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弗没有理会维基:“马克,你还欠我一份人情。我上个月在丹尼尔森面前可是保了你两回。”
“我的妞也得吃饭啊,史蒂夫,她们得赚钱养家。没票子,就没路子。”
“好,你不帮我也行,那你别怪我把琳达·库什纳的事告诉丹尼尔森。”
娜塔莉·拉德睁大双眼:“那个有文身的急诊室护士?老天,丹尼尔森可是被那个婊子迷得神魂颠倒呢。还记得不,维基?”
“怎么可能不记得,他还一直找我帮忙出主意呢。那个小子简直是在跪舔。请她喝酒,找她约会,还真买了求婚戒指去求婚。但是才过了两天,琳达就申请调动了。”
“都是马克干的好事。”利弗说道。
“你对她做了啥?马克。”
“什么也没做,其实我都只见过她一面,然后给了一些有关她未婚夫的专业建议。”
“专业建议?你就是个开直升机的。”
“没错,但我觉得人生导师才是我真正的头衔。”
“史蒂夫,我们的圣杯骑士是怎么让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乖乖听话的?灌她酒了?”
利弗张嘴大笑:“也没那回事,库什纳只是接到了一个命令,让她去找基地里的心理医生做年度心理评估。”
“基地里的心理医生?我们哪里有什么心理医生。”
“谁给她做的评估?”
“詹姆斯·马克雷迪斯医生。”
马克露出一个狡猾的眼神:“我们在一起待了不过4个小时,外加一个在火奴鲁鲁的周末。可怜的孩子,她可是向我袒露了不少胸襟。要不是因为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保密协议,我还想和你好好分享的,拉德。”
* * *
SH-3海王直升机是美国海军用于侦测、分类、追踪、打击敌方潜水艇的全天候双引擎直升机,长73英尺,重6吨。在20世纪90年代逐渐被SH-60F海鹰直升机淘汰后,其中四架海王直升机被发配到了关岛海军基地,由直升机驾驶员詹姆斯·马克雷迪斯手下的机械师负责维护。
眼下的这架海王号正迎着每小时25英里的海风,沿着关岛的西南海岸飞行。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关岛南部半岛,可可盐湖旁边的马利索村。奎奇奥坐在前排,他的宾客们拴着安全带,挤在后排的货仓里。
“马克,你上次给我介绍的那两位美丽的女士……她们叫什么?”
“她们的查莫罗族的名字很难念,我都叫她们金吉儿和玛丽·安。”
“很好,等会儿飞机降落后,你去安排一个地方。”
“金吉儿的爹在去年因为糖尿病被取了一条腿,玛丽·安还有个孩子。她们的服务是要收钱的。”
“那给钱就是了。”少将捏了捏马克的肩膀,“我知道你每回都要捞不少回扣,小子。老子借公务之名出来放松放松也是有成本的。”
马克咬咬牙,冲着奎奇奥少将挤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我最近新开发了一个贵宾项目,在飞机后边放了两张充气床垫,差不多可以理解为我改良的‘空震俱乐部’。等会儿我把飞机开到咸水湖上,这样私密性更好,美女们放得更开,叫得再大声也没事儿,反正飞机引擎声音更大。”
“飞行妓院,哈?刮风怎么办?”
“金吉儿和玛丽都喜欢颠一点儿的。”
少将哈哈大笑:“那就干吧。”
3
托尔曼号
挑战者深渊东北26英里
在双653马力引擎的驱动下,科考船托尔曼号继续向西南方向行驶着。这艘船是阿格里科拉公司的私有船只,整艘船和船员们被这家加拿大企业长期租给石油公司来进行打捞前后的勘探、管道检查以及抢险前的灾害评估工作。虽然这才是大家赚钱的活计,但船的主人更喜欢一些更具挑战性的科研任务——比如说他们现在正要完成的这项。
托尔曼号在一支国际科考队的带领下行至菲律宾海域,CEO的儿子保罗·阿格里克拉受雇负责收集一座标号为NW罗塔1号的海底火山的数据。自从3年前这座火山被发现以来持续爆发,如今在它原本就雄伟的山峰上又增加了80英尺的高度,使得这座耸立于世界最深的海沟中的火山比12层楼还高。
对世界上最深的海底进行探测需要一种精密的声呐设备。在托尔曼号的龙骨上固定着一个长12英尺密封的MBES(多波回声变速仪),其双频率深水声呐板是为了测绘深渊的地形所特殊设计的。但更大的挑战是当穿过热液口时,这些热液柱会对6英里处的声呐造成巨大破坏。这时就得用上海底蝙蝠机,这是一种可远程操作的有侧翼的小飞机。海底蝙蝠机通过绳索连在MBES上,像一只水下的风筝一样被下放到热液柱下,利用蝙蝠机上的声呐读取信号后再传递到主船上,从而利用声学测距的原理识别出海底的各个目标。
托尔曼号在海底火山区域徘徊了整整3个月,采集水样并绘制海底这一热腾腾且欣欣向荣的生态系统。火山每次爆发时,虾蟹都会成群地逃走,但很快又会跑回来享受火山喷发带来的微生物的饕餮盛宴,而它们又会吸引大量的白化乌贼,偶尔也有巨型鱿鱼前来觅食,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食物链。
海底蝙蝠机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托尔曼号的船员正将海底蝙蝠机召回,此时在声呐设备的探测区域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物体。这个屏幕中央的光点无疑是个生命体。但问题是:它到底是个啥?
声呐仪绘制出了一只巨型动物的图像,这只动物超过50英尺长,通过周长来看体重应该在15到25吨之间。再大的巨型乌贼也没有这么庞大,而根据信号的深度来看——32332英尺——也不可能是巨头鲸或是任何已知的哺乳动物。
船上的四个海洋学家中有三人都认为这是条巨大的鲸鲨。
但队里最年轻的科学家不同意。
保罗·阿格里克虽不像他的父亲皮特一样是位企业家,但这位32岁的生物学家同样很少让机会从他手中溜走。他推迟了船的起航时间,命令船长驾着船在海上兜圈子,利用海底蝙蝠机作为诱饵吸引海底的那个生物,同时他利用托尔曼号的声呐进行一些实验。
遥控机器人潜水器的声呐发出的24kHz(干赫兹)声波对这只神秘生物毫无影响,而当声波低于12kHz时,却刺激到这只庞然大物忽然从海底猛地向上一跃——这可不像是鲸鲨的行为。从保罗的经验上看,这家伙无疑是只食肉动物,而且很明显肯定不是只吃虾的那种,尽管如此,它这么有侵略性,却拒绝离开这个深渊的热液柱底层而跑到上层的水域中。
“这绝不是只鲸鲨,但确实是只鲨鱼。从对声波的敏感性上看它有着洛伦齐尼壶腹(鼻子下方一个胶质的气孔)……我觉得这可能是只噬人鲨属的家伙。”
“证据呢?”鱼类专家埃里克·斯坦普挑衅地说。
“体形是一个。它的周长比任何我能想象到的鲸鲨都长。”
“啊,是,但这么大的体形可能是为了适应深渊中冰冷的海水。别忘了伯格曼法则:水温越低,生物的体形就越大——这是为了使鱼身更好地适应外界环境,减少自身热量损失。要我说这就是个食物链底端的大肉食鱼,没有迹象表明就是噬人鲨属的。”
“是深海肉食鱼,教授,可不见得是食物链底端,而且不管是食物链底端的肉食鱼还是鲸鲨都不可能攻击遥控机器人潜水器。反正我觉得如果它想的话,这只鲨鱼也是能离开这暖流层的。”
“好啊,大神,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卢卡斯·海特曼说道。他是托尔曼号的船长,以前还和保罗是一个兄弟会的兄弟,这个纯正的新泽西人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打击保罗自信的机会。
“很简单,从鲨鱼体重的基本知识就能推测到,反正你也不懂。就拿大白鲨来说,一种噬人锥齿鲨。大自然赋予这种大型鲨鱼一种特殊的身体结构——它们的侧线是由网状的动脉和静脉组成的。当它游动时,由于肌肉的运动在静脉血中产生热量,从而加热动脉血,就像内部的电热管一样。这种特性叫巨温性。面前这只鲨鱼肯定有同样的身体系统,这就意味着它能够轻松地产生足够的热量到达水面,而它却没有,为什么呢?因为它早已适应了待在这片暖洋洋的栖息地中。”
“适应了什么?”
