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君北现身早朝,众臣无不私下议论。
谁都知道这位爷有多随性,这么些年来,能在早朝始前见到他,比见到朝阳西升都难!
不过这种异常也让人担心。
众臣皆知,镇北王已在京城购置了王府,且眼下元宵已过,仍不见他有动身回北关之意,如今更是积极早朝,这是否意味着这位不受宠的四皇子已不满足北关一隅,要开始涉政拢权了?
若真是这样,那其针对的是二皇子和六皇子?
还是……皇上?
*
临柯尧入大殿第一眼便见到了临君北,颇为满意。
整个早朝心情甚好。
早朝过后也不避讳,直接唤他去了御书房。
此举更是让臣子们诧议!
当然,心中最为不安的,当属二皇子临亦璟。
据他在宫外的眼线汇报,元宵当晚,父皇是在镇北王府留的夜,次日一早才回宫。
似乎心情还不差。
若是以往,这两人相处,堪称水火不容,也没一次父皇的心情是好的!
如今这般反常,只怕是危险信号!
看来,他得先下手为强了!
*
御书房内,临柯尧未有他言,只让临君北陪他下一盘棋。
期间概不见任何人,近至中午,两人也没分出胜负。
临柯尧非但不怒,反而大笑。
临君北莫名,却见父皇定子,道:“自明日起,每日早朝过后,便来御书房与为父继续这一盘未完的棋,每次一个时辰,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以“为父”自称,而非“朕”,足见他对临君北这个儿子之疼爱。
“不知父皇此举……何意?”
临君北心里其实是惶恐的。
自母妃死后,父皇从未正视过自己一眼,如今突然这般接二连三地用心待自己,他不知这一切都是虚妄,还是父皇欲利用自己有所谋。
毕竟父皇待自己的反常,势必会让各方势力猜忌不止!
有猜忌便会有动作,便是看人心的最佳时机!
可他痛恨被利用!
好在他虽顾虑,临柯尧却并非此意,只道:“因为为父有很多事要交给你去做……”
更因为为父时日无多,该让你学会理政为君了。
没错,临柯尧心中已定的太子,不是手握军令的老二,也非拥有政令的老六,而是世人都不看好的老四!
所有皇子中,只有阿北最像自己,虽面上冷绝,却重情重义。
以往骋儿还在时,把江山交给骋儿,他放心,是因他深知骋儿必会善待阿北。
如今骋儿惨殁,无论是老二还是老六,一旦得权,第一个要对付的,不是对方,就是阿北。
兄弟相残,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而阿北不一样,他相信就算未来阿北为君,他也会念及血脉,善待老二和老六。
况且军令和政令,足以保得他们平安一世。
“何事?”
临君北直问。
“第一,你大皇兄战死的真相;第二……”
言至此,临柯尧面上突然浮上苍凉,沉寂半晌才道:“便如你之言,是时候给你母妃洗清污名了。”
这一世,他终究是负了嫊儿。
提及母妃,临君北双拳蓦地攥紧!
许久,才缓缓松开。
“这么多年,你为何至今才有这般想法?”
他还是气的。
气他身为一国之君,却任凭亲人枉死而无作为!
更气他间接害了母妃!
若非他留情招惹了母妃,若非他非要把母妃当成金丝雀养在皇宫这个牢笼里,母妃又怎会被吃人不吐骨头的阴谋诟害,以至惨死!
这是儿子心中难过去的坎儿,临柯尧知晓,可身在权势浮影的皇家,有些事哪是那么简单就能说清的。
不过他还是会给他一个交代,只并非现在。
“等到查清一切,在你母妃陵前,为父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只盼到时阿北能原谅自己,嫊儿能原谅自己……
这似乎已经成了他惯有的推脱,临君北愠怒,可一想到好不容易才与他有所缓和,又忍了。
他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既然父皇有意要彻查大皇兄之死和母妃之冤,便是他报仇平冤的最佳时机!
“既然父皇你应允儿臣彻查这一切,有几件事,父皇可否告知?”
切入正题。
“什么事?”
“当年您为何会相信段卓元并非投敌之人,不但刑行时暗中救下他,还予以他暗查西境之战的权利?”
听此,临柯尧略惊。
这件事只有自己心腹几人知晓,阿北能这般问,莫非……他见到了段卓元?
还是段卓元找上了他?
想来这段卓元也真是无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未查出结果不说,整个人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全无!
不过既然阿北问了,他不打算瞒他,于是解道:“段卓元自小便追随你大皇兄,与之主仆情深,待你也是极好,朕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秉性还算了解,不是会卖主求荣之辈。”
当然,光靠这些,并不足以打消对他的怀疑,“事发后,朕分别召见了参与西境一战军事部署的将领,虽所有人都断定是段卓元叛变,但众将证词一组合,却经不起推敲。”
其实当时他恨过段卓元,恨他没保护好骋儿,甚至想干脆顺势斩了他为骋儿偿命!
可终究是理智战胜了因悲而起的怒恨,段卓元是骋儿的爱将,留他追查真凶比让他含冤而死,更能让骋儿安心。
“所以朕才有此一计,只是自从放他去暗查后,再未有过他的消息。”
他一度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是不是错了,毕竟人心险恶,暗中赦免段卓元也仅凭证词揣测他无辜,并无铁证!
