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衷秉承好学之志,下了朝看看折子便往国子学去了,有时看一天的折子还不如与奚绍交谈一炷香的用处大。
“回陛下,大人下了朝没来国子学。”酿液池宫的助教道。
没来?那能去哪儿?
石堪看着萧衷在酿液池宫没找着奚绍,低声道,“奴婢刚刚在殿外看着皇后娘娘宫里的人等在外边儿,许是…”
话还没说完,萧衷低声一句“糟了”,抬脚便往椒房殿去,倒是石堪跟在身后不明所以,又不是红颜美妾,怎么还怕皇后召见…
“你以前是不是在阳春里的书画摊上卖过槐花?”贾南风认真的端详着奚绍,“不会错了,本宫记着…那个人下唇上是有一道口子,不会就是你吧?”
清画和绿珠对视一眼,默默地守着公主去了。
“本宫记得那时正是母亲生辰,她名字里有‘槐’字,本宫当时又听说街上有个少年画槐见长,就亲自拿着银两去买画给母亲作寿礼了,只是,当时那人摊上明明还有三张画,愣是不愿卖给我。”贾南风细数着十多年前的旧事,历历在目,“绍先生,不会这么巧吧?”
这贾南风,真记仇,太记仇了。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连他都记得不怎么清楚,这人提起连当时桌上还有几幅画都记得。
躲也躲不过,奚绍干脆地认了,“臣幼时确在阳春里卖画谋生。”
“呵。”贾南风笑了一声,胳膊搭在了桌上,往前攒攒身子,敲着桌面摆出审讯的架势,“本宫倒是问你,当时为何不卖画给我?是我当时出的银两不够,还是你有心不愿与我做生意?”
原因,自然是有心不愿与她做生意。
奚绍幼时心气不低,且也不爱遮掩,贾家的人,除了贾充的前妻李婉他看得上能敬重三分,谁来买画他都是不愿卖的。
不过他也知道不能说,被贾南风如针的眼光盯了半晌,才缓缓道,“忘了。”
“忘,忘了?”贾南风还尚算严峻的表情一下裂开,有些懵。身后的清画憋笑憋的身子都在颤抖。
奚绍面无表情,撒起谎来他的表演总是单一,“臣卖画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实在记不清。”
这话就像在说:十多年前的事情,就你记得清清楚楚。
“…这话说的,跟本宫斤斤计较似的。”贾南风白他一眼,却也不为难他了,只白他一眼,“不过就是一张画,你扶持陛下有功,即使你是存心的,本宫又不会为这等小事把你如何。”
奚绍俯首称是,面容恳切,“皇后娘娘大度。”
贾南风冷脸受了这声“大度”,转身去瞧妫风安静的睡颜去了,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着什么,果然不过几秒贾南风又转过头,忍不住问,“你当时真…”
“陛下到!”
奚绍松了口气,眉头却皱了起来。
贾南风有些欣喜,越过他迎了上去,“陛下,你快过来看看,妫风这回睡的可香了!”
萧衷走了过来,余光见着奚绍还是完完整整的,也是松了口气,却是不去看他,径直往襁褓去了。只见妫风旁的清画一脸幽怨,他貌似无意的问道,“难得这么乖,谁哄的?”
“她以后的老师。”贾南风走进了些,一手扯住了萧衷的袖子,娇声道,“早就同你说过了,绍先生与妫风有缘,还自愿为妫风试药,这样的缘分,可是太后也强求不了的。”
萧衷的眼神看向他,有些乱,“试,试药?”
贾南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回陛下,药是给小孩子喝的,又不伤身。”奚绍垂下眼眸,平静道,“皇女平安无恙就好。”
萧衷似乎是愣住了,是了,奚绍答应过他救自己的女儿,却没想到他真豁的出去。说起来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才是无能,女儿病了这么久,竟一直没找出病因。
“皇后娘娘,公主气息平和安稳,许是连着几夜都没睡好,这时正是补神的时候。”梁绿珠看着两人,若有所思,“过了今晚想必元气会好许多。”
贾南风看着襁褓里睡的香甜的孩子,脸上喜悦,“你的药不错,这几日还需你多走动走动,照看妫风饮食,最好调理到公主再也不吐奶发热。”她笑着牵牵萧衷的手,提醒道,“陛下,他们办的差事不错,要赏。”
萧衷听她们说完,大致清楚了些来龙去脉,他转向奚绍,声音发涩,“不用赏,谢就好。”
走时,奚绍还能听见背后贾南风笑着嗔他小气,直到走到宫墙,清画才一拍奚绍的手臂,让他回过神来,“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啦!多管闲事就罢了,当着贾南风你都敢胡扯!”
奚绍回过头,淡淡道,“画像装裱好了么?还不去尚书局?”
