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觊觎(八)

夏昭南呼吸无声一窒。

赵馨儿语气随意,倒没有当年没能追上姜溯的不甘,许是觉得他现在的职业收入已和她相去甚远:“当时追你哥的人那么多,也没见他对谁有过感觉,你走后,还有外校的女生来找他表白,他都没理过,后来你哥报了警校,那些追他的人也就不了了之了,我们当时还替他可惜了好长时间,他成绩那么好,和你一样都是重本的好苗子,不知道为啥,居然选择了从警。”

夏昭南眸光沉了沉:“没什么可惜的,他的选择很好。”

傍晚起了风。

夏昭南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公司的训练室,而是吩咐司机一直往前开,停下后,坐在车上,看着对面特警支队的大门出神。

余晖照得熠熠夺目的警徽庄重而肃穆。

隐约能听到整齐划一的训练口号。

夏昭南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数年漫长的光阴在她指尖白驹过隙,蓦然回首,才惊觉距离他们分开已浪费了太多的时光。

......

“明天下午一点校门口集合,统一穿秋季全套校服,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迟到请假。”

国庆前的一个周末,班里组织去特警支队参观,夏昭南上午有舞蹈比赛,赶过去时,那天的参观活动已接近尾声。

她什么都没学着,心里遗憾,只能听唐丝羽叽叽喳喳地和她口头描述:“......男生们看见枪都疯了,一个个恨不能演场007,有这么好玩吗?看见装甲车也是走不动,爬高上低的摸摸这,摸摸那,严重拉低我们的参观效率......”

训练场上空传来铿锵有力的口号,统一制服的特警人员站得笔直,手持盾牌和警棍,英姿勃发,其中不乏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警。

夏昭南放缓脚步,默默朝他们行以注目,心底是肃然起敬的由衷钦佩。

那么多人崇尚热血,儿时许下保家卫国的壮志豪言,可长大后真正投身这个事业的,又有多少呢?就连她,小时候也同样做过拯救全人类的梦,可如果现在再问她的梦想,她一定世俗地回“当个平凡人就可以了”。

她口中的平凡,是建立在这群同样平凡的人在无数看不见硝烟的角落,为他们负重前行的基础上。

何其自私。

夏昭南自嘲地承认自己就是一个俗人,漂亮话说再多,到最后依然如她养的可乐一样,把自己龟缩在别人用枪林弹雨换来的安全避风湾。

她在心里无声朝这些无名英雄敬礼,转过身,正要走,发现大部队已经走远,而此刻掉队的只有姜溯。

男生和她看着同一个地方,眉眼深而冷峻,没有往常乖张的痞气,多了些严肃。

听说男生都有一个军装梦,他大概也有?

夏昭南这样想着,安静驻足又看了会儿训练,直到唐丝羽远远喊她,才轻轻拽下姜溯衣角,提醒他该走了。

结束参观前,同学们给支队送上锦旗,耳畔似乎还久久回荡着嘹亮的人民警察之歌,“在繁华的城镇,在寂静的山谷,人民警察的身影,陪着日落,陪着日出......”

一腔孤胆,血肉筑墙,如果人这辈子只能有一个信仰,那么我的信仰一定是我的祖国。

从特警支队离开,大巴车载着他们去电影院,观看献礼片《建国大业》,六十年前的峥嵘岁月透过荧幕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和下午身处和平年代却依然用血肉之躯为他们负重前行的无名英雄们重叠在一起,是对泪腺的双重暴击,夏昭南泪点本来就低,看悲剧会哭,看令人激动的场面也会哭,行走的小泪包忍了很长时间,在淮海战役取得全面胜利后的镜头瞬间破防,泪水滴落,想要拿纸,却发现自己上午跳完舞着急走,把纸巾落在了现场。

旁边伸来一只干净的手。

掌心放着一包纸巾。

夏昭南擦完泪,小声和姜溯道谢。

出来后,气氛有些沉重,老师宣布这天的集体活动结束,叮嘱大家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唐丝羽揉着同样红通通的眼睛,和夏昭南商量换个轻松点的场所调解下心情。

“去哪儿?电玩城?ktv?网吧?”几个和唐丝羽玩得好的男生瞬间来了精神。

夏昭南:“......”

上一秒还在为革命先烈的牺牲难过,下一秒就没心没肺地打游戏,是不是有些对不起先辈们的付出?

唐丝羽也觉这样做好像缺了点良心,一挥手,赶几个男生想玩就自己玩去,一群人嘻嘻哈哈地闹着“唐姐不来没人给我们包场啊”,一边勾肩搭背去网吧。

夏昭南远远看到姜溯,懒散散地站在护栏旁,似乎是在等她一起回家,和唐丝羽告别,疾步朝他走去。

出商场,俩人去公交站,夏昭南正在看坐哪路公交能到湾子庙,男生揪下她衣领,提醒她上车,而后刷卡上刚靠站的一辆公交。

“这路到家吗?”刷完卡,夏昭南才想起来问。

“先回学校。”车上只有一个空位,他侧身让她坐进去,拉着一个吊环站她旁边,“我骑车了。”

姜溯骑的是家里不知被谁淘汰的老自行车,车把都是弯的。

夏昭南看着上面锈至行即将报废的“破铜烂铁”,不太敢坐。

“你能带人吗?”她小心翼翼问。

“比你重的我都带过。”

夏昭南:“......我有一百斤。”

很多人被她外表蒙蔽,以为她很瘦,其实她还是挺重的。

姜溯微愣,倒的确没想到她竟然有一百——姑娘四肢纤细,背部单薄,加上脸小头小,看着至多有九十斤的样子。

夏昭南:“要不,我骑着带你?”

