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幕光在暗下来的车里极其?醒目。
夏昭南呼吸发紧,手指不自觉抠着掌心，等李优第二次喊她?，这?才清醒过来,接过手机插上充电线,缓了缓神?,接听,生涩地喊了一声“妈”。
秦音嗓音偏冷,演员出身的人说话时?一字一句都吐得清晰，字正腔圆得给人疏离感——起码夏昭南，每次听她?说话,都有种被迫看她?演戏和还?要与之对戏的感觉。
“怎么这?么久才接？”
夏昭南：“刚在收拾东西。”
“有通告？”秦音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通告行程，话锋一转，“下午高静给我来了个电话,说你不愿意接受团队安排,怎么回事?？”
夏昭南心里飘着的石头落下来。
果然如此。
“没不愿意。”她?言简意赅地解释经过，“我和那个男演员本来就不熟,绯闻更是?无中生有的事?,我只是?想澄清。”
“然后?呢？下次再有媒体造谣你谈恋爱，你也要一个个地继续澄清？”秦音明显不耐,此刻说话的语气就像教育一个做错事?的属下，“Cathy，你在这?个圈子,以后?遇到无稽之谈的事?只会更多，造谣你耍大牌私生活浪荡整容被包养，那些你没做过的事?都能?编到你头上来，你要一个个的去澄清？真澄清了又有人信吗？大众只在乎他们愿意相信的那一面?，你被造谣,被他们讨论，起码还?说明你在媒体眼?里有被报道的价值，你在大众眼?里还?算有点?水花，要是?哪天你连被造谣的黑料都没有，才真的是?应该反省你自己。”
夏昭南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地听秦音和高静一样把她?当物化?的商品，等她?说完，准备挂电话，才轻声开口：“我知道，其?他的我都无所谓，可?这?是?感情?，我的底线。”
她?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连表白的资格都没有的困境中，唯一能?做的事?。
“天真，感情?才是?最容易让大众记住你的捷径，被传绯闻又不会让你掉块肉。”秦音以为她?还?停留在圈外人的心态，把她?从「感情?洁癖」的幻想中打醒，“这?个圈子最不值钱的就是?感情?，你利用我我捆绑你，只要有热度，真情?侣都能?藏着另一半和别人炒作，多大点?事?儿，行了，别搁这?矫情?，下次遇到这?种事?都听高静的，我不想她?再因为这?种小事?儿烦我。”
夏昭南缓缓垂了下眼?，手指绷得紧，语气轻却坚定：“妈，我刚也说了，这?是?我的底线。”
这?个称呼说出口，俩人皆是?微微沉默。
她?很少这?样称呼秦音，在国外时?，入乡随俗地喊她?“mom”，不亲近，又能?代表俩人关系，即使说中文?，这?个称呼习惯也一直保留了下来，只要没有外人在，夏昭南是?绝对不会开口喊她?妈——夏昭南在用这?种不起眼?又倔强的方式，维护着母亲这?个称呼无可?替代的生养之恩。
俩人不熟，甚至几个月都通不了一次电话，外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大明星的母亲，只有夏昭南自己心里清楚，她?们这?对半路相认的亲生母女，只是?有着血缘上羁绊的陌生人。
秦音被这?句“妈”拽回少许温情?，记起自己身份，微微柔和：“Cathy，妈妈是?为你好，我在这?个圈子呆了多少年，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听话，妈妈不会害你。”
夏昭南自嘲地笑，一字一顿说：“我已经听您的话做了女团，请您尊重我不想用感情?炒作的底线，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上飞机前，燕北下起雨。
不大，细蒙蒙地打湿空气，夏昭南想起姜溯留给她?的伞，点?开俩人添加微信后?还?没有聊过的对话框，给他发了张湿漉漉的下雨图。
男人难得的秒回。
【哥】：不走了？
夏昭南以为他没看懂自己的提醒。
【夏昭南】：走，已经上飞机了，路滑，你开车慢点?。
姜溯回她?一个简洁的“嗯”，夏昭南盯着俩人简短的对话看了会儿，收起手机，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那句“不走了？”，是?以为雨下大没法起飞。
夏昭南被他的潜意识甜到，不敢张扬的欢喜在心底静悄悄地开出花，她?系好安全带，戴上耳机，因为光线暗不适合看书，打开一部电影。
“......Ihaveanadmittedlyinsaneidea，butifIdon\'taskyouthis，it\'sgonnahauherestofmylife......”（我有个很疯狂的想法，但我如果不问你，我这?辈子都会后?悔的）
熟悉到几近会背的台词传入耳中，城市在舱外远去而渺小，夏昭南裹着毯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怔怔出神?。
......