“末次冰期。认真听讲,卢卡斯,看来我得解释到五年级小孩都能听懂的程度。我们知道末次冰期的冰川影响了暖水流的流动,阻断了三个温带海洋之间的食物链。但这些深海海沟坐落于热腾腾的火山之中。就像我们看到的罗塔1号火山,温暖滋生了微生物,这些微生物形成了食物链。如果超深渊带正好位于这些鲨鱼的栖息带的范围,那它们就能躲到热液柱下的暖流层中,从而有机会幸存下来。而余下的那些,就会因为无法适应极度寒冷的水温而灭绝了。”
“余下的那些?保罗,听起来好像你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从它的体形上、凶猛程度上看,还有它是独居的,我敢百分之九十七地肯定,我们正在追踪一条噬人巨齿鲨。”
“巨齿鲨?”斯坦普教授轻蔑地笑着。
两名来看热闹的海洋学家显得很感兴趣。“巨齿鲨是捕猎鲸鱼的,保罗。从近陆区域捕捞的成千上万牙齿化石上来看,巨齿鲨可是喜欢在浅水地区生存的。”
“也许大部分的巨齿鲨牙齿是在浅海发现的,因为那儿更容易被发现啊。但我们也在深海发现过巨齿鲨的牙齿的。事实上,皇家海军挑战者号就在同样的水域,同样的深度发现过牙齿。不不,同志们,这绝对是条巨齿鲨,我要证明这一点。”
海特曼船长汗毛一立:“怎么证明,保罗?你要怎么证明?”
保罗露出了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笑容:“卢卡斯,老伙计,咱俩要下去逗一逗它。”
4
四代深潜器海崖号船上
重达58000磅的巨兽从安全吊带上松开,缓缓下沉,从下潜小组的眼前慢慢消失,散出一串气泡。纤维玻璃覆盖在4英寸厚的钛合金外壳上,实际上起到了底座的作用,能够保护银锌电池。深潜器上的电力和生命支持系统以及驱动螺旋桨的液压动力单元都是靠银锌电池来供能的。船体外连接着电视接收器、静态照相机、外打灯、短程声呐、两架7种功能液压操作臂、一套总承重可达450磅的收集篮,以及一个收集样品的“超级吸管”。
深潜器前部和中部各有一对沉浮箱,以避免船一入水就像锚一样直接沉入水底。同时还配有巴特尔平衡系统,也就是装在液压油里的一些硬质合金球。如果深潜器被水流冲得失去平衡,驾驶员可以操作平衡系统,在深潜器尾部任意一侧移动不锈钢圈。
船底紧系着钢板。上升的时候,驾驶员直接丢下7吨重的沉浮箱,深潜器就可以靠浮力升上至水面。
海崖号上升和下降的速度都不能超过2.5海里每小时,基本上是个深潜机械乌龟。三位乘客被紧紧密封在防水钛合金壳里。
* * *
执行任务的一共有三队科学家,乔纳斯最喜欢的是理查德·普莱特斯和迈克尔·谢弗。不像其他那些一本正经的教授,这两位中年地质学家有着孩子气的幽默感,特别是到吃饭的时候,普莱特斯经常偷搭档的食物,而谢弗则会放出“捏奶大招”报复他。
钛合金舱内空间太小,完全不足以让他们在里面嬉笑打闹,里面挤得相当于把三个成年人塞进大浴缸,加个5英尺的罩子盖着。三个4.3英寸的瞭望口也缓解不了多少幽闭恐惧症,让人时时思绪漂浮。两位科学家不得不服下安定片才能保持神志镇定。
乔纳斯无缘这么奢侈的行为,特别是今天,更承受不了任何一点闪失。
某种意义上,驾驶深潜器和独自开着卡车穿越全国的危险程度差不多。长路漫漫,景色单调,自然让人疲惫。开着十八轮卡车夜间行驶又比白天开车危险十倍。一不小心就走神,严重影响到决策质量和反应时间。
当然,卡车司机总是可以靠边停车,抻抻筋骨,甚至打个盹。开深潜器则相当于一直处于夜间行车,至少在头1000英尺如此。
8天三次下潜……
190小时内驾驶51小时。
乔纳斯从迈克尔·谢弗肩头望向前观测窗,只见海水中层带以下,海下800英尺处一片深蓝,空无一物。继续下潜400英寸后,最后一抹阳光也消失了,窗外的深灰色变成天鹅绒般的深黑色。
旅程正式开始。
到暖水层一共要下潜24个四分之一英里,现在马上要到第一个四分之一英里了……下潜5个小时,采样3到5小时,然后再花4小时上浮,要是我加快一点可能时间更短。明天早上该死的台风就要到我们上浮地点了,海面波涛会更加汹涌。唯一的乐子就是看着丹尼尔森瘫在船舷上。
乔纳斯在局促的空间里挪了挪,小心避免踢到正打盹的普莱特斯教授。乔纳斯脚下有个葡萄柚大小的舱窗,他低头望去,只看到黑暗。
正看着,黑暗中突然闪烁起千万点星光。
海崖号把他们送进了另一个宇宙——深海无光区,此处生存着地球上最大的生态系统。这里如“暮光之城”一般,上千万物种已经适应了此处永恒的黑暗,进化出又大又圆的眼睛,捕捉微弱的光线或者自身发光。
生物体内的生物发光是通过化学反应产生的,在这种情况下,发光的荧光素及其催化剂被称为荧光素酶。在ATP(三磷酸腺苷)刺激下,荧光素酶引起荧光素氧化,产生生物发光。乔纳斯很熟悉这些发光器官,他还曾在海军实验室解剖过吸血鱿鱼。
潜得越深,鱼越好奇。一群群斧头鱼交替着用长着尖牙的下巴狠狠撞击厚厚的玻璃,试图触及控制面板的闪烁的灯光。有好几分钟,一条鱼伴着右舷的观测窗一起游着,发光杆状鳍条闪烁着怪异又诱人的光芒,照亮了紧紧咬着它的寄生鱼。
乔纳斯意识到自己神志有些恍惚,赶紧挪开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到仪表盘上。海水此时降到了51华氏度,冷得刺骨,水压上升到1935磅每平方英寸。
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他闭上眼睛,尝试计算所处深度作为脑力劳动。
水深每增加33英尺,压力就增加14.7磅。1935磅每平方英寸除以……
眩晕突然袭来,他差点从坐垫上摔下来。他赶紧睁开眼,环顾四周。
左侧的理查德·普莱特斯还蜷在毯子里睡着。
右侧的迈克尔·谢弗看着他,眼睛瞪得有斧头鱼眼那么大,紧紧握着一本磨破皮的书,指关节攥得发白。“你没事吧?”
“我没事。正常得很。”
“那就好。你看要不要……系上安全带?”
“安全带?还真是。”乔纳斯摸索着两根系带,努力想把一头插进另一头,但是手抖得厉害,完全办不到。
谢弗耐心地等着,然而心跳得厉害。他看着橘红色的LED数字显示现在已经超过7100英尺。还不到四分之一的行程,泰勒的神志就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最好给他提提神,让他放松一下,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嗨,乔纳斯,我跟你说过关于祝酒词的故事没?有个叫约翰·欧内里得的爱尔兰小伙子在晚间比赛赢得了‘最佳祝酒词大奖’。他举起啤酒说道,‘我要把余生都花在……我大胸老婆的美腿之间!’当晚约翰大醉回家,他老婆问他得的什么奖。‘玛丽,’他说道,‘我赢得了今晚‘最佳祝酒词’大奖。我说我要把余生都花在和我美丽的妻子坐在教堂里。’第二天,玛丽遇到了约翰的酒友。那男的盯着玛丽的大胸道,‘玛丽,你听说约翰发表了一篇关于你的祝酒词还得了奖吗?’‘听说了,他跟我说了,’玛丽答道,‘我听了还挺吃惊的。过去四年,他就进去了两次。有一次他睡着了,另外一次还是我揪着他耳朵给他塞进去的。’”
乔纳斯笑了:“路还长着呢。你可得把最好的料留到魔鬼炼狱那去说。”
“有件事一直想问你。这条海沟的名字是谁起的?”
“我听说是皇家海军挑战者号上的一个科学家给起的。根据他的日志记载,他们在这片区域捞到了整个旅程中最大的鲨鱼牙齿化石,其中有些距今不到一万年。”
“多大的牙?”
“6到7英寸,边缘都是锯齿状的。跟牛排刀一样。”
“哪种——”
“巨齿鲨。大白鲨的史前亲戚。差不多1英寸的牙配10英尺的鲨鱼,你想想是个什么概念。”
“这家伙还真不小啊。”
“最可怕的是,如果这牙距今不到一万年,这就意味着这种鲨鱼有些从最近一次的冰河世纪活下来了,一直生活在海底火山产生的暖水层。海底的温度不低,是片高热区域,就像地狱一样。”
“就像地狱一样,我明白了。但是用炼狱这个词听起来这些鲨鱼被困在下面了。”
乔纳斯指着温度表,这会儿海水温度已经到了42华氏度。“海底温度70华氏度,与海面的阳光和浅滩中间隔着6英里厚的冷水层。你要是生活在一片食物充足的绿洲里,你会冒险穿过沙漠去往另一个你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的绿洲吗?”
谢弗笑了。“除非是在拉斯维加斯。我自己就像条鲨鱼。扑克鲨鱼。我还喜欢追姑娘。嗷嗷嗷。”
托尔曼号船上
关岛东北偏北17英里
卢卡斯·海特曼在荧光桌面上展开了等深线地图。“我们在这,关岛东北约15英里。你那怪物就在我们前面半英里的地方,在水下33000英尺以5海里每小时的速度匀速巡航。我们的频率保持在16kHz,这个频率足够低,可以保持一直能读取,但是足够高,以现在的距离不至于激怒它。”
“怎么才能标记它?”
