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喜久号

乔纳斯一行人乘坐美国航空的大型喷气飞机,正飞在36000英尺的高空,身下是碧蓝如洗的太平洋,飞离旧金山已有5个小时了。

特丽从头等舱的座位站了起来,朝卫生间走去。阿方斯·德马科正坐在乔纳斯旁靠窗的位子上。

这位前海军潜艇驾驶员腿上放着一个公文包大小的深渊滑翔机II代模拟器,眼前有个黑色面罩。乔纳斯可以看着面罩里的影像,操作两个操纵杆练习将偏航、俯仰与速度稳定协调起来。

他一开始还觉得这是个“小孩玩的电子游戏”,但是实际上操作难度相当大。

他摘下面罩,让眼睛放松放松。练习的时间还长着呢。这趟去关岛的航班横跨太平洋,要飞12个小时,中途还要在檀香山加油。

只是,特丽对乔纳斯本来就不冷不热的态度已是降到了冰点。在雅夫剥夺了她陪同D.J.一起下潜的资格后,她明显是伤心了。她觉得乔纳斯就是个骗子,他不是说了没兴趣驾驶潜水器去马里亚纳海沟吗!乔纳斯还想请她指点一下使用模拟器的方法,不用说,被她一口拒绝了。

练习了足足3个小时,乔纳斯打开睡袋打算休息一下。看着窗外夜晚的天空,他又想起雅夫对他说的那些话。

尽管这7年以来乔纳斯一直在自我分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看到的可能是一群管虫。田中D.J.曾经告诉过雅夫,挑战者深渊中的管虫群落沿着海底生长,通常能覆盖一大片广袤的区域。乔纳斯想,那当时他的确有可能是透过打着旋儿的矿物质渣,看着一片管虫群落睡着了,然后在梦里看到了三角形的脑袋。

但这种想法让乔纳斯很是内疚。毕竟,他的失误葬送了两条生命,毁灭了两个家庭啊。之前,至少看见巨齿鲨这个想法能稍微减轻他的罪恶感。可现在,居然又有证据说一切都有可能是他的幻觉,这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乔纳斯知道,雅夫说得对,他必须得回到深渊之中,直面他的恐惧。如果他们的确发现了巨齿鲨的牙齿,那么他7年的研究终能修成正果;如果什么都没找到,那也无所谓。非此即彼,是时候找回自我了。

*  *  *

在乔纳斯的位子后面,隔了15排,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大卫·阿达什克。他把乔纳斯·泰勒博士写的《深渊里的灭绝物种》合上,摘下眼镜,把枕头靠在窗边,打起盹来。

西太平洋

海军的直升机在海浪200英尺上空飞行。驾驶员转过头看了看乔纳斯和德马科:“我们快到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德马科转过身去,想要把特丽叫醒。他们飞离关岛海军基地后,她就一路睡到现在。

乔纳斯眺望着海平面,海水和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只被一条模糊的线分割开来,除了这,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刚才我也该睡会儿的。他们已经奔波了15多个小时了,乔纳斯也已累得不行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一个灰色的斑点映入他的眼帘,很快变得越来越大。

深海考察船喜久号,长274英尺,宽44英尺,配备有实验室、车间,还能为数十名科学家和18名船员提供住宿。这艘船还可以装载潜艇,船尾安装有一座A型支架,上面吊着一幅巨大的钢筋绞盘,钢筋可以延伸8英里。

直升机从北方接近,在喜久号的甲板上盘旋,并不打算降落。

德马科从窗外看去,看到了D.J.。

一个身穿黑色和荧光绿色相间潜水服的健壮男子沿着船左舷在做风筝冲浪。40节的大风卷起20英尺高的浪花,为激流勇进创造了理想的条件。

冲浪者抬头瞥见头顶有架直升机在盘旋。他一个脚跟转弯,迅速转过方向,绷直了风筝拉绳。一阵风吹高风筝,他借力冲上一个15英尺高的大浪,在浪花之上腾空而起。

直升机上的乘客看到,风筝把冲浪者带离水面80英尺,对抗着重力,这个冒失鬼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跃上喜久号上空。紧接着12秒,他脚尖迎风一转,随之风势一缓,他摔上甲板,脚下一滑。

