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槐起 二十六

萧遐一路出了酿液池宫,又在宫门口处等了一会儿,见那清画是真没想到出来追自己,拂袖转道去了东宫。

“就是那个画师?”

萧衷自那晚和奚绍见面之后就很少去金明池了,如今规规矩矩待在东宫,防刺杀。

萧遐点了点头。

萧衷了然,他记得母后有个十分宠信的画师,还曾一度想让他也留张画像,原来那日在开襟楼自己这十三弟嘴里的心上人就是她!

“我虽不会下厨,但也算做了‘羹汤’给她。”萧遐皱着眉头,向来都是姑娘追着他跑,他哪去讨过别人的欢心,“贵重的东西也送了,她怎么…”

怎么还不懂自己的心意?

萧衷笑看着萧遐着急上火,好奇道,“她怎么把你气出来的?”

萧遐看着这萧衷幸灾乐祸的样子,语气不善,“多亏了你家绍先生。”

“他?”萧衷来了兴致,把手里的龙眼一放,“他怎么了?”

萧遐张口就想说,清画似乎心仪他,但又觉得忒没面子。清画喜欢别人不喜欢自己,算是自己没本事,赖着人绍先生什么事儿呢?

这样一想,他叹了口气,又不说了。

“你别…你叹个什么气…”萧衷好笑,推了推他,“你跟我说,我帮你出主意。”

自齐王死后,太子萧衷在金明池安分了一段时间,如今似乎本性又显露了出来,时不时摸鱼看戏,投壶喝酒,这大清早的又不知和清河王殿下在密谋着什么,反正这两个人,一位蠢傻太子,一位闲散王爷,是琢磨不出什么正经东西的。

奚绍打了个喷嚏。

似乎是天气突然转了凉,他手拿着书卷,起身将过着冷风的木窗关上了。

那椿居来的厨子做的一手好鱼,还带着一位老些的母亲,奚绍想着便也将他的老母亲聘在宅里,也不用做什么累活。

丁厨深谢奚绍的贴心,更是尽心竭力,丁大娘穷苦人出身,老了也手脚爽利,不愿干吃奚宅的饭,收拾收拾着,这奚宅倒真有些家的味道。

今日采买归来,丁厨先去了奚绍的书房。

“今日早朝,陛下封萧颖成都王,萧炽豫章王,萧允濮阳王。荫封宗室子弟若干,朝中大臣倒是没什么动作,只是升了华逸为中书监。”

那丁厨长的五大三粗,一脸胡茬,禀报事情条理分明,说完后,便去了后厨。

大封宗室,奚绍是想到了,萧颖早先被贾谧所诬,外放镇守邺城,算年纪跟萧遐差不多,念在劳苦功高,封王也能说得过去,可那萧炽萧允才都一岁不到。

看来陛下这是,自知天命。

这升华逸倒是有点意思,当初华逸因卫家四子一事在朝上大骂陛下放纵奸臣构陷清流,陛下如今不降反升,杨贾那帮人恐是要慌一慌了。

奚绍心知,一切都快了。

若这就是皇帝最后的决定,如果没有意外,萧衷安安分分的不出大错,必能得继大统。

陛下先封宗室,旨在表明属意太子正统为继;又升华逸,表明那杨贾两家虽护持的是太子,但也要注意分寸,不得喧宾夺主。

只是都到这份上了,陛下这又妥协又威胁的,实在是成不了什么气候。

奚绍沉着脸,觉得皇帝是大限将至,又糊涂了。

早先迎两王回京他就并不认为是上策,如今这皇帝还在大封宗室,那皇帝怕是不知道,非嫡宗室萧越的剑都要刺到他儿子的喉咙了。

清画不知不觉的在酿液池宫待到了夜晚,眼看着这风景失了颜色,她揉揉眼睛,肚子也叫了一声,想了想差不多得了,收拾收拾就准备走了。

只是,这六角亭里都是萧遐送的东西,清画咬着指头,想了想,带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只湖州白玉雕花的笔,她正挑着,突然听见远处宫门被推开的声音。

这酿液池宫是跟御花园差不多的用处,这晚上有什么好来的?

清画心里疑惑,身影已经早早闪进了树丛里,往宫门走了。

“别跟着了,朕随意走走。”

是皇帝!

清画心停跳了一拍,手捂着嘴才压抑住惊呼。

这深秋的夜晚,她身子出了冷汗,停在树丛里,也不敢探头看些什么,只能借着夜色好好隐藏自己。

要是被发现深夜潜伏在皇帝身侧,就是再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也说不清了,是怕还轮不到她说话就被禁卫军斩在刀下。

有沉重拖沓的脚步声近了些,清画倒吸一口凉气,不敢退也不敢进。

完了,她闭上眼,听天由命了,却又突然睁起眼睛,不成,那六角亭下还有她的东西,她的东西事小,反正自己也死了,但那张画上的是奚绍!

这下完了。

耳边沉重的一声闷响,清画一怔,是自己人头落地的声音吗?

“来人!来人!”