“标记它?”
“他。她。它。我唯一确定的就是能探测到这条鲨鱼是纯粹的运气。我不想因为一场该死的台风就跟丢。所以我们得给它标个记号。”
“好吧,我们考虑几个现实问题:这片距那场该死的台风有15英里的海域?到今晚,这片海域就会形成一座座小山。我们要是不往南开我们就会陷进台风眼,这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相信我。下一个问题:你的这个大怪物不会离开海底热液柱的。这是最主要的问题,保罗。热液柱就相当于一条汹涌的矿物质河。无论你通过什么平台发射传感标枪,都会被这条河撕碎的,完全不可能标记你的这条大鲨鱼。”
“好吧,卢卡斯,就算它不愿意离开暖水层,我觉得我们可以把它吸引上来让我们看一眼。给海蝠II号配上传感枪,带上我们昨天早上捕的金枪鱼。我们可以用海蝠I号把巨齿鲨带上来,引诱它靠近海蝠II号然后嘭——正中嘴里!”
保罗两眼大睁,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卢卡斯瞪着他的朋友。“对着嘴开一枪?兄弟,你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我们在骚扰一条有托尔曼号整个船体这么大的鲨鱼。要是我们把它从栖息地引诱出来,它浮上海面了怎么办?它要是一路跟着无人机到海滩边上我们拿什么拦着它?”
“你能想象报纸头条会是什么样吗?这可是比阿尔文号发现泰坦尼克号还要劲爆的新闻。”
“保罗,你认真点。”
“我就是认真的。你知道我说服我爸让我们继续这么探险多不容易吗?你要知道的话你也会认真对待的。除了排查输油管道,薪水这么高的工作又少又偏,一般都在成熟的船上才有。我们就得搞个大新闻才能让托尔曼号一举闻名。”
“我就是想让你考虑清楚。你把这个大怪物从海底带上来了,兄弟,它就归你了。”
“别跟我开玩笑。”
“我强调的是责任,保罗。”
“我们先给它标记上,然后再想下一步。行不?”
“好。你在6点前准备好标记的事,然后我们就往南开。”
“8点嘛。”
“保罗,你看过有部叫《海神号》的电影没?”
“好啦,好啦,6点。一小时内装备好两艘海蝠号,准备出发。”
5
马里亚纳海沟
马里亚纳海沟诞生于太平洋板块消减至亚欧板块边缘下方时产生的俯冲带旁。数百万年来,无数热泉喷口沿着这条长1550英里,宽40英里的海沟,日日夜夜地将高达700华氏度的热泉喷射至这深海之下的栖息地中。这些暴躁的“黑烟囱”喷出的热液富含矿物质,可蹿升约1英里高,形成了一面由“煤灰”构成的天花板,将刺骨的海水与深渊全然隔绝开来。再加上马里亚纳海沟海底峡谷陡峭的地势,这面厚达60英尺的热泉层天花板的状态便越发稳定,让西太平洋底部这座无人踏足的国度拥有了类似温带的气候。
直到1977年,科学家仍坚信不见阳光的海底不可能有生物存在。然而,在对阿尔文号深潜器从深海捕获的实验品进行研究之后,科学家惊讶地发现了一条巨型食物链,这条食物链始于一种管虫(一种8至10英寸长,以热泉喷口喷射的物质为生的无脊椎生物)。有一种细菌寄居在管虫体内鲜红色的供养器官之中,而管虫则和这些细菌建立了一种共生关系——管虫依靠细菌生存,而细菌则通过化能合成作用靠热泉喷口喷射出的毒性化学物质维生。
在马里亚纳海沟深处,巨型的白化虾蟹以管虫为食;小鱼以虾蟹为食;更大一点的鱼以小鱼为食;而那些成百上千万年前就在这与世隔绝的温带水域中生存的各式奇特海洋生物,则以这些大鱼为食。虽说马里亚纳海沟之下没有鲸鱼也没有海象,但也有许多猎物可供更高级的狩猎者享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太平洋洋面7英里之下这个生机盎然的生态系统所赐。
而位于这条食物链顶端的,正是噬人巨齿鲨。
* * *
一条通体纯白的巨齿鲨在漆黑的峡谷中缓缓游弋。它身长48英尺,重27吨,虽然尚处青春期,但这条雌性巨齿鲨已经足以和它的雄性同胞们竞争——它们达成了某种默契,在它第一次生育周期结束前避免互相接触。
雌鲨张开大嘴,露出一个狰狞而扭曲的笑容,好让温热的海水涌入嘴里。它的下牙龈线上隐约可见22颗刀锋般锋利的牙齿,用于撕裂猎物的血肉;而上牙龈线上那24颗更大、更宽的牙齿则被用于碾压猎物的骨头、肌肉和油脂。除开长在嘴巴前排的这两行牙齿外,另有4至5行牙齿像传送带一般隐藏在牙龈线内。这些长3至6英寸锯齿状牙齿分布在雌鲨10英尺宽的巨颚之中,但它们实际上却是钙化的软骨。并且,它们并非牢牢固定在它的头骨之上,而是松散地悬挂着。如此一来,它的上颚便可向前推送,张开成一个夸张的角度,足以让它完完整整地一口吞下一辆小货车。
在过去3000万年里的大多数时光中,巨齿鲨是每个大洋的统治者,以高脂、高能、性情温顺的鲸鱼为食。但自从上一次冰河世纪于200万年前到来之后,一切都变了。温热的洋流被阻断后,陆桥的产生改变了鲸鱼迁移的习性。虽说单这一点改变还不足以对巨齿鲨造成决定性的影响,但另一个族群的崛起却让巨齿鲨的数量开始锐减。
那就是虎鲸。
虎鲸习惯以30至50头的鲸群为一个整体进行群体狩猎。它们在巨齿鲨的栖息地肆意妄为,不出10万年,就让大自然创造的顶级狩猎者所剩无几。
还好,马里亚纳群岛海岸沿线的巨齿鲨栖息地让它们逃离了被灭绝的命运。这只巨齿鲨被虎鲸赶出了群岛附近的浅水区,转而前往海底深处逃离鲸群,并在途中偶然发现了这位于地球最深处的温水栖息地。
* * *
这条年轻的雌鲨沿着高耸的黑烟囱,顺着洋流继续朝西南方向轻松自如地游去。虽说沟底没有可见的光源,但巨齿鲨并没有丧失视力。经过长期的进化与演变,巨齿鲨的视网膜底部长出了一道反射层,为它提供了些许夜视能力,也让它的眼睛变成了白化生物中常见的灰白色,而非一般鲨鱼的黑色。这样的白化现象,也是在这不见天日、与世隔绝的沟底繁衍无数代后产生的演变。
雌鲨如巨蟒一般扭动着鱼雷状的庞大身躯,游刃有余地穿行在这温热的虚空之中。随着侧肌的收缩,它的尾鳍和后背富有韵律地摆动着,推动着它向前。它半月形的巨型尾鳍提供了惊人的推力,尾鳍上叶的“V”形缺口则为它减小了水流的阻力。
巨齿鲨身体两侧宽大的胸鳍在为它提供浮力的同时,也帮助它在向前游动时维持身体的平衡,和客机机翼的功能有异曲同工之妙。它的背鳍高达6英尺,像一面船帆般高高耸立,发挥着方向舵的作用。除此之外,它还有一对腹鳍,第二只背鳍,外加一只稍小的臀鳍,进一步协助它在水中稳定姿态。经过长达4亿年的演化,这一切都是如此浑然天成,完美无瑕。
雌鲨通过两只柚子大小的线形鼻孔探知周边环境,一种夹杂着多种特殊化学物质与排泄物的特殊气味进入了它的大脑。它顺着气味的方向游去,期待着一顿美味的大餐。
它的前方有数千条巨型乌贼,正成群结队沿着谷底穿行。
雌鲨已经追踪了这群乌贼有数周之久,但一直没有做出捕食的行动。毕竟捕食需要狩猎,而狩猎是需要消耗能量的。在保持体核温度与环境温度大致相仿的情况下,只要雌鲨待在温水层,并且不进入狩猎状态,就可以连续几周无须进食。
海蝠号发出的声波扰乱了雌鲨的感官,迫使它朝着声源发起进攻。一阵冲刺之后,雌鲨突破了热液柱顶,但海水的温度也随之骤降到了33华氏度。凛冽的水温阻止了它的进一步行动,它只能再次回到深渊之中。
消耗了能量之后,雌鲨的储备已所剩无几。
它需要进食了。
随着尾鳍的摆动,饥饿的雌鲨加速穿破黑暗,飞速朝着它猎物进发。
* * *