特丽朝乔纳斯骄傲地笑道:“这是D.J.。”

*  *  *

24岁的田中D.J.和他爸爸一样精瘦高挑,肌肉紧绷,本应泛黄的皮肤也晒得黝黑。他上前抱住刚下直升机的姐姐,把她带向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直升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乔纳斯拿着手提行李跟上他们。这两个人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大大的微笑挂在脸上,活像一对双胞胎。

“D.J.,这是乔纳斯·泰勒。”特丽说,“别叫他教授,他说这么叫让他显老。”

D.J.放下包握住了乔纳斯的手:“我姐就是这么犀利,是吧?”

“哎呀,可不是。”

“呵呵。我听说你要和我一起下到挑战者深渊去?确定你能行?”

“没问题。”乔纳斯看得出来,D.J.是个挺争强好胜的孩子。“我想先试潜几轮,潜水艇在哪?”

“跟我来,我指给你看。”

乔纳斯跟着D.J.和特丽来到两架平放着的深渊滑翔机旁,滑翔机干的头部紧拴在甲板上。机身长10英尺,宽4英尺,就像一枚带着小型中翼和尾翼的厚玻璃鱼雷。

一个将近40岁的男人在一个滑翔机里干着活,只能看到他那满是油污的天蓝色连体裤。

D.J.拍打着透明塑料的头部,“聚碳酸酯玻璃。”德马科拍了拍其中一台滑翔机的舱首,“这种塑料玻璃强度非常大,总统座驾的防弹玻璃就是用它做的。整个逃生舱也是用它做的,让整架滑翔机能自然浮起。从理论上说,整个驾驶舱都是逃生舱。如果滑翔机出了任何状况,只要一拉右边金属齿轮盒旁的拉杆,内舱就会与更沉的机尾和机翼分离。这就像个浮泡,能带你直升到海面。”

工程师从潜艇底座下爬出,往裤子上擦擦手。“我来讲解,小子。再怎么说这家伙也是我设计的。”

乔纳斯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马克!你怎么也在这?”詹姆斯·马克雷迪斯转向他的朋友。“我也想问你来着。我早上还往拉斯维加斯打电话,赌你现身的赔率是6:1。”

“你怎么下的注?”

“你了解我的,总是压赔率高的那边。”

两人一把抱住。

特丽问她弟弟:“你知道这俩人认识吗?”

他摇头:“马克只字未提。”

乔纳斯后退一步,仔细打量他的好友。马克曾经的海军头型已经长成浅灰色乱糟糟的一团,一双淡褐色鹰眼周围长出几抹细细的皱纹,仍然闪耀着大男孩一样的眼神。自从一起在精神病院待了3个月后,他们已经7年未见了。

“你看着不错嘛。”乔纳斯拍拍马克的肚子,“一看就吃得挺好。”

“这可是花了钱的,老兄。”

“就跟你的女人一样。”

“那你可说错了,泰勒长官。我不再做把VIP(非常重要客人)送到热带岛屿上的妓院的行当了。”

“那是因为迪克·丹尼尔森把你的生意给关啦。”

“丹尼尔森可不地道。有个热门议员拿他老婆的VISA卡刷的。这女的发现了之后就炸毛了。没关系。我现在为田中服务,负责他的船只和潜艇的运行,还要保证他的酒吧里总是有最好的啤酒和精酿。”

D.J.犹豫道:“我正准备解释装一个自浮力舱的好处。”

“你继续。”

“如果潜艇外壳用钛合金做成,驾驶潜艇就要花掉一半的电力,速度和灵活度也都会受影响。”