“快传太医!陛下!陛下!”

外面顿时乱了起来,响起了尖锐的叫喊声,清画不敢再耽误,趁着闹腾,赶紧往后退了回去。

她从后门跑出去,一路不敢耽搁,直接跑去了东宫,皇帝倒在酿液池宫,那里的画像绝不能被发现,她是没法子了!

“你不能进。”侍卫拦住了她,“这是太子殿下居所。”

“我有腰牌!”清画是真的急了,如今皇后正疑心她和奚绍,她也不敢去找谢玖,谢玖在这宫里本就艰难,那奚绍进宫前让她看护太子,那只能找太子救命!

她突然又绝望的想哭,那太子是个傻的呀!

她抹了把脸,不行了,她得回一趟酿液池宫,至少把那副画吞进肚子里再死,也不知道宣纸好不好吞,墨水好不好吃…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感觉肩膀被揽住,跌入了谁的怀里,那味道跟奚绍身上的很像。

“宝贝儿,怎么来的这么晚,本太子都等着急了。”这声音低沉暧昧。

清画一怔,一抬头,就见萧衷狭长的凤目噙着笑意,手上使着劲,揽着她进了殿里。

经过宫门时,萧衷揽着她,坚毅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跟地上跪着的两个侍卫说,“敢传出去一句,太子妃骂我几个字,你们就挨多少刀。”

“不敢不敢不敢!”两个侍卫忙撇清关系。

这太子妃有孕在身,善妒狠辣,太子这是背着她偷腥呢,谁不知道这太子被太子妃制的死死的,有孕的姬妾被贾南风打死都不敢废。

清画就这么被萧衷揽着进了寝殿,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一路低着头抵着她的头顶,大手圈过她的颈部捏着她的脸,别人看起来会觉得这太子是在与她亲昵,实则自己的脸被遮的严严实实。

清画是知道这个萧衷的,生怕他真做出什么,一直憋着等寝殿的侍婢走了才出口,“太子殿下认错人了!我是来求太子殿下救命的!”

萧衷抬起头,松了手,抱着双臂往后退了几步,慢悠悠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悠然道,“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看上去也不是很美,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嫩嫩的,跟个小孩儿一样。

清画张着嘴,这太子别这个时候犯傻啊!

萧衷收回眼神,抬了抬下巴,“你说。”

清画定了定神,咽下了口水,“陛下不知怎么倒在了酿液池宫,但我的东西在六角亭,有副画像…”

她还没说完,就见这萧衷突然目光一凛,扔下一句,“我回来前你别出去。”转身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清画真的哭出了声,急的直跺脚,却也不敢大声说话,“你去干嘛啊!我话还没说完啊!是去救奚绍不是去救你爹啊!”

那清画在萧衷的寝殿里急的团团转,却想着萧衷走时的神情,那样严峻清醒,没由来的真不敢出门了。

一炷香的时间,在清画眼里却像过了一辈子。

奚绍自进了洛阳,赚得的银钱都是送给了周家,早就报尽了短短三年的养育之恩。自己那老双亲也喜欢他喜欢他的紧,可如今,自己要把他害死了!

想到这茬,清画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坐在了地上。

“你哭什么哭!”窗边响起了低呼,那萧衷轻手轻脚关了门,被这哭声吓得手一抖,“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清画抹了把脸,就见萧衷皱着眉头走了进来,拿着一卷宣纸。

“奚…奚绍的…”清画指着那张画纸。

萧衷不管这坐在地上的姑娘,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只自己坐在椅子上,打开那副画。

竹林槐树,白衣公子,可不就是奚绍吗?就是这张脸沉着,他是不会笑吗?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萧衷看够了那副画,抬眼瞧她,语气轻快了许多,“你今晚进了我的寝殿,你说,我把你给收了,怎么样?”

清画哭的稀里哗啦的脸一愣,吸了吸鼻子,“不…不怎么样。”

萧衷见她这样子,笑了一声,又佯装正经,“我是在问你的意见吗?就这样吧,你回去跟奚绍说,我看上你了。”

清画不敢信,她不算美人,家里也没钱,这太子是禽兽吗!

“别哭别哭…”萧衷受不了女人哭,见她这样子,声音放轻了些,哄着她,“你就只管回去跟奚绍说,毕竟他是我舅舅家的人,他的面子我还是要给,他要是不让我收你,我不收就是了。”

这下清画倒是安定了些,奚绍不会让自己跳这火坑的,悲愤的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那画,“是我的…”

萧衷往后靠着,嘴角一勾,手往那副画上一按,霸道的说,“现在是我的了。”

“……”

“瞪我做什么?”,萧衷脸不红心不跳,“自己找个地方睡,明早爬窗出去,被人看见了我不管。”

清画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准备转身去找个角落,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打不过这萧衷,奚绍的画还在他手上,她也不敢…

清画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带着泪痕的脸有些狐疑,她还抽噎着,说两个字打个嗝,“你,真的,是傻,子吗?”

“……”

萧衷无语了。