在大海中,体形的大小决定了啄食的顺序。栖息在马里亚纳海沟里的乌贼正是利用这一规则,通过扩大自己的体形来适应生存环境。它们的头上长着鳍,8只爪子上布满吸盘,还有两只用来进食的触手,全长可达18至20英尺。为了将体内蓝绿色的血液输送至十肢,并为改变身体颜色的伪装技能提供足够的能量,它们体内足有3颗心脏。此外,它们还可发出明亮的荧光,用于吸引猎物或是恐吓敌人。
这种乌贼懂得如何思考——它们学会了成群结队地行动,以使自己的体形看似硕大无朋,好吓走潜在的敌人。当数以万计的乌贼一齐移动时,它们看起来就同一只数百米长的巨兽如出一辙。
乌贼的伎俩可谓高明,却瞒不过巨齿鲨的感官。雌鲨嘴部的上下两侧均有用于接收外界信号的细孔,名为洛伦齐尼壶腹。这些布满黏液的深孔经由纷繁复杂的颅神经直接与雌鲨的大脑相连,让它得以探测乌贼游动时产生的微弱电压差和生物电场。借助洛伦齐尼壶腹极为敏感的探测能力,巨齿鲨甚至能从成群移动的乌贼中凭借它们各自心率的差异将它们一一分辨开来。
* * *
巨齿鲨在乌贼群的上方紧紧跟随,伺机而动。
乌贼感受到掠食者的来临,加快了游动的速度,同时透过外皮散发出蓝绿相间的荧光。这种色调不仅是在提醒自己的同类提高警惕,也是在警告外敌保持距离。
巨齿鲨拱起脊柱,胸鳍朝着海底的方向卷起,完全进入了攻击模式。正当这名年轻力壮的杀手要朝乌贼群发起俯冲之时,它突然感觉到附近还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虎视眈眈——是另一名挑战者。
* * *
这是一头长33英尺,重18吨的克柔龙。它的腰身虽不及巨齿鲨那般粗壮,但体长也足以与雌鲨媲美。它的头部约占身体全长的三分之一,看起来和鳄鱼的颚有些相似,嘴里长满10英寸来长的利齿。它脖子细长,身躯却显得粗壮,越往尾部越显苗条,最后只剩一根短小的尾巴,整体看来大约成一个锥形。得益于4只巨大的脚蹼,上龙流线型的身体能在水里如蛇行一般自如地游动。
克柔龙活跃于中白垩世,由爬行动物演变而来。在长达5000万年的漫长岁月里,克柔龙都是海洋的霸主。然而,在6500万年前小行星撞击地球后,腾起的烟雾布满大气,遮挡了阳光,最终导致了冰河世纪的到来。
爬行动物都是变温动物,它们的体温会随着环境的温度而改变。当海洋温度骤降时,这些蛇颈龙族群由于无法获得足够的热量维生,数量也随之锐减。而克柔龙栖息的澳洲海域由于在冰河时期中并未遭受太大影响,成了地球上屈指可数的温暖区域。正因如此,克柔龙才在这场浩劫中成了唯一幸免于难的蛇颈龙族群。
正如鳄鱼需要依靠晒太阳提高体温一般,克柔龙深入因热液喷口而变得温暖的马里亚纳海沟同样是为了生存。经过成千上万代的演化,生活在马里亚纳海沟的克柔龙进化出了腮,让它们能在这温暖的深渊之中栖息繁衍。
* * *
这头雄性克柔龙悄无声息地穿过一大片热液喷口,几近沸腾的海水不停从喷口涌出,延绵数亩的管虫随着这富含盐质与硫质的水流翩翩起舞。如果把这海底世界比作一座大草原,那么巨齿鲨便是健壮的狮子,而克柔龙则是矫健的猎豹。虽然克柔龙有些在意眼前这名更凶残的猎手,但它也必须要进食了。
克柔龙扇动它健壮的头鳍,从一只黑烟囱后突然出现,奔着乌贼群拦腰而去。如同奔向了一列6层楼高、3座足球场长,正在峡谷间疾驰的火车。
乌贼察觉到了来势汹汹的克柔龙,让自己的光感皮肤散发出蓝绿相间的闪光。光芒飞快地交替闪烁着,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巨型海蛇的利齿散发的寒光。
克柔龙被眼前的景象吓跑了,此时此刻,它的生存本能压制住了进食的欲望。
就在这时,乌贼的阵型被毫无征兆地冲散了——一道耀眼的白光突然出现,数以万计的乌贼几乎同时分散开来,通体闪烁着红光——
让乌贼如此惊慌失措的始作俑者正是那只重达60000磅的巨齿鲨,它拦腰闯进乌贼群之中,一张大嘴塞满了乌贼,嘴里的利齿将乌贼的触手撕成了碎片。与此同时,雌鲨还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搜寻着克柔龙的踪影。
见此场面,受惊的克柔龙转头落荒而逃,但它身后的乌贼群更显惊慌失措,从克柔龙身边飞速掠过。受到乌贼的侵扰,克柔龙不小心被热液柱喷射出的滚烫热液灼烧了腹部,身体痛苦地扭曲着。
巨齿鲨吞下1000来磅多汁的乌贼,与此同时,幸免于难的乌贼重新整队,再次成为一个整体,皮肤发出的光芒频繁闪烁着。列队完毕后,乌贼群如一只巨型的发光海蛇,一边发出蓝绿相间的光芒,一边沿着海底的峡谷向北方游去,照亮了漆黑的深海。
6
挑战者深渊
乔纳斯的目光在深度计和观测窗之间快速转换着,随着极限深度增加,他感到肾上腺素飙升,前五个小时的疲倦一扫而光。
31500英尺……
31775英尺……
火山碎屑掉落在海崖号外壳上,听着就像冰雹砸在铁皮屋顶上一样。他微松脚踏板,调整了下潜速度。
31850英尺……
透过他脚边的加固小舷窗,一个模糊的影子进入视野。深潜器的灯光照亮了一条湍急的棕色水流。乔纳斯操作深潜器在热液柱50英尺上方盘旋,努力保持平衡,避免被汹涌的水流撞翻。
“醒醒,先生们,我们到达地狱之门了。”
迈克尔·谢弗把普莱特斯摇醒。“你得换个口号,乔纳斯。比如像《绿野仙踪》那样,‘嘿,托托,我觉得我们已经不在堪萨斯了’。”
理查德·普莱特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这口号不新鲜了,每部三流影片都用这句台词。这个如何,‘世间海沟深如许,佳人恒游入我怀’。”
“看外面,你能想象有条美人鱼朝我们游过来吗?”谢弗道,准备部署水下无人机。
“我更喜欢D杯或以上的大波美人鱼,”普莱特斯打趣道,“什么美人鱼到了这种地方都能被压成平胸。站开点,我要启动飞鼠了。”
乔纳斯笑了。“我就想问问你们两个家伙——谁想出来的给无人机起名叫飞鼠?”
“谢弗博士居功至伟。”
“我怎么解释呢,我是《波波鹿和飞天鼠》这部动画片的铁粉啊。”
海崖号在寒暖流交汇上方颠簸震荡,乔纳斯努力控制深潜器的俯仰和偏航。“也许我们应该给丹尼尔森和海勒起名叫《乌龙情报员》里的保瑞斯和娜塔莎。”
普莱特斯抓紧扶手,在湍流中闭上眼。“谁是保瑞斯,谁是娜塔莎?”
谢弗没理他,默诵一篇短祷。
“海勒是娜塔莎,他腿更好看。迈克尔,你还好吧?”
深潜器一头一尾忽高忽低,就像位于一个缓慢移动的跷跷板上。
“我们赶紧完成这个该死的任务,离开这里。部署飞鼠。”
手推车大小的长方形淡黄色水下无人机从深潜器外轨脱钩,双螺旋桨迅速将其推离深潜器,它的对接口通过电动卷轴拉出钢琴钢丝,保持无人探测机系在海崖号上。
“发动机——完毕。灯光——完毕。红外线——完毕。夜视仪——完毕。前摄像头——完毕。后摄像头——完毕。钩索——完毕。理查德,检查一下真空设备。”
“真空设备工作正常。把你的小飞鼠送到乔纳斯的地狱之洞里,让它带点有料的核桃回来。”
谢弗嘀咕道:“我要一大块充满He3的锰结核回来。”握着控制杆,这位科学家操作无人机极速下降,朝监控屏上显示的热液口冲去。“准备挥最后一杆的时候,他已是热泪盈眶。这就是个灰姑娘的故事,来得突然。一个前高尔夫球场维护工,突然成了高尔夫球美国名人赛冠军。”
乔纳斯和普莱特斯对视一眼,笑着听这位同事一字不差地模仿《疯狂高尔夫》里卡尔·斯帕克勒的台词。看着无人机穿过暖水层湍急的岩灰,火山碎屑冲击着加固底座,三人齐声喊:“进洞了!进洞了!”
好几分钟,谢弗的监视器上空无一物,直到远处的潜水器穿过热液层,进入一片平静的海域。
“我们穿过来了。切换到夜视模式。”
监视器从黑色变成橄榄绿,显示出朵朵深褐色的云彩从看不见的火山口中腾腾升起。谢弗继续推拉操纵杆,将迷你潜水器开出火山岩灰区域,继续下潜。
“迈克尔,快拉起来!”
