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急,椿居换了新贴的不透风的油纸,又布上除夕扶琴与清画一起完成的剪纸,十分灵动。
椿居的炉火烧的旺,效仿巨富石崇保留菜蔬的方法,冬日里也能提供上好的菜肴,今天的人格外多,都知道椿居一月会开十坛封了几年的梅花酿,四月开槐花酿,七月荷花,十月梅子,故而上新酒这天客人更多。
虽只有十坛,但还有两坛是必须得留到夜里的。
虽然知道奚绍不爱饮酒,但扶琴还是会托墨书送去竹园,年年如此,以表奚绍当年相助的恩情。今日却不太一样,下午墨书带了话过来,会与清河王殿下来椿居喝酒。
“如今绍公子临朝为官,也得开始应酬了。”谢扶琴也是大户人家的出身,知道对于出身不显赫的人,为官不易。
墨书赞同,今天在宫门外吹着冷风,虽说他抗冻,但架不住无聊,“还有,绍先生让清画姑娘一道前往。”
马车里。
“奚绍,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上回差点把我卖给太子,这回又要我去跟你作戏,难不成你要让我当陪酒女,去哄萧遐开心!?”
奚绍撑着脑袋,叹了口气,“清画,你自己招惹的清河王,殃及池鱼,我都不曾怨怼过你。”
“你…你还能还嘴的!?”清画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撞了车顶,捂着头坐下了。
两人一吵一静下了马车,只见扶琴已经等在了椿居门口,来往之客无数,故而只平静的见礼,再指了指三楼的上厢房。
“绍先生。”虽然奚绍如今已经是臣子,但萧遐还是习惯这样称呼他,他往奚绍身后一看,就见着清画一身清浅的绿色衣裳,头发高高的挽起,神情无恙,他松了口气,轻声道,“清画师。”
清画含糊的嗯了声,倒是行了个女子礼。
“绍先生初领国子学,不知执讲,助教有无人选?”萧遐喝了口茶水,没话找话。
国子学除掌佐博士,设助教五人,从六品上,执讲四人,以经术讲授。算上原本的人与新调来的人,如今还差了一位执讲。
奚绍点了点头,“卫家有女,德才兼备,已经奏报了吏部郎。”
“卫家?”萧遐替奚绍担忧,都知道杨骏好不容易将卫冠赶出朝堂,奚绍聘卫家的人不怕犯了杨骏的忌讳么?
萧衷正往南风殿走,就被太后杨芷身边的内侍官拦住了,“太后娘娘请陛下去含章殿。”
“我…朕已经看了一下午折子了!连觉都不让人睡了吗!?”萧衷悲愤望天,急的跳脚,“公主见不着我会哭,真的,我明早再跟太后请罪…”
“公主睡的好好的,老奴刚刚已经替陛下去看过了。”内侍官也很是为难,有些同情的将萧衷“请”去了含章殿。
“吏部闻,国子学奚大人聘了卫家长女卫弗如为执讲,陛下怎么看?”太后手拿折子,书桌侧坐着尚书令杨珧,看样子都来督促着萧衷了。
萧衷在桌上打了个哈欠,“卫弗如…”他任两人盯着,煞有介事开始了分析,“长的应该很好看,绍先生喜欢的,聘就聘了呗。”
“……”
“……”
杨珧看着杨芷忧惧的扶额,看不下去,先解释了,“如今我杨氏一族繁盛,为不落苛待旧臣,党同伐异之名,应是善待卫系,更何况,只是女子,无碍大局。”
萧衷受教般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萧遐点了点头,正好端着竹简的扶琴上了楼,萧遐看着书着菜名的细简,看向了清画,“我不清楚绍先生的喜好,你来吧。”
清画心道让奚绍自己选菜不就好了,但见奚绍也并无异议,还是抬起手来选菜。可是奚绍只爱吃鱼啊,她养在温室里的鱼又不会放在菜简上售卖,找来找去也不知道奚绍会喜欢吃什么别的。
“我喝汤,你挑自己爱吃的就好。”奚绍见她那为难的样子,出声提醒。
“椿居的梅花酿是用洛河岸的白梅酿的,味道甘洌透着一股梅香,以往每年除夕我都会与皇兄要上一坛,下了宫宴便抬去酿液池宫,今日绍先生生辰,定要尝尝这里的好酒。”萧遐看在眼里,心下有些涩涩的,还是问扶琴,“今天还有梅花酿么?”
“这…”扶琴为难了,这剩的两坛都是留着给奚绍的。
“那便多谢殿下。”奚绍道。
“有,这就给殿下拿来,不知殿下是要复瓣跳枝梅,还是单瓣鹅红梅?”
