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五章 心魅

当他去车库牵小绵羊的时候,发现明琦已经大剌剌的坐在机车后座等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明峰瞪着她,她也瞪着明峰,一时相对无言。

「……王伯伯正在找你呢,」明峰好声好气的哄着她,「他等着载你去车站。」「我跟伯伯说了,不用他送我。堂哥,我跟你去旅行。」她的语气很坚决。

……在他青春期能力不稳定,引发恐怖的灵异事件时,堂妹年纪还小,但也没小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血缘这种东西就是很霸道不讲理,相近的血缘就会呼唤异物。尤其他的体质特别,更把这种「召鬼」的能力增幅到数十倍不止。

「你到底知不知道『找死』怎么写啊?!二伯可只有你这个宝贝女儿!」明峰忍不住吼她。

原以为明琦会跟他耍赖皮,哪知道她眼睛眨了眨,嘴一扁,就哭了起来。「你们怎么都这样啦……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你们不许,危险就不会找上门?我又不是都看不到,却连一点防身的本领都没有……」

你不要去找危险就谢天谢地了,什么危险会自己找上来?

她一行哭,一行气凑,「指点我一下又会怎样?什么时代了,你们还这么重男轻女,就只有你能当道士,我当不成道姑,就在家当居士,成不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外面这么危险,由着我一个人去磕磕碰碰,单凭运气,能凭到几时?就让我跟着去旅行,旁边偷学点也不成?谁能跟谁一辈子?我总是要长大、要独立的!」

原本想反驳,听她抽噎着说,「谁能跟谁一辈子」,戳了心,明峰低了头,倒有点犹豫不决。

说她不懂,她偏偏又有点天赋;说她懂么,她又缺乏戒慎恐惧的心。

宋家这一族,女孩儿极少,她又是女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论能力,她也算出类拔萃的,但大伯公一句话,倒让二伯松了口气。跟异类打交道,凶险异常,二伯母体弱,也就得了这个女孩儿,能够不沾家业,当然是再好也不过了。

她从小就让堂兄弟疼爱维护到大,就算遇到什么也设法帮她挡过去,这没惯坏她的性子,却把她的胆子惯得大如天。

遇到多少凶险,也没见她真的害怕,让她这样迷迷糊糊的闯荡,这条娇脆的小命,搞不好还没来得及遇到贵人,就一命呜呼了。

想来想去,实在硬不起心肠。明峰沉重的叹口气,「你要跟呢,就别指望有什么好日子过。鬼怪啦、魔物啦,那是家常便饭。我又没什么目的地,若是错过了村镇,就得跟着我露宿。机车常常一骑就是一整天,可不像电影一样浪漫,骑得腰酸背痛,屁股像是挨了板子……你若吃得起苦,那就跟来吧。」语气不是不无奈的。

明琦满脸的泪立刻收得干干净净,欢呼一声。她从小胆大,从来不畏惧鬼怪,奈何家人保护得宛如铜墙铁壁,一丝半点本领都不教给她,她早气闷极了。凭着天赋和瞎练的功夫,还是深感不足。这回明峰抛给她一角碎砖,却可以把成妖的王心如却在圈外,让她对这位修炼多年的堂哥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却没想到是自己天赋所致。

欢天喜地的戴着安全帽坐在后座,感到一丝微薄的香风从后座挪到堂哥的左肩。

「堂哥,你收了花妖当式神?」她不经意的问。

「没啊,」明峰有些沮丧的发动机车,「我的式神是只姑获鸟。不过她才新婚不久,要她陪我出来旅行太过分了吧?」

……式神也会嫁人啊?明琦傻了眼。「呃……她的夫君在哪座仙山修炼啊?」

「什么修炼……」明峰咕哝着,「她嫁给明熠啦!三姑姑的小孩啊,从小一起长大,别说你不认识……」

明琦望着明峰的背,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张着无辜猫咪眼睛,见人未语脸先红的五嫂子,跟明熠表哥住在一起大半年,煮得一手好菜的漂亮女生,居然是、居然是……

居然是妖鸟姑获,还是明峰堂哥的式神?!

