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药果然有问题!
如此一来,就不难推测为何会有人将暗箭对准与世无争的贺知秋了:那日在长乐门前,贺知秋偶然撞翻了吴怀义的丹药,这才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李心玉的面色是少有的凝重,问道:“贺大人,那碧落草草籽太医能否验出来?”
贺知秋白衣翩翩,双手捧着李心玉赏赐的银香囊,迟疑道:“草籽本无毒,验出来又如何?”
是啊,那本就不是毒药,还有宁神之效,谁又能想到服用过度后再经受刺激,竟能让人命丧黄泉?
“不行,得先拿下那姓吴的术士!将他押到大理寺问审,总能审出些什么来。”说着,李心玉朝外唤道,“来人!”
“公主要亲自去拿人?”
李心玉正撸起袖子,准备将那姓吴的狗贼揍个百八十遍,就听见身后的裴漠如此问道。
李心玉愤愤的:“我恨不得将那老贼碎尸万段,这样大快人心的场面,自然要亲自去。”
裴漠拧眉道:“公主插手太史令的事,已是反常,若是再亲自去拿人,岂非将公主你也推向了风尖浪口?”
经他这么一说,李心玉渐渐冷静了下来,以手扶额:“你说得对,是我关心则乱。”那人既然敢对天子下手,自然也不会将一个小小的公主放在眼里,还是得谨慎。
“对了。”李心玉像是想起了什么,拨云见月,喜道,“皇兄的金甲卫士倒可以派上用场!”
闻言,裴漠紧蹙的眉头松开,微笑道:“东宫皇储,有他出面就好办了。”
李心玉取了孔雀蓝的斗篷披上,拔腿就往东宫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贺知秋道:“如今多事之秋,本宫借两个侍卫给贺大人,多少能护你三分周全。”
贺知秋点头:“多谢殿下。”
盛安正在大殿门口打水擦洗,见到李心玉疾步走来,不禁眼睛一亮,放下水盆和抹布,恭谨道:“殿下,何时回来用膳?小奴好去准备。”
李心玉满心都是要讲吴怀义绳之以法,揪出幕后主使,哪还顾得上理会盛安的殷勤?当即道:“有事,告知膳房不必等我。”
盛安小声地道了声‘是’,清秀的脸上隐隐有失落浮现。
裴漠持剑经过盛安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他望着盛安,眸子中覆盖着一层寒霜,似是探究,又似是警告。
裴漠面无表情盯人的时候,气场全开,颇为可怕。盛安手足无措地后退一步,笑得有些局促。
就当盛安以为裴漠下一刻会拔剑刺死自己时,裴漠刻意压低的嗓音稳稳传来:“你敢动她试试。”
说罢,他勾唇冷嗤一声,转而跟上了李心玉的脚步。
下午,阳光吝啬,天空又变成了乌压压的一片,大有风雪欲来之势。
李瑨听闻术士用丹药蚕食当今天子的体魄,不禁怒上心头,领着十来个金甲卫士气势汹汹地赶往养生殿的丹房,身后还跟着李心玉和裴漠。推开养生殿的门,穿过中庭,几个扫地的青衣道童都被太子的气势吓呆了,握着扫帚缩到墙角,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丹房大门紧闭,间或有几缕青烟从门缝中飘出,透出几分鬼魅幽森来。
李瑨在门口停住,扬手一挥,示意金甲卫士道:“叫门。”
两个侍卫按刀向前,敲了敲门,里头却并无动静。李瑨没了耐心,阴沉道:“直接砸门,将那不安好心的老秃驴揪出来!”
