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天气暖起来，学校开始上晚自习。
这天的最后两节自习没老师，上课铃响不久,教室后排忽然响起一道低沉匀速的男声,从公放的音频传遍教室每一个角落,“......这时,他感觉身?后有人拍他,抬起头，安静的厕所?里，镜子映出他身?后空无一人......”
一阵崩溃的尖叫。
“啊啊啊快关了啊！吓人啊！谁放的张震讲故事啊！！！”
“这就吓人了？才刚开始,不关不关。”
“有病啊！！！”
“嘘！别叫，再叫那手就伸出来拍你了！”
夏昭南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往里靠墙,寻求安全感,一边捂耳朵一边找耳塞，想要屏蔽周遭瞬间被男声渲染的恐怖氛围。
但收效甚微。
公放的男孩们追求刺激,反而把?音量调至最大,女生们反抗无效，只好想尽办法地屏蔽,抑扬顿挫的讲述在安静下来的教室格外明显，刺激着女孩们惊弓之鸟的耳膜，夏昭南后背吓出冷汗,强迫自己继续做题转移注意力，然而，就在此时，教室突然黑了下来——
彻底炸成一锅粥的尖叫。
“啊啊啊谁关灯了啊！！！”
“卧槽停电了！给力啊！！”
走廊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数他们这班庆祝声最大,男生们拍案鼓掌天时地利的恐怖氛围，索性关上门，光明正大地听起鬼故事。
夏昭南脑海里脆弱的弦绷至极限。
几?乎是停电的同一瞬，本能抱住了同桌，然后，在怀里传来的触感与之前完全不同时，浑身?窜起比听恐怖故事还要慌乱的电流。
她抱着的，是姜溯。
昨天月考，班里重新排座位，成绩第一的姜溯选了她旁边——姜溯没转学之前，班里第一一直是夏昭南，和成绩上游的唐丝羽同桌，俩人长期坐在教室倒数后排的位置，几?乎没动过，直到前段时间唐丝羽近视加深，被爸妈强制性地要求去前排，她旁边的座位就暂时空了下来。
但条件反射却根植于她记忆。
少年?体型偏瘦，胳膊修长，不是女生抱上去那般柔软蓬松的触感，能感觉到清晰凸起的骨骼，薄而坚硬的肌肉附着在他精瘦的身?材，远比同班打完篮球脱衣服的白斩鸡们有料，野性，青春。
夏昭南反应过来的瞬间急急松开了他，滚烫的电流从她刚才抱着姜溯的胳膊一直烧到脸，有那么?一瞬，甚至庆幸此刻停电，不然所?有人都会看到，她座位上此刻坐着一只“小?龙虾”。
让人崩溃的鬼故事还在继续，“......他看到那人朝他伸出手，地上却没有影子......”
夏昭南身?体在打架。
一边是被恐怖吓出的生理性颤栗，一边是自心底延绵灼烧的难言窘迫，她整个人处在水深火热的煎熬中，恨不能将自己空投出教室，躲开这无处逃离的尴尬境地——她坐里面，出去必定得?经?过姜溯，而此刻的教室黑灯瞎火，她简直进退无门。
夏昭南脑子乱成浆糊。
什?么?都无暇思考，只能攥紧手指极力控制直起鸡皮疙瘩的身?体反应，然后，听到男生低声说了句“是我”，紧接温热的掌心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如同哄小?孩儿，一下一下，轻缓又温柔。
夏昭南颤栗稍微缓解。
得?以部分解放的神魂回归，清楚闻到男生离她咫尺的气息，方才刚刚平静的心如止水，又呼啦啦地烧了起来。
他离她很近，立体的轮廓在黑暗里模糊，身?上是她熟悉的味道，顾雅丽买的家庭装沐浴露，青柠混着柑橘，和她身?上的一致。
这个发现让夏昭南愈发窘迫。
想说自己好了，音频却在此时传出一阵恐怖的音效，声低而瘆人，桀桀地侵蚀人每一寸毛孔，女孩们尖叫骤起，夏昭南本能打了个冷颤，浑身?骤然绷紧，头皮发麻。
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中。
男生手从她后背移开，准确而不由分说地，握住她抠得?几?乎发疼的手。
夏昭南陷入身?似浮萍的茫然。
整个人飘飘渺渺地游荡在他为?她开辟的安静一隅，挣不得?，退不舍，于是贪恋着那一点安全感，自欺欺人又胆战心惊地，怯怯攥住他一根小?指。
心里是自此万劫不复的觊觎。
周遭传来一波更胜一波的尖叫。
填满人视觉屏蔽而听力无限放大的耳膜，前桌扭过头和她抱怨：“什?么?时候来电啊，吓死人了......”