马克看着D.J.说:“至少跟他解释一下怎么执行任务。”

“看舱底,”D.J.提醒他,“那儿装有可伸缩的机器臂和机器爪。潜下去的时候,你打头阵,我用机器爪带着钢缆跟着,损坏的UNIS上有环首螺栓。到时候,你先把UNIS旁边的泥渣清理掉,我再给它系上钢缆,用喜久号上的绞车把它拖回海面。”

“听起来还不错。”

“活很轻松,不过还是得要两个人才能搞定,”D.J.说,“我第一次潜下去的时候就想把钢缆系上,但是UNIS埋得太深。我没法一边把机器爪固定在钢缆上,一边还把石块搬掉。我最后只好把钢缆扔下了;然后我就被热液柱冲到了向南2英里外。”

“你可能就是紧张吧,”特丽打趣道,“你跟我说过下面还挺恐怖的。被困在一个电话亭大小的驾驶舱里,而且当你意识到你在7英里深的水下,外面就是数千磅的水压,只要一个小错,外壳上有条裂纹,压力一变,你的脑袋就会‘砰’的一声,炸开花了。”特丽瞥了一眼乔纳斯,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啊,你不过是嫉妒罢了。”D.J.说。他望向乔纳斯,满脸兴奋,“事实上,我爱极了潜下去的感觉!我都等不及要再去一趟了。蹦极和风筝冲浪是挺有意思,但是和这个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乔纳斯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你没发现你特别喜欢找刺激吗?”

D.J.镇静下来:“我?没……没错。我确实喜欢找刺激,但这可不一样。挑战者深渊……这就像成为首个登上外星球的人一样。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奇形怪状的鱼就游荡在你身边。不过我跟你说这些干吗?你以前潜到过海沟里十多次。”

乔纳斯一把扯下潜艇后部田中标志上的塑料小红旗:“我潜到深海海沟里的次数比我分内的任务要更多,但是我从来没下到挑战者深渊底部去。”

“那我们明天就去探探。”

“那我什么时候试潜啊?”

“没有试潜。”

一个身材魁梧,皮肤晒得黝黑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戴着一顶红色针织帽,身边跟两个菲律宾裔的船员。

“这是乔纳斯·泰勒。”D.J.介绍道,“这是里昂·巴尔,喜久号的船长。”

乔纳斯和这位法国—波利尼西亚混血儿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厚实有力。

“欢迎登船。”他的声音很浑厚。他朝特丽摘帽敬礼:“您好,田中女士。”德马科拍了拍巴尔的肩膀:“怎么了,里昂,有点发福了呢?”

里昂的脸一沉:“还不是我那个泰国老婆,把我都喂成猪了。”

德马科笑了起来,冲乔纳斯道:“船长夫人厨艺可是棒极了,我们可都能沾上光了,里昂,我们都饿坏了。”

“我们一小时后开饭,不过没有试潜了。这两天天气都不好;我想在风暴来临之前入港。”

乔纳斯转向马克,“就在表面试潜一下怎么样?”

“抱歉,老兄。A型支架正在修;我们得为明天的正式下潜好好准备。不过待着别走,我尽力帮你准备。”

乔纳斯等着田中姐弟跟着德马科和船长进了船舱。“马克,你跟雅夫或者任何人提到过我们开着飞机去看球的那次小消遣吗?”

“没。”

“但是你知道我要过来。”

“我知道田中想邀请你来潜水,我打心眼里觉得你不会来……只要有弗兰克·海勒在你肯定不会来。”

乔纳斯感到一阵窒息。“海勒也参加这个项目?”

“雅夫没跟你说?”

“你觉得他跟我说了我还会来吗?”

“镇定。海勒是雅夫的医生,他应该和你此次潜水没关系。”

“他在哪呢?”

“应该在医务室里,C甲板那块。”

乔纳斯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