「明琦?明琦!喂,你害羞啥,抱着我的腰啊!」明峰喊了两声,发现他娇滴滴的堂妹动也不动。

拜托,从小一起长大,到国中还对着脸睡大通铺,现在连抱着腰都害羞?比起摔到马路上头破血流,还是别在这时候发这种神经吧。

他不耐烦的抓过堂妹的手,环着自己的腰,噗噗的骑走了小五十。

因为他一直没有回头,所以没有发现,明琦因为震惊过度,已经是石化状态了。

***

「堂哥,你到底在寻找什么?」

「我在寻找一片田园,一个临终幻梦中的田园。」

明琦得到这个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答案,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天生灵慧,许多事情不言自明,虽然不完全明了明峰的意思,但她却听得出他的惆怅和伤痛,以及隐藏在轻描淡写之下的生离死别。

她乖乖的不发一言。

坐在堂哥的后座,原本看不清楚的「里世界」,因为「浓度」提高太多,所以在她眼中清晰得跟真实完全相同。

树木静默欢欣的吸收天精地华,发出灿烂的呼吸,无数微小精怪像是被吸引般,随着明峰哼唱的无名歌曲,在轮侧欢快奔驰,天空飞舞着丝似细薄的空气精灵,这世界这样美丽、诡异,却也这么充满生命力。

以前和这样的「真实」总隔着浓雾,没办法看明白,现在却这样逼近眼前,她在战栗,却是狂喜的、激动的战栗。

「……堂哥,」她小心翼翼的问,「你……看得到那个吗?」她指着在他前方飞舞,模样像是个巨大凤蝶的花精,低垂而半透明的翅翼几乎遮蔽了前面的道路。

明峰稍微抬了抬眼,不太感兴趣的。「现在可以当作没看到了。你啊,最好也赶紧当作没看到吧。我们在『表』,他们是『里』,本来就不该互相有所牵扯的。」

听到明琦不以为意的轻哼,明峰叹了口气。「我知道很美丽,我也知道他们存在。但不是只有美丽存在,险恶和残酷也相同存在。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更可怕的是无知的纯真。他们不明白人类的躯体是脆弱的容器,因为人类靠『否认』就可以驱除『里世界』的一切,但他们不知道,人类的脆弱和能力是相等的。」

他被妖怪纠缠了大半辈子,怀着恶意要来吃他的当然有,但更多的是好奇的接近、耍弄,却不知道这种游戏似的耍弄会害死他。因为这个人类难得的缺乏「否认」这种天生才能,让他们喜悦而好奇。

对,明峰认为这是一种缺陷,而不是天赋。这种缺陷让他走的路特别艰辛,他不希望家人也走相同的路。

「我又不是小孩。」明琦拉长了脸,「我当然知道有些是很危险的。我在警察局打工的时候……」她愕了一下,赶紧闭嘴,希望狂风刮去她的失言。

但显然的,她没有如愿。因为她的堂哥后背僵直,好一会儿爆出怒吼,「你说你在警察局干嘛?!打工?!打什么工?!」

她满头是汗的低下头。老爸常笑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明峰堂哥说句话。也不是说明峰会凶她还是怎样,但你知道,一个关怀自己跟亲生兄长没两样、比她还深入里世界的哥哥,他的一言一语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明琦很仰慕这位传奇性的兄长,甚至在年纪还小时,对他怀过浪漫的情愫。直到长大知道他们血缘太近,不能结婚才哭着打灭这种青涩的感情。

「明琦!」他的声音小了些,却蕴含更深的暴风雨。

「啊就……就……」她咽了口口水,「上回呀,我要找你找不着,倒是找到两具新鲜的尸体……他们托梦托得很烦……」

「我叫你去警察局说明!」明峰突然觉得脑袋一晕,老天爷,我叫你去说明,你是说到哪去?

明琦静默了一会儿,慢吞吞的开口,「警察局的北北说,既然有这种天赋,问我要不要打工……堂哥,这是好事、积功德□!我让很多人平安的回家……」好啦,是让很多死人可以平安回家。

「……宋明琦!」明峰气得机车蛇行,「跟你说过几百遍了,不要什么都不懂跑去乱搞!万一遇到厉鬼怎么办?遇到什么恶毒大妖怎么办?你用不用脑袋啊~就跟你说过,别去惹这些事情,你是懂个屁啊~」

「你教我我就懂了嘛!」明琦也生气了,「我就喜欢这套,怎么样?我还打算等毕业去考警官班呢!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堂哥你怎么不明白哪?那些人……好吧,那些死人,他们也是想要回家,想要告别,才会跟我起共鸣嘛!大家都这么清高,只顾自己修行,屁啦!独善其身是可以修到哪里去啦!我以为你会懂我的……没想到你也跟那些修到没人性的王八蛋一样!」

明峰简直快气死了。明琦说的这些,他都懂。事实上这些不是没有人做,不然每年红十字会和大小宗教教团教出来这些学生是干嘛的?一定有人做这些事情,不需要这个啥都不懂的小女孩下去瞎搅和。

但他被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女孩一堵,气得干噎,隐隐觉得似乎又是一个麒麟。

他是命中带煞吗?老遇到类似的女人?