然而……
“因为他根本无法传消息给您!”
段卓元说那些杀手报的家门是父皇要灭段家满门,临君北不信父皇是这种两面三刀之人!
此时听父皇这般叹言,便肯定是有人坐不住,欲斩草除根!
可关键的是,段卓元与父皇联手乃暗中之为,能透露段卓元未被刑杀这一消息的,必是知晓此事之人!
“为何?”
临柯尧诧惑。
“父皇你且先告诉儿臣,知晓段卓元被你暗中救下,并派去暗查西境之战的人,有哪些?”
此事隐秘,父皇必是交由心腹处理,可转眼便露馅,说明这心腹中定有凶手安插的奸细!
父皇身边竟然隐藏着这般凶恶之徒,临君北只觉细思极恐!
“皆是朕的心腹,左右不出五人。”
见阿北面色突然凝重,临柯尧也觉事情恐不简单!
“这些人中,必有亲近幕后真凶之人!”
临君北断定。
闻此,临柯尧由诧惑变惊骇!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当年被您赦免的段家,在离京回乡的途中,全家二十余口悉数被杀!而且……凶手知晓段卓元未死,又派杀手接连追杀,致使他身中剧毒,再被捅了数刀,刀刀逼命!”
临君北据实以告。
临柯尧震惊!
威凌龙颜满是不可置信!
一直未有段卓元汇报调查情况,他只以为要么是毫无进展,要么是他趁机逃了,根本没想会是这样!
二十余口人命呐!
天子脚下,竟还有如此穷凶极恶之徒!
越想越愤,临柯尧一掌猛拍上御案,“要让朕揪出是谁耍如此阴狠恶毒的手段,朕非将他刀刀凌迟!”
“父皇您先别急,此事既然我临君北插手调查,我不会让他们好活!”
残害皇兄,暗杀忠良,还敢把手伸到父皇身边,那就别怪自己比他们更狠!
“阿北你只管放心去查,为父定全力配合你!只是段卓元他……”
临柯尧也心有怜悯,不过交给阿北的江山,绝不容许有凶残的腐毒之虫!
“他……还活着。”
这件事,临君北不打算对父皇隐瞒,遂将段卓元的情况悉数道出。
末了,只道:“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弄清知晓此事之人中,谁才是那个奸细。”
知得始末,临柯尧心里更是陈杂,不过阿北说得对,“当初给朕出此计策之人乃太傅傅修,朕知他是想保段卓元一命,毕竟傅小姐与段卓元彼此倾慕;而执行此事者,乃禁军统领贺子予,你也知晓当年贺家遭遇,毕竟稚子无辜,所以朕对他也是处处照顾,暗中提拔,这孩子虽话不多,但也忠心;除这两人外,便是朕的总管宝全,暗卫之首逐风,以及替宝全秘密办差的内侍秋根。”
这五人,按理说均是他信得过的人,可事情泄露,必是有人通风,会是他们中的谁?
在没证据证明清白之前,临君北谁也不信,所以这五人都有嫌疑,亦或者……是他们手下执行此事之人中出了奸细。
“儿臣有一请求,不知可否?”
临柯尧:“你说。”
临君北:“傅太傅和贺子予交由儿臣调查,至于宝公公等三人,便由父皇您亲自甄别。”
有此决定,临柯尧略疑,“你是更怀疑这两人?”
临君北并非此意,只道:“宫宴当日,傅绾晴曾求儿臣调查大皇兄战死一案,想为段卓元鸣冤平反,不过被儿臣面上拒绝了,以致她后来跳湖寻死,好在儿臣及时救了她,所以儿臣想借此接近太傅,一是调查他,再则是看能不能通过与之交谈,查出些线索。”
其实傅太傅是他小时候的老师,听说他这些年来不站营,不结势,对老二和老六谁当选太子,好像两个都支持,又似两个都不支持。
他看不懂这位老师,不知是迷则险,还是本为真。
“至于贺子予……经办此事者,毕竟不止他一人,那些手下,也不能排除。”
贺子予的身份让临君北不好断定。
十八年前,东凌与九黎国爆发战争之前,贺子予的父亲,也即当时的东凌卿大夫贺虢章奉旨出使九黎,不知怎地,待他再回东凌时,竟干起了盗窃东凌那部份山河社稷图的勾当!
此事不慎曝光,贺家被指卖国求荣,更因此挑起了东凌与九黎的两国之战!
贺虢章本是重臣,也是父皇的至交好友,这其中曲折未查清楚前,父皇只将其收监,欲待战后再审,却怎知他竟越了狱!
这样一来,他叛国的罪名便算坐实了,依律当诛九族!
可父皇怜其幼儿无辜,便赦免了其子女,儿子便是贺子予,女儿名为贺灵叶,不过据说战后没多久便死了。
后来贺子予被父皇接进了宫,与皇室子女同上学,同成长,之后开始官程,一路有父皇暗中帮扶,最终坐上了如今禁军统领的位置。
贺家与朝廷之间虽有恩怨,但似乎已彼此谅解,贺子予忠于朝廷,忠于父皇,父皇亦待贺子予几近亲子。
至于他是否跟泄密事件有关,还需细细调查。
对儿子的此番提议,临柯尧认同。
再细作安排后,两人共用了午膳,临君北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