侍卫们领命,用肩膀将门撞开,李瑨立刻冲了进去,吼道:“好啊你个老秃驴!枉我父皇如此重新你,你竟然敢在丹药里动手脚……”
话还未说完,李瑨如同被人扼住喉咙般,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丹房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杂物倒塌的声音,像是有人慌乱中撞倒了什么东西。
裴漠目光一沉,飞速掠进闯开的大门中。见到屋内的景象,他亦是一惊,僵立在原地。
“皇兄!裴漠!”心中的不安愈甚,李心玉一把将帽兜掀下,快步跃上台阶。
正准备踏入内间,裴漠却是忽然回过神,一把拉住李心玉将她紧紧地按在怀里,用修长干净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哑声道:“公主,别看。”
可是已经晚了。
虽然裴漠及时捂住了李心玉的眼睛,可是方才那一瞬,仅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她依然看见了那条悬在房梁白绫之上的人影,那是瞪眼伸舌,死不瞑目的老术士——吴怀义。
“死了,自缢而亡……”耳边传来李瑨惊魂未定的声音,“舌头被勒得老长,身体都冷了。”
裴漠的掌心十分温暖,可李心玉仍是抖得厉害。她睫毛轻颤,像是羽毛划过掌心,半晌,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嗓音,勉强发出声音来:“死……死了吗?”
“是的,殿下。”裴漠拥着李心玉转过身,让她背对着炼丹房的大门,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道,“我们来晚了一步。”
起风了,冰冷在屋檐下闪着刺目的光。
李心玉呆呆地站在院中,眼眶抑制不住地发酸。
李瑨呸了一声‘晦气’,走过来道:“心儿,那老秃驴死了,多半是畏罪自裁。”
畏罪自裁……多么熟悉的罪名。
李心玉深吸一口凉气,对李瑨道:“剩下的事,由皇兄向父皇禀告罢。”
“心儿,你去哪儿?”
“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说着,李心玉拢紧了披风,快步走出了养生殿的大门。
裴漠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抬腿欲追,李瑨却是一把拦住他,倨傲道:“别以为白灵受了伤,就有你小子的可趁之机!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心儿……哎!”
裴漠直接忽视太子的示威,足尖一点跃上宫墙,朝着李心玉的方向追去。
李心玉并未走开太远,裴漠快走几步就追上了。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李心玉的背后,凝望她清丽的背影。
“裴漠。”李心玉忽的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颤声唤道。
裴漠心尖儿一疼,放软了声音:“我在,殿下。”
“线索断了……”李心玉回过身望向裴漠,玲珑眼中泛着湿红,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茫然。她说,“我们输了吗,裴漠?”
裴漠走上前,将她整个儿笼罩在自己怀里,笃定道:“不,我们不会输。”
“可是他杀了吴怀义,他洞悉我们的行动,并且先于我们一步动手,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李心玉环视四周,只觉得草木皆兵,“他会躲在哪儿?此刻他又会用怎样冰冷的眼睛监视我们?”
李心玉面色有些发白。毕竟死过一次,她知道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哪怕平日再聪明镇定,死亡总能勾起她内心深处最阴暗痛苦的回忆……
“四周无人,很安全。”裴漠轻声安抚,神情自信又认真,一字一句道,“有我在,公主不会有事。”
他的嗓音很温暖,很轻柔,与平时大不相同。
李心玉汲取着他的体温,渐渐地也能镇定下来了。片刻,她仰起头,揪着裴漠的衣领道:“小裴漠,你要保护好本宫呀!”