「你……」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明琦没来由的紧紧抱住他,像是一只警惕的猫。

他已经骑到殃的家门口,破落的别墅孤零零的站在斜阳下,遍染血红。或许是这样的红光太逼真、太神似,他似乎闻到不存在的血腥味。

「附近,有很多食尸鬼。」明琦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

食尸鬼,又称行尸。是死人受天精地华,复苏后,宛如野生动物的妖怪。他们不吃活人,畏惧生气。只在地底下挖开棺材,啖食里面的死尸,藉此维生。

但是数量这么多,气息这样浓重,却是很少有的事情。像是听到什么无声的召唤,在此徘徊不去。

他停了车,四下张望。但没看到什么。或许都潜藏在地底下,屏息回避着他们这两个活人。

「……殃!」他恐惧的冲进别墅,更不祥的是,别墅的门失去防御,连物理性的锁都被破坏。

他的心脏猛然的缩紧了。

屋里没有像他想像的凌乱。最少大厅没有。静静的、蒙着一层薄灰,像是有段时间没有人居住。

他觉得颇为害怕,从这间到那间的寻找殃的踪影。虽然他知道,殃的能力非常强,即使身心都承受剧烈病痛,但她的存在感强大而庄严,只要她在屋里,这栋破落别墅就成了铜墙铁壁似的城堡,无须任何形式的护城河。

但她的存在感消失了。明峰当然找不到她。

明琦张大眼睛,看着慌张跑上跑下的堂哥。她拿出手提袋的弯曲铁丝──在西方,被称为「探水棒」,主要是拿来寻找水源和金属。但到了她手上,找到的不是尸体、就是妖怪。

她直直的走进殃的房间,坐在空无一人的床铺上纳闷着。她的堂哥真是交游广阔,居然认识了个女性僵尸,而且看起来非常担心。

妖鸟姑获成了她的五嫂子,这还勉强可以接受。毕竟妖鸟还有热腾腾的血。但……僵尸?这要让她接受实在得花点时间。

明峰结束了他徒劳无功的追寻,走进殃的房间,望着明琦发愣。

「堂哥,」明琦小心翼翼的问,「这个僵尸是你女朋友?」「不是……」他突然生气起来,「殃不是僵尸,你胡说什么?」「她是。」明琦斩钉截铁,「最少血缘上是,或者是个半僵尸……而且她习惯不太好,还把没吃干净的『食物』埋得很浅。」「胡说什么……」他想否认,但却说不下去。他不愿意正视这个事实,虽然隐隐有感应。但他不愿相信。

的确,他把身心毁伤的殃和罗纱重叠,甚至积极的在附近寻找梦幻田园。若是真的找到了可以安葬罗纱的田园,每年清明来祭奠她的时候,他可以顺道来探望殃。知道殃就在罗纱长眠的附近,他心底会有种凄凉的安慰。

很蠢,他知道。但他绝对不相信殃会做这种事情。她不会啖食同类。

明琦看着堂哥脸色忽阴忽晴,虽然不明白他转的念头,但知道堂哥很维护这只僵尸。

不过,她没办法装作毫不知情。

执著探水棒,她往屋外走去。明峰迟疑了一下,跟在她身后。她在满是黄土的荒废后院绕了几圈,走到一棵大树下。「……这里。不,堂哥,你不要挖!这交给警察处理比较好!」

但她来不及阻止明峰,他已经用手指挖开松软的泥土,颤抖片刻以后,朝着旁边干呕。

他不是因为惨不忍睹的的尸块而呕吐,而是他天生无法承受这等污秽。那样残忍的污秽……那无辜的人到被吞噬殆尽的那一刻,意识还是清醒的。惊惧的魂魄依旧在惨叫,将他每一分的痛苦无限延伸到死后的每分每秒。

「太可怜了……」明琦却没什么不适的样子,细致的脸庞充满温柔的悲悯。她双手合十,「别怕,不要怕……哪,你的痛苦已经停止了。不会痛了呀,乖乖喔……」她生来的母性安抚了痛苦不堪的幽魂,「记得你家在哪吗?不要紧,我们一起想……遇到这种事情,你一定很困惑,对吧?你很坚强喔,没有变成伥鬼……你会想起回家的路的。没关系的,来吧。」

她摊开一张黄色的、空白的符纸,哄着那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幽魂,「跟我来,我会送你回家。可能会花点时间,但我会送你回家。」

没有仪式、咒语,甚至没有诵经。她像是一个幼稚园老师,耐心的安抚小朋友,让那个尖叫不停的幽魂静下来,进入符纸成了一滩墨晕,含泪的沉眠。

头昏脑胀的明峰看着他的小堂妹,眼睛都直了。她却非常平静,像是这种事情再自然也不过了。

「……你若在中古世纪的西方,一定会被扛去烧掉。」他从来不知道堂妹有这种巫女似的天赋。

「什么?」明琦茫然。她做这些事情都是出于怜悯,虽然身有力量,但她却没有学习过任何相关的知识。

这对她的天赋说不定反而好。因为无所知,所以无所惧。她依照本能,却走了最便捷、最正确的道路。

这瞬间,明峰有了一丝奇异的迷惘。有些东西在心里,像是就要明白了什么,但一时之间,他还抓不住。

此时,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麒麟,和她完全不像话的咒。不像话的麒麟,于里世界无知的堂妹。为什么让他有种亲切、甚至相似的感觉?