“快，老?师快回来了。”一节语文?课，老?师讲完《雷雨》，播放话剧片段给他们看，期间?有事?出去，有调皮的男同学窜到讲台，偷梁换柱改放老?师优盘里的其?他电影，“看哪个？快点?说。”
台下人指着一部爱情?片一锤定音：“就那个《爱在》，爱在黎明破晓前。”
青春期的小孩儿，对爱情?总是?期待又好奇，大人越避讳，反叛心就来得愈重，这?会儿和全班同学一起看爱情?片，男孩子们摩拳擦掌，女孩们低头假装看书，扭扭捏捏地只敢用余光偷瞄。
教室留着一半光源，明暗交织地模糊空气，安静下来的教室无声升了温，只余大段大段密集的台词，混着青春期特有的青涩而莽撞的荷尔蒙。
可?惜越看越不是?他们想要的感觉，“这?俩人怎么这?么多话？这?真的是?爱情?片而不是?聊天节目？名字起错了吧。”
正要重新换部电影，放哨的同学传来信号，“放映员”迅速切回《雷雨》，等老?师进?门，同学们已规规矩矩地各自坐在座位，仰着头，认真欣赏艺术，有的还?装模作样地做起学习笔记。
夏昭南看东西有个毛病，只要看个开头，不管合不合胃口，都想把它看完。
何况这?部电影其?实还?蛮对她?口味。
她?心里惦念上，等周末，打开家里的台式机，刚连上网，夏舜尧嬉皮笑脸地过来：“姐，我都好长时?间?没玩电脑了，难得爸妈都不在，你就让我玩一会儿嘛。”
家里只有一台电脑，夏舜尧玩心重，顾雅丽夫妻俩又对他管得严，每次出门前都会把电脑断网关机，而开机密码只有夏昭南知道。
她?推开夏舜尧讨好递来的可?乐：“那你给妈打个电话，她?同意你玩我就让给你。”
夏舜尧：“......”
爸妈要能?同意，我讨好你干嘛啊！
他低声下气地撒娇：“姐，亲姐，就玩一小会儿，我保证一小时?后?准时?还?你电脑，做不到我天打雷劈。”
话刚落，窗外划过一道闪电。
夏舜尧：“......”