“没问题的,乔纳斯,我知道我在干吗。”
“拉起来。声呐显示有个大东西朝无人机冲过来了。”
谢弗猛拉操纵杆,将拴着的无人潜艇朝热液柱拉。
理查德心跳加速。“乔纳斯,是什么东西?多大?”
“你不会想知道的。”
偶尔会有清流涌入浑浊的矿物质涡流,乔纳斯熄掉海崖号的水下灯,让他们可以通过清流观察周围。
一阵嘈杂声——像是光脚踩在湿水泥地上的声音——渐次增强,黑暗中突然闪烁出一道让人眼花缭乱的蓝绿荧光束,这些生物群自热液层2000英尺以下处涌出,像圣埃尔默之火的余烬一样朝海沟奔涌而去。
40秒的沉默。
理查德·普莱特斯从两侧太阳穴抹去汗珠。“太难以置信了。简直像个外星生物。”
“我觉得我撞到了一个外星生物。”谢弗博士心脏怦怦直跳,快喘不上气来。他抖抖索索地倒出一片安定。“理查德,我觉得可能得换你来。”
“还要再来一片安定吗?”
“我需要空气。”
“慢点,深呼吸,兄弟,慢慢来,放松。乔纳斯,能调一下送风系统吗?”
“搞定。”
“迈克尔,跟我们讲个笑话。就是那个……”
“嘘。”乔纳斯紧盯着无人机的声呐。“理查德,保持飞鼠别动。”
“怎么了?”两位科学家同时抬头,脸色煞白。
“声呐探测到新的生物。这次特别不一样。它游起来像个捕食者。”
三人挤到声呐屏前,一个橙色的点懒洋洋地闪烁着朝深处游来,在无人机下方切出一个八边形的路径。
乔纳斯悄声说:“它知道机器人在那。”
“怎么知道的?”
“钢丝。它释放出电子信号。最好切断机器人的电源。”
普莱特斯和谢弗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太确定。
“照做。钢丝牵线会把它固定在原地的。”
普莱特斯关掉了水下无人机的电源。
* * *
巨齿鲨围着这个不速之客绕着圈,它背部弓起,肌肉绷紧,准备从下方发起进攻——突然,猎物消失了。
大块头雌鲨继续绕了几圈。随后,它的尾巴大力一甩,继续捕猎去了。一群乌贼沿着海底峡谷的热流前进,巨齿鲨紧跟而上。
托尔曼号船上
关岛东北偏北6英里
“保罗,过来看一眼这个。根据海蝠I号数据显示,你的大怪物刚刚改变了航线。”
保罗·阿格里克一把推开另一个科学家,挤到海特曼船长旁看着眼前的无人机的声呐屏,看到这片20英里的海域,他的脑子和胃部都揪紧了。“我看到好几个闪烁点,到底是哪一个?”
“小的那个,在这。这一大团肯定是鱼群。鱼群航线一变,你的鲨鱼也跟着变。看,正从我们下方游过去。”
“赶紧跟上,别跟丢。”
“掌舵,马上调整到015航线。注意你的弓,保持它一直瞄准浪花。把速度提高到10海里每小时。”
“是,先生。”
保罗用食指轻敲塑料桌,仔细研究图标。“海蝠II号发射还要多久?”
船长拿起电话,拨到工作间。“道格,海蝠II号还有多久才能发射?”
“20分钟。再打电话就要30分钟。”
保罗从托尔曼号船长手里抓过电话。“道格,我是保罗。告诉我传感器标枪最远能射多远?”
“海蝠号一到热液柱上方就会着火。至于能不能直接射进或者穿过巨齿鲨藏身之处——鬼才知道。我建议你等到鱼确实靠近了,再好好祈祷一下。”
保罗摔回话筒。“20分钟,船长。我们准备发射的时候叫我。我到船头去吐会儿。”
卢卡斯看着他的朋友走出驾驶室。还是个新手。跟他老爸一样……
挑战者深渊
在非洲塞伦盖蒂大草原,捕猎是有规矩的。狮子捕猎斑马的时候,它当仁不让先享受。野狗和鬣狗只能吃它剩下的。
海里规矩类似。在海面上,逆戟鲸捕杀海狮;吃剩的尸体才轮到大白鲨。
在马里亚纳海沟,巨齿鲨才是绝对的霸主。它跟踪猎物,吓退其他捕食者。肢体语言从温顺变为咄咄逼人——脊背弓起,胸鳍朝下。巨齿鲨也会围着大餐排泄尿液,标记领地。
跨过这条边界就是在挑战这个捕食者定下的用餐顺序。
* * *
雄克柔龙需要进食。巨齿鲨让它吃了一惊,但是它身上的力气所剩无几,无力再逃跑。
18吨重的克柔龙和乌贼群平行游着,突然冲进暖流,把几十只乌贼从大群里逼出来。它瞄准了一只落单的乌贼,准备发动进攻。
乌贼行动迅速,但是它的思维模式固定,突然从群体里被分离出来导致它手足无措。它非但没有远离捕猎者,而是为了尽快回到大群径直朝捕猎者游去。
克柔龙从乌贼喷出的黑雾中冲出,切断乌贼退路,张大嘴一口咬住乌贼头,乌贼触手剧烈挥舞,有毒的吸盘撕扯着这个看不见的敌人。但是这只乌贼的生命力随着大量出血迅速流逝,很快就瘫在克柔龙嘴里。
克柔龙大口吞着乌贼,突然警觉到周围有个大型捕食者。
袭击乌贼意味着克柔龙间接挑战了巨齿鲨。这位年轻的女王改变航线朝克柔龙袭来——3000多万年来的捕食本性战胜了保存能量的需求。
克柔龙鳄鱼状的嘴里叼着死乌贼,赶紧游开,沿着巨大的管状蠕虫群迂回前进,想要甩掉捕食者。
巨齿鲨占据高地,一个加速俯冲,随时调整攻击角度,迅速拉近距离,让克柔龙无处可逃。巨齿鲨猛冲而下,激起大片泥沙,48英尺长的史前大白鲨将克柔龙钉进海底,一口咬住脖子。巨齿鲨两颗上牙啪地折断,口鼻部淹没在矿物质、岩灰、管状蠕虫和血液中。
是克柔龙的血。它被27吨重的鲨鱼以18节的速度猛攻,背脊受到猛撞,内脏爆裂开来,残骸从食管喷出。
这一撞把年轻的女王也撞蒙了,它找不到猎物剩下的残骸在哪里。它晃晃庞大的头部,游离这一片泥沙,让感官清醒一点。
巨齿鲨的感官慢慢恢复,熟悉刺耳的高分贝频率再次响起,刺激得伤势加重,感官受扰。它想努力摆脱这恼人的噪音,保持八边形的路径继续前游,它杀死的猎物残骸流着血,慢慢落向海底。嘀嘀……嘀嘀……嘀嘀声围着它响个不停,把它逼得怒火中烧。
巨齿鲨抛下克柔龙破碎的躯体,朝热液柱的涡流游去,前往截击海蝠号。
7
托尔曼号船上
驾驶室已经变成了一个井然有序又忙乱的交响乐团。
保罗·阿格里克作为指挥家,指挥着这部交响乐在他脚下6英里处急速地演奏着。
钢绞线正拖着两艘海洋蝙蝠无人机:一艘是正在热液柱上方的海蝠I号,另外一艘海蝠II号在绞线有限的长度下正停在I号上方半英里处。
这根短了2000英尺的钢绞线是特制而成的。巨齿鲨在热液柱上追逐海蝠I号时,它从没有跑出暖流区而接触到冷水超过30秒。现在他们为了防止海蝙蝠机被巨齿鲨吃掉,不得不停掉了热液柱上方这个海蝠I号的声呐信号,保罗希望巨齿鲨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跑上来的,而不是因为真的害怕寒冷的海水。
于是他们采取了新的计划,利用巨齿鲨从暖流层出来的那几秒,采用海蝠II号的声呐来刺激它,希望巨齿鲨能受到刺激立刻转向第二艘海蝙蝠机,因为这艘海蝙蝠机上装有一个射程为60英尺的运动传感器。
船上的工程师道格拉斯·德沃夏克对着对讲机低声说:“保罗,船上的各位正在绞车旁待命。海蝠II号的深度目前稳定于28435英尺,海蝠I号正在热液柱上方。两艘蝙蝠机的声呐已经听令关闭。”
“调整海蝠I号至32700英尺深度。”
“保罗,那也比热液柱还深700多英尺呢,我觉得最好不要这样。”
“我没问你的意见,道格拉斯。海特曼船长,一旦海蝠I号穿过热液柱回到挑战者深渊时,立刻准备提速以保持安全距离。”
“你想用诱饵把你的鲨鱼从暖水层引出来?”