「堂哥,」收起符纸,她看着发愣的明峰,满脸关怀,「你还是不舒服吗?」她知道大部分的人都畏惧这些尸骨,但她不怕。这些可怜的孩子……他们只是恐惧,并无心伤人。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她不怕。

「我不是怕这些尸块……」明峰还有点头痛,「是恶行……」「污秽的恶行。」明琦点点头,「他的伤口是……」「我知道是什么造成的。」明峰心浮气躁。

他住了几天,已然明白殃的血统里有僵尸这一系。但人类的血缘原本就很复杂,拥有僵尸的血统不足为奇。但他和殃相处过,即使剔除和罗纱重叠引发的怜惜,他依旧敬重这位身在剧烈病痛依旧保持尊严的女性。

是,这个人是被僵尸所啖食。但不可能是殃。

一种更为不祥的感应让他发冷起来。殃是半妖。对于某些大妖来说,对人类动手会引发红十字会之类的机关干涉,但对半妖这种暧昧种族,红十字会通常睁只眼闭只眼。

若是另一只纯种、拥有道行的僵尸对殃动手呢?在被殃逃脱的时候,转而啖食路人浅埋在她的庭院当作一种声明、一种宣告呢?

他不擅长追踪。

「明琦,」他担心得声音沙哑,舔了舔干裂的唇,「你能追踪殃的气息吗?」「可以。」明琦偏头想了想,「我想可以。你要去追捕她吗?」她有点担心,但不害怕。

「……我要去保护她。」

***

明琦是个路痴。她最擅长的是嘴里喊着「右转」,却拚命挥着左手。

「到底是左还右啊?」明峰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

「别听我说什么!」明琦还在拚命挥左手,「看我的手就对了!」

对,她的路痴非常严重,但她的路痴却无损追踪的本能。执著探水棒只是一种习惯,她能够灵敏的感受,殃的气息在哪里,明确无误的追踪而至。

「奇怪……好奇怪。」她很迷惘,「有两个『她』。」

明峰困惑了一会儿,「你是说,有两个僵尸?」

明琦安静下来,焦躁的啃指甲,「是……但也不是。我不知道。不过方向是相同的。」

越靠近追踪目标,她越焦躁。她在警局打工有段时间,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事情。类似的宛如一个人的气,却分为两股,一前一后的在他们前面。这让从来不害怕的她,非常害怕。

「……我们不要去好不好?」她虚弱的问。

明峰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若害怕,我送你去火车站搭车回家。」他们距离嘉义火车站很近了。

她默然无语。这种陌生的恐惧让她很不习惯,但也有种危险的刺激感。她很渴望见见那个奇怪的僵尸……若只有她一个人,她可能会跑掉。但她和堂哥在一起。

错过这个机会,她将来会扼腕懊悔不已。

「……她就在火车站。」她发起抖来,不知道是怕,还是兴奋。

明峰紧绷起来,将车骑到火车站附近,粗率的停在路旁,拉着明琦走向火车站。

不大的车站,人也不多。但无需明琦指引,连他都能感受到那种异样的气。那的确很类似殃的气息。

干冷、虚无,横越过死亡的黯淡。

他抓住来人的手臂,而明琦紧紧抓住他。他几乎脱口而出的呼唤,却在嗓眼里停滞。

他瞠目看着那人冷淡的粟色眼珠,灰白头发。这是个外国男人,个子不高,清瘦严峻。看起来陌生却熟悉。

他见过这个人的。当初他管着禁书区,而这位灰白头发的人,常来跟他登记借书。

啊。明峰恍然,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红十字会西方学院的法师师傅。虽然明峰是东方学院的学生,但也听闻过这位伟大师傅的事迹。凯撒老师是当代西方巫术第一人。一般来说,法师要不就修习白魔法,不然就是黑魔法,他不但两种兼修,还是当中的翘楚,是个传奇人物。