她胡乱应和，心脏几?乎要因着害怕被人发现的慌乱跳出喉咙，手指本能挣开，反被男生握得?更紧。
“不害怕了？”他低低地贴近她耳畔，呼吸极轻，“这个故事我听过，后半段更瘆人。”
夏昭南几?乎是瞬间绷紧手，半边身?子都僵硬起来，从被他呼吸打得?酥麻的皮肤一路往下，浑身?激起细密而无人知晓的电流。
他被她攥住，少女纤细的手指掐入他掌心，微微发颤。
再无人开口。
黑暗里。
俩人身?上相似又各有不同的气息无声纠缠，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远远近近的嘈杂裹挟着不再令人心悸的恐怖远去，他们的手在课桌下交叠，无人知晓，生涩而禁忌。
夏昭南暗示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方法，在这一刻，清醒又无助地意识到，彻底失效了。
*
飞机在东浦降落。
夏昭南戴上口罩，下飞机，给姜溯发了条报平安的落地短信。
他还没睡。
【哥】：到了？
夏昭南没想到会收到回信，自责：【是不是吵醒你了？】
【哥】：没，还没睡。
【哥】：刚洗完澡。
夏昭南莫名有些脸红，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没穿衣服给她发消息的样子，心跳颤了颤，赶紧儿清空。
俩人聊了会儿天，因为?第二天都要早起，道过晚安后入睡。
翌日?，拍过广告，夏昭南没回酒店休息，独自去一家滑板店——她来之前查到这家店代?理一个业内知名的专业品牌，只在东浦售卖。
导购亲切地和她介绍不同款式的区别，夏昭南听不太懂，心里最直观的选择标准就是越贵越好，在一众琳琅满目的滑板里挑了款价昂且与姜溯气场相符的样式，准备结账。
“您不再看看其他？”
夏昭南沉思一瞬，记起夏顺尧也很喜欢滑板，随意选了款适合青少年?玩的，一同让人装了起来。
买完后，夏昭南去附近商场，给顾雅丽她们也挑了些礼物，回到酒店，装进箱子，把?给姜溯的礼物单独收好。
李优眼?尖地看到里面有个奢侈品牌的男士腰带，好奇：“南南姐，你这是买给谁的呀？”
夏昭南手指一顿，默了默：“我哥。”
李优听说过夏昭南在和秦音去国外前，一直跟着远房亲戚住一起，感情极深，逢年?过节或者闲暇时都会给他们寄大包小?包的礼物，娱乐圈的工作性质注定艺人们没法常回去，但能做到她这个份上的孝顺，李优还是第一次见。
“哇，南南姐，你也太贴心了叭。”李优帮她收拾行李，发自肺腑说，“我原本觉得?给你当助理就很幸福，现在想想，当你亲戚也好好，远房的都能照顾到，而且不用?担心以后和你没关系。”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夏昭南却被戳得?心里蓦地一酸。
不受控制地想，如果?以后她和姜溯在一起，这些原本疼爱她的家人，还会愿意接受她吗？
晚上有个时尚活动。
夏昭南和林霜几?人从不同地方抵达，一起去红毯区签名，四个各有特色的姑娘站在背景板前拍照，夏昭南一身?黑丝绒的复古长裙，妆容典雅，身?前春光和长腿无一乍泄，优越的天鹅颈和冷白皮却极其吸睛，美得?明艳而高级。
进场就座，几?人位置靠后，同排的都是圈里与她们咖位差不多的小?艺人，一群人客气寒暄，谁也不认识谁，同样没有深交的打算，打完招呼就各走各的，把?精力留给前排姗姗来迟的大咖。
宫灵像只花蝴蝶，穿梭于众星云集的名利场。
郭意和林霜也时不时起身?，去相熟的艺人朋友旁打个招呼，拓展新的朋友圈。
夏昭南独自一人坐在位上，安静，恬淡，有人和她聊，就随意说几?句，远远近近的光影照出光鲜下最不堪的真实，无数泾渭分明又流动的小?圈子。
她这排几?乎无人，倒也自得?其乐。
须臾，与她邻座的位置坐下一大男孩，清清爽爽的干净，冲她颔首：“你好，褚昀。”
夏昭南朝他看去，因为?这个姓氏不太常见，对男生留下了比旁人较深的印象：“你好，夏昭南。”
俩人打过招呼，各自无话。
在三三两两闲聊的圈子中格格不入。
过了会儿，宫灵回来，见夏昭南旁边坐着一个和她同样安静的男星，多看了几?眼?，越过她和人寒暄：“你好，宫灵。”
褚昀伸手，正要自我介绍，对方笑着握上来：“我知道你，你最近演的一个剧特别火，我天天追，你叫朱均是吧？”
夏昭南：“......”