“正是。”
“未必能行啊,保罗。巨齿鲨要追这么远是需要体力的,它可能就没兴趣追了。”
“巨齿鲨确实累了,路易斯。所以要是我们不给它来一记飞镖,它可能根本就不会离开暖水层了。”
“保罗,海蝠I号已经到达热液柱内部。距挑战者深渊60英尺……30英尺……等待指令开启海蝠I号声呐。”
保罗擦了擦脑门的汗:“或许应该等到声呐……先让水下机器人到达指定深度。”
船长摇了摇头:“这太冒险了。海蝙蝠机的振动早就吸引了这头大家伙的注意。我不能盲目冒险,我必须知道这家伙从热液柱中出现的那一刻时它的准确位置。”
“斯基珀,海蝠I号已经进入暖流层。”
“开启海蝠I号声呐。”
“海蝠I号声呐已开启。目标已锁定。520英尺范围,速度……7海里每小时。10海里每小时。”
“海尔姆,加速至12海里每小时。”
“距离为400英尺……420……500。目标速度保持在12海里每小时。”
“海尔姆,减速至10海里每小时。”
“斯基珀,雷达显示附近有艘船,南方两英里处,我们正向它驶去。”
保罗瞥了一眼雷达操作员:“估计就是艘渔船。不管它,船长。”
“他们冲我们示警呢,斯基珀,是艘海军的船。美国军舰马克辛D号。”
保罗面不改色:“声呐员,巨齿鲨的位置?”
“距离水下机器人230英尺,持续接近中。”
“斯基珀,海军说我们进入军事禁区了,要求我们转向。”
“保罗,目标已经接近75英尺,速度——17海里每小时。”
“海尔姆,调整速度。道格,开动绞车。”
德沃夏克冲着对讲机喊道:“开动绞车。拉上来!”
“长官,目标跟着海蝠I号到热液柱中了。”
* * *
巨齿鲨被海蝙蝠机的声呐板不断反射的声波激怒了,只见它从热液柱中一跃而起,一心只想吞噬掉这个恼人的物体。它紧闭着嘴巴以防含硫的水流进入它的腮中,仅需几秒,它就穿越了热液柱,再次进入一个冰冷陌生的世界。
* * *
“距离海军舰艇只有1.3海里了。”
“保罗?”
“我还在想!”
“长官,海蝠I号离开热液柱了。”
“没什么可想的了,保罗。我们必须得转向了。”
“闭嘴!道格,关掉海蝠I号的声呐,打开II号的声呐。”
“保罗,我可要转向了。向西航道2-7-0。”
“长官,目标离开热液柱了。”
* * *
巨齿鲨穿出热液柱进入了冷水层,接近零度的冰冷海水一下子刺激到了它温热的肌肉。这只雌鲨直冲着第二艘恼人的海蝙蝠机而去,它快速向上追着,不到1分钟就上升了1000英尺。
* * *
“目标正在追随海蝠II号。距离……275英尺,持续接近中。恭喜啊,保罗,看来你的计划生效了。”
“现在庆功还太早了,道格。船长,请减速,在它到达我们60英尺的射程前我们要一直让它保持对海蝠II号的兴趣。”
* * *
冰冷刺骨的海水穿透了巨齿鲨的肌肉,逐渐消耗的能量造成了血管的收缩。
这只雌鲨尾鳍的运动慢了下来。它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距离它的目标还有72英尺,热液柱上方半英里,离海蝠II号的追踪镖射程12英尺的地方,这只27吨的掠食者的肌肉突然抽搐起来。
慢慢地,这只巨齿鲨大头朝下地跌落入了深渊,这恼人的声波在它脑中渐渐减弱,化成了遥远的回声。
海崖号
安眠药很快起效了,让迈克尔·谢弗慌乱的神经渐渐舒缓下来。他睡眼蒙眬地看着理查德·普莱特斯练习操控着飞鼠潜入海底,他正通过这只无人机的内置声呐和笔记本电脑的夜视监控操作着。
“迈克尔,我现在距海底200英尺了。怎么才能获得上次潜水的坐标啊?”
“按F7键。”
笔记本电脑的航海图上出现了一个红点。“找到了。”
“用鼠标点那个红点,自动驾驶就能——”
“指引我们的小松鼠找到坚果了。”普莱特斯笑了,点击了鼠标。
什么也没发生。
“不对劲。坐标已经被调出,但是自动驾驶不好使。”
谢弗闭上眼睛想了想:“检查一下你的声呐,看看它是不是开着呢。”
“乔纳斯,你在听吗?打开声呐。乔纳斯?”
海崖号向右一偏——普莱特斯连滚带爬地撞向谢弗的大腿。
“泰勒,快醒醒!”
此刻的泰勒·乔纳斯正系着安全带窝在他的驾驶舱中,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两只腿慌乱地对着潜水器的脚踏板一顿乱踩。
潜水器失去了平衡,在水中转了好几圈儿。
“不好意思小伙子们。我真是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那就在你翻船之前再吃一片咖啡浓缩片。”
“不行了,我的小心脏早就已经翻江倒海了。”
“至少把无人机的声呐打开啊。”
“不好意思,理查德,我们不能打开。这地方有只大的掠食者。”
“你看到的那玩意儿没准儿是啥呢。”
“理查德,你没必要放这个黑烟,无人机的导航系统具有感温装置,可以引导我们穿过任何超过225度的液柱。你只需要动动操纵杆,把飞鼠飞到收集站就可以了。”
“我还是得开启声呐,好能自动驾驶到底部。打开它。”
迈克儿·谢弗用充血的眼睛看着乔纳斯:“拜托了。”
乔纳斯犹豫了一下,转动开关调至“激活”状态。
远处传来低沉的砰砰声,他紧张地听着外界的声音。
挑战者深渊
巨齿鲨头朝下向着深渊沉下去,它无法让水进入嘴巴,窒息在冰冷的海水中。在跌落了3000英尺后,它张大了嘴,突然涌入的海水仍然无法支撑它腮的呼吸。
到达热液柱时巨齿鲨跌落到了一个冒烟的旋涡中,吞进了不少硫黄和矿物质。这些混合的毒素刺激到它的生理系统,使它的胃产生了痉挛性反刍,这些毒素连带着胃从它的嘴里被呕吐出来,活像一只粉色的大气球。
重新回到温暖的挑战者深渊,这条雌鲨吞回自己的胃。海水再次流过它的咽喉——这次它的腮恢复了活力,开始吸入氧气。深渊温暖的海水温热了它的血液,它冻僵的肌肉一点点活泛起来了。
巨齿鲨慢慢恢复了身体机能,一跃而入一条向东而流的水流,在水流的带动下穿过峡谷。
马克辛D号
理查德·丹尼尔森脸色苍白地走进无线电室,头发湿乱,明显是刚刚经受过海水无情的洗礼。他从无线电操作员那里拿起一只耳机戴到了头上,空荡荡的胃里拧成一团。
“我是丹尼尔森。这次最好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利弗先生。”
“长官,我们遇到点……意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是吧,利弗,怎么回事?”
“这事儿和少将奎奇奥还有马克雷迪斯指挥官有关。”
丹尼尔森闭上了眼睛:“接着说。”
“马克……他开着一架海皇号带着少将还有他的手下去往马利索村那儿了。”
“台风区域?”
“少将一定要去。是这么回事,那架500英尺的直升机上还带着两名本地的女孩儿,她们为少将提供了某种服务。显然现在双方对服务的费用产生了分歧。少将又不想付钱,所以这俩女的就把少将的衣服都扔到舱门外了。”
“这是什么事儿啊!”
“还有更糟的呢。马克把直升机降落在了安徒生空军基地……当时那里正在举行纪念州长的仪式。少将……呃,就一丝不挂地出场了。”
“我的妈啊!”
“这还没完呢。当时正有一家地方电视台在机场报道天气情况,在工作人员清场之前他们已经录到了好几个镜头了。唉,都怪这该死的台风,长官。一旦天气转晴戈登上将会亲自飞过去进行调查。”
“马克雷迪斯在哪?”
“他被扣在安徒生机场接受询问呢。万幸的是,这么糟糕的天气下还没有媒体来采访。”
“听好了,利弗。我要你去仔细检查马克雷迪斯的私人物品,把任何可能牵扯到官员的东西都找出来,藏到我办公室。”
“长官,这不是篡改证据吗?”
“所以我才让你把东西都没收了,这样别人就无法篡改了!好了,我下线了。”
海崖号
乔纳斯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半梦半醒着。两位科学家的声音渐渐模糊,摇晃的潜水器像一个吊床一样摇得他昏昏欲睡。
乔纳斯头向后仰着又瞌睡过去了,这样的小憩每一次仅有两三分钟——这种不踏实的睡法反复折磨着他的身体,使他一直处于一种紧张的快速眼动睡眠状态。
突然,一波海浪从热液柱毫无征兆地袭向海崖号的侧舷,海崖号一下子被掀起了50英尺高,潜水器也被这股浪卷着撞向左舷。
两位科学家被甩到了声呐监视器的顶部撞在了一起,乔纳斯惊醒了,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控制着操控设备。舱内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喷射的火花,随即备用电池启动了,潜水器这才恢复了平衡。
“乔纳斯,精神点儿啊!”