「……日安,凯撒老师。」他松了手。

凯撒老师偏了头想了想,「哦,你是史密斯的学生,专管大图书馆的。日安,没想到会遇到你。」

如果是凯撒老师,那就很正常。他大大的松口气。「是,好久不见。老师怎么会来这儿?」

「我在猎魔。」凯撒老师不欲多谈,「是任务。」

要动用到师傅出来猎魔,可见事态严重。而这种秘密任务是必须保密的。

寒暄了几句,凯撒老师点点头离去。

明峰觉得手臂有些疼痛,发现他的小堂妹紧张得几乎把指甲都掐进他的肉里。「你要抓烂我的手啊?」明峰哀叫着,「很痛□!」

「……他、他是僵尸。」明琦整张脸变得惨白,嘴唇不断颤抖。

「不,他不是。」明峰一根根的把明琦的手指掰开,耐着性子说明,「是有那股子气氛没错,不过他不是。凯撒老师曾经因为病重过世,却在死亡半天后清醒,所有疾病不药而愈。他是个大法师,熟悉所有巫术和医疗,可说是当代巫者第一人。他用了秘术,让疾病随着死亡而去,再将自己从死亡中召唤回来。你会觉得他像僵尸,是因为他横越过死亡。」

明琦望了堂哥好一会儿,严肃的摇摇头。不过,她没再说什么。「……另一股气息,在正南方。」她指着,意外的,这次居然没有错误。

她满心沉重的上了堂哥的机车,心里压着甸甸的惶恐。虽然万里无云,天空晴朗的光辉灿烂。但她却感到暴风雨将至的阴森。

我们真能平安度过吗?

她咽了口口水,闭目缩在堂哥的背后。只有表哥左肩若有似无的淡薄花香让她感到一丝笃定的安慰。

***

越追踪,明琦越焦躁。她发现自己的灵感像是故障了,她可以追踪,但有些迷雾挡在她前面。她本来对自己的天赋相当有自信,那种野性般的天赋从来没有背叛她。

但这一次,她被阻挠、错引、混乱。越想找到正确的方向,反而越昏乱。最后连心智都蒙上严重而疼痛的阴影,她的脑子发出轰然的噪音,几乎让她疯狂。

「明琦?」明峰发现了她的僵直,将车停在路边,「明琦?你不要跟我讲,连骑机车都会晕车呀!」他用左手覆着明琦的额头,大吃一惊,「天!你在发高烧!」

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花香席卷,让她的脑子清楚许多。她结巴而吃力的说,「琴……音乐……想听、我想听……」

「你该送医院而不是……」

明琦瞥见这小小市镇居然有家乐器行,她更用力的指着,「琴、琴!」她焦躁而哀求,她不知道这样的清明可以维持多久,但本能告诉她,绝对而致命的危险只有这方法破解。

明峰惊诧,但他的左耳微微热起来,就在耳环的位置。

是有一些什么。他不再说话,半扶半抱着明琦,走进那家乐器行。他环顾四周,「有古筝吗?」

「古筝?」店主吓了一大跳,「……有是有,不过那是教学用的……」这家店也兼营古筝教室。

「可以刷卡吗?不,没关系。或者先借我弹?几分钟就好,我会付费。」他不等店主答应,直觉的走进古筝教室,让明琦虚弱的盘膝而坐。

他的琴弹得不太好,但还算有点基础。犹豫了一下,他弹起「十面埋伏」。

罗纱教他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这原是琵琶名曲。但他知道以后,也不觉得古琴弹奏有什么不对。

他激烈的弹起「十面埋伏」。当初罗纱教他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相同的迷惘。罗纱自己也很困惑,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教明峰这样杀气十足的曲子,这和她的个性不合,也和明峰的个性不合。

但她说不出为什么,执意将他教会。

这首干戈大起,震聋发□的战曲,在明峰手里弹出许多错误。但他弹得这样气势万钧,谁会在意他的错误呢?他的琴声不但镇定了明琦的高烧,甚至将小镇附近的杂鬼邪灵逼得飞逃,数十年不敢回顾。

路人惊愕的驻足,感到一股无形而强烈的风刮过整个小镇,像是猛烈的山岚,狂野的扫荡整个小镇的所有邪恶。

直到他狂暴的弹断一根弦,破除了「十面埋伏」。

他静默。整个镇都归于寂静。然后响起掌声,热烈而漫长的掌声。

这是祓禊。他居然用不纯熟的琴艺祓禊。

「堂哥。」明琦的高烧已退,她颊上滚着惊惧又激动的泪,「有人在我身上下了咒。不让我继续追踪。」

他愤怒又害怕。「你回家去。」他将麒麟给他的护身符塞给明琦,「你立刻回家去。」

「……我要看到最后。」她宁定了些,擦擦眼泪,「我不要夹着尾巴逃跑。」复转凄婉,「而且现在逃也太迟了。」

明峰静默下来,他明白堂妹的本能是对的。从她开始追踪起,就逃不了干系。

他想买下古筝,但宛如大梦初醒的店主严拒了他的钞票。他在明峰的演奏不久就录了音,他只央求让他保留,还帮他换了弦。

「这把古筝是便宜货。」他有点羞赧,「但你弹得实在太棒了。」

这不完全是我弹的。明峰很想告诉他。是有个天才而无名的琴姬,将她的「思念」寄托在我身上,所以才能有这样感人的琴声。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喃喃的道谢,带着有些发软的明琦,继续追踪。