“你!”清画一指奚绍的俊脸,“当我多管闲事了!”转身走了。
梁绿珠看着清画气冲冲的背影,出言开解,“周姑娘也是担心先生在椒房殿吃亏。”
“她不记仇,你说吧,怎么回事。”
见奚绍兴致不高,梁绿珠便专心说事了,“花粉之说是我胡编的,公主的异样是由于毒物刺激,不利睡眠。”
话说到这里,两人正好能见着不远处的弘训宫,“若不是清画姑娘无意间提到弘训宫的水仙,我也是想不到这里来的。”
“水仙整株均含有毒性,尤其集中在鳞茎部分,虽然不强,但若将这鳞茎部分的汁液晾晒提纯,用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却能起到作用。关键在于,这花汁少被人注意,这样的手段即使是精通毒理的太医诊的在细,最多也就是个花粉柳絮扰人的结果。”
奚绍眼皮有些沉,脑中更乱,水仙花是弘训宫独有的,难不成杨芷要害自己的孙女?他所知道的太后不是这样的人,不然萧衷也不会如此敬她。
他刚刚拦下了梁绿珠说实话,也是不想让后宫的这两个女人之间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否则受苦的还不是夹在中间的萧衷。
“你刚刚说这是你胡编的,那你给皇女用的药…”
不愧是他,想到了这茬,梁绿珠虽不太想说,却还是诚实道,“这样的毒本来下的就偏,除了碧血丹心丸,世上更找不出对症的解药。我配的不过是安眠汤,只要皇女接下来几天安稳,自是算治好了的。”
难怪,奚绍揉着额角,“这药给小孩子喝能行?”
“总比让那孩子死于庸医歹人手下要好。”梁绿珠无所谓被认为是不择手段的人,她清楚自己是帮了皇女,完成了奚绍的嘱托,一回头看着奚绍的脸色,突然明白奚绍不是在怪她了:
“先生要是觉得身体不适,是先生自己身体太弱,可不要怪在我头上。”
“……”,奚绍放下了搭在额头上的手,“奚某还要回国子学,夫人请便,只是下毒一事还需斟酌,希望夫人能够守口如瓶。”
“自然。”
贾南风听从了梁绿珠的建议,蒋俊和萧鞠来探望,并未打开宫门,萧鞠现在已不在国子学读书,陪着蒋俊在弘训宫里由太后指的何劭,王戎等人教导。这回虽吃了闭门羹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倒是蒋俊心情不佳的抱着小玩意儿自己走了。
“这步摇还给你,以后都不用了。”蒋俊拔下发髻上的金珠步摇,皱着脸,“现在椒房殿连我和大皇子都不让进,这椒房殿明明就是太后娘娘的!她凭什么这样!”
赵灿冷哼一声,拿起那支步摇,只见空心的金珠里还有满满的白色细末。他们无论拿着什么去瞧小公主都不免过太医的手,唯独这簪在头上的东西。
她心里正笑话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明明沾着杨芷的光才能进椒房殿教养,还真把椒房殿当自己家了,面上却温和的很,“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不说现在椒房殿是贾娘娘的,以后的椒房殿也会是贾家的姑娘来住。”
蒋俊倒是不信赵灿这话,“你少唬我,以后的事都是大皇子说了算。”
言下之意,等萧鞠做了皇帝,哪还会让贾家外戚当权?
“那你看看现在的陛下,他说的话能算数吗?”赵灿轻松的便说到了蒋俊的痛处,“国子学太后说让你去你就能去,但皇后说那王惠风能去,她也能去。本宫见你被赶了出来,你那太后娘娘想必也是护不住你了吧?”
“我不是被赶出来的!”提起在国子学丢的脸,蒋俊一下冒了火,“是我自己不愿去,那个王惠风又丑又呆,坐我身边恶心死了我才走的!”
“可不能这样说!”赵灿佯装恐慌,“王惠风算辈分可是皇后娘娘的表妹,你今日说了这些话,等明日贾皇后知道了,别说国子学,皇宫都能给你哄出去!”
一听这话,蒋俊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突然想起自己的做的事情,焦躁不安起来。
这蒋俊在赵灿眼前就跟透明的一样,太好拿捏,赵灿轻描淡写的拿起那支步摇,“虽不知是何人指点,总之贾皇后现在是有了防备。你这只步摇还是放我这里为好,日后再有机会,可别想着能半途而废。”
晌午以后,国子学里,众位后生已收拾收拾准备放学了。王惠风悄悄问了问卫弗如,为什么今天上午奚先生一直在书房不出来,卫弗如抱着书卷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本来吧,这奚绍的书房是几个大窗户大敞开的,但不知道陛下什么意思,非得挂上竹席书帘,倒是也不能时时见着奚绍在书房里做些什么。
卫弗如道,“奚先生许是还在钻研课业,我们不便打扰。”
的确是不便打扰,但却不是在钻研什么课业,奚绍撑着脸,在打瞌睡…
迷迷糊糊时,耳边突然响起某人的声音,“挑食,晚睡,不爱动弹,还忧思过度,身体能好就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