萧遐转头询问的看着奚绍,奚绍回,“单瓣。”
含章殿气氛压抑。
太后杨芷再拿起一张折子,是荆州传来的,“荆州闻,如今楚王萧玮回洛阳奔丧,陛下觉得他在洛阳待多久合适?”
“五弟!?”萧衷来了兴致,“五弟回来奔丧,那自然是…”
他想了想,在二人的注视下,“那自然是他想留多久就多久了,我总不能赶五弟走吧?”
杨芷无奈的收回了眼神,手里的折子往案上一放。
“楚王离开荆州,荆州乃军事要塞,不可一日无首。陛下应…”
“我说…”萧衷有些疲惫的打断了杨珧的话,“既然太后,外公你们都有思量了,还问我做什么?”
这句话若是别的皇帝问起来,多半被问的人不会有好果子吃,当然,萧衷这皇帝除外,他看上去是真无奈又无聊,巴不得把玉玺一扔,自己潇洒。
菜一上,桌上的两人都变了脸色。
“你这么爱吃辣?”萧遐本就爱逗清画,如今即使奚绍在,他也装不了斯文了。
桌上除了一道羊汤,都是鲜红一片。清画拿着筷子,点了点头,“你不爱吃?”
“我吃不了。”眼看萧遐跟清画又开始了,奚绍叹了口气,自己盛起了汤,只听萧遐道,“你就不能多问我一句么?”
“你自己让我选菜的!”清画不可思议。
“我是让你先问问绍先生…”萧遐气的耳根发红,“和我!”
“夫人,现在送酒进去么?”小二抱着一坛子酒,听见了房内人吵吵嚷嚷,转头问扶琴。
扶琴抽了抽嘴角,“一会儿吧。”
“屋里是清河王殿下?”话音刚落,隔壁厢房的人听着声音好奇道,“怎么还有女子的声音?”
王爷的车马规格自成一派,洛阳显贵,尤其是爱慕萧遐的众多小姐,是最清楚清河王殿下的马车样式的。
此言一出,身侧又围了几位好事的客人,瞧这小二抱着的这一坛子酒,“不知哪家小姐得了清河王殿下青眼,冬夜温酒相伴呢。”
“琴娘,你一会儿进去替我们瞧上一眼吧。”
虽然并非本意,但萧遐风流王爷的名号闻名洛阳。不少千金小姐都自称与萧遐待过一处画舫,看过一出戏,拜过一座庙,吃过一桌酒席,但从来也没见着萧遐身边真有哪位女子,如今,那活的清河王殿下,正跟女子在喝酒呢!
扶琴淡笑着,想了想,她侧身道:
“是国子学奚大人的表妹,并非男女独处,各位再这样看下去,可是会让琴娘难办呢。”
“原来是奚大人!”
“今日父亲朝上见过,说是俊逸非凡呢。”
围观的几位都是洛阳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识,如今见着面生的洛阳新贵有些好奇,打趣了一两句也就不为难扶琴,只当揣着一桩新鲜事回了座。
“那便让陛下做一回主。”杨芷的语气有些生冷,似乎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只是陛下这回做主,也该思索缘由后果,万不可草率了事。”
说着,便让杨珧继续递折子,只是还未递到手上,便被杨芷挥着手拂开了,“这江南的事衷儿哪看的懂…”
杨珧忙转身扑进一堆折子里继续挑了。
下一封,太后杨芷还是摇头,“…邺都的账我都算不明白,就拿张洛阳城里的。”
萧衷抿着嘴角,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两人。
终于,有了个难出差错的折子。
杨芷接过,“阳春里琅寰堂年久失修,恐成危楼之势,奏请修葺,陛下以为呢?”
只要一句“修”,萧衷就算是正儿八经当了回皇帝,下报度支拨款,皆不用他萧衷操心。
两人等着这个字,谁知萧衷竟深思起来,看的两人一身冷汗,半晌,终于做了主:
“那就让学生进宫读书嘛,宫里空着那么多地方,我看酿液池宫就不错,炉子都能省下来。”
“……”,杨芷不说话了。
萧衷此行并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改宫阁为学舍供世家子弟读书,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这笔倒是不用省的,一来还未有此先例,”杨珧揣度着用词,“二来,这酿液池宫是…是…”
是先帝送给原皇后杨艳的,杨珧看了一眼杨芷,没说出口。
萧衷往后一靠,似是耐不住性子了,“外公啊,你们让我来了含章殿,我这来了就让我听你们念书呀?让我做主我也做了主,这一来二去的…”
“就按皇帝说的办吧。”杨芷捏着眼角,“陛下承先帝遗志,节省开支不兴土木,也是好事,开年复业,国子功课也耽误不得,就按皇帝说的办,行了,都回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