他不相信,他绝对不相信殃会这么做。但明琦是在追踪她的形迹时才被下咒的。而他,很明白殃有这种能力。

这让明峰的心情更为沉重。

他们继续往南追踪,当明琦开始发烧,他们就停下来,没有任何法器的的明峰,只靠一把机器粗制滥造的古筝,排拒不断发作的咒。

原本生涩的指法,却越来越熟练。或许名琴不是必要的,或许是什么乐器都无所谓。说不定什么形式都不太重要。

明峰的心里掠过模糊的概念。

他不再停下来,而是吹着口哨,哨音是「十面埋伏」。很奇特的,这样居然也能镇压明琦身上的恶咒,并且一点一滴的解除。

这让他们速度快了起来。只是,他们沿途不断的发现新的尸体,明琦不顾自己的虚弱,坚持的收魂。等收到了第六个无助的冤魂时,明峰的愤怒被点燃了。

他不得不同意麒麟的见解:这些都是他的眷族,同为人类的眷族。他不是救世主,但无法看到邪恶在眼皮底下无耻的张扬。因为这就是人类希冀繁衍下去的本能。

等追踪到的时候,明峰绝望的发现,殃正抱着尸骨不全的尸体,全身染着血。他不愿相信,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你别插手。」冷酷而严峻的德语在他耳边响起,「她是我的。」

明峰转头看着凯撒老师,有些迷惑的。

「她就是我的秘密任务,难道你不明白吗?退下!」他举起法杖,「退下!不要干扰我!」

明峰静默片刻,「殃,你想说什么吗?」

「滚远点。」她淡漠,被毁的右脸疤痕通红。「走开。」「你认识这只僵尸?」法师师傅脸孔的线条更严厉,「你可知她的恶行?」

殃笑了起来,却没有欢意。「好吧,是我干的。你快滚吧,我和这位伟大的法师有旧要叙。」

「邪恶,你这招来邪恶的恶毒巫女!」他的法杖放出无法逼视的光芒。这光芒笼罩在殃的四周,轰然的裂地成为咒文阵。殃痛苦的往后一仰,像是被捆绑一般,失去了声音。

明琦也拚命吸气,痛苦的抓着自己咽喉。她被紧缩、无形的刺穿声音,几乎无法呼吸。她又被抓住了,被恶毒的咒抓住了。

茫然的明峰瞥见她的痛苦,小声小声的吹着口哨,哼着「十面埋伏」的曲调。

这低低的声音在轰然沉闷的巨响里,是这么微弱,却也如此清晰。一方面解除了明琦的痛苦,一方面却也解除了殃的痛苦。

「外援,总是来自意想不到的地方啊,凯撒。」殃恶意的一笑,却只有半个笑容。「我记得你是德国人。那就用德语跟你问候吧。」

她张开嘴,发出撕裂天地、直穿云霄的歌声。

这是魔笛的一部分,夜女王的独唱曲。声韵之高,直抵高音F。她慷慨激昂的使用歌声如利剑,将困住她的光亮咒文阵如碎琉璃般震个粉碎。她满身是血,直起□偻的背,用美丽得几近恐怖的歌声绞住大法师的声音,震落他手上的法杖。

大法师像是被雷惊呆的孩子,默然呆立。「……孩子,帮助我。」他的声音痛苦而无助,「别让她再去危害世人。」他向明峰伸手,枯瘦的手痛苦颤抖。

让我对付殃?明峰呆住。他不愿意,打从心底不愿意。但殃在他眼前行使如此邪恶。虽然她的声音这样美丽充满魔力,但她依旧以啖食人类维生。

「殃,你跟我来吧。」他恳求,「我知道有个僵尸成为禁咒师的式神,而且发誓不再食人。你也可以得救的……跟我来吧。」

殃没有停止。她以歌声编织咒网,无法停止。她专注的唱着,只是注视明峰,眼底有股嘲讽的笑意。

「她不会悔改!」凯撒痛苦不堪,「快!她缄默了我所有的咒!快杀了她!」

我不能杀她。我不愿意相信,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依旧不愿相信。但他可以制止她。

用歌声编构咒网的她,没有防备。

他站起来,明琦却使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袖。「不对。堂哥,不是那样。」她被禁咒折磨得筋疲力尽,

依旧勉强保持清明。「你要看、看清楚……敬畏蒙蔽你……」

她昏了过去。

明峰转眼,看到伟大的法师,却有着乌黑的指甲,宛如鸟爪。

跨越死亡,还是屈服于死亡?