“你得跟我的大脑说,理查德。”
谢弗博士检查了下损坏的声呐监视器:“看起来飞鼠得盲飞了。还有什么?”
普莱特斯博士检查着他的控制器,把水下无人机的前置摄像头对准了海底:“我们已经打捞了72磅的锰结核了。我看弄完这条沟以后今天就可以收工了。”
他的同事看起来却很焦虑:“华盛顿那边至少需要三条沟的样本。”
“那我能怎么办,迈克尔?没有声呐的话,水下无人机可能就会一头撞到烟柱上。不行不行,我现在要把眼前这些烟都抽掉,然后再恢复飞鼠……如果我们的飞行员能不睡着的话。”
“乔纳斯!”谢弗把他摇醒了。
乔纳斯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的这位地质学家脸色铁青。“玛姬在哪?”
“谁?”
“我老婆,海浪袭来之前我把她留在沙滩上了,和巴德在一起。”
谢弗和普莱特斯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他脑子坏掉了吧。或许我们应该把飞鼠召回来了。”
乔纳斯系着安全带坐在座位里,身子前倾,他的脸离底部的观察孔只有几英寸。海崖号的外部光源对着热液柱,光线投射在旋转的煤烟层上,就像被云层遮住的满月。浑浊的海水不时喷涌而出,让灯光照射下的漆黑海底活像恶魔的炼狱。
乔纳斯的目光追随着光线穿过热液柱的烟朵,目光流转。在海崖号底部100英尺的暖水层中有个什么东西正在打转儿——一个像大巴车那么大的泛着幽灵似的白光的东西。
挑战者深渊
水流挟着奄奄一息的巨齿鲨穿过海沟时,它感受到了来自另外一个生物的振动。
这条雌鲨离开了水流,冲着振动的方向小心地游了过去。
热液柱上闪烁着明亮的光,就像有一群荧光乌贼正盘旋在热矿层之上,虽然看不见,但巨齿鲨知道猎物来了。
这条大鲨鱼犹豫了。上一次它想饱餐一顿的时候,冰冷的海水差点弄死它。
烟朵变厚了,遮住了光亮。
捕猎的本能占了上风——巨齿鲨游远了一些。
在看准了海崖号旋转的螺旋桨的位置后,冒着再次穿过热液柱的危险,这条雌鲨立刻开始了攻击。
8
海崖号
乔纳斯揉了揉眼睛,出神地看着眼前那团光亮越升越高。他的心怦怦直跳,这团白花花的物体似乎变成了一个三角形的脑袋,只见这个怪兽的血盆大口越张越大,已经赶上他家车库的门那么大了。
原来是条大白鲨,通体泛着幽灵似的白光,体积有海崖号两倍大!
它的牙、舌头和粉红色的鳃裂一下子笼罩了乔纳斯脚下的观测窗,潜艇的照明灯照亮了这条巨鲨的咽喉。
肾上腺素嘭地涌过了乔纳斯身体的每一个神经元,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史无前例地快速反应起来。他扑向红色的紧急上浮手柄拉动了它,都快把手柄拔出来了。与此同时,只见一张血盆大口冲着水下无人潜水器的发射平台咬了下来,一口就把潜水器的金属仓从潜艇上扯了下来。
好在他们开始上浮了,这个58000磅的潜水器丢掉了百分之二十的质量急速地上升,逃离这个噩梦般的脑袋。从潜艇上丢下的一打500磅的钢板像雨一样砸在巨齿鲨的头上,擦着它的胸鳍落入海底,这条受惊的鲨鱼望着潜艇穿过热矿云层消失在视野之中。
乔纳斯跌向一边,从安全带中滚落了出来,船舱里一片咒骂声、仪器的警报声和身体的碰撞声。一层紫色的烟雾笼罩了他的视线。
他的耳膜破裂了,什么都听不到。
备用电池肯定还有点电……能驱动增压系统……你耳朵里的动静是这只钛合金制的潜艇在晃……我们的内压正在减小……用上所有空气罐……给舱内加压……不然我们都得被负压挤爆了!
乔纳斯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来,双手沿着弧形的舱顶摸索,确定自己的位置。正当他找到阀门的位置时跨过了一具呜咽着的颤抖的身体,他的思绪有些飘散了。
这是又一个噩梦吗?还是现实?不像是真的……
他打开了阀门扳手,夹带着水的冷空气一下子涌入了船舱。
乔纳斯感到大事不妙,这下要死在这了,但是他的身体并没有自爆。
只是空气冷凝剂啊……不是海水。
黑暗中,温暖的水滴拍打向他的身体。船里有一名科学家已经失血过多,另一位正大声咒骂着乔纳斯。
托尔曼号
保罗·阿格里克看着消失在声呐显示屏上的光点咒骂起来:“到底他妈的出了什么情况?我们马上就成功了,然后它就这么跑了。”
“长官,声呐又捕捉到另外一个目标,正在急速上升。”
“它又回来了!道格,激活海蝠I号。路易斯——”
“长官,这次不是巨齿鲨。”
大家扭过头来。
“什么叫不是巨齿鲨?还有只生物?有多大?”
“巨齿鲨一半大吧,只是这不是个生物,是艘潜水艇。我能听到引擎的声音。目前正位于28550英尺的深度,正在急速上升。”
保罗·阿格里克看了看他的朋友,卢卡斯·海特曼。这位托尔曼号的船长不由得一哆嗦:“怪不得海军在这,他们正在挑战者深渊中做潜水工作呢。”
“道格,召回海蝙蝠机。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向南行驶躲避这场风暴了。”
海崖号
他们升至8000英尺的深度时,空气耗尽了。
虽然乔纳斯看不到潜艇的旋转,但是他的胃肠已经翻江倒海。他膝盖着地,跪在地上开始干呕,然后喘着粗气,他开始呼吸困难。他能感受到好像有一股巨大的重量要压碎他的大脑,挤破他的肺。正当他蜷成一团大口喘着气努力呼吸的时候,一个瓶子向他滚过来。
水瓶?还系着一块橡胶的……橡胶面具?
备用氧气瓶!
乔纳斯把这生命的礼物紧紧地贴在脸上,拧开了呼吸阀开始呼吸。
马克辛D号
船在狂暴的风暴中摇曳,理查德·丹尼尔森船长走进指挥中心,身负重责的他头脑十分清醒:“下面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紧急上升?”
“长官,不知道。泰勒指挥官没有报告,但是他上升得很快……太快了,长官。”
“通知海勒医生,让他确保准备好增压舱。潜艇预计还有多久到达水面?”
“10分钟。”
“找一支潜水队在甲板上待命。”
* * *
下士古斯塔夫·马朗将自己的安全绳套在船尾的扶手上好不让自己失稳,这时一个20英尺高的巨浪拍向马克辛D号,像游乐场的娱乐设施一样将船掀起老高。六周前马朗秘密会见了本尼迪克特·辛格,这位亿万富翁的钱已经打到他瑞士银行的账上五周了。一万块钱是定金,余下的钱在岩石标本送达之后再付。
哪有石头,混蛋,全是锰结核。
古斯塔夫·马朗对这些岩石啊锰结核啊或者海里的其他东西兴趣都不大,但让他自豪的是他有个14岁的儿子是这方面的专家。儿子是班上的第一名,马朗家族祖上这么多辈都没出过智商这么高的孩子。
古斯是为了他儿子迈克尔才干这活计的。
他的大脑无法抵挡金钱的诱惑。没错,他是为了迈克尔,但事实上他的儿子已经收到常春藤盟校的录取通知。奖学金意味着古斯可以省下他这个儿子的学费,鉴于他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这笔小小的偷盗所换来的利益就可以用来还贷款,兴许还能买辆新车。
海上的潜水员发出了信号。潜艇升了起来。只见海水中央开始冒泡,潜艇从水里冒了出来,像一只喝醉了的鲸鱼一样摇晃不停。潜水员们在台风中努力抓住潜艇。
套绳都已经就位,套住一个“A”字形的框架来回移动,终于把海崖号从太平洋中吊了起来,此时旋转着的灰色暴风乌云已经打开,暴雨倾盆而下。丹尼尔森脸色铁青地站在甲板上,他的船员们在暴风中拼搏,就因为潜艇上有个傻瓜的愚蠢行为。而这个傻瓜八成就是海崖号的驾驶员,泰勒。这次事故——或者不管他们看到了什么——早就是大家都能预料到的了。
被吊起来的潜艇在狂躁昏暗的天气中打着转儿,船的甲板灯照亮了雨滴……还有一个什么东西。
滴着水的海崖号拖着一根缆绳,这根绷紧的缆绳后半截还沉在水中。
丹尼尔森张开手掌猛击古斯塔夫的雨具:“一旦确认海崖号的安全,我要你的队员们去找回这个水下机器人!小心点,水手。”
“好嘞,长官。”
古斯塔夫等到玻璃舱落到甲板后,沿着这截缆绳寻找本应该位于海崖号船弓位置的水下无人机器人的发射平台。
我的天啊,发生了什么?
