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觊觎(九)

像奔赴一场禁忌的约会。

夏昭南站在穿衣镜前,有些紧张地挑衣服,既怕吵醒队友,又怕姜溯等得着急,最终,穿了身休闲风的短T长裤,搭配渔夫帽,戴上口罩出门。

正要按电梯,里面有人出来。

郭意挽着一个男人胳膊,难解难分的缠绵,看到她,同时微愣,似是和她一样没想到这么晚还能遇到人。

夏昭南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记起宫灵之前隐约提过,郭意私下交的有男朋友。

“出去呀?”不同于夏昭南反而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尴尬,郭意倒还好,完全不觉得自己瞒着公众地下恋有什么不对,拉着男朋友出来,给她腾位置,“南南,保密哦。”

这个保密,当然不是指只要不违背她们人设,对她们谈恋爱偶尔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公司,而是指她的粉丝。

郭意长相甜,最容易击中直男心的软妹类型,粉丝里一直是男粉居多,肯给她砸钱买奢侈品的也多是他们,个个以她的男友粉自居。

夏昭南点点头,进电梯前,听到郭意问,“南南,你去哪儿呀?”,含糊其辞地回了句“吃饭”。

郭意嘀咕:“这么晚了吃宵夜,会胖死的。”

等夏昭南按电梯,才想起来,这丫头一般不是不吃宵夜的吗?怎么回国后这么管不住自己,果然还是国内的美食诱惑大。

“去吧,注意安全,有男生的话保护好自己哦。”夏昭南看到郭意暧昧地朝她眨眨眼,瞬间清醒,方才偷来的欢喜被现实扯得四分五裂。

她现在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和一个即将恋爱的小女生毫无区别?

清醒过来的夏昭南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卑鄙啊,明知姜溯对她的感情,明知自己在犯错,可只要看着他,万劫不复也依然想要朝他再近一步,以兄妹之名行偷情之实。

夏昭南缓缓地闭上眼,心里凄惶。

小区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男人闲散地靠着车门,浓郁的眉眼隐入暗色,长身披着淡淡的星光,看到她,收起长腿,朝她走近。

夏昭南所有的凄楚在看到姜溯的这个瞬间,无力地放弃挣扎——万劫不复就万劫不复,只要无人发现,只要他还爱着她,她愿意维持这样见不得光的感情一辈子。

“冷不冷?”姜溯看到姑娘裸露着两条细细的胳膊,蹙了下眉,给她挡住风。

夏昭南被他下意识的举动弄得心里愈涩,摇头:“不冷,很热。”

是真的热,在和他见面之前,一想到他,就开始浑身冒汗心脏扑通通直跳的热。

姜溯拿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确定姑娘没骗他,舒展眉,给她拉开车门,但来时开了一路的空调,到底是没再继续营业。

车里灯光亮起须臾,夏昭南这才猛然发现他手臂上有块擦伤,青色的一片,在冷白的皮肤上极其触目,之前自怨自艾的情绪顷刻消散,心里骤疼,想碰又怕弄疼他:“怎么受伤了?”

姜溯:“训练时不小心磕了下。”

他说得随意,夏昭南却愈发难过,忍不住想他得是吃了多少家常便饭般的苦才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偏过头轻轻压下酸胀,而后拿过包:“这个给你。”

是个小小的护身符。

夏昭南去寺庙求来的。

姜溯接过来,只一瞬,读懂了姑娘藏在心底的所有担忧,一向坚硬的盔甲生出软肋,温柔地摸摸她头:“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跟奶奶学的?”

夏昭南解释不出来,只好语焉不详地轻嗯。

她从来都不是佛教信徒,但如果相信一些事情能保佑他的平安,她愿意用灵魂虔诚献祭。

姜溯认真收好,深深看着她,忽而,低声一笑:“其实我有。”

夏昭南不解。

直到顺着男人深邃的视线看去,蓦地一怔,紧接整个人脸烧了起来——他说的护身符,是她出国前偷偷给他替换的打火机。

崭新的仿佛从来没用过。

夏昭南脸红得愈发厉害,装得若无其事的避开男人含笑的眸光,手指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包里探了下,摸到夹层里被她做成装饰随身携带的旧款。

轻轻弯了弯眉,心里隐秘的甜。

明暗闪烁的霓虹灯从窗外照进来,她这会儿同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俩人短袖颜色也近乎一致,愈发欢喜,躲躲藏藏地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俩人衣摆偷偷拍了张照。

四周昏暗,又没开闪光灯,照出来黑乎乎的一片,她却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收起这只有她才能看得懂的合照——那些心思,那些藏在波澜不惊的大海深处的惊涛飓风,只有此刻借着黑暗的掩护,才教她感觉心安。

车子停在一家烧烤店外。

俩人下车。

已经夜深,大堂依然灯火通明,客人们嘈杂,姜溯轻车熟路地带她上楼,停在靠窗的一个安静角落,给她拉开椅子:“想吃什么?”

夏昭南很少吃宵夜,闻声摇摇头:“都行。”

姜溯点完,叮嘱服务员少放调料,给她倒杯水。

二楼远不如大堂喧嚣,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桌客人,离他们很远,夏昭南四处看了一圈,似是察觉她疑惑,姜溯解释:“二楼凌晨后不对外营业,现在还在这吃饭的基本都是老板的朋友和员工。”

夏昭南恍然。

没过多久,一高高壮壮的小年轻端着盘烧烤过来,递给姜溯支烟:“溯哥,你自己一人啊?”

