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曲水温声问窦昭:“那您有什么打算?”
窦昭很坚定地道:“我要保住我们这个家!”
陈曲水沉思。
不论是谁,都会如此想。
可大势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得偿所愿呢?
他想到了满院痛苦呻吟的男子和至今无法站立行走的庞昆白,想到了滂沱大雨中窦昭和宋墨的对峙,想到宋墨扶着窦昭时流露出的那外人罕见的温暖表情,他的心突然砰砰乱跳,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陈曲水知道,那是希望投身于改变历史的洪流的欲望,一如多年前,当他知道自己仕途无望时,对一展抱负的渴望。
他微微地笑,柔声道:“我走过很多的地方,看过很多的风景,人生在世,不过如此。夫人不必替我担心,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就是了。我虽不才,却也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最后一句话,出自诸葛亮的《出师表》。
窦昭懂了陈曲水的意思。
是啊,她有什么好怕的?
成王败寇!
如果她失败了,定国公府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所以,她只能往前冲。
辽王又怎样?太子又怎样?
与她有什么关系?
在她身陷困境的时候,是素兰和素心护着她,是段公义等人救了她;在她痛苦地纠结着前世和今生之时,是宋墨的执着和热情让她的心重新温暖了起来。
这些人,才是她应该珍惜的,才是她应该守护的,才是她应该拼尽全力保护的!
她要向前走!
古往今来,多少豪杰就死在了犹豫不决上。
她要向前走!
就如她重生以来一直所做的一样。
坚忍不拔地向前走!
和身边这些爱护自己、尊重自己、怜惜自己的人一起。
窦昭扶着自己微凸的腹部,朝着陈曲水淡淡地笑,眼眸却像晨星般快乐地闪烁起来。
明亮璀璨,熠熠耀眼。
那个真定的窦昭,又回来了。
陈曲水起身,退后两步,徐徐地给朝窦昭行礼:“夫人,谨请吩咐。”
窦昭笑了起来。
孤单的人生路上,多一个人陪伴,就会多一份勇气。
她朝着陈曲水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道:“我这些日子接手了英国公府的中馈,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照理说,英国公府是百年显贵,像这样世代传承的家族,传承的不仅仅是爵位和财产,还应该有帝王的恩宠和深厚的人脉以及支撑这个家族繁荣昌盛的忠仆。
百余年来,英国公圣眷不断,所以才有了京都人皆尽知的英国公府胡同。
深厚的人脉,过年的时候我已经见识过了——不仅京都的缨簪之家,就是朝中的大臣、驻各地的卫所,都有人给英国公府送年节礼,有些皇亲贵戚的礼还送得不轻。
可忠仆,说实话,我却一个都没有看见。
世子身边,多是定国公府的人。
英国公身边,多是蒋夫人死后提拔的。
我也知道,蒋夫人死后,英国公府的仆妇都受到了清洗,颐志堂和英国公府决裂,又让很多仆妇受到了牵连。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英国公府怎么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粉墙新画,没有一个老成的管事压得住阵啊!
不说别的,您就看刚刚到英国公身边当差的曾五。不过是机缘巧合,因他父亲会养马才跟着他父亲一起投靠到英国公府的一个粗使的小厮,却走了前院大管事黄清的路子,做了英国公贴身的小厮。这要是放在我们窦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往上查三代,至少也要先仔细观察两三年,才敢把人拨到身边,从三等的做起。”
这也是为什么前世王映雪气焰嚣张,今生她掌握了西窦的一半产业,可高升还始终只忠于父亲的缘故。
陈曲水毕竟只是个寒门儒生,并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些事。如今听窦昭这么一说,他也有些感触。
“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英国公府的时候,二百多人的英国公府,却静悄悄没有一点嘈杂声。”陈曲水回忆道,“仆妇们都昂首挺胸,脸上带着既傲慢又谦卑的笑容,看我的眼神,大多数都透着几分不屑。
当时带我进府的是严朝卿。
我们迎面遇到个两鬓花白的姓厉的管事。
严朝卿不仅恭敬地向他行礼,而且在厉管事问起我的时候,还编了个说辞很耐心地向他解释了一番。
事后,严朝卿跟我说,这位厉管事曾经服侍过老国公爷,现在专司新进府小厮的礼仪,在英国公府颇有威望。最后还开玩笑地对我说,英国公府这样的老仆还很多,让我以后眼睛放亮一点,别惹了这些老头子。
我当时就想,不知道英国公会不会觉得这些曾经服侍过老国公爷的老仆碍眼?
