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槐舞 二十

被揽着走了不出十步,清画猛的挣脱出来,“绝交!”气鼓鼓的往外走了。

“至于吗?”萧遐无奈的摇了摇头,跟在她身后,“你要去哪儿?”

“你管我!”

“你要是想走回城里可得走到明早。”

“又不是没走过!”

萧遐看着她似乎是真要走回去,忙赶上她扯住了她的袖子,“别说她是羊家唯一的孙女,我都不好得罪,她不也说了是无心之举吗?”

“什么无心之举!我又不是瞎子,看着她把我的箱子踢进了池里还有脸说不是故意的,还不如谯县乡里的大妈大姐实诚,你竟然还信了!”清画昂着头大声道。

萧遐也没想到,他真以为是清画不饶人来着,“她是故意的?”

除了清画,他在洛阳见到的哪个姑娘不是温温柔柔举止优雅的大家闺秀?就连贾南风当着外人也是端着架子的。

“你不信算了!”清画懒得再说了。

“我信你。”萧遐忙道,“那就是她错了,你说,要我怎么给你出气?”

“你…你能怎么出气,你都说了,她是羊家的孙女。”清画是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却也知道人家的底气在哪儿,“这又不是演话本子,还真能恶有恶报,有气就能出?”

“那你还气什么?”萧遐见她这委屈的样子,想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却还是放了下来,扯着她上了马车,“你想要什么我再送你就好了。”

“我自己有钱。”清画坐了下来,别过脸去,“你再对我好点她就要撕我脸了。”

萧遐递了个果子过去,有些惊讶,“她敢。”

“她怎么不敢,正吃着你醋呢!”清画腿一横,手肘搭在膝盖上,一手咬着果子,“真是祸水,啧啧啧。”

萧遐一愣,倒是不介意自己被说成‘祸水’,只问,“你知道‘吃醋’是什么吗?这都能乱说。”

“什么乱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清画长得娃娃脸,看上去就跟蒋俊差不多大,实则早就过了十七岁,“你对我那么好,要我是她我也醋。”

萧遐更惊讶了,语气有些笑意,“你还知道我对你好?”

清画咬着果子的嘴一顿,张着嘴,点了点头,嘴上还有看起来就甜甜的果汁。

想亲。

萧遐看着她,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被生生压下去了,“那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清画坐的淑女了些,飞快的摇着头,“不敢想。”

“嗯?”

“我长得又不好看。”她的脸算是清秀,在谯县算是一枝花,自来了洛阳唯一被夸的五官只有眼睛,比不得羊献容那种大家闺秀。

萧遐失笑,“我又不是你。”

清画还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萧遐是在说自己以貌取人,却也没法反驳,闷闷道,“而且我家世也不显赫,奚绍可跟我没什么亲缘。”

“我又不是皇兄。”萧遐抱着手,车帘被春风吹起,他侧头看了看,有些轻松。

他耐心的诱导着清画,笑着看她一眼,“我要娶谁家世没那么重要,也没人能管。我借你个胆,有什么不敢想的?”

车里好久好久都没人说话,这回清画不是欣赏他的样子发呆,而是绞尽脑汁的咬出那几个,对她来说太自大的字:

“你,你是喜欢我吗?”

那一瞬,萧遐的神色极度的认真,又看上去很平静:

“很难看出来吗?”

“傻瓜。”

酿液池宫里,奚绍说是温书,说是备课,反正是守着槐花酿在桌下,要是他不守着,明早他上朝时,桌下的这坛子酒就要被打扫整理的助教给发现,何培他们可不会跟他客气。

天色有些晚了,不过他已嘱咐墨书的马车晚点来宫门。

他趁着夜色,抱着酒站在小池子边,思索着一个难题:

藏哪儿呢?

这池子里的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五颜六色的锦鲤换成了能吃的草鱼,手里的坛子放进泉水里会进水吗?他不清楚,他也从没干过这种事…

“谁在那儿?”

奚绍听出了声音,一愣,抱着酒转过身来,“陛下…”

“你还没走?就不怕宫门落锁?”萧衷见到是他,有些欣喜。

奚绍垂了垂头,指了指手上的酒坛,“怕留不到明早。”

萧衷背着手走进了些,嘴角要扬不扬,明知故问,“这是留给我的?”

“嗯。”奚绍飞快回答,有种干了坏事被捉住的感觉,“陛下这么晚来国子学…?”