她眼中波光闪动,带着对生的执着和渴望,那样的柔弱,又那样的坚强。
裴漠怦然心动,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他想,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李心玉需要他更幸福的事情了。
他望着她,眼波深邃,轻轻颔首,微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一字承诺,重于泰山。霎时间乌云散尽,天光重现,李心玉逆着残雪释然一笑,恍若新生。
入夜,星辰黯淡,高耸的观星楼上,寒风凛冽,太史令贺知秋穿着一身雪白的冬衣,腰间挂着公主赏赐的银香囊,茕茕孑立,仰首夜观天象,不时用笔在簿子上记录着什么。
两名高大的侍卫尽职尽责地守在他旁边,其中一人抱拳道:“贺大人,我俩奉公主之命前来保护大人。此时天色已晚,恐生变故,还是让属下早些送大人回府歇着吧。”
贺知秋观测星象,落完最后一笔,方轻轻点头道:“有劳二位。”
下了观星楼,侍卫一前一后提着灯笼为贺知秋引路。此时天色阴沉黑暗,朔风凄寒,回府邸的路尚远,贺知秋思忖了片刻,体贴道:“今日太晚了,出宫多有不便,我便在太史局小睡一晚,二位不必相送了。”
侍卫道:“公主命我等寸步不离地护着大人,即便太史局近在咫尺,我等也不能懈怠。”
正说着,一阵冷风袭来,吹得人衣袍凌乱,眼睛都睁不开。
贺知秋举起袖子遮风,待风停,放下袖子,狭长的宫道尽头却出现了一抹高大修长的黑影,如同一匹盯着猎物的苍狼。
“谁在那儿!”侍卫警觉大喝,还未拔刀,那抹黑影却是瞬间发难,如离弦之箭般飞速冲来,带起掌风阵阵。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只听啪啪两声闷响,两名侍卫脖颈一阵麻疼,登时两眼一黑,直直地栽倒在地。
两只灯笼在地上滚落了一圈,烛火湮灭。黑衣人击晕了两个侍卫,轻巧落地,回身紧紧盯着贺知秋。
四周比黑暗更暗,唯有那黑衣人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斗更亮。
贺知秋想起李心玉所说的,因他窥见了丹药的秘密,有人想尽办法地想要取他性命,不由一惊,朝后连退两步,清冷道:“你是来杀我的?”
黑衣人不说话,只眯了眯眼,朝前走一步,贺知秋后退一步;又走一步,贺知秋又退一步。
“啧。”黑衣人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他右手握上剑柄,倏地拔剑,剑刃摩擦剑鞘,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
这里是两面宫墙夹杂的狭窄小道,天色又黑,本就是路痴的贺知秋更是无处躲藏。他想,天要亡我,今日怕要命丧于此了。
咻——
黑衣人举剑,寒光一闪,面具下的贺知秋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贺知秋只觉得腰上一轻,接着黑衣人剑尖一挑,一个物件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度,稳稳地落在了黑衣人的掌心。
贺知秋讶然睁眼,挑起面具的一角望去,面前的宫道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黑衣人?再低头一看,腰间一缕残绳随风晃荡,公主赏赐的银香囊却不见了踪迹。
而此刻,清欢殿内。
修长的身影避开巡逻的侍卫,越过屋脊,落在庭院中,又悄悄转过回廊,摸进了偏间。
他关上房门,扯下蒙面的三角巾,露出一张年轻漂亮的脸来。
他屈腿躺在床榻上,从怀中摸出一只银香囊,借着清冷的夜色摩挲了许久,目光温柔眷恋。许久,他将银香囊放在唇畔一吻,又将其贴在心口处,如同护着一个稀世珍宝。
半晌,他起身,拉开床头的柜子,将银香囊珍视地轻放进去,又细心锁好,这才满足地闭上眼。
第二日,李心玉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惊道:“昨夜贺知秋遇刺?”
“是的,公主。”两个侍卫惶惶然跪在阶下,道:“那黑衣刺客武功极高,我等还未反应过来,就……”
就被揍趴在地上。
李心玉一口气险些上不来,问:“贺知秋呢?死了还是伤了?”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支吾道:“贺大人毫发无损,只是被抢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公主恩赐的银香囊。”
“什么,连个不值钱的香囊都要抢去?天子眼皮之下,皇宫之中,竟有如此荒唐之事!世风日下,贺大人也真是可怜。”李心玉感慨之余,百思不得其解,自语道,“你说这刺客图甚?莫非是先向贺知秋立个威,表示取他首级如取香囊一般容易?”
一旁的裴漠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