您再看现在的英国公府,不管是世子爷和英国公,都有些肆无忌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曾经贴身服侍过自己的丫鬟都能塞到儿子的屋里,就算那丫鬟是清清白白的,可这种事怎么说得清楚?若是传出去了英国公府成什么地方了?”
陈曲水说着,心中一动,望向了窦昭。
就看见窦昭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两人都不由得神色微变。
陈曲水迟疑道:“您怀疑英国公趁机将那些碍他眼的人都除掉了。”
“这不是怀疑,是肯定。”窦昭道,“但我曾经听世子说过,蒋夫人在世的时候,家中不管是中馈还是庶务,都是由蒋夫人在打理,蒋夫人走得急,肯定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英国公交待,英国公未必就对这府里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肯定有漏网之鱼。我觉得我们应该双管齐下,您想办法查查外院管事的来历,我来查内院仆妇的来历,加上还有从田庄里调来的这些丫鬟,抽丝剥茧,总能找到一两条有用的线索。至于辽王那里,世子也有了戒备,正在查他。等有了什么消息,我们再做打算。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英国公府掌握在我们手里,经营得像铁桶似的,任谁也打不进来,等到辽王起事的时候,我们才能安安心心地应付朝中大事。”
陈曲水郑重地道:“夫人,您只管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就成了。”
窦昭亲自送陈曲水出了书房。
然后叫了若朱进来。
四个“若”字辈的小丫鬟中,她是最机敏的一个。
窦昭招她到身边,低声吩咐她:“你不是和二爷屋里的大丫鬟栖霞有走动吗?国公爷想把樨香院的钏儿拨到二爷屋里使唤,你给栖霞透个声,看看栖霞有什么反应。再就是想办法和樨香院的丫鬟们搭上话。”
若朱的祖母姓崔,和祖母是没出五服的堂姐妹。
她能跟着窦昭到真定,与她祖母有关。
若朱灿然地微笑,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宋墨这边却没有什么进展。
照他所得到的消息,神机营虽然个个出身不凡,山头林立,可在都指挥使王旭的统领下,却个个都像小老鼠似的,敢怒而不敢言,整个神机营只有王旭说话才算数。不仅如此,马有明、姜仪和王旭的关系都非常的好,特别是姜仪,因为精通文墨,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王旭的文书,王旭想提拔他,才放他出来做了名小旗。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宋墨回到内室的时候,看见窦昭坐在灯下翻着本厚厚的账册。
他从不把外面的糟心事带回家里。
洗梳更衣之后,心情已变得愉悦起来。
他问窦昭:“在看什么呢?”
“看看家里这些的来来去去的都换了哪些丫鬟。”窦昭笑着给他斟了杯茶,问他,“你知道家里的仆妇里有谁服侍过你祖父吗?”
宋墨一愣,想了想,道:“我还真没有印象。”
窦昭嗔道:“你自己家的事你怎么都不清楚?”
宋墨歉意地道:“男子十五束发。母亲觉得等我过了十五岁,就不太方便再这样频繁地跟着大舅跑了,因此她希望我在十五岁之前多了解一些定国公府的事,十五岁之后,再开始熟悉家中事务。这样,就可以同时掌握两府的人脉。”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表情也显得有些苦涩,“只是不曾想筹划赶不上变化……”
所以宋墨还不如自己了解英国公府。
窦昭几乎要倒仰。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蒋夫人对自己这个长子的期许。
窦昭道:“定国公府的人毕竟是定国公府的人,若是蒋家的那些表兄遇到大赦,能回到濠州,这些人怎么办?有多少会留下来又有多少会回去?”
宋墨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施安就是个例子。
蒋家落得如此的下场,施安宁愿守着蒋家的那些孤儿寡母,也不愿意跟着他到京都奔个前程。
不过因为正和宋宜春对峙着,人手缺得厉害,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现在宋宜春被他压制得使不出力来,正好窦昭又提起,他觉得也是要招些人手的时候了。
他笑道:“要不,你把陈先生借给我使使?我身边不是缺人吗?”
窦昭笑道:“我的人难道不是你的人?说什么借不借的!你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我相信他们也愿意为你办事。”
宋墨笑道:“我也正好想借段公义使使,让他帮我招些人手。”
段公义和谭家庄有关系,借段公义招人手,那就是从江湖中找了。
窦昭道:“护卫什么的倒好说。就算是蒋家表兄们回来了,也可以借来使使,倒是这种能够安心托付后背的忠仆却不好找,我觉得你也应该从田庄里抽些人手充实颐志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