“散心。”

“嗯。”

“嗯。”

明明上回他都赔了不是,奚绍还给自己带了槐花酿,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别扭,萧衷想了想,伸出手,接过了酒坛子。

他心满意足拍拍酒坛,笑着缓和气氛,“从土里起出来就要尽快喝,奚卿,准你明日告假,今晚陪我喝酒。”

“可…”

“没有可是,不能推辞。”萧衷往他的书房走,“既然你都送了我梅花酿槐花酿,干脆好人做到底,以后椿居的新酒可都靠你了。”

“但…”

“而且还得陪我喝。”萧衷深知求上得中,求中得下的道理,干脆耍起了无赖,不对,是君威…

奚绍确认萧衷没别的要求了,也坐了下来,“墨书还在宫门等着我。”

“这好办!”萧衷说着就起身扣着腰上的牌子,“你等着,我让石堪去传个信,顺便他也放假。”

奚绍看着萧衷往宫门口走,哭笑不得,“这哪儿像个皇帝”,手却是诚实的去取杯子了。

这地方虽叫书房,实则三面墙的窗户大且宽,也不坠什么帘子,就隔着几丛绣球花就能看见学堂,宫门已然落锁,奚绍陪着他坐在窗上,吹着春日的晚风。

“我喝三杯的功夫你还没喝完一杯,没诚意了啊!”

“我喝的少。”奚绍边说,倒是仰头喝了一整杯,“况且我在宫外也喝过了,清画还从渤海郡带回来不少,一时半会儿也喝不完,这是留着给你的。”

萧衷笑了一声,仰头去看北斗星了,“你见到那孩子的舅舅了?人怎么样?”

“有勇有谋,能屈能伸。”奚绍道,“他很想去石大人的金谷园,清画善描结构,逛过一圈的地方都能记的八九不离十,明早我在问问她。”

身边的人似乎有些醉意了,“金谷园?听说修在山中,比酿液池宫还大…”

“陛下想要?”奚绍笑着问他。

萧衷撇着嘴摇摇头,“再大也是四面墙,还能比皇宫还大?”他在夜色里晶亮的眼睛闪着光,“你想要吗?”

奚绍拍拍坐着的墙,“有了。而且,我能去的地方很多。”就像落棋,像郦道元,只要他愿意,就能走遍天下,看尽风景。

萧衷的眼神有些紧张,却还是笑着问他,“比如?”

“陛下的万里河山。”奚绍语气轻松,却引得身边人惆怅叹气,佯装恼怒,“我可告诉你,你不到八十我是我不会准你告老还乡的!”

奚绍被这话逗乐了,萧衷见他笑也低头闷笑,转了话题,“你即已对石勒有疑,会对他做什么?我可答应过石堪要留他舅舅一命的。”

“要是他想害你,你还要留他一命?”

萧衷俊脸微红,说的话也像小孩子,“我和他侄子关系那么好,三块赤豆糕我分他两块,他害我做什么?”

奚绍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有些想笑,“他跟你的小内侍不是一路人,你只管跟他分豆糕吃,我做的事你不用管。”

在奚绍的眼里,萧衷的手上从没沾过任何的血,奚绍想守住这样的他。

萧衷不乐意了,手揽住了奚绍的肩膀,“那我还是跟你一条船吧,那个没心没肺的天天盼着我去爬你家的墙,就想吃完那顿烤肉。不过,若他舅舅要真是好人…”

“我知道。”奚绍被揽着,自然地拍了拍萧衷的后背,这人醉了。

萧衷了然的点点头,一手揽着他,一手喝酒了,奚绍看着眼前滚动的喉结,不禁问他,“就这么信我?”

从他的贴身内侍,到当朝重臣,从家事到朝事,他什么都与他说,什么都敢托付给他。

那人红着脸想了想,似在看竹子,似在看星星,似在看月光,半晌,一句“不管了”,栽倒了奚绍的颈窝里,睡了过去。

“……”,温热的气息比春风还滚烫,奚绍的身子僵了一半。

他微微低头,只见了他的侧脸睡的很熟,华丽与纯洁在他脸上完美的并存,一如此时明亮又温和的月光。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将酒坛子先放下,双手扶着他的腰,慢慢拖下窗户,真沉!

这书房里除了书画典籍就是几张椅子,没有能睡的床榻,奚绍看着在地方睡着正香的人,转身正准备走,手就被扯住了。

这一扯让毫无防备的奚绍差点栽地上,这萧衷的武功也不知道什么层次,反正奚绍是想起了那天他五弟在峻阳陵一句“秀才遇到兵,能躲就躲着点儿”,尤其还是这喝醉了的兵。

可是他怎么舍得躲。

“我去给你拿衣裳盖着。”他声音轻和。

“不冷,你就在这儿。”萧衷闭着眼睛,往回扯他,扯了一会儿又意识到什么,睁开眼问他,“你冷?”

“不冷。”

“那就睡吧,我明早还上朝,叫醒我。”萧衷翻了个身,浑身酒香,将奚绍的手臂牢牢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