她虽然车技一般,但还是更相信把命运交到自己手中,何况以姜溯的两条长腿,真出点啥事儿,他也应该能赶在摔下来之前先跳车吧?

姜溯:“......上车。”

他没再废话,长腿跨坐在座上,单脚支地,示意她上车。

夏昭南揪住他衣角,胆战心惊地把自己重量移到“行将就木”的后座上。

老古董的确是老古董。

几乎是在男生脚尖离地的瞬间,“咯吱”一声,发出了一道颤巍巍的老年音。

夏昭南一颗心也倏地随着它“歌声”吊了起来。

紧紧抓着姜溯衣服,脚尖绷紧,低空悬在地面,随时做好了看情形不对就跳车逃生的准备。

夕阳的余晖在他们身后悠悠拉长。

映出两道影子,一个随意,一个绷紧,风鼓起男生身上的校服,清爽的薄荷香飘入她鼻尖,和男生行云流水的车技一样具有安神功能,她缓缓地放松下来,仰起头,看着男生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头发,轻声哼起歌。

“......遇见了一个传奇,却如此熟悉,在天空里的精灵,说一声listentome......”

吱吱呀呀的老古董给她伴奏。

后来,夏昭南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看到骑着单车的男孩子,总会想起姜溯,想起他带着她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想起路边盛开的野菊和十里飘香的桂花,想起妈妈做的大懒龙和奶奶的念经声,想起不听话的夏舜尧被爸妈的男女混打揍得鬼哭狼嚎。

可所有的这些想念,都抵不上一个他。

......

回公司的路上,迎面驶来几辆贴着特警标志的任务车,夏昭南心脏一紧,下意识摇下车窗,想看里面有没有姜溯,奈何隔着玻璃,什么都看不清。

她飞快拿出手机上网,一颗心揪在空中,查燕北有没有刚发生的坏新闻——自从姜溯干了这一行,夏昭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希望国泰民安,祈祷他和他同事可以只需备勤无需上战场,祈祷所有保家卫国的战士都可以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祈祷即使有任务,他也一定要平安归来。

新闻网上显示燕北一切安好,她稍松口气,给姜溯发了条短信。

意料之中,没有回。

到公司后,夏昭南心不在焉地练了会儿舞,把手机音量调至最大。

姗姗来迟的电话响起时,她正跟着音乐练一组动作,第一遍没听见,等音乐中间空拍,只余尾音的铃声传入她耳中,她急忙跑过去,从地上拿起手机。

刚开口,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喘,夏昭南捂着听筒偏了偏头,调整呼吸。

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怎么了?”

听到他语气里的紧张,夏昭南心里柔软,快速调整好:“没事儿,刚在跳舞,你下班了么?”

“嗯,在宿舍。”

夏昭南放下心,知道他平时都在宿舍住,不值班或者放假时才会回自己家,贪恋地听着男人极轻的呼吸声,小声说:“我今天看到你们的车了。”

姜溯起初没反应过来,紧接想起姑娘发他的短信,一颗心就软得褪去了往常冷硬的钢铁——她在担心他。

“没事儿,只是普通出警,别担心。”他嗓音柔和,说着些自己平时绝不可能出口的谎话宽她心,“现在治安好,基本用不到我们。”

夏昭南鼻尖轻轻一酸,知道他在骗自己,但还是装得听话地应了一声:“那你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她坐在地上,脑海中一会儿想他冲锋陷阵的样子,一会儿又提心吊胆地怕他以后受伤,心疼掺着纠结在她神魂反复拉锯,无以缓解,只好拼命练舞,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直到助理过来说经纪人找她。

到办公室,夏昭南才知道之前她帮唐丝羽教训渣男的那一幕被路人拍了下来,在网上圈了一小波粉。

“昭南,坐。”负责她的经纪人叫高静,因着秦音的缘故对她态度挺客气,有什么决定也会提前征求她意见,“现在网上对你的讨论度挺高,机会难得,我打算趁着这次热度给你立个新的形象,你的粉丝受众一直是女生比较多,之前做的市场调研里也发现,现在成为消费主力的女性粉丝里,更喜欢专心搞事业的小姐姐,独立自强的大女主人设很吃香,结合你这次干脆利落手刃渣男的视频,营销往这边使劲儿会事半功倍,你觉得怎么样?”

夏昭南不置可否:“听您的。”

“行。”高静那句征求意见也只是走个过场,知道这孩子大多时候都听话,“以后关于你感情方面的问题我们会统一口径,说你一直单身是因为对谈恋爱没兴趣,你之前参加的那期恋综,说自己有暗恋的人那段我让他们剪了,不符合你的新人设,以后记住,对外采访都不能再提你有一个喜欢很久的人。”

夏昭南无声咬了下唇,心里仿佛压了块轻飘飘的石头,既如释重负,不用担心再被团队拿感情问题来炒作,又觉悲哀,在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恋爱,如何过得了团队这一关。

艺人没有自由,何况她在女团。

六月中旬,CHIC在国内首次开演唱会,地点在燕北市内一个体育场。

夏昭南想给姜溯送张票,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她心脏又开始揪起来,抓着手机坐床上等回信,却因为连续几天都在为演唱会排练,睡眠不足的她竟揣着担忧不小心睡了过去。

有回信时,已是深夜。

她被轻声震动的手机从睡梦中惊醒。

“睡了?”男人嗓音微哑,似乎刚结束工作。

夏昭南心脏瞬间落了地,飞快起身,压下惺忪小声说:“没有。”

对面传来一声疑似刹车的响声,紧接是熟悉而带点懒散的笑意:“饿不饿?我们去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