我他妈的随口说说而已啊，电母大姐你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夏昭南笑得前仰后?合，正想说“还?敢玩吗”，老?太太从屋里出来，脸色不虞：“什么天打雷劈，呸呸，不吉利的话少说。”
捻着佛珠闭目念了会儿经，转头看向夏昭南，“你弟弟小，让着他，让他玩一会儿。”
窗外又是?一道闷雷。
夏昭南出去时?，外面?已起了风，黄沙漫地，飞沙走石，她?安静地坐在屋檐下，看着风雨欲来黑沉沉的天。
姜溯不知何时?过来，手里端着杯刚泡的茶：“坐这?干嘛？等着吃沙子？”
夏昭南仰头看他一眼?，懒洋洋地戴上帽子：“不想动。”
感觉到身后?男生要从她?一侧过去，她?收起腿给他让路，却见他突然停下，一双没什么情?绪的黑眸看她?，“我屋里有电脑，这?会儿不用。”
夏昭南是?第一次进?姜溯的房间?。
比她?想象中的整洁。
大概是?有夏舜尧的猪窝做对比，东西收拾得齐整的姜溯在她?心里的形象瞬间?拔高不少，从会做会吃的讲究人变成还?会收拾家务的稀缺好男人，她?感慨：“以后?谁当我嫂子好幸福。”
一句无心之言的玩笑话，说者没留意，听者也没放心上。
姜溯的电脑是?笔记本，许是?为了方便打游戏，接了一个外接键盘和散热器，他拔下来，输密码开机，问夏昭南：“你想在这?用还?是?去你房间?？”
夏昭南看眼?外面?已经倾盆如注的暴雨，想着电影只有一个多小时?，说：“在这?吧。”
姜溯停下拔电源的手，重新插上。
夏昭南看他弄好后?就准备走，觉得占用他电脑这?么久不好意思，邀请道：“一起看吧。”
姜溯抬头，对上姑娘澄澄的眼?，停顿一瞬，拉了把椅子。
熟悉的开场白。
俩人没带耳机，开得外放，密密匝匝的对白充溢卧室，暴雨从屋檐滑落，噼里啪啦地在窗外溅起声响，如同天然的又恰到好处的电影背景音。
夏昭南和姜溯离得不算近。
她?坐在男生常坐的电脑椅上，腰背是?习惯性的挺拔，男生坐姿则要松散许多，长腿懒洋洋地交叠，靠着椅背，手里转着一根中性笔，看向电脑时?，视线会因着屏幕太偏向她?而不可?避免地越过她?身上。
电影靠大段对白支撑，其?实有些无聊。
夏昭南却看得津津有味，她?很喜欢这?种对话值得反复回味的老?电影，尤其?女主角长得极其?美丽，单看这?张脸，就足够让人跟着陷进?去。
但她?不知道姜溯能?不能?接受，毕竟之前班里同学一起看时?，男生齐刷刷地表示无聊，对这?种除了聊天似乎没有剧情?的文?艺片一点?都不感冒。
她?借着拿水杯的机会用余光看了姜溯一眼?，担心他是?不想看却又不得不忍着陪她?看，发现他依然转着根笔，并没有玩手机等表示无聊的小动作，轻轻松口气。
水还?没咽下，夏昭南整个人倏地呆滞。
屏幕上，正聊得好好的男女主人公，忽然吻了起来。
夏昭南顿时?如坐针毡。
无处安放的视线飘啊飘，心里祈祷这?一趴赶紧儿过去——不是?纯聊天的文?艺片吗？！怎么还?有亲热镜头！
她?一口接一口地不停喝水，掩饰这?一刻无法自处的窘迫。
好在时?间?没有很长，短短几秒，夏昭南如释重负地轻舒口气，为了缓解方才太过沉默的尴尬，随口扯了个话题：“维也纳挺好看的。”
男生在她?后?面?“嗯”了一声，嗓音比之前微近。
接下来的戏份再度平淡，依旧是?天马行空的各种聊天，夏昭南被内容吸引，很快忘记之前插曲。
然而，当镜头从黄昏来至晚上，男女主人公从酒吧“借”了瓶红酒，一起去公园喝酒过夜，夏昭南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
纯洁的思想交流还?没进?行几分钟，俩人再度吻上彼此，这?次比之前更热烈，而且还?是?在草地。
夏昭南大脑一懵，满脑子都是?“我不该在你们亲第一次时?继续看下去”和“应该快结束了吧？”的懊恼顿足。
她?欲盖弥彰地又开始喝水，不好意思看姜溯，只能?通过模糊的余光判断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坐姿依然放松，看不清表情?，但大抵要比她?淡定得多。
她?同样不好意思快进?，仿佛那样就间?接证明了她?尴尬，度秒如年的等待中，她?用只敢局部活动的眼?睛扫视了面?前的整张桌子，知道了姜溯在她?进?门前做什么题看什么书，而后?，倏然一顿——
随意搁置的卷子下，露着一角烟盒，以及模糊的打火机。
夏昭南愣住。
从不知道姜溯抽烟。
下意识回眸看他，恰对上男生深黑的眸光，他有一双极其?精致的眼?，不过分大，双眼?皮褶清晰而深长，瞳仁极黑，仿佛星空下波光粼粼的深海，陷进?去后?，星辰在你手边只手可?得。