一共俩字，从名到姓全念错了。
她轻咳，提醒宫灵看男生倾身?后座位上露出来的名牌，奈何?宫灵虽然察言观色一流，文化水平却有些跟不上，没发现夏昭南在咳嗽啥。
男生礼貌笑着点点头，没纠正。
片刻，有人入场，褚昀起身?离开，宫灵抬眸看了一圈，发现都是新人，收回视线：“你俩搁一起坐了这么?久，也没说会话啊？”
夏昭南心说又不认识，尬聊都没话题，点点头，示意宫灵看褚昀的座位牌：“他姓chu，名字念yun。”
宫灵呆滞，反应过来后又尴尬又懊恼，捶胸顿足：“啊啊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还想着和他加个微信呢！”
夏昭南无奈道：“你刚过来就在和他说话，我哪儿有机会。”
“好吧好吧，谁知道这人的名儿是这么?念的。”宫灵脑海里飞快想补救措施，“你俩刚才真没聊啥？没交换个联系方式？”
夏昭南诚实道：“没有。”
有些奇怪一向只喜欢和顶流熟络的宫灵怎么?会看上一个与她们咖位差不多的小?艺人。
“他最近演的网剧很火，虽然只是配角，但人设好，吸了不少粉。”宫灵压低声音，“据说他身?后有大佬捧他，点名要他演的这部剧。”
夏昭南了然。
想起褚昀刚坐她旁边时的安静，倒是没有仗势欺人的跋扈。
“我原以为?是个只能活在精修图里的帅哥，没想到本人还真挺帅的，够靠脸排得?上号了。”宫灵小?声评价，“能被大佬看上的果?然有点东西?，腰看着好软，比我一个女生的都软。”
夏昭南听出她隐晦的潜台词，蹙了蹙眉，没说话。
现场逐渐热闹，姗姗来迟的大咖们自带聚光灯体质，不等落座，络绎不绝上前攀谈的艺人们已将他们围在焦点中心，夏昭南周围再次空了下来，百无聊赖地低头看手机，紧接闻到一股干净的岩兰草香。
褚昀在她旁边坐下，不随波，不盲从，冷眼?旁观的清醒。
夏昭南没法把?此刻远离名利场的男生和宫灵口中的人联系到一起，暗叹谣言误人。
不久，宫灵回来找褚昀要联系方式，暧昧地捅捅夏昭南：“你绯闻男友来了哦。”
话刚落，刚入场的男人朝她们这边看来，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定格在夏昭南身?上，只几?秒，又从容不迫地收回。
宫灵起哄地尖叫一声，郭意也在一旁掩着嘴笑，只有林霜一头雾水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断网了？”
夏昭南脸冷了冷，却没法对队友们发火，只能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我俩没有关系。”
她嗓音不大，轻却罕见的没什?么?温度，教人不得?不信服。
而宫灵和郭意不知道是觉她太小?题大做，还是真和网友似的喜欢磕cp，反而嘻嘻哈哈地笑道：“哎呀我们知道知道，没说你俩有关系，绯～闻～男～友嘛。”
林霜补完瓜，拍拍她，许是见惯了这种事，劝她不要太在意。
夏昭南缓缓收敛情绪，知道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真假难辨，即使说真话也没人相信，越认真，反而显得?不懂圈子的游戏规则。
褚昀偏头看夏昭南，在她脸上捕捉到圈子里难得?的知世故却不世故的对抗，微微停滞了几?秒。
活动间隙，夏昭南去找于轶，因着谣言已愈演愈烈，想让他出面澄清。
男人坐在前排，穿细格纹的西?装和九分裤，绅士儒雅，正微侧头听旁边人说话，见她过来，眼?睛微微一亮。
“于老师。”夏昭南轻声喊他，请他去一旁。
俩人走到一处安静的角落，路上碰见几?个圈里人，皆是用?那种看破不说破的暧昧目光看他们，宫灵还特意拉住一个准备往他们这边走的小?艺人，语焉不详地让人换条路。
简直是身?体力行地给人添乱。
夏昭南愈发头疼，没心情寒暄，直奔主题和于轶就绯闻一事道歉。
男人温和地笑了下：“就算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对你说，毕竟被拍到去看你们演唱会的是我。”
他开玩笑，“我下次裹得?严实点，最好我妈都认不出来。”
夏昭南头大：“不会有下次了，我们近期内不会再开演唱会。”
她认真道：“我发了澄清，但好像没起什?么?作用?，如果?于老师有时间，还麻烦你辟下谣。”
于轶微滞，虽早有预料，但被姑娘如此着急又如避洪水猛兽地和他划清界限，心里升起许久都未有过的挫败，沉默须臾，开口：“其实，如果?和我传绯闻的人是你，我一点都不介意。”
夏昭南微愣，看到他炽热而认真的眼?，嗓音冷下来：“抱歉，我介意。”
于轶哑然。
别的女生，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扯上点关系，买同款制造偶遇安排狗仔偷拍，唯独到夏昭南这，因他而起的绯闻非但没有让她有被关注的欣喜，反而极度抗拒，仿佛和他传绯闻是避之不及的极大困扰。
他自嘲，垂眸深深看着她：“是因为?你心里还喜欢着一个人？昭南，人有时候只是因为?得?不到才一直念念不忘，你可?以试着和其他人接触一下，也许能帮助你走出这段单恋。”
他微倾身?，朝她靠近了些，“我有耐心，等你忘掉心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