊儿,还是嫊儿欠她。
提伽识势,扶着老妇人到旁边石凳坐下。
临君北坐其对面:“当年有人诋毁母妃,说她不清白,所怀孩子亦非龙脉,而此流言是自坊间而起,我想知道,徐妈妈可知此话是从哪里传来?”
提及此事,老妇人可是深深记得:“此谣言最先起于何处,老婆子并不清楚,不过若说传开,或是从伶媗阁那一事开始。”
“何事?”
临君北追问。
老妇人目光悠远,落入回忆:“说来也怪,那时嫊儿入宫已有四年,这四年间,众人议论最多的,无非就是她青楼歌女的身份不配为妃,倒不曾有谁拿血脉说事,可后来不知怎地,坊间突然有此传言,直到有两纨绔子弟在伶媗阁为姑娘掐架漏了此事,才被彻底传开。”
伶媗阁本就是风花雪月地,人多口杂,八卦一出,哪里还堵得住。
嫊儿虽生长在青楼,却是个善良自爱的女子,只怕当年的诬陷实有阴谋,否则也不会有人追着她这破落老婆子二十年不放了。
“那两纨绔子弟,徐妈妈可认得?”
“挥金如土之人,哪会不认得。”老妇人点头,“一个是当年京城富商黄桂全之子黄季,另一个是当年御史中丞崔元卜之子崔贲,一个仗着家有钱,一个仗着父为官,皆是伶媗阁的常客,且……”
至此,老妇人言语顿了,似有不知当不当讲的犹豫。
“徐妈妈请直说。”
临君北要的就是真相。
“且这两人当年皆觊觎嫊儿美貌,还曾拿嫊儿做赌,可嫊儿是个清高之人,自然屡次扫了他们的面子。”
也不知这些是否被他们记恨在心,不过既然四皇子有意要替母洗刷污名,老妇人索性都讲了出来。
于是继续道:“那次掐架说来也怪,那两人明明是为了当时的伶媗阁头牌争风斗醋,可却似约好了一般,话锋突然转到嫊儿身上,还尽说些曾得嫊儿垂爱的荒淫假词,嫊儿自是清白,可话从他们嘴里说出,再一传十,十传百,恐怕那些脏话也就是自此传开的罢。”
听此,临君北拳头不由攥紧!
老妇人颇有感叹:“败家之子,终究是家门祸害,这两人一时过了嘴瘾,导致灾祸临门,黄家被流放荒北,崔家被驱逐出京,皆无好下场。”
临君北对此两家并无所知,这些应是发生在他去北关以后,那时他年幼,又陷入失去母妃和被父皇抛弃的悲痛之中,好几年没缓过来,没想着也没能力去查。
如今听徐妈妈说来,倒确实可怪了。
“徐妈妈可知这两家皆是因何被问罪?”
听此,老妇人摇了头:“我又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当年众人落难,也都是前后脚的事,自身已是难保,哪还有心思打听无关人事。
提伽打探说这徐妈妈二十年迁居十余次,临君北甚觉奇怪,听她此时感叹,怕也是多有苦难。
“晚辈还有一事请教。”
“四皇子想知何事,直接问吧。”
临君北:“听说徐妈妈这十二年间屡次乔迁,可是为何?还有您刚刚那般拒绝我们,又是为何?”
当年伶媗阁被查封后,确实有不少人受此牵连,只怕徐妈妈的遭遇也与此有关。
这是老妇人二十年的心结与怨恨,只怕除了此时,也已再无倾吐日了。
“嫊嫔去后,皇上怒于伶媗阁非议皇家之事,一怒之下查封伶媗阁,将所有人打入大狱,一一审查,许是老婆子我幸运,从牢狱中走了出来,可此又或是不幸的开始。”
老妇人接连叹气,又继续讲述:“出了大牢,我本以为也就平安了,可谁曾想那些同出来的人接二连三自杀,理由皆是□□无缝,连官家都定了自杀的案,可老婆子我是了解那些人的,若只一个两个想寻死,倒也说得通,可连着被释放的十余人皆死了,便是不寻常,只怕是有人不让我们活着。”
想想也可悲,如今二十年已过,她竟还不知到底是谁想让自己死。
“老婆子我惜命,凭着当年的人脉逃出了京城,结果这一逃便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每到一处,我都隐姓埋名,更不愿接触生人。”
四皇子能找到自己,只怕有些事已是天注定。
“您可知追了您二十年的人,是谁?”
很明显,这一切皆是背后有人推动,这就愈发证明了母妃之冤不简单!
对此问,老妇人却是摇了头:“蝼蚁太过卑微,即便是抬了头,也只能见到欲踩死他们的那一只脚,哪还能看到脚面之上的那张脸。”
此番话让临君北莫名觉得悲凉,虽他身为皇子,可又何尝不是如蝼蚁一般低到尘埃里去了,只是变故教他学会了杀伐,学会了保护自己。
起身立至老妇人面前,抬手,躬身,行以大礼:“母妃一直视伶媗阁为家,视您为母,更感念您的教养之恩,只可惜她遭奸人诋毁,早年便抑郁而终,还牵连了无辜的你们,我知道一句感谢和一句道歉,远不能弥补您这辛酸漂零的二十年,但往后的日子,我愿替母尽孝,养你百年终老,亦会揪出这背后黑手,还您一个公道。”
这是他该替母妃做的。
然,老妇人却是摇了头,把这一切说出来,反倒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老婆子我已经过惯了现在的日子,唯一期盼的,是你查出幕后黑手这一承诺,只望你将来替母正名后,也托嫊儿记着,等我老婆子下去后告诉一声,我也好让那些冤死于二十年前的灵魂们安心。”
说罢,拄着拐杖颤巍立起,蹒跚迈步,往屋内去了。
“王爷……”
看着徐妈妈背影,提伽心有感慨,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二十年。
“也许不打搅,才是最好的感谢。”临君北一路目送,直到不见老人身影,方才回神,“走吧。”
两人出了小院,关好院门,直往村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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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后,临君北调来了负责段卓元一事的曲如卿,让她和提伽分别亲自去打探当年被问罪的黄家和崔家,看他们现今情况如何,以及能否在探出些当年事件原委,自己则直接去了大理寺。
一是看叶司聿调查与杀手相关案件是否有新的进展,再者便是翻看二十年前黄家和崔家被问罪之案。
且此事他从未听父皇提过,或还需得进宫一趟,亲自去问问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