话刚落,才发现他对面坐着一贼漂亮的姑娘。

姑娘头小脸小,一头长发,戴着黑色的渔夫帽几乎融入身后的背景,付海之前过来时只顾着和姜溯打招呼,没留意背着他的地方还有一人。

这会儿看清人脸,眼睛瞪直,没出息地晕了好半天:卧槽,溯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身边这么久都没出现过妹纸,一出现都是天仙级别的啊!

“你好,我是溯哥的前同事,小海。”付海殷勤地和夏昭南打招呼,“你就是嫂子吧?长真好看,和溯哥一看就是一家人。”

恭维人般配的客套话无非就是说些俩人有情侣相、长得像一家人,可这话听到夏昭南耳中,却是刚好戳到痛处。

她本能垂下眼,掩饰无处安放的情绪,正欲否认,姜溯抬眸,淡淡扫他:“收摊了?”

付海本来已经坐下来打算唠几句,被姜溯这么一说,识趣儿地站起身:“嫂子,你和溯哥坐,我先去忙。”

桌子恢复安静。

服务员上来两听可乐。

深蓝色的罐装,反着头顶炽烈的光。

姜溯拆开一听,给她倒进杯子,手指把玩着两个拉环没扔,冰镇的瓶身在室温下氤氲出水汽,随着他对瓶饮的动作沾湿他掌心。

他给她拿串,指尖碰到她,沁凉如海边退潮后的岩石,在她心底激起密密麻麻的电流。

夏昭南飞快喝口常温的可乐,无人知晓的悸动缓缓入骨。

平复下心底那点隐秘的难以启齿的生理反应,夏昭南找个话题:“前几天录节目,我在电台碰见赵馨儿了,她现在是咱们市的新闻主持人。”

姜溯听到这个陌生的人名,回忆片刻,发现自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认识吗?”

夏昭南失笑:“认识,就咱们班的一个女生,长挺好看的。”

“没印象。”姜溯实话实说,给她添过可乐,抬眸看她,“你好看。”

夏昭南:“......”

让你回忆青春呢,没让你犯规夸人。

她不争气地红了脸,明明被不少人夸过长相,自己更不是一个注重外表的颜控,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心里就跟灌了蜂蜜似的甜。

夏昭南晕晕乎乎地喝口可乐,微醺地犹如喝了酒。

“她还喜欢过你。”可乐一上头,夏昭南开始管不住自己嘴,“见到我时还问我你现在是不是单身,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你怎么说的?”姜溯不动声色.诱她。

夏昭南抬眸朝他看去,对上男人幽深缱绻的眼,灵魂就像撕成了两半,一半沉沦,一半清醒,“就,实话实说。”

姜溯挑眉:“实话实说是指的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问题?”

夏昭南窘迫起来,嗔他。

他明知道她不可能告诉别人。

“下次不用隐瞒。”姜溯伸长胳膊,捏她脸,因着手感太好,不舍又轻缓地揉了好几下,“说我喜欢你没什么丢人的,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夏昭南眼睛瞬间泛了红。

她知道啊,可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兄妹,街坊邻居,亲朋同学,所有一早认识他们的人早已对他们是兄妹的伦理关系根深蒂固,何况最重规矩最要面子的奶奶,决计不可能答应自己领养过的孙女嫁给她半路找回来的亲孙子。

姜溯一看到她这般难过的表情,心里就疼,流血受伤都没皱过眉的男人坐她旁边,温柔地把压低帽檐不想别人看到她情绪的姑娘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会哄人的大直男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等她慢慢平复。

他知道她所有的担心和惧怕,也从没有想过逼她做决定,那句“我们领证”也只是想表明他这辈子都会非她不可的决心,其他的,交给时间,交给他。

夏昭南真的讨厌死自己动不动就爱掉眼泪的毛病了,她明明根本不是一个会因为自己私事哭的人,那些在见到姜溯之前,都可以独自消化隐藏好的情绪,仿佛在他这装了变本加厉的魔咒,一见他,就无处躲藏。

夏昭南用最快的时间调整好自己,冲他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我好了。”

俩人重新坐回之前的位置。

姜溯给她倒杯可乐,挑着烤串上的调料。

夏昭南情绪缓过来,拿起刚才没吃完的肉串,换了个话题:“那个付海就是这儿的老板吗?”

姜溯“嗯”了一声,把挑去调料的新串放她盘里。

“他以前也是警察吗?”夏昭南想起付海刚才自我介绍说是姜溯的前同事。

姜溯点头:“辅警,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没接着干。”

夏昭南恍然,隐约记得辅警好像不算正式工,能长期干下去也真的是出于对这个职业的热爱,不由心生敬意。

她喝口可乐,拿杯子时,才发现自己盘里又多了几个新串,默默加快咀嚼速度。

俩人吃得一直不快,一个是不饿,一个是刻意放慢吃饭速度,夏昭南一根羊肉串吃了十分钟以后,姜溯看她:“不合胃口?”

俩人分开太长时间,他不确定自己凭着记忆里她的口味点的串是否还符合她现在的喜好,见她半天只吃了一根串,就有些自责刚才没再多问她几句。

夏昭南连忙摇头,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不饿:“我晚上吃得少。”

姜溯轻轻瞥她:“上次回家时也没少吃。”

夏昭南:“......”

十二点以后吃晚饭能和七八点一样嘛,新陈代谢都代不动。

她不忍心拂她哥的好意,乖乖拿起被剔得几乎保留原汁原味的肉串,小口咀嚼。

姜溯吃了会儿,扔掉喝完的易拉罐,忽然起身。

夏昭南以为他去拿饮料,放下烤串等他。

人却许久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