明峰冉冉的升起一股惧意。

「老师,」他声音掩不住惊恐,「你的手?」

被缄默了所有身为「人」的咒,并且因为纯净乐音而痛苦不堪的凯撒,望着自己乌黑的指甲,一点一滴蔓延的枯槁。

「你瞎了吗?」他嘶声,德语特有的慷慨激昂让他的愤怒更张扬,「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女巫的瞒骗?卑劣的支那猪!」

明峰愕住。向来冷静严厉的法师师傅从来没有口出恶言过。「……老师,征服或屈服?」

几乎被解体──人类躯体──的凯撒,抬起充满浑浊血丝的眼睛,「有什么差别?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在他们对答中,殃将庞大的咒网织构完整,粉碎了凯撒「人」的外壳。他已经不再腐烂,却干枯得宛如髑髅。凯撒发出声声的惨叫,却不是因为疼痛,他从死亡中归来,早就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他忿恨、羞愧,乃是因为他的真相被人发现。

殃有气无力的咳了两声,扶着□杖站起来,颤巍巍的拔出□杖里的刀,发出冰寒的光亮。

「你的饥饿掩藏得很好,一旦爆发却不可收拾。」她的眼神忧郁,「我本来以为你只想吃我,哪知道你倒是一路吃个不停。」

「……是你害我的,都是你,都是你!」凯撒狂叫,捡起地上的法杖,「完全都是因为你的关系!」殃淡漠的看着他,「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成为僵尸的法师不敢置信,「……你还装?你明明知道我是凯撒!」

「这名字是你告诉我的。但我一点记忆也没有。」

「你怎么可能忘记我?怎么可能?!」法师狂怒起来,「你会变成僵尸,是我害的!你不可能忘记我!在那个僵尸袭击我的时候,你和他奋战,是我袖手旁观,是我!是我偷袭你,好让僵尸杀掉你……是我、就是我!若不是你多事的哥哥来救你,你早该死了!」

「有这种事吗?」她依旧冷淡,「年纪大了,连早餐吃什么都忘了,怎么可能记得那么远的事和人?」

「……你怎么可以忘记我?」他的声音轻如耳语,没有眼睑的眼睛渗出黄浊的泪,「你怎么可以忘记我、忘记我?Dryad,林精?我这样爱你,没有止境的爱你……我也恨你,恨你永远的青春美丽。你早晚会丢下我而去,岁月会带走你!我宁可你死去,因为我死去,在最美的时候死去!我的林精……」

「我不是『Dryad』,」殃很厌倦,「是哪个笨蛋这样翻译给你听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不认识你。」

僵尸法师开始发抖,愤怒几乎焚尽所有理智。「……吞噬吧、毁灭吧,一切的一切……」

他发出无声的哀鸣,原本掩盖在理性之下的黑暗智识因为「人类」部分的毁灭失去了辖治。他碎裂大地,让无数冤鬼妖异蜂拥而出,天空诡异的回转起深紫的云相呼应。

在宏伟黑暗大法下,众生静默,无法言语。连明峰都被镇住,只能张目呆立。

只有殃轻轻的咳嗽着,握着晶亮的□杖刀,发出冷冷的寒光。她不再驼背,微跛的姿态也消失。她敏捷的劈开冤鬼妖异形成的庞大屏障,刀尖直指法师的头颅。

像是把病痛、疯狂,和被迫扭曲的心灵完全放置一旁,她这样锐利、霜寒的像是刀锋。或许她就是刀锋,完整的刀锋。她用一种破碎又完整的优美袭击僵尸法师,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半疯狂、病痛的老妇。

她就是「咒」。她的声音、容颜、姿态,就是一道完整、完美无暇的咒。

无畏的投向当代僵尸法师最后也是最强大的咒文阵中,无谓生也无谓死的,像是一只蜉蝣,投身到黑暗的海啸中,希冀可以平息海怒。

「不!不要!」明峰在惊诧中挣脱了束缚,他急急的念着,「宇宙天地赐我力量,降服群魔迎来曙光!吾之鬼手所封百鬼,尊我号令只在此刻!」

他伸出左手,觉得耳垂不断发烫,香风笼罩,传来阵阵若有似无的琴声。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变得白皙柔致,安抚了无数冤鬼妖异的哀鸣,这股香风居然意外的镇服了僵尸法师赖以维生的黑暗,让他发出绝命的嚎叫,并在此刻让殃砍下了他的头颅。

殃呼出了一口气,软软的瘫了下来。若不是明峰伸手抱住她,她很可能会跌个头破血流。

她在笑,虽然只有半个脸会笑。但那是自豪的、骄傲的笑。在愁苦袭来之前,她笑了,虽然同时流下眼泪。

苏醒过来的堂妹爬过来抱着明峰的腰,哭得很惨。

结束了。终于。

明峰忍着泪,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样伟大的法师居然屈服于死亡,将自己献给邪恶,这让他胆战心伤。但明琦好好的,殃也好好的,他该感到满足。