在手电筒的光照下,他找到了外部控制装置,他试着扭动绞车,但电源断了。
“威斯默!贝克!我们需要一个便携式发电机和一些电缆线。”这时,舱门打开了,马朗抬起头。几秒钟后,一个身躯从潜水艇中爬了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科学家,正是普莱特斯博士。在博士身后出现的是一具尸体,死者的头部鲜血四溅,脸色苍白。
第三个出来的人是泰勒。他和博士一起冲向了甲板下的医务室——只留下古斯塔夫和他手下独自去寻找水下机器人。
* * *
乔纳斯睁着眼睛,探照灯从他的一个瞳孔照向另一个瞳孔,他的关节处袭来一波波针刺般的疼痛,耳边响起弗兰克·海勒居高临下的声音。
“谢弗牺牲了。10分钟前普莱特斯显然是遭受了重创。但在这之前他告诉我在下面的时候你神经错乱了,你的行为危及了这次任务和船员。他说你让潜艇紧急上升而引爆了增压系统。”
乔纳斯摇了摇头,疼痛难忍:“鲨鱼袭击了我们。一条像房子那么大,幽灵般的白色鲨鱼。咬坏了船尾。”
“鲨鱼?那就是你的借口?泰勒,海沟中没有鲨鱼。都是你的想象。”他冲两位勤务兵交换了个眼色,“把他弄到增压装置中。”
* * *
古斯塔夫·马朗等着他的船员都离开了,然后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采样篮上。篮子的盖子是密封的,采集的岩样通过内部真空装置储存在多孔的钢箱中。
马朗躺在摇晃的甲板上,他断开真空器,将手伸入抽真空的管子中,直到整个手臂都伸进了这个软管中。他摸到了一个硬东西,坚硬潮湿的表面覆盖着黏液。在十几岁的时候,他用类似的方法从自动贩卖机里偷过罐装汽水,当时他的手臂被人抓住了,犯罪行为也就没有成功。
甲板的移动使得采样篮的重量把他的手腕卡在了软管里,马朗立刻惊慌失措起来,好在船又倾向了另一边,他猛地一掏,掏出了一块菠萝大小的岩石。
手下人带着便携式发电机回来了,他赶紧把它塞进了夹克里。
* * *
“一条鲨鱼?”
弗兰克·海勒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冲丹尼尔森点了点头,他气得满脸通红:“他发誓说是一条房子一样大的白色鲨鱼。”
“这条鲨鱼能破坏得了潜艇吗?”
“开什么玩笑,丹尼尔森,根本没有鲨鱼。这显然都是泰勒的想象。这叫深海畸变。普莱特斯说乔纳斯在下面的时候神经失常了。”海勒打开抽屉,拿出一瓶威士忌递给他的朋友。
“我不喝。而且你也不应该喝。”
“这会儿别对我发号施令了。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允许他去下潜,他无法胜任。这两位科学家……他们是我朋友。普莱特斯撑不过今晚的。我又该向谢弗的老婆和孩子怎么交代?”
“泰勒呢?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看起来在空气耗尽之前他找到了一只备用氧气瓶。”
“也就是说他造成了这次事故,他却大难不死。”
“是我对他能够胜任指挥工作提出的担保。”
“你也是普莱特斯对下面所发生事情描述的目击证人。你管这个叫什么?深海畸变?泰勒受过训练如何去应对这些事,但他失败了。”
“我们真应该让备用驾驶员去的。”
“泰勒不会同意的,他说罗伊斯顿还没准备好。那是他的问题,不关我们的事,”丹尼尔森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弗兰克,上头会调查这事儿的。作为一名潜水器驾驶员,泰勒算是完蛋了。虽说他是海军成员,但那也不过是临时工而已,最终还是要退伍成为普通市民。但我和你——我们是职业军人,在军队里服役也有些年头了。就因为……不堪重压晕倒了,我们就要葬送付出的一切?你也甘心?”
“我们的手上可是沾满了鲜血啊,船长。”海勒灌了一大口威士忌,盖上了瓶盖,“普莱提斯说乔纳斯在海底晕过去了,我会在报告里证实这一点,再注明泰勒曾经表示过自己的状态比后补驾驶员更适合执行任务。你觉得这样可以了吗?”
“差不多,再加一条细节。建议泰勒在卸任后进行3个月的心理评估。”
“为什么?”
“增加可信度。多年以后,当他打算写回忆录抨击海军时,我要让这个世界明白,乔纳斯·泰勒是个被医学机构确诊的疯子。”
* * *
马克辛D号在海上飞速航行,想要赶在“马里亚”台风到来之前回到关岛基地。在25英尺高的巨浪不断冲击下,它的船头起起伏伏。
丹尼尔森船长独自来到了甲板上安置海崖号的地方,想要在海军基地的工程师之前检查一下船体的受损情况。
潜水器在汹涌的海浪下摇摇晃晃,在底座上勉强维持着平衡。丹尼尔森把手电照向受损的潜艇橇,检查着后备电源和空气罐的状况——其中一只罐子已经内爆了。
空气罐的玻璃纤维外壳被撕开了一条14英寸的裂痕,留下一道巨大的豁口。
这到底是什么弄成这样的?
他跪在罐体旁仔细察看着,终于借着手电在面目全非的空气罐上发现了一只三角形的尖锐物体——那显然不是……丹尼尔森伸手抓住了那个东西,摇摇晃晃地把它拽了出来,不小心被它锋利的锯齿状边沿割伤了右手掌。
他仔细端详着那个玩意儿出了神,直到雨水把他手上的鲜血冲洗干净了,才回过神来把这只6英寸来长的凶器藏在外套下,朝着船尾的栏杆走去。
马克辛D号的双螺旋桨在黑乎乎的海水中搅起一串泡沫。丹尼尔森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随后将手里这枚巨齿鲨牙齿扔进了太平洋,还给了它真正的主人。
尾 声
海军医疗中心——加利福尼亚州圣地亚哥
一个月以后……
“听证会就是个玩笑。我的军法长官基本上宣判了我的职业生涯到此为止,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接受开除军籍,完成3个月的精神评估。今天早上接到你的消息说愿意见我,我其实松了口气。也算我运气好,医院就在圣地亚哥。至少我老婆能来看我。”
“那她呢?”
“她什么?”
“看你啊。这都一个月了。自从你被穿白制服的人带到这来,她回来过吗?”
“她一直在忙。她现在周末开始做餐厅主持了。”
“那就意味着她从周一到周五都闲着。”
“你在暗示什么?”乔纳斯·泰勒躺在皮沙发上,这会儿坐起身,盯着他的心理医生。这人光着脚搭在橡木桌子上,身后斑驳的白墙上挂着学位证书和一些海军照片——完全看不出来是位心理医生。
“暗示?没有。实际上,对于被开除军籍的人来说,被另一半疏远也挺常见。酒驾肇事撞死无辜路人的司机也会碰到这种情况。获得原谅需要很长时间。”
“那我得好好想想。玛姬好像主要是因为我丢了工作才生气,而不是因为导致两位科学家丧生。”
“女人啊……实际上,我跟你说。自从你到这,我就在观察你。你很愤怒。你觉得自己被利用了,被海军、被同胞兄弟抛弃。同时你对上次潜水所发生的事感到愧疚。你是一个道德底线很高的人。我们得在这方面下点功夫。”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你要是无法面对死亡,就不要从事殡葬行业或者参军。没有哪个脑子清醒的人会潜到马里亚纳海沟去。那两个书呆子明白其中风险,就像每一位士兵在参军之时都明白其中的风险一样。那两人在你眼前死去。面对这个。我也参加过战斗,我也杀过人。这感觉糟糕透顶,即使这是真的,这一整套‘为了上帝和国家’的说辞仍然无法愈合心伤。”
“什么可以呢?”
“首先,别再闷闷不乐,试着为陌生人做点好事。去帮助那些比你更不幸的人。你就在医院待着,可以去探望病人呀。这里有一整病房的癌症儿童——教教他们打牌。等上帝准备好了,他会审判你的。在这之前,充分利用好你的时间,往自己履历上写点积极的东西。同时,别当一个美国懦夫,你当时就应该告诉丹尼尔森和他的跟屁虫海勒,让他们接下最后一趟下潜任务。”
“你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我遇到的任何一个心理医生。”
詹姆斯·马克雷迪斯咧嘴一笑。“那是因为我更多的是一个人生导师。”
“导师,怎么你桌上的家庭合影里全都没有你?”
“我们待会儿到伊瓦克直升机上说。”
“伊瓦克直升机?”
“楼顶上那架。我们开着它去看今晚的49人队对阵牛仔队的比赛。”
“你有票?”
“没。不过我们先偷到直升机再说。”
“有道理。”
这么久以来,乔纳斯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他跟着他的这位新朋友,也是病友出了门,偷直升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