夏昭南晃了片刻神?。
等意识到自己对着这?张脸出神?太久，缠缠绵绵的热吻已过去，她?触电般地收回视线，心跳有一刻乱，不清楚自己是?因为方才太多暧昧的电影，还?是?因为哪些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变化?。
脸颊有些发烫。
尤其?是?与他只隔咫尺的那一侧，似乎还?能?感觉到他似有若无的目光，不算明显，微微灼热。
夏昭南努力平复下心情?，看到剧情?转入正常如释重负地松口气。
然而，说好不再亲热的男女主人公没过多久再次破戒，吻得难解难分，情?到深处还?能?听到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夏昭南揪着手指想逃，从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邀请她?哥一起看电影，看得就是?这?种尺度的“小黄片”——她?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坐不下去了。
电影播放至即将举高高那一幕，夏昭南借口上厕所，飞速逃离。
暴雨不知何时?已停歇。
天边挂着一道不明显的彩虹。
青砖灰瓦的四合院被照出一地清亮的水光。
夏昭南在厕所足足呆了二十分钟，啥事?儿没干，就默默掐着时?间?，算电影应该结束，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结果刚出去，看到姜溯在房间?门口等她?。
夏昭南结结巴巴说：“我、我不看了，该写作业了。”
却见男生轻轻一挑眉，从身后?拿出被她?遗忘的水杯。
夏昭南：“......”
啊啊啊啊啊她?能?不能?原地表演个连人带水杯一起消失啊？！
可?惜不能?。
没有魔法的美少女飞快上前，抓过杯子就想走，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他，男生大概是?刚洗过手，指尖微凉，酥酥麻麻地钻入她?皮肤，夏昭南陡然一激灵，本能?松开，杯子从她?掌心掉落。
即将脱手的那一瞬，男生眼?疾手快接住。
夏昭南一颗心再度坐了圈过山车。
被他握住手，稳稳地交还?她?手里，猝然相撞的视线在雨后?的青草香里无声定格，隐秘地纠缠，仿佛燃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她?慌乱移开，心底是?只有她?自己知晓的跌宕起伏。
房间?里，美丽的女主人公在借着打电话对男主表白，“......IliketofeelhiseyesonmewhenIlookaway......”（我喜欢我看向别处时?他会盯着我看）
晚上，夏昭南再次罕见地失眠。
回忆起下午那一幕，脑海里乱糟糟的，直到此刻还?清晰记得当时?的心理感受——不是?那种和爸妈一起看电视然后?忽然碰上亲热戏的尴尬，更不是?和夏舜尧这?种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亲弟弟可?以直接捂住他眼?的打闹，最明显的感觉，是?羞耻。
把对方先当成一个青春期男生，而不是?她?哥，从而引起的心理羞耻。
夏昭南扶额，把脸埋入枕头，将此归结于是?姜溯回家时?间?太短，她?还?没彻底适应自己多出一个堂哥的事?实，清空乱七八糟的想法努力睡觉。
这?天后?，俩人之间?的相处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然在学校交集不多，每天早晚一起坐公交上下学，然后?每周她?上完舞蹈班回家的路上，会偶遇姜溯。
学校里依然有很多小女生喜欢他，还?有人试图贿赂夏昭南，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讨好未来的小姑子，她?心里莫名烦躁，一边让唐丝羽帮她?处理，一边在与姜溯独处时?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她?哥。
就在一切沿着正常的轨道前行，夏昭南以为自己的心理暗示大法起效，可?以回归到之前心如止水的状态时?，事?情?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骤然脱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