我的力量都是借来的。没有罗纱残存的思念,没有英俊的护卫,没有麒麟的照顾,他不可能平安到现在。他感谢这些心爱的人,同时随时愿意站在她们面前。

他也哭了。

正因为他的情绪这样激动,所以没有发现身后没有头颅的僵尸颤巍巍的爬起来,拿着法杖,一步步,无声的接近。

他快要死了。他的智识、他的技艺、他的法术都要一起消亡了。但他盲目而执著的,要将最后的力量引爆,要将他深爱同时痛恨的林精一起拖下地狱。

他一步步的走近。

明峰倏然抬起头。

等他惊觉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可以感到冰冷的黑暗笼罩,连一再庇佑他的香风都被迫缄默,如死亡般。

庞大、霜寒、邪恶的黑暗……像是死亡具体化降临于人世,森冷的触感掐紧了他的脖子,束缚了他的四肢。他只能伏下抱住两个女人,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死亡之怒。

因为除了这个动作,他根本动弹不得。

不能让她们死,不能。哪怕是要献出生命,他也必须保护她们。他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看着任何心爱的人死在眼前了。

闭上眼,他咬紧牙关。因为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字,甚至连呼唤都被锁死。

在死亡之前,一切都是惊惧的缄默。

他将殒命于此了……

「凯撒,够了。」温厚低沉的男声,镇压住那种霜寒的死之咒阵。「我并不想毁灭你。执著这么久,你也该放手了吧。」

明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转头回望。无头的僵尸法师拿着法杖,双手大张,在双手间,一团名之为死亡的黑暗盘旋凝聚,隐隐的有着无数哭嚎的尖叫。

在他身边有个中年男子,却抱着僵尸法师的头,表情这样悲悯。

「林越,你懂什么?!」那颗头颅吐出怨毒,「别想阻止我!你这卑贱的、人工合成的下流妖怪!」他引爆黑暗。

明峰将眼一闭,不想看见自己的末路。许久之后,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偷偷睁开眼睛,发现再也不见僵尸法师的身影。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窜出无数翠绿的藤蔓,将他裹实了,连同他的黑暗、他的死亡。

那名为林越的男子将头颅送给翠绿的藤蔓,让僵尸法师得回自己的头颅。但他被困住,被无数绿意困住。

「法师啦、巫师啦,老以为自己的力量很强大。不管服膺光明还是黑暗,都自以为这些力量只根源于光明黑暗或元素,却不听听大自然的声音。」林越喃喃的牢骚着,「你看不起我所代表的植物吧?但你忘记一件事情。所有的植物都根源于黑暗的大地,却伸手向光明。从来没有倒过头的植物,将头埋进大地,用身躯迎接光明。」

「不要……烦扰我……」僵尸法师在枝条间发出模糊的怒吼,「杀了你们,杀掉你们……通通去死,都死……」

但他的黑暗却被植物吸收了,像是吸入了二氧化碳一般。他也渐渐枯萎,因为黑暗是支撑他存在的力量。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林精……「Dryad!」

「我不是。」疲惫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殃轻轻的、淡漠的回答。「你走吧。我并不恨你,虽然也不打算宽恕你。因为我完全没有对你的记忆。对于一个陌生人,任何情感都不适宜。」

僵尸法师的挣扎消失了。他呆呆的,呆呆的望着殃。望着她完美的半张脸、破碎的半张脸。他迷惘起来,那个时候……在他们依旧相爱的时候,他为什么会突然让邪恶抓住,坐视殃被撕裂呢?

对永恒青春的忌妒?对自己日渐年老的恐慌?还是只是单纯的、恐惧失去她的那一天?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也说不定,他希望殃会永远忘不了他,在她心底刻画最深的痕迹。

他为什么要执著的从死亡中复生?不就是因为殃还活着?

但她忘了,她什么都忘记了。

「我无须存在。」他放弃抵抗,任凭自己被翠绿吸收殆尽,「既然你忘了我,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

这位伟大的法师,即使屈服死亡,成为巫妖,依旧是当代第一人的法师,就这样消散,灭亡的主因是心死。

心既然死了,心魅也因此消亡。

他消亡的时候,从翠绿枝□中,飞出一抹晶莹剔透。明峰微感异样,不等他伸手,那片碎琉璃似的碎片已经飞到他身边,眷恋着他挂在脖子上的小水晶瓶不去。

明峰困惑的,打开小水晶瓶。那微小的光亮融入之前收到的碎片中,浑如一体。

林越狐疑的看着明峰的举动,但回头瞥瞥委靡的殃,决定先把这件事搁置一旁。

轻轻的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着殃,语气关怀,却带着一丝责备,「学妹,你不该躲开我。」殃将脸